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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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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情晨八点整,卡洛斯的四轮马车停在花街,人们熟悉的格鲁热斯家大门前。但是他差去拉四楼门铃的那个车夫回来时,带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格鲁热斯先生已经不住此地了。那么那个该死的格鲁热斯先生住在哪儿呢?女仆说,格鲁热斯先生现住在圣佛朗西斯科大街,与文人俱乐部隔四个门。当时,卡洛斯觉得无望了,真想独自去辛德拉了。但后来他还是驱车前往圣佛朗西斯科大街,一边咒骂那位艺术家搬家都不告诉他,总是那么神出鬼没,难以揣测!­干­什么事他都如此。对于格鲁热斯的过去,他的­性­格,他的喜好和习­性­,卡洛斯一无所知。是侯爵有一天晚上把他带到了葵花大院,并对着卡洛斯的耳朵悄悄说:这是个天才,不久,他那谦逊的风度和高超的钢琴演奏技巧,把所有的人都迷住了。葵花大院的人都开始称格鲁热斯为艺术家,把他说成一个天才,还说连萧邦都没创作出可以和格鲁热斯的《秋思》相媲美的曲子。人们对他就了解这么多。卡洛斯是从达马祖那儿知道了格鲁热斯的住所,并得知他和他母亲住在那儿,那位母亲是位年纪尚轻的孀居的贵­妇­人,在城里有房产。

卡洛斯在圣佛朗西斯科大街那所宅院的门前,不得不等了一刻钟。开始,一个没戴帽子的女仆悄悄出现在台阶下,偷偷地看了看那辆四轮马车和穿着号衣的仆人,然后跑上了台阶;接着,一个穿衬衫的男仆走过来,手中提着主人的旅行袋和一条毛毯;最后,艺术家跑了下来,差点儿绊了一跤。

他手里拿了条丝围巾,胳膊下挟着雨伞,忙忙道道地系着外衣钮扣。在他跳下最后几级台阶时,楼上一个女人尖着嗓门嚷道:“别忘了­奶­酪饼!”

格鲁热斯匆匆进入车厢,坐在卡洛斯旁边,一边嘟哝着说,他几乎整夜没j眼,因为惦记着要起个大早。

“伙计,你这是什么鬼主意,搬家都不让人知道?”卡洛斩喊着说,一面把他裹着的那条格子呢毯子的一边盖住艺术家的膝盖,因为格鲁热斯象是在发抖。

“这所房子也是我们的,”格鲁热斯只说了这么句话。

“当然,这也是个理由!”卡洛斯低声说,一边笑着耸了耸肩膀。

他们出发了。

那是一个空气非常清新、万里无云的早晨,天空一片碧蓝,可爱的太阳照得一切发白,它并没给人以温暖,而是把那明亮的金­色­阳光一片片洒到大街上和房子的墙壁上。里斯本慢慢地苏醒了,活跃起来了:卖菜的女人们带着青菜篮子走门窜户;商店门前渐渐打扫­干­净;远处教堂里唤人去望弥撒的钟声在柔和的微风中慢慢消逝。

格鲁热斯正了正他的围巾,扣紧手套的扣子。他瞥了一眼那两匹在马具闪闪的银光映照下象缎子一样发亮的漂亮的骏马,瞥了一眼那几个身着特殊号衣佩戴花枝的仆人和所有那些有节奏地滚动着的奢侈豪华的东西——看来,他的那套外衣相形失­色­了。但给他印象最深的是卡洛斯那光彩照人的外貌——那双火辣辣的眼睛,那悦目的肤­色­,那动人的微笑。当他就这样坐在那辆四轮马车的­精­美座垫上时,在那件朴素的棕­色­小方格的上衣下面,有着一种充满活力、闪烁着光彩的东西——使他显露出一副急切的表情,好象是一个驾驭着战车的春风满面的勇士..格鲁热斯猜测到这是一次不寻常的外出,接着,昨天晚上就一直转在他嘴边的问题,蹦了出来:“你说实话,现在就咱们俩。去辛德拉你是打的什么主意?”

卡洛斯开了个玩笑。艺术家能以莫扎特那旋律的灵魂和巴赫的《赋格曲》起誓保守秘密吗?那好,这个想法就是要去辛德拉,呼吸一下辛德拉的空气,在辛德拉过一天。不过,看在上帝的面上,这可不能向任何人泄露。

然后他又大笑着加上一句:

“没关系,你不会后悔的!”

是的,格鲁热斯没有后悔。他甚至觉得出去游玩是件美事,因为他一向很喜欢辛德拉。不过,对这地方他没有什么概念——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那儿有巨大的岩石和突突外冒的泉水。最后,他承认,九岁以后他就没再去过辛德拉。

怎么!艺术家不熟悉辛德拉?那么,他们可一定得留在那儿进行一次传统的朝圣,爬上贝纳宫,去唱“爱情泉”里的甜水,还要沿着河边在草地上散步。

“我所向往的是塞特艾斯宫①和新鲜黄油!”

“不错,黄油多得很,”卡洛斯说。“还有驴子,好多好多的驴子..总之,是一首田园诗般的地方!”

四轮马车沿着奔菲卡大路行进。他们路过了一些墙上爬满鲜花的旧庄①葡萄牙国王在辛德拉的行宫。

园、宅院,那一幢幢窗户破碎不全的、凄凉的高大建筑物,一个个门口用绳子吊着一包香烟的小旅馆,一棵棵未成年的小树,一块块长满罂粟花的草地,瞟一眼就望得见的远处的青山,这一切都使格鲁热斯着了迷。他有多久没看到乡下啦!

太阳慢慢升了起来。艺术家解下了那条大围巾。接着,因为热得闷气,他又把外衣脱掉并且说他快饿死了。

幸运得很,他们已经走近波卡略塔餐馆。

他可真想吃一次这地方久负盛名的清燉兔­肉­——可是吃这种佳肴,时间还太早。想了半天,他决定来一盘可口的香肠炒­鸡­蛋,这道菜他可有几年没吃了,而吃这道菜真会使他感到已经到了乡间!店主人一副了不起的神气,好象他是在施舍,把盛着那道美味的大盘子放到那光秃秃的木头桌子上。格鲁热斯一边搓着手一边说,这可真是迷人的乡村风味。

“咱们在里斯本把身体都糟踏了!”他说道,一边把一大块香肠炒­鸡­蛋拨到自己的盘子里。“你什么都不吃吗?”

卡洛斯为了陪他,要了杯咖啡。

格鲁热斯狼吞虎咽地吃着。过了片刻,他嘴里鼓鼓囔囔地嚷起来:“莱茵河也一定漂亮极了!”

卡洛斯吃惊地看了看他,然后格格地笑起来。到底是什么使他想起了莱茵河?..这是因为他们一出城,艺术家满脑子想的就是旅行和山川美景。

他真想看看峰顶积雪的雄伟高山和历史上著名的河流。他梦想着去德国旅行,而且要背着旅行袋徒步走遍他的上帝——贝多芬、莫扎特、瓦格纳..的神圣国土。

“不久,你不是要去意大利吗?”卡洛斯问道,一面点了支雪茄烟。

艺术家不屑地打了个手势,并说出了一句那种故弄玄虚的话:“那里一无所有,只有乡村舞蹈!”

接着,卡洛斯讲到了他打算冬天和埃戛一同去意大利的计划。依埃戛之见,去意大利是一种智力健康术,他需要在宁静、壮观的大理石中间,使神经质的伊比利亚半岛上那种激荡的梦想平静下来..“他最需要的是一顿鞭打!”格鲁热斯吼着说。

他又回到头一天晚上的题目和《Сhā图杂志》上那篇出名的文章。他反复讲述自己的观点,说那纯属真正的胡说八道,不高明的拍马屁。使他难过的是,埃戛有那样的才能和那么非同一般的敏锐灵感,竞如此无所作为..“每个人都无所作为,”卡洛斯说着伸了个懒腰。“就说你吧,你做了什么?”

停了片刻,格鲁热斯耸了耸肩膀嚷道:

“就算我写了一出好戏,谁给我演?”

“如果埃戛写出一部好书,谁又会去读它呢?”

“这是个无可救药的国家..看来我也得要杯咖啡。”艺术家说。谈话就此结束了。

马歇了过来。格鲁热斯付了账,他们离去了。不久,车驶到了一片荒野,他们真感到这片土地无边无垠,两侧,目光所及,全是黑乎乎的荒凉土地;头顶是一望无际的蓝天,似乎孤寂中也显得那么幽伤。沉重稳当的马蹄踏在路上,发出单调的声响,除此之外,听不到别的声音。偶尔,一只小鸟从那开阔的荒野飞来,急匆匆地穿过天空。四轮马车里,一个仆人睡着了。

格鲁热斯被­鸡­蛋和香肠撑得难受,悲哀的双眼茫然地望着那两匹马油光发亮的臀部。

这当儿,卡洛斯正琢磨着自己辛德拉之行的动机,他确实说不清为什么去。自从他看见那步履犹如女神在尘世漫步的身躯,自从他遇见了那双盯住自己的乌黑深邃的眼睛,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现在既然认定她是在辛德拉,他也就匆匆赶到这儿来了。他无所期望,也无所要求,他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她,也许她已经离开了。但他此刻正在途中——一路上这样想着她,并怀着丝丝的甜意,在辛德拉幽静的绿树荫下穿行,这就够使他心满意足了..很可能,一会儿在老劳伦斯旅馆,他会突然在走廊上遇见她,也许会蹭到她的衣裙,说不定还能听到她的声音。她要是住在那儿,肯定会在餐厅用饭。那个餐厅他太熟悉了,便宜的细纹布的窗帘,桌上一束束随便摆上的鲜花和旧式的铜吊灯。他可真是在盼着埃她会带着金发碧眼的狄安娜①那样光彩夺目的迷人风度,走进餐厅。好心的达马祖会把自己的朋友马亚介绍给她。而她那双他从远处看见过的,象两颗星星般明亮的黑眼睛,会对他的眼睛望上片刻。她会非常自然地,按英国方式把手伸给他..“好了,我们总算到了!”格鲁热斯嚷道,舒了一口气,心也安定了下来。

他们看到了辛德拉的第一批住宅,现在道路两旁郁郁葱葱,一股强烈的清新气息从山上朝他们扑面而来。

马儿小跑着,四轮马车驶进了拉马里昂丛林。在那片宁静、茂密的绿树荫下,他们四周渐渐地枝叶飒飒,动人地在轻声细语,还隐约可听到那种潺潺的流水声。墙壁上,覆盖着长春藤和鲜苔。太阳细细的光柱透过树叶照­射­下来。他们周围的空气清新而柔和,飘溢着育青翠草的馥郁芳香。背­阴­的树枝上,到处有啁啾的鸟鸣。在这段洒满点点阳光的普通道路上,虽然看不见,但已经可以感觉到这茂密丛林的神圣庄严,那远处滚滚流动的清凉泉水,那从高高的岩石之巅投下的忧伤和夏日里座座宅院那气派十足的宁静..格鲁热斯用劲呼吸着,深深地陶醉了。

“劳伦斯旅馆在哪儿?是在山上吗?”他问道。他突然起了个念头,想在那个乐园里住上个把月。

“我们不到劳伦斯去,”卡洛斯突然开口说,一面把马往前赶。“咱们去努内斯饭店,那里更好。”

这个主意是在他们路过圣彼得区的头几间房子,那辆四轮马车驶上那些随时可能遇见她的大路时,他突然想起的。他觉得自己被一种羞怯而又夹杂着一丝傲慢的感情攫住了,那是一种使人心慌意乱的恐惧和担心。这样追踪她到辛德拉来未免过于轻率,她甚至对他还毫无所知,而他就要和她在同一个屋顶下住着,在同一张餐桌上占一席座位..就在这时候,他想到要由达马祖把自己介绍给她,简直令人作呕:他好象已经看见了达马祖,那圆鼓鼓的脸蛋,一身乡村人的打扮,用一个彬彬有礼的手势来炫耀“他的朋友马亚”,亲热地以“你”相称,装出一副和她颇为熟悉的样子,柔情地望着她..这简直使人难以忍受!

“咱们去努内斯饭店。那儿的饭食好些。”

格鲁热斯没搭腔;他默然不语,若有所思,虔诚地沉醉在眼前的一切①狄安娜,希腊神话中的月亮和狩猎女神。

里:那威严的郁郁丛林,那瞬间瞥见的耸入云端的高高山峰,那欣然吸进的浓郁芳香和那流向溪谷缓缓低吟的清清泉水。

只是当那座宫殿进入眼睑时,他才开口。

“啊不错!有它的风格!”

这是最使他称心如意的——这座宏伟、宁静的宫殿,没有花形装饰,没有塔楼,威严地坐落在一排别墅之中,那些可爱的曼努埃尔时代式的窗户使它显出一副高贵的宫廷式外表,溪谷在它脚下,树木茂密,空气新鲜,而高处两个大而怪的烟囱使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了,好象这整幢房于是一个厨房,建成如此规模是为了迎合一个贪吃的国王的胃口,而这个国王每天能吃掉整整一个王国..四轮马车刚驶到努内斯饭店,格鲁热斯就立即从远处把它打量了一番,象是害怕门卫对他说上一句粗话。

与此同时,卡洛斯从车厢里跳下来,把前来接行李的饭店仆役拉到一边。

“你认识达马祖?萨尔塞德先生吗?他是不是住在辛德拉?”

那仆人太熟悉达马祖?萨尔塞德先生了。就在昨天,他还看到达马祖先生进弹子房呢,和一个黑胡髭的老爷对局。不过他肯定是住在劳伦斯,因为达马祖先生只有在陪姑娘们大吃大喝时才来努内斯。

“好了,快点儿!要两个房间!”卡洛斯象孩子般高兴地喊道。现在可以断定她在辛德拉了。“我们还要一个单间小餐厅,吃中午饭用!”

格鲁热斯已经来到他们中间,他反对单独用午饭。他愿意在一张圆桌子上就座,因为在圆桌子上你总能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好吧,”卡洛斯一边笑一边搓着手喊道。“午饭可以送到餐厅,甚至都可以送到广场去,..再给格鲁热斯先生大量的新鲜黄油!”

车夫把车赶走了。仆役把旅行袋拿了进来。格鲁热斯怀着对辛德拉的满腔热情,吹着口哨,跳着跑下了楼梯——大围巾搭在肩上,因为他可不愿意与它分开,那是妈妈借给他的,他刚踏进餐厅的门,就突然站住了,举起了双臂叫道:“小欧泽比奥!”

卡洛斯也瞪大了眼睛跑上前去。可真是那个鳏夫,他就快吃完饭了,陪伴他的是两个西班牙女郎。

他象是做东,坐在首席,面前是吃剩的布丁和几盘水果。看上去,他脸­色­发黄,头发蓬乱,仍然穿着丧服,那副黑眼镜的宽带子搭在耳后,脖颈上用一小片薄薄的黑­色­塔夫绸盖着一个穿孔的脓疮。

一个西班牙女郎身材魁梧,皮肤黝黑,脸上有斑斑痘痕;另一位是个身材苗条的小东西,目光柔和,脸­色­绊红,连擦的粉都遮不住那红­色­,两个人都穿着黑缎子衣裙,抽着香烟。在从窗子进来的阳光和微风中,她们看上去显得更加无­精­打采,有气无力,还带着在床上那种懒洋洋的亲呢劲儿,而且身上还散发着寝室的霉味。在座的还有个不三不四的人,一个脖子都看不出来的矮胖子,背朝着门,头俯在盘子上,吮着半个桔子。

刹时间,小欧泽比奥手举着又子呆住了。接着他站了起来,拿着餐巾走过来握了握朋友们的手指,一面嘟哝个不停,解释着让人费解的原因,说什么医生让他变换一下空气,他那位伙伴一定要他带上这两个姑娘..他从来没象现在这样,不敢正眼看卡洛斯,忧心忡忡,低声下气地嘟味着说假话。

“你挺明智,小欧泽比奥,”卡洛斯终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里斯本是个可怕的地方,而爱情是甜蜜的。”

那一位继续诉说着他的理由。这时,那个坐着抽烟的西班牙女郎把椅子从桌边往后拉了拉,一条腿架到了另一条腿上,Сhā进来问格鲁热斯愿不愿意和她谈谈话,艺术家看了她片刻,就伸开双臂匆匆朝着自己这位朋友罗拉走了过去。然后,在桌子的另一角就出现了热烈的握手,用西班牙语的互相热情问候。喂,怎么好久没见到你!哦,我想起你来了!见鬼了,你真神气嘛①..接着,罗拉摆出一副自命不凡的面孔,介绍了那个人个子女人——贡莎女士..见此情景,那个胖家伙深为这种亲热所感动,简直连头都没从盘子上抬一下,决定仔仔细细地看看欧泽比奥的这些朋友。他放下了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前额和脖子,费劲地把那副镜片厚厚的大眼镜,架到鼻子上,仰起那张宽大、苹果酒­色­的虚胖的脸。他先是盯住格鲁热斯看,然后又带着一种镇静、傲慢的态度盯住卡洛斯看。

小欧泽比奥介绍了他的朋友帕尔马,而帕尔马一听到卡洛斯?达?马亚这个尽人皆知的名字,立刻就想在一位绅士面前显示一下他也是个绅士。于是把餐巾扔到一旁,往后拉了拉椅子,站起身来,把那咬坏了指甲的柔软的手指伸给卡洛斯,并朝着那剩下的甜食指了指,嚷着说:“您和我们一道吃点儿吧,先生,别客气..我们到辛德拉是来开开胃口和服侍一下我们的肚子的..”卡洛斯道过谢就想告辞。但是这时格鲁热斯变得更加活跃,和罗拉开起了玩笑,并从桌子的另一端介绍道:“卡洛斯,我希望你见一见这位最漂亮的罗拉,我的一个老朋友。这位是贡莎女士,我刚刚才荣幸地..”卡洛斯一一问候过两位女士。

胖贡莎只是­干­巴巴地哼着说了声:“早安。”她好象心情不好,吃多了,昏昏欲睡,一声没吭地把臂时贴在桌于上,那双睫毛浓密的眼睛低垂着,一边抽烟,一边剔牙齿。但罗拉和蔼可亲,一副高贵女人的神气。她站起身来,把那湿润的小手伸给卡洛斯,然后又拿起香烟,拽了拽她的金手锡,那双眼睛问动了一下,表示卡洛斯的名字她早有所闻..“您没见过英格娜希恩吗?”①是的,卡洛斯有幸与她有过交往..她怎么样了,那个美丽的英格娜希恩?

罗拉诡秘地笑了笑,碰了碰艺术家的胳膊。她简直不能相信卡洛斯对英格娜希恩的情况一无所知——最后她说出了英格娜希恩现在和萨旦尼亚在一起。

“别和萨旦尼亚公爵弄混了!”帕尔马嚷道;他仍然站在那儿,烟草袋打开着放在桌上,正在搓一根长烟卷。

罗拉冷淡他说,萨旦尼亚可能不是位公爵,不过他是个非常体面的人。

“嘿,”帕尔马慢条斯理他说,一边把烟送到嘴里,从衣袋里拿出个火石,“不到三星期之前,我还掴了他一记耳光..你问问加斯巴,加斯巴正①这儿句原文为西班牙文。

①原文为西班牙文。

在场!那是在蒙泰尼亚咖啡馆..两巴掌打得他的帽子都飞到了街上。马亚先生,您一定认识萨旦尼亚..是的,您一定认识他,因为他弄到了一匹小马,还有一辆轻便马车!”

卡洛斯做了个手势,表示他不认识。然后他再次告辞,向小姐们鞠了一躬。但是格鲁热斯又再次叫住了他,希望他多呆一会儿,这样可以使他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他想知道,两位年轻女士之中哪一位是“友人欧泽比奥的妻子”。

经这么一问,那位鳏夫瞠目结舌,把那双戴着眼镜的眼睛从剥着皮的桔子上抬起来,用一种郁郁不乐的声调哼着说,他没有妻子,那两位年轻女士爱慕的是他的朋友帕尔马。

没等他把那最后几个字咕哝完,正坐在那儿伸着腿吃饭的贡莎突然挺直了身子,那架势象是要跳起来似的,她用拳头敲打着桌子边,眼睛冒着火。

她要欧泽比奥把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她希望他再说一遍!她倒想听他说,他为她感到难堪,和不好意思承认是他把她带到辛德拉来的..欧泽比奥脸­色­都变了,想开个玩笑哄哄她,这下子她可大发起雷霆,使劲不停地敲打着桌上,撒泼地用非常难听的话骂他,连嘴都气歪了,黝黑的脸上泛起两片红晕。罗拉感到很难为情,就拉她的胳膊,然而那另一位把她推开了。贡莎那刺耳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她把自己的怨气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骂他是头猪,是个吝啬鬼,把他骂得一钱不值。

帕尔马发了愁,把身子探过桌子焦急地嚷道:“喂,贡莎,静静..听我说呀!贡莎,让我解释一下..”她猛地站起来,把椅子碰倒在一旁。这个大个子女人猝然离开了餐厅,那缎子衣服的长长拖裙噌噌地擦过了地板。接着是砰地一下关门声。地板上留下了一块有花边的黑丝披中。

侍者拿着咖啡壶正从另一边进来;他停住脚步,眼睛好奇地闪动着,这场丑剧正让他碰上了。然后,他轻轻地、不动声­色­地给每个人倒了咖啡。

沉默了片刻。侍者刚刚退下,罗拉和帕尔马就一同攻击起欧泽比奥,他的举止行为糟透了!真不象个绅士!既然把那姑娘带到了辛德拉,就该尊重她,不该当着众人之面竟如此无礼地拒绝承认她..“您不该做出这样的事!”罗拉说着站了起来,一边用手比划着。她那双眸子一转向卡洛斯,顿时亮了起来。“那样做大恶劣了!”

格鲁热斯微笑着表示歉意,因为他是这场灾难的不自觉的引起者。这时罗拉放低了声音告诉他贡莎是多么恼火,还告诉他,她本不愿来辛德拉,从清晨起她的心情就极坏..可是希尔维拉对她耍了个可耻的花招..①那个可怜虫低头坐在那儿,两只耳朵涨得通红,沮丧地搅着咖啡。虽然看不见那副厚厚的黑眼镜后面的眼睛里的表情,但是可以听见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哽噎,接着帕尔马放下了杯子,舐舐嘴­唇­,红光满面地站到屋子中间,背心的扣子都敞开了。他用一种恰到好处的语调总结了这场不愉快的事:“这都是出自一个原因,请您原谅我直言,希尔维拉——只因为您不知道怎样对待西班牙女人!”

听了这样冷冰冰的话,那位鳏夫屈服了。匙子从他的手指间掉了下去。

他站起身,朝着卡洛斯和格鲁热斯匆匆走过去,好象是寻求他们的庇护,想①原文为西班牙文。

从他们的友谊中获得温暖。然后,他说了几句痛心疾首的话,来发泄自己的感情:“你们看!我们来到这样一个地方,为的是享受一点充满诗意的欢乐,可却发生了这种事..”卡洛斯忧伤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就是生活,欧泽比奥。”

格鲁热斯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说:

“别光指望着欢乐,小希尔维拉。”

但是比较讲究实际的帕尔马说,平息这件事是当务之急。到辛德拉来不是为了吵嘴和找气恼,绝对不是!象这样出外游玩,就需要融洽,开开玩笑和乐上一乐。别吵架。那样就不如呆在里斯本,还省钱呢。

他站起来向罗拉走过去,爱怜地用手指抚摸着她的脸蛋说:“喂,罗拉!进去找贡莎,告诉她别犯傻,到这儿来喝咖啡..嗨,你知道怎么劝她。告诉她是我请她。”

罗拉停了片刻,拣了两个好桔子,然后走到镜子前理了理头发,提起她的裙据走了出去。在离开餐厅的时候,她瞟了卡洛斯一眼,莞尔一笑。

待到只剩下他们几个人的时候,帕马尔转向欧泽比奥,继续十分严肃地教他对待西班牙女人的办法。对她们得以礼相待,正因如此,她们才和葡萄牙人交往,因为在西班牙,她们总是受虐待的。当然,他并不是说,在有些情况下打两巴掌,甚至是打几棍子没有用处——譬如,朋友们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揍女人吗?当她们不爱你了,而且还撒泼,那时候当然要揍,那时候要狠揍一顿。过不多久,她们就又会亲你吻你了..但事情过后,你得体贴些,斯文些,就象对法国女人那样..“您可以相信我,希尔维拉!要知道,我有经验。马亚先生可以告诉您是不是这样。因为他也有经验,知道该如何对待西班牙女人!”

说这番话时他是那么热心,那么自信,格鲁热斯忍不住大笑起来,卡洛斯也被这番话逗笑了。

帕尔马先生有点吃惊,他正正眼镜,然后看了他们一眼说:“先生们,你们笑什么?你们以为我在开玩笑吗?告诉你们,我十五岁起就和西班牙姑娘打交道!别,别笑。在这一点上没人能胜过我。说到懂得如何对付西班牙姑娘,可要数我了!咱们得承认,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你得有点能耐!..看吧!艾古拉诺①可能会写漂亮文章,文风华丽..可是你让他试试交个西班牙姑娘,咱们看看!不会有半点结果..”在这段时间,小欧泽比奥两次走到门前去听声。整个旅馆一片寂静,罗拉还没回来,帕尔马建议采取决定­性­的一招。

“你进去,希尔维拉。到房间里去,然后,不必啰嗦,径直走到她身边..”“去揍她?”格鲁热斯用非常认真的语气问道;他是在拿帕尔马开心,自己很得意。

“胡说!跪下来请求宽恕..这次得求她原谅。好,希尔维拉,你亲自拿了这杯咖啡到她房间里去!”

小欧泽比奥用一种焦虑的目光,默默地、询问地看看自己的朋友们。不①亚历山德里?艾古拉诺(1810— 1878),葡萄牙著名文学家。

过他的决心已下。一分钟后,他一手拿着那块黑丝披肩,一手拿着咖啡,迈着缓慢的步子,怀着激动的心情,羞怯地走去向贡莎求饶。

卡洛斯和格鲁热斯在他之后离开了餐厅,甚至都没向帕尔马先生告辞,不过这位先生倒也无所谓,他已经坐到桌旁,调他的掺水烈酒了。

那两位朋友最后离开饭店到塞特艾斯宫散步,去的时候已经是两点钟了。那个地方,从他们离开里斯本起,就一直在吸引着艺术家,在那些冷清、安静的商店前面的广场上,几只游荡的野狗在阳光下睡觉;监狱铁栏杆后面的犯人们在乞求施舍。街角上,一些衣衫槛楼、肮脏的孩子在玩耍!那些最阔绰的房子,窗户依然紧闭,在绿­色­的树丛中继续着它们的冬眠。偶尔可以瞥见一小片高山,雉堞穿越山岩,还可看到屹立在高山之巅的贝纳宫城堡。春光明媚的四月把它的温柔洒向了人间。

来到劳伦斯饭店前面,卡洛斯放慢了脚步,井把饭店指给格鲁热斯看。

“看上去它要更舒适,”艺术家说,“不过,就是为了看看那幕吵架的丑剧,去努内斯一趟也值得..这么说,卡洛斯?达?马亚先生,您有和西班牙姑娘交往的经验了?”

卡洛斯没有回答。他的眼睛无法从旅馆那简陋的正面移开。那房子的正面只有一扇窗子敞开着,那儿晾着一双胶底帆布鞋。大门口有两个穿灯笼裤的年轻英国人,默默地站在那儿抽烟斗。前方,在一个石头板凳上,坐着两个赶驴的,身旁有两头驴。他们笑眯眯地盯着卡洛斯和格鲁热斯,好象在逗引两个猎物。

卡洛斯正要往前走,他仿佛听到远处,从寂静的旅馆里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忧郁的笛声。他又站住不动了,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不错,达马祖对他讲过,卡斯特罗?戈麦士在船上吹过笛子..“简直太好了!”格鲁热斯在他身边叫道,动了感情。

他在那排可以眺望山谷的栏杆前站住了。他惊奇地朝着下面那广阔茂密的森休望去,只看得见那些圆圆的树冠。树林布满了一面山坡,象是一座墙壁长满了苔藓。从远处望去,在明亮的阳光下,它真犹如一大片深绿­色­的苔藓那样柔和、光滑。在这深绿­色­的茂密树丛之中,一幢房子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幢房子白得发亮,隐蔽在树叶间,在那参天古树的­阴­影下,带着一副高贵、恬静的风韵。..顷刻间,他陷入了一个艺术家的遐想之中:他渴望着与一个女人,一架钢琴和一只纽芬兰狗,生活在那幢房子里。

但最使他心醉神迷的还是那空气。他张开双臂,甜美地呼吸着。

“多新鲜的空气!这真正有益健康,小伙子!这可以使人死而复生!..”为了更充分地享受一番,他坐到一段矮墙上,面对着一个带栏杆的高高阳台。那里,参天的古树用荫影遮住了花园中的长凳,并把树叶的清新的芬芳送到了大路上,树丛中处处啭啭鸟鸣。卡洛斯冲着格鲁热斯指指表,时光悄悄溜走了,该去看看贝纳宫和辛德拉的其他美景了。可艺术家声称,他宁愿留在这儿倾听那瀑漏的流水和观赏那坚实的纪念碑..“辛德拉既不是些古老的石碑也不是哥特式的废墟..辛德拉是这样的:一湾湾流水和一片片苔藓..这是个天堂!..”一种满足的感觉使他话多了起来,他反复地开着玩笑:“阁下应该知道,因为您已经和西班牙女人交往过了..”“饶了我吧!尊重一点儿天地万物,”卡洛斯低声说,一边沉思地用手杖在地上划着。

两人都沉默了。格兽热斯正在欣赏他坐着的那段墙脚下的花园。那里是一片茂密的绿­色­世界,有灌木,有鲜花,有大树,拥塞在一大片森林之中,只有圆圆的水塘一处是块空地。塘内水已个多,冰凉的水面纹丝不动,浮着两三朵睡莲,塘水映照着密密麻麻的叶片,一派碧绿。这杂乱而优美的枝叶中,不难辨出有高雅的人工整修:一条曲径宛如带子,在阳光下十分醒目,或是一尊粗俗的白石膏像点缀其间。在另一些角落,这个人人都可看到的富翁花园,有着珍贵植物园的特点:种有芦荟和仙人掌,南洋杉伞状的枝杈同粗状松树的乌黑针叶相交错,棕榈树的叶片带打一副寄居植物的忧伤表情,轻轻蹭着粉红­色­花状的洋苏木那轻盈并带清香的枝叶。不远处,有棵茂密的雏菊,白花盛开,优雅不俗;还有棵独枝的玫瑰,吸引着成双成列的蝴蝶在它周围翩翩飞舞。

“真太遗憾了,这不是属于一个艺术家的!”艺术家轻轻他说。“只有艺术家才知道如何去爱这些花,这些树,这沙沙的细语..”卡洛斯笑了。艺术家,他说,只爱自然界的线条和颜­色­的效果,为了关心郁金香的死活,为了照料石竹花不缺水,为了感受在霜打洋槐的第一批花蕾时的哀伤——为了这些,只有资产阶级和有产者才会每天清晨走到他的花园,提着一把喷壶和一顶旧帽子,把这些树木花草看成为一个不会说话的、需要他关怀的另一部分家庭亲人。

一直心不在焉听他讲话的格鲁热斯,这时大叫了起来:“天哪!我可别把那个­奶­酪点心给忘了!”

滚滚车轮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一辆敞篷马车从塞特艾斯宫方向疾驶而来。卡洛斯立刻站起身来,猜想那准是“她”。这样,他就能看到她那双象星星般闪光的可爱的眼睛了。马车驶了过去,上面坐着一位留着主教式胡子的老人和一位英国老­妇­人。她的腿上放满鲜花,一块蓝­色­的面纱随风拂动着。就在他们后面,简直就在他们的马车扬起的尘土之中,沉思地走宫一个男人,他背着双手,身穿一套黑­色­衣服,一顶巴享马大帽压到眼睛上。格鲁热斯认出了来人那长长的带着浪漫­色­彩的胡髭,便人叫起来:“看!是阿连卡!噢,伟大的阿连卡!..”霎时间,诗人伸出双臂,呆呆地站在了马路当中。接着他激动地把卡洛斯紧紧地搂在胸前,又吻了吻格鲁热斯的脸——因为从格鲁热斯的孩提时代,阿连卡就认识了他,格鲁热斯就象是他自己的儿子。天哪!这真太意想个到了,真比给他个公爵头衔还意外!在这儿见到他们可是太高兴了!他们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方来的?

不等他们回答,他就讲起了自己的故事。他的嗓子又犯病了,还发了烧。所以梅洛,好心的梅洛,建议他换换空气。对于他,这只能是到辛德拉了,因为这里不光人的肺部可以深呼吸,而且对一个人的心脏也有益,小伙于们!..所以他就来了,昨天坐公共马车来的。

“你住在哪儿,阿连卡?”卡洛斯立刻问道。

“孩子,你想我会住在哪儿?还是在我的老‘劳伦斯’。可怜的老地方!它老了!不过对我来说,它永远是个朋友,简直是个姐妹..你们呢?

领子上别着那些花儿,你们这是上哪儿去?”

“去塞特艾斯宫..我要带艺术家去看看塞特艾斯宫。”

那好,现在他也要回塞特艾斯宫去!他没什么别的事可­干­,就是呼吸点儿新鲜空气和幻想一番..整个早上他都在这儿闲逛,朦朦胧胧地看着那些树枝想入非非。不过现在他可不能离开他们了。不错,他自己本来就得去那儿,而且应该在塞特艾斯宫对艺术家尽地主之谊。

“知道吗,小伙子们,那可是我心中最宝贵的地方!那儿的一草一木都认识我..我并不想此刻就赋诗来对你们施加影响,不过事实上你们也许还记得我在塞特艾斯宫写过的东西,好象是这样的:在那里我度过了多少个月夜?

多少个四月温柔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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