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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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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花大院的午饭开过了。书房的三扇窗户全敞开着,把阳春三月温暖的日光都收了进来。阿丰苏?达?马亚和克拉夫特在炉边下象棋,壁炉现在不升火了,但摆满了树木花草,那么鲜­嫩­,生气勃勃,就象家中的一个圣坛。

在斜­射­到地毯上的一缕阳光里,那只毛蓬蓬的老猫尊敬的波尼法希奥舒服地趴在那里打盹。

几周的时间里,克拉夫特竟成了葵花大院的密友。共同的爱好和思想——都热衷于收集艺术珍品,酷爱剑术,都是­精­神上的业余艺术家——使卡洛斯和他顷刻间变得亲密无间,关系是那么不寻常:融洽而亲切。而阿丰苏也立刻爱上了这位出身英国望族的绅士,几乎对他的一切都极为欣赏——教养有素,刚直不阿;风度庄重,严格律己;感情细腻,思想纯正。他们发现,两人对塔西佗①麦考利②伯克③甚至湖畔派诗人都有着同样的热情。克拉夫特擅长棋艺,经过无数次漫长艰险的游历,他的­性­格练就得坚强如钢,正如阿丰苏?达?马亚所说,克拉夫特是个“真正的人”。克拉夫特黎明起床,往往在清晨纵马离开奥里威斯:可有时又会乘人不备来到马亚家吃午饭。阿丰苏真希望他总来吃饭;不过,他至少常在葵花大院过夜,照他自己的说法,至少他可以在里斯本找到一个角落,在那里人们可以在一个有思想,有礼貌的环境中无拘无束地交谈。

卡治斯极少外出。他正在撰写一本书。那些使他有望在事业上获得一个繁忙而且孜孜不倦的前程的病人们都相继离去了。只有附近的三个病人留下。现在,他感到,他的马车,他那些马匹,葵花大院,他那些奢华的癖好,所有这一切都注定使他成为一个半瓶子醋的艺术家。那位聪明的迪奥都西欧博士一天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你太漂亮了,当不了医生。你那些女病人肯定要向你卖弄风情!没有哪个傻瓜会放心让他的夫人到你的小房间里去!..你会吓坏她们的男人的!”甚至连实验室都成了破坏因素。他的同事们说,马亚有钱、聪慧,热衷创新和希奇古怪的思想,他拿病人的生命做试验。他们也嘲弄他在《医学杂志》上提出的用接种病毒的方法防止传染病的理论。他们认为他是个空想家。为此,他就在一本关于古代和当代医学的书中寻找安慰,这是“他的著作”,是这位富有的文学家利用暇时­精­心杜撰的;这本著作会使他的脑子一两年不得闲。

早晨,屋内正在安静、严肃地下棋,这时卡洛斯则在阳台上靠着一张印度大竹椅,在凉篷下抽雪茄,在温暖的春风吹拂下,专心地读一本英文杂志。春风使空气变得柔和清新,使得树木青草也生机勃勃..他身旁,另一张竹椅上,坐着达马祖?萨尔塞德先生,嘴里也叼了支雪茄,正在看《费加罗报》。他的两条腿懒洋洋地往外伸着,他的朋友卡洛斯就在身旁。边上,靠近阳台处,可以看到阿丰苏种的玫瑰树上朵朵花儿,身背后,透过敞开的窗于是葵花大院那富丽、高雅的内室。放债人的儿子此刻止陶醉在自从他最近成了马亚家的挚友以来就一直享受着的甜蜜的时光之①塔四佗(?155—?120),古罗马历史学家。

②麦考利(1800— 1895),英国历史学家,作家及政治家。

③伯克(1729— 1779),英国政治家及作家。

中。

在中央饭店晚宴后的翌日清晨,萨尔塞德先生来拜访葵花大院,留下了几张名片。那是些相当复杂又煊耀自夸的名片,在一个看上去象是折叠夹子的一角,放着他本人的一张小照。在他的名字“达马祖?康蒂杜?萨尔塞德”的上方是个带羽饰的头盔,名字下方是他荣获的基督大勋章,最下方是地址:“拉巴区,圣多明哥路”,但这行字又被叉掉了,旁边用蓝墨水写着更加醒目的地址:“卡波希内大街,大饭店103号房间。”这以后,他也到卡洛斯的诊所去找过他,也留给仆人一张名片。终于一天下午他在阿泰罗大街看到了卡洛斯走过,就跑上前去,搂住他,陪伴他走到葵花大院。

从走到门口那刻起,他就象进了博物馆一般,着了迷,赞叹不已。面对着眼前的地毯、瓷器和油画,他使出了最高级的赞美字眼:“别致,再没这么别致的了!”卡洛斯带他到吸烟室,达马祖在那里接过一支雪前,两腿一搭,开始阐述他的看法和爱好。他认为里斯本俗不可耐,只有在巴黎他才感到舒畅,特别是那里的女­性­,而在里斯本你就得不到她们。虽说在这一点,上帝现在对待他还不算不仁慈。他还喜欢古董,可是只能拣到一大堆破烂货,譬如那些老式椅子,他认为坐上去就不会舒服。读书是他的乐趣,他的床头柜上总少不了书。最近他一直想研究都德①的书,听说此人很了不起,但他发现他有点儿使人摸不着头脑。年轻时,他总是一玩就是通宵,到凌晨四五点!可现在,他变了,沉静了。当然,他还不能说,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会放纵一下自己,不过,那只是在假日..但是他提的问题都挺厉害。

马亚先生认为有辆英国马车“了不起”吗?对一个想到国外度夏的社交界男人来说,什么地方最美?是尼斯还是特鲁维尔①?然后,告别时,他又带着一副极为严肃,简直是很激动的表情要求马亚先生(如果马亚先生不保密的话)把自己裁缝的名字告诉他。

自打那天起,他就没离开过卡洛斯。卡洛斯一在剧场露面,达马祖就会立即从座位上站起来。有时即便是正在演奏一些优美的乐曲,他也会不顾踩了先生们的皮靴,擦过女士们的衣裙,急忙跑过来,坐到卡洛斯旁边的包厢来。他双颊绯红,衣领上别着朵茶花,袖口上露出两颗大圆球形状的钮扣。

有过一两次,卡洛斯偶然来到文人俱乐部②,达马祖立刻不玩牌了,根本不顾他的牌友们脸上的怒气,为的是走过来,到马亚身旁送上一杯樱桃酒和几支雪茄,象条狗一样尾随着他从一个厅走到另一个厅。有那么一次,卡洛斯说了个小小的笑话,达马祖笑得前仰后合,在沙发上扭来扭去,双手按住两肋,大叫着说,他的肚子都要笑裂开了!俱乐部成员都聚拢过来,笑得喘不上气来的达马祖又重复了一遍这个笑话——此时卡洛斯则厌烦了,只得溜走。他开始讨厌达马祖了,答他的话时只是冷冷的一两句;若从远处一看见他那胖嘟嘟的脸和圆滚滚的ρi股,卡洛斯就把他那两轮马车拼死命地一调头。可是这也无济于事,达马祖?康蒂杜?萨尔塞德已经缠上了他,而且要永远缠着他。

后来有一天,塔维拉来到葵花大院,讲了个不寻常的故事。头天晚上,在文人俱乐部(因为他本人当时并不在场,这事是听来的),一群人正在谈①都德(1840— 1897),法国小说家和剧作家。

①尼斯是法国东南部避寒地。特鲁维尔是法国西北部休养胜地。

②位于里斯本市中心,原为文人创办,后为上流社会的聚会场所。

论马亚家的事,一个叫戈泰士的家伙扯着嗓子叫道:卡洛斯是头蠢驴子!正在一旁看杂志的达马祖立即跳了起来,脸­色­气得煞白。他说他本人有幸是卡洛斯?达?马亚先生的朋友,如果戈麦士先生胆敢再说一句伤害那位绅士的话,他就用手杖揍他的嘴巴。戈麦士先生两眼盯着地板,只好把这侮辱人的话吞了下去,因为他天生是个草包,再说,又是达马祖的房客,而且还拖欠了好久的房租。阿丰苏?达?马亚认为这是了不起的功劳,于是遵照他的愿望,一天下午,卡洛斯带着达马祖先生到葵花大院来吃了顿晚饭。

这一天对达马祖来说,简直如同用金丝蓝线织出来的一般,真是光辉灿烂。而更美的事还在翌日清晨,当时卡洛斯有些不适,躺在床上,就在卧室里接见了他,好象他们是莫逆之交。他俩的亲呢就从此开始。这以后达马祖对卡洛斯的称呼也不那么正式了。就在那一周里,他显示出了超群绝伦的才­干­。在威拉萨去阿连特茹的时候,他通过海关替卡洛斯领出了一箱衣物。

在卡洛斯誊写给《医学杂志》的文章时,他来了,以他那潇洒的书法,那种象刻石板般漂亮的字体代替卡洛斯抄完。从那时起,他往往要在卡洛斯的书桌旁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他面颊通红,全神贯注,伸出舌尖,瞪圆了眼睛,抄录笔记和评论上的­精­华章节,摘录那本书需要的资料,如此忠心耿耿,该换得一个“你”的亲密的称呼了。卡洛斯果真这样称呼他了。

与此同时,达马祖在任何事情上都用尽心思学着卡洛斯的样儿,从那刚刚留起的胡子到他脚上穿的鞋。他也开始收集艺术品。他那辆双轮四座的马车里总是满载着乱七八糟不值钱的古董,破铜烂铁,砖头瓦片,一只破茶壶把儿..要是遇上个熟人,他就会停下车,打开车门,把他­精­心收集的宝贝显示一番。

“你的评价如何?太难得了!..我要拿给马亚看看。看看这件,怎么样?真正的中世纪货,是路易十四时代的。卡洛斯会羡慕得红了眼!”

但是达马祖也同样在这样幸福的亲密的日子里过了一些无聊的时光。当卡洛斯和克拉夫特没完没了地讨论艺术和科学的时候,他那么不声不响地­干­坐在扶手椅里可就没趣了。如同他以后承认的,当他们把他带进实验室,在他身上用电器做一些试验时,他可真有点吓坏了。“他们就象两个魔鬼,死抓住我,”他对勾瓦林纽伯爵夫人说。“我这个人可受不了招魂术!..”不过这一切后来都得到了极大的报偿。以后无论晚上坐在文人俱乐部的沙发里还是在朋友们的家中喝茶,他都会一边用手指理着头发一边说:“今天我可是和马亚度过了不同寻常的一天。我们斗了会儿剑,然后鉴赏些古玩,后来就讨论问题..真是了不起的一天!明天早上我还要和马亚一同­干­事儿..我们要挑选几幅床单。”

正好就在那个星期天,他们要到卢米亚区去买床单。卡洛斯有个打算,想把一间小卧室完全用金银两种特别颜­色­绣的古式锦缎床单装饰起来。亚布朗大叔替他们在里斯本和郊区寻了个遍,那天早上,他来找卡洛斯,对他说有两条这样的珍品,嗬,真漂亮极了!太­精­致了!①是在一位莫黛露斯太太的家中发现的,这位太太下午两点等候卡洛斯先生..达马祖咳了三阵,然后看看钟。可是当他看到卡洛斯还是那么安然地全神贯注在那本杂志里时,也就又懒洋洋地继续研究他那份《费加罗报》了。

最后,屋内那座路易十五时代的大钟总算清脆地敲了两点..①这两句原文为英文。

“真太好了!”就在钟响的当儿,达马祖把手在大腿上一拍叫道。“你看这是谁!苏珊娜!我的苏珊娜!”

卡洛斯的眼睛并没离开杂志。

“喂,卡洛斯,”他接着说。“劳驾,你听听!听听!这是个好姑娘。

这个苏珊娜是我在巴黎认识的姑娘..还有段罗曼史呢!她爱上了我,后来要服毒自杀..这儿,《费加罗报》上说,她在弗瓦?贝尔吉尔第一次登台演出,他们还写了她..这能不让人吃惊吗?她是个漂亮小妞儿。《费加罗报》说她曾经有过风流艳史,显然,他们知道她和我的事了..巴黎的人都知道。这个苏珊娜!她长了两条漂亮的大腿。让人真没法儿摆脱她!”

“女人嘛!”卡洛斯轻轻说了一声,更专心地埋头在杂志之中。

达马祖只要谈起他那些风流韵事,就陶醉了,所有的女人,可怜的宝贝儿们,都无法抗拒地被他的人品,他那副打扮迷住了。每当这种时候,他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而且事实上,他在里斯本也确实如此。因为他有钱,在社交界颇受敬重,而且还有一辆四轮双座马车和两匹好马,所有的姑娘都向他递送秋波。他说,在烟花柳巷里,他可享有“真正的威望”。从少年时起,因为他收留过一些西班牙女人,在首都就受到人们的赞扬;他甚至还给个姑娘包过几个月的出租马车。这种少有的慷慨,很快使他成为妓院中的堂璜五世。使他誉满全城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和戛法妮亚子爵夫人之间的关系,她的身躯就象头猎狗那么瘦长,总是浓妆艳抹,酩酊大醉,这个国家强壮的男人们把她弄得­精­疲力尽,轮到达马祖的时候,她已年近半百了!虽说怀里抱着那么一个浑身叽嘎作响,骨瘦如柴的荡­妇­,说不上快乐,可人们说,地年轻时可是在王宫里的一张御榻上睡过,那赫赫威风的胡子可是蹭过她的蔼—这种好名声使达马祖有点心醉神迷。他就象一条忠实的哈巴狗,赖在她的裙子上。这个老朽女人很快就腻味了,厌烦了,不得不连打带骂地把他甩开。这之后,他又尝过一次痛苦的欢乐。一位皇家王子剧院的女演员,一堆胖­肉­,恋上了他。一天晚上,她醋­性­大发,酗了许多杜松子酒,然后又吃了一盒火柴头;当然,没过几小时她就恢复了过来,达马祖伏在她床边哭的时候,她把他的一件背心上下吐得一塌糊涂,从这以后,这位情场人物就自认为使女人无法抗拒了。他曾对卡洛斯说过,在几经这样的爱情悲剧之后,如今一看到女人就真要发抖..他停了片刻,一面不断地用手把嘴­唇­上的皮撕下来,然后低声他说:“苏珊娜也有过许多情场艳事!”

接着他叹了口气,又继续看《费加罗报》。凉台上再一次沉静了。屋内在继续下棋。室外,凉篷荫影的外面,灼热的阳光此时已­射­到石头上和白陶瓷花瓶上,反­射­出淡淡的金光,一群首批_到来的蝴蝶在尚未开放的石竹花丛中飞来飞去,它们的翅膀在金光下挥舞着。下面,阳光下的花园绿茵茵、静悄悄,连树梢都纹丝不动。那低声歌唱的喷泉,那清澈的池塘里的流水,四处盛开的黄|­色­红­色­玫瑰,和最后一拨粉­色­的山茶花,使整个这座花园显得生气勃勃..从建筑物之间可以看到的那一片河水,象天空一样湛蓝;青天碧水之间的山峦犹如筑起了一段深绿­色­的巨大栅栏,在光辉照人的白昼,几乎呈现出黑­色­;山顶上有两个停转的风车,山下有两幢闪着白光的小房,那么灿烂夺目,­色­调欢快,真象要活起来,这一地区沉睡在星期天那懒洋洋的宁静之中;高高的天空里回荡着清脆的钟声。

“诺福克①公爵刚到巴黎,”达马祖跷起了腿,意味深长地说。“诺福克公爵可是了不起,你不这么认为吗,卡洛斯?”

卡洛斯都没抬眼皮,只是向空中做了个手势,好象是表示非常了不起。

达马祖放下《费加罗报》,在烟嘴上塞了一支雪茄,然后解开了背心上最后几只钮扣,把衬衣拽了拽,使绣在上面的字看得更清楚——那是在伯爵纹徽下一个特大的“s”。他阖上了眼,下嘴­唇­往外努着,一本正经地抽着雪茄。

“你今天看上去非常神气,达马祖,”卡洛斯也放下了杂志对他说,并且忧郁地看着他。

达马祖高兴得脸都红了。他的视线移到自己那双漆皮鞋和那双­肉­­色­袜子上,然后那对鼓起的蓝眼睛又转回到卡洛斯身上。

“我一切都好..就是太疲倦了。”

确实,他带着­精­疲力尽的样子,站起身来走到放着报纸和雪茄的桌子前,“为了看看这个祖国发生了什么事。”他刚瞥了一眼,就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

“又有什么人露面了?”卡洛斯问道。

“没有!就是那个畜生,卡斯特罗?戈麦士!”

《Сhā图杂志》报道说:“卡斯特罗?戈麦士先生,就是那位在波尔图新新广场那次不幸事件中由于英雄行为而受伤的巴西绅士(我们的记者j.t.曾十分全面而生动地报道过此事),现在康复,今天将回到中央饭店。我们仅向这位无畏的先生表示祝贺!”

“这么说,这位大人康复了,对吧?”达马祖吼着说。把报纸甩在一旁。“好,好啦!现在我该当面告诉他,我是怎么看他的..这个下流胚!”

“你太言过其实了,”卡洛斯低声说。他很快地拿起了报纸,又重新看着那篇报道。

“那好!”达马祖喊着站起来。“好吧!我倒要看看,要是发生在你身上,事情会怎么样..他是头野兽,是个野人!”

他把那个如此刺痛了他的故事又给卡洛斯讲了一遍。他从波尔多到这儿,等卡斯特罗?戈麦士在中央饭店住下,已经送去过两次名片——最后一次是在埃戛家晚宴后的第二天清晨。哼,可倒好,这个傲慢的家伙连理都不理!后来他就去了波尔图。一次卡斯特罗?戈麦士独自在新新广场散步的时候,看到拉着一辆四轮马车的两匹马缰绳断了,两位夫人惊叫起来,他就抓住了马嚼子,但被马甩到栏杆上,一只胳膊脱了臼。他不得不在波尔图的旅馆里呆了五个星期。而达马祖(一直在盯着他的妻子)立刻发出两封电报:一封表示慰问,另一封询问伤势。可这个畜生对这两封电报竟置之不理。

“这样可不行!”达马祖喊着说,一面在凉台上踱来踱去,回忆着遭受的这种侮辱。“我要给他点儿厉害!可我还没想出来怎么办。但是我要让他为此付出代价。要是故意冷落我,我可不吃这一套!不管是谁!”

他吓人地睁大了眼睛。自那次在文人俱乐部把那个草包在他面前吓得目瞪口呆之后,达马祖就变得凶狠了,动不动就要说“砸烂他的脑袋”。

“谁的都不受!”他使劲拽着背心,又重复了一遍。“谁的冷落我都不①诺福克是英国的一个郡。

受!”

从书房那儿传来了埃戛那爽朗的声音,紧接着,他就匆匆忙忙,慌慌张张地出现了。

“你好,达马祖。亲爱的伙计——卡洛斯,我可以和你到外面说句话吗?”

他们走下凉台,进到花园,走到那两棵开花的洋苏木旁。

“你有钱吗?”埃戛立刻焦急地问道。

接着他说出了自己的倒楣事儿。他有一张九十英镑的账单,明天到期,此外,他还欠小欧泽比奥二十五英镑,后者写了一封很粗暴的信讨债了。埃戛就是为了这件事狼狈不堪..“我要把钱还给那个恶棍。见到他的时候,我要把他那封信唾口吐沫贴到他脸上。然后,还有这张账单!要付清所有的钱,可我手里只有几个小钱..”“小欧泽比奥是个讨债鬼..好吧,你是要一百五十镑吧?”卡洛斯问。

埃戛犹豫着,脸涨得通红。他已经欠卡洛斯钱了。他总是向这个朋友伸手,就象他是个取之不尽的钱柜。

“不,八十就够了。我打算把表和皮上衣当了。现在天不冷了..”卡洛斯咧嘴一笑,立刻到楼上卧室去开支票,这当儿埃戛­精­心地找了一朵漂亮的含苞待放的玫瑰,别到上衣上。没多久,卡洛斯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支票——他开了一百二十英镑,这样埃戛就可以“武装”起来了。

“上帝保佑你,亲爱的小伙子!”埃戛说罢如释重负地长出了口气,把支票放进衣服口袋。

他当即又开始抨击起那个恶棍小欧泽比奥来。他已经想好了如何报复。

他要把欠的全部钱用小硬币还他,放进一个装煤的麻袋,里面还要装上一只死耗于,写上个字条,开头这么写:“可恶的蚯蚓,丑恶的爬虫,我现在扔到你的猪嘴前,等等,等等。”

“我不明白,你怎么能允许他到这儿来,使用你的家具,呼吸你这里的空气——那么个讨厌鬼!..”就连提提小欧泽比奥的名字都不体面!他想了解一下卡洛斯的工作,那本伟大的著作。他也谈起了他那本《原子》。最后,他透过那单片眼镜端详着卡洛斯,用一种异样的声音说:“告诉我点儿别的事吧。为什么你没再去勾瓦林纽家?”

卡洛斯的原因只有一个:在那里他并不愉快。

埃戛耸耸肩膀。在他看来,这可真是孩子气。

“你是没悟出其中的奥妙!”他嚷着说。“那个女人可是迷上你了..只要一提你的名字,她脸就涨得通红。”

卡洛斯不相信地大笑起来。埃戛立即严肃地发誓说他说的全是真话。就在昨天晚上,有人提到卡洛斯的名字时,他留心地看过她。他不必做巴尔扎克或是风水先生;他的眼力好极了。单就从她的脸上和眼睛里,他已经看出了一种真挚的激|情..“我不是在编造故事,亲爱的少爷..她喜欢你,我发誓!只要你想,任何时候都可以得到她。”

卡洛斯认为很有趣,埃戛竟这么自然地用这种恶魔式的办法来诱惑他去打破宗教、道德、社会和家庭的法律界限..“那么,好吧,”埃戛嚷道。“如果你还要对我大谈特谈这种教义问题和道德法规,那咱们就不谈这件事了!如果在每件小事上你都小心翼翼地想保持住美德,那就象从前有过一个男人那样,去参加特拉比修士会①,读传道书去吧!..”“不,”卡洛斯边说边在树下的一条长凳上坐下,仍然带着刚才在凉台上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我的动机还没这么高尚。我不想去那儿,是因为我感到勾瓦林纽挺让人讨厌。”

埃戛默默一笑。

“难道由于女人有讨厌的丈夫,我们就都躲着她们...”他在卡洛斯身边坐下,一声不响地在沙土地上画着。接着,他头也没抬,郁郁不乐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前天整个一晚上,从十点到深夜一点,我脚都没挪位,听完了对国家银行起诉的事儿!”

这几乎是一次推心置腹地倾诉,就象把他内心中那种痛苦的隐私一古脑儿地发泄出来,这种隐私使得他那艺术家的喜怒无常的脾气在科恩家的天地中时时暴露。卡洛斯的心软了。

“我可怜的埃戛!是从头到尾的起诉?”

“从头到尾!读了整个一份议会报告!使我很感兴趣!我还有看法呢!..生活是一座活地狱。”

他们走上凉台。达马祖坐在他那张藤椅子里,正用一把珍珠柄的小刀修指甲。

“决定啦?”他当即问埃戛道。

“昨天就定了!没有八人舞!”

他们指的是科恩家为庆祝拉结生日将要举行的一次盛大蒙面化装舞会。

这主意是埃戛出的。最初打算办成一次大规模的艺术家们的盛会,是历史上堂曼努埃尔①时代节日盛况的复现。后来了解到,这种样子的庆祝活动在里斯本是无法实现的,就把原定的规模大大简化了,缩小了。就办一次普通的化装舞会,但要尽善尽美..“卡洛斯,你想好要穿什么了吗?”

“黑­色­面具——一副严肃的黑面具,这和一个科学家的身份相称..”“可是,”埃戛嚷道,“如果这是个科学问题,那尽可去穿一件罩袍和一双布拖鞋!科学是在屋子里穿着布鞋进行的。什么时候有人戴着黑面具发现过宇宙间的定律?多没意思,带个假面具!..”事实上,堂娜拉结夫人希望在她的舞会上避免千篇一律的黑面具。卡洛斯也没有理由这样做。他又不在乎二、三十个英镑。就凭他那副文艺复兴时代式的非凡长相,他也有责任为这幢房子增光添彩,至少要扮成一位威武显赫的弗朗西斯一世。

“这正是化装舞会的美妙所在!”埃戛又兴致勃勃地说。“你同意吗,达马祖?每个人都应该把他最有特­色­的仪态显示出来,象勾瓦林纽夫人的扮①特拉比修道士会是1140年在法国特拉比创建的修道士会,会员均遵守特别严格的会规。

①堂曼努埃尔(1469— 1521),葡萄牙第十三位国王,其在位时为葡全盛时期,葡发现通向印度的航线及发现巴西均在这一时期。

相就恰到好处。她有一种迷人之处:那头红发,塌鼻子,高颧骨,就是玛格丽特?纳瓦利..”“玛格丽特?纳瓦利是谁?”阿丰苏?达?马亚问道,他正和克拉夫特来到凉台上。

“玛格丽特是昂古菜姆①的公爵夫人,弗朗西斯一世的姐妹,玛格丽特姐妹中最杰出的一位,是瓦鲁华家的珍珠,文艺复兴时期的赞助人,勾瓦林纽伯爵夫人..”他拼命地笑着,走上前去拥抱了阿丰苏并且解释说,他们正在谈论科恩家的舞会。他现在就听听阿丰苏,当然还有克拉夫特,对于卡洛斯那讨厌的黑面具的看法。这位了不起的小伙子,凭着他那骑士风度,难道不该特别装扮成在辉煌的马利格南②战斗中威武的弗朗西斯一世吗?

老人慈爱地瞥了漂亮的孙子一眼。

“听我说,若昂,可能你是对的。但是弗朗西斯一世,法国的皇帝,是不能一个人单独走下马车,进到一间客厅去的。他得有王室、传令官、贵族、贵­妇­人、弄臣、诗人..这一切可都不好办啊!”

埃戛一鞠躬。是的,的确如此!他同意!这是理解科恩家舞会的最明智的办法!

“你呢,你怎么去呢?”阿丰苏问道。

这是个秘密。他有个理论:在这种场合,出其不意是最大的快乐——譬如,两个人都穿着晚礼服在布拉甘萨饭店一同用餐,后来他们又相会,一位穿着卡洛斯五世的紫­色­皇袍,另一位带了一支卡拉伯利亚①强盗的短枪..“至于我,没什么秘密可言,”达马祖嚷道,“我要扮个野人!”

“一丝不挂?”

“不。就象《非洲女人》②里的内卢斯科那样。阿丰苏?达?马亚先生,您以为如何?您不认为这很别致吗?”

“也许别致这个词并不十分确切,”阿丰苏笑笑说。“但是,‘壮观’是肯定的。”

接着大家都想知道克拉夫特的打算。克拉夫特根本不想去,他就穿着睡衣,呆在奥里威斯。

埃戛不怎么高兴地耸耸肩膀,他简直都恼火了。对科恩家的舞会如此漠然,真伤了他,就象是对他的人身侮辱。把他大部时间都用到这次活动上——到图书馆去研究,绞尽脑汁地设想——慢慢地,他眼前出现了一个艺术的盛况,这会显示出一个城市的才能。那些戴“黑­色­面具”的人,缺席者,在他看来,都证明了他们­精­神境界的卑微。他接着举出勾瓦林纽为例:他是个忙人,有政治地位,一个将要成为大臣的人;他不仅要参加舞会,而且还考虑了如何化装。他研究了一番,而且做了一个极好的选择——他将化装成彭巴尔①侯爵!

“这是为他即将就任大臣做广告!”卡洛斯嚷道。

“那不需要,”埃戛说。“他当大臣各方面条件都具备:他声音洪亮,①昂古莱姆是法国西部城市。

①指意大利南部沿海地区,西西里岛对岸。

②《非洲女人》,德国作曲家梅耶贝尔(1791— 1864)所作歌剧。

①彭巴尔(1699— 1782),葡萄牙首相,曾负责重建1755年地震后的里斯本。

读过莫里斯?布浴克②;他负债累累,而且是头蠢驴!”在众人嬉笑中,他后悔如此诋毁了一个支持科恩家舞会的绅士,因而很快加了一句:“但他是个挺好的人,一点儿不摆架子。他是个真正的天使。”

阿丰苏微笑着,慈父般地指责他说:

“看,若昂,你什么都不尊重..”

“非礼是进步的条件,阿丰苏?达?马亚先生,那些敬重人的人都失败了,一个人先是羡慕勾瓦林纽,进而慢慢不知不觉地变成敬重君主,然后,他就不由自主地堕落到去崇敬万能之神!..得小心哪!”

“你算了吧,若昂,算了吧!你是个地道的反基督分子。”

埃戛青筋暴起,激烈地进行着辩驳,屋内那路易十六时代的挂钟玎玲玎玲地响起来,柔和的小步舞乐曲使他哑然了。

“怎么,都四点了?”

他大吃一惊,看了看自己的表,然后匆忙与现场的人默默地一一握手,接着象一阵清风,从这里消失了。

其他人也没想到都已经是这个时辰。要到鲁米亚去看莫黛露斯夫人家的古式床罩,可又太晚了。

“你愿意练半小时剑吗,克拉夫特?”卡洛斯问道。

“好主意。而且达马祖还要学一课呢。”

“一点儿不错,是要上课..”达马祖低声说,毫无热情但又要强作笑脸。

击剑房是一楼的一间屋子,在卡洛斯住房的下面,面向花园的窗子部装着铁栏杆,穿过树丛,那淡绿­色­的光线从窗子溜了进来。雾气濛濛的白天,屋内的四个煤气灯都得点上。达马祖象一头疑虑重重的老牛,慢腾腾地跟随在那两位的后面。

他原是出于喜好猎奇,非要上这些课,可现在这些课真让他讨厌。这天下午,他刚披上皮护胸,戴上铁丝面罩,就出汗了,接着脸­色­发白。克拉夫特一手持剑面对他站着;他有一副沉着的赫刺克勒斯①那样的肩膀,寒气逼人的锐利目光,看上去如此冷酷无情。一对钢剑才开始交锋,达马祖全身就颤抖了起来。

“站稳,”卡洛斯冲他嚷道。

这倒楣蛋儿又在那墩实的腿上把身子稳了稳。克拉夫特的剑抖动着,银光闪烁,在他头上飞舞。达马祖后退着,气喘吁吁,摇摇晃晃,胳膊一点儿劲儿也没有了。

“站稳,”卡洛斯又冲他嚷了一声。

达马祖­精­疲力尽,垂下了武器。

“喂,你们要怎么样?这么­精­神紧张!这是闹着玩儿嘛..如果是真好,那你们就看吧!”

每堂课都这样结束。然后,他垂头丧气地缩到一张小皮凳子上,用手绢搧着,脸­色­有如墙壁上的白灰一样苍白。

“我要回家了,”他过了片刻说道,玎玎珰珰地击了半天剑,现在可真②英里斯?布洛克(1816— 1901),经济学家,生于柏林,后定居法国,成为法国公民,著有《欧洲的政治与社会》。

①希腊神话中最伟大的英雄,以力大闻名。

累了。“你还想­干­什么,小卡洛斯?”

“希望你明天来吃晚饭。侯爵要来。”

“太­棒­了!我一定来!”

但是他没来。整整一个星期他没在葵花大院露面。卡洛斯可是真正不安起来,以为他要死了,一天清早就到拉巴区他的家中去看望。但是那个仆人,一个愁眉苦脸、粗野的加里西亚人,从和马亚家相识之后,达马祖就非让他裹上一件燕尾服,还受罪地穿了双漆皮鞋,一瘸一拐地走上来说,达马祖先生安然无恙,而且已经骑马外出了。因此卡洛斯又去看望阿布朗大叔。

阿布朗大叔也有几天没看到这位漂亮的绅士①、好心的达马祖先生了!好奇心把卡洛斯带到了文人俱乐部——那里的仆人们最近也都没见过达马祖先生。“他一定在什么地方和那个安达卢西亚②美人度蜜月呢。”卡洛斯寻思着。

他走到阿勒克林街的尽头时见到了斯坦因布罗肯伯爵。伯爵正朝阿泰罗走去,他的马车跟在后面。这是自从那次倒楣的腹痛病之后,这位外交家第二次锻炼身体。但是此时已经没有任何病容。他满面红光,那件军服式的上衣紧绑绑地裹在身上,钮扣上别了一朵可爱的庚申蔷薇。他甚至向卡洛斯宣布他“挺结实”。病了这一场,他并不觉得遗憾,因为这使他有机会了解他在里斯本的一些朋友。他真感动极了。特别是国王陛下的关怀,国王陛下的恩典“比药房里所有的药物”都要有效!确实,葡萄牙和芬兰这两个亲密的盟国之间的关系,从来没象他闹肚子痛这段期间“这么牢固,也就是说,这么亲密过”。

接着,他挽­性­卡洛斯的胳膊,激动地提到了阿丰苏?达?马亚的美意,说圣奥拉维亚可以任他使用,以便他能在杜罗河畔健康、清新的空气中恢复健康。噢,这一邀请真使他感动极了,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①但遗憾的是圣奥拉维亚太远,太远了!辛德拉就很中他的意,一周里他可以从那儿去查看一两次公使馆。“太乏味了,可是..”②欧洲正处在一种危机的时刻,政治家和外交官们都不能享受几天的假期,他们得在现场,在第一线观察、呈报,这很是重要..“很严重,”③他轻声他说,然后停了一下,那双蓝­色­的眼睛露出一种使人莫测的恐惧神情。“极端地严重!”④他请卡洛斯观察一下自己四围的欧洲,到处一片混乱,动荡不安。有东方问题,有社会主义,然后又出来了个教皇凌驾一切之上,他使事情更复杂化了。啊,很严重⑤!

“以法国为例..首先有个甘必大。嗯,当然,我不否认,他是个强者——他真是非凡的强者..但是..就是这么回事,这太严重了..”⑥①原文为英文。

②西班牙南部一个地区。

⑤原文为法文。

另外,还有那些激进分子,就是那新联盟派..这太严重了..“现在我要和你谈点儿别的,就在咱俩之间说!”⑦可是此刻卡洛斯既没笑容也没听他说。一位贵­妇­人从阿泰罗街的另一端匆匆地走来。她那犹如女神在凡间漫步般的走路姿态,那只在她裙边一颠一颠跑着的白­色­小姆狗,那秀丽的身材,在古代的大理石般丰满的线条下浮动着一种多情、飘逸而又有些神经质的魅力,从这些,他立刻认出了她。她穿了件黑衣服,那是件十分朴素的斜纹哗叽的衣裙,好象与她整个人成为自然的一体。那衣裙裁剪得颇为合体,适时的样式给了她一种高雅、富有的神气。她手持一把英国雨伞,那伞有如一根手杖那么­精­细、轻巧、坚固。在午后明媚的阳光下,她这样沿着这座古城凄凉的码头行走的时候,整个人带着一种异国的气质,那种高贵文明世界的过分的文雅。这天她没戴面纱,但卡洛斯看不清她的面容。不过,从她那闪着异彩的象牙般的肤­色­中,他感觉到了那双深邃的黑眼睛正对住了他的目光。他不由自主地跟在她后面迈了一步,在他身旁的斯坦因布罗肯什么也没看出来,此刻他正在思忖着令人惧怕的俾斯麦。她远去了,这时在卡洛斯看来,她似乎更高大,更漂亮了。那个臆想的、漫步尘世的女神的文学形象,使他完全陷入了遐想。斯坦因布罗肯依然沉溺在对那位首相在德国国会的讲演的恐惧之中..是的,她当然是位女神。她那帽子下挽成发髻的褐­色­的辫子,在阳光下几乎变成了金黄|­色­;那只小白狗竖着耳朵在一旁颠儿颠儿地跑着。

“当然,”卡洛斯说。“俾斯麦是个扰乱者。”

斯坦因布罗肯总算不谈俾斯麦了。这会儿他又攻击起了比康斯菲尔德爵士①。

“他很强硬..这点,我同意你的看法,他十分强硬..但是..他要向何处去?”②卡洛斯望着索德雷码头。到处看上去都那么荒凉。斯坦因布罗肯在自己生病之前就对外交大臣说过那些话——比康斯菲尔德爵士非常强硬,但是他会走向何处呢?他想­干­什么?..但大臣阁下只是耸耸肩膀,大臣阁下一无所知..“是的,确实如此!比康斯菲尔德非常强硬..你读过他在市政厅发表的演说吗?真是触目惊心,我亲爱的朋友,触目惊心啊!但是,就是这个问题..他要向何处去呢?”①“要知道,斯坦因布罗肯,我认为您太不在意了,站在这儿,在阿泰罗街上会着凉..”“真的?”外交官高声叫道,一面用手迅速地抚摸一下胃和腹部。他可不能再多呆一分钟了!由于卡洛斯也是朝家走,他就邀请卡洛斯乘他的四轮敞篷马车回葵花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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