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堡,是罗霄山脉南端的一个山区小镇,属江西省崇义县,紧靠着湘赣两省的边界,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这里,山高林密,晚霜晨雾,寒气逼人。
连阴雨过后,天刚放晴。
衣衫单薄的起义军战士都挤在向阳处晒太阳。
朱德和陈毅坐在真君庙的石阶上,翻阅着交通员从崇义县搞来的报纸。
那时,起义军刚经过上堡整训,精神面貌有了很大改变,但物质方面还十分缺乏。
寒冬将至,吃穿都无着落。
同外界又断了一切联系,惟一的信息来源就是报纸。
他们只能从敌人报纸的字里行间看形势,了解敌情。
陈毅正拿着一张报纸,在聚精会神地看着。
突然,朱德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抖着手中的报纸,叫道:“好消息!有办法了。
我说天无绝人之路嘛!你看,范石生就在我们旁边。”
陈毅被朱德的兴奋感染了,他一把从朱德手中抢过那张报纸,看见在地方要闻版上,有一条引人注目的大字标题:“范石生军长亲率国民革命军第十六军移防湖南郴州一带”。
朱德拍着陈毅的肩头,欣喜地说:“找范石生去!有他的就有我的。
枪支、弹药、吃饭、穿衣,样样都可以解决。”
朱德又坐下来向陈毅摆起了龙门阵,细说范石生。
原来,护国战争后,范石生追随孙中山到了广东,在###陈炯明叛变中,建立奇功,被孙中山誉为“军中有一范,顽敌心胆颤”。
中山先生非常倚重于他,常与他商讨军中要事。
后委任他为滇军第二军军长,授予上将军衔。
并赠与他亲笔书写的条幅“功在国家”和一把军刀,褒奖其战功。
1926年,滇军第二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十六军时,范石生仍任军长。
但是,他同粤系、桂系军阀的矛盾重重,同蒋介石的矛盾更加尖锐复杂。
所以,范石生很想找一个盟友,进可以同蒋介石抗衡,讨价还价;退可以杀回云南,重振滇军。
另一方面,1926年,范石生的滇军第二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十六军前后,周恩来通过内线,把一批经过训练的云南籍共产党员,派到十六军中,组成了政治部。
“四一二”以后,蒋介石下令“清党”,范石生对蒋介石的指令搁置不理。
所以,在十六军内还一直保存着共产党的秘密组织。
在南昌起义军南下广东时,周恩来特地为朱德写了组织介绍信,以备同范石生部队联络时,好与十六军内的共产党组织接上关系。
朱德与陈毅商定,由朱德亲笔写一信,通过当地党组织设法送给范石生。
其实,范石生得知南昌起义军失利后,朱德仍带着一支部队转战赣南时,也曾几次派人秘密寻访,只是没有找到朱德的踪迹。
这天,正逢上堡的集市,人来人往,非常热闹,四乡八寨的人都来了。
突然,一个陌生人挑着一对罗筐,来到起义军驻地真君庙门前,笑嘻嘻地说:“请禀报一下朱军长,我有要事求见。”
“你是何人?从哪里来?”卫兵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来人,穿得倒是农民土布衣衫,还打赤脚穿着一双草鞋,但那脸膛的皮肤却白白净净,越看越觉得不像个农民。
“我叫韦伯萃,从汝城来。”
陌生人答话从容不迫,毫不惊慌。
卫兵一听“从汝城来”,更加警觉。
那里不是驻着国民党的十六军吗?一路上岗哨林立,暂且不说,还有胡风璋的民团、何其朗的土匪拦路打劫,他是怎样过来的?又为何来到此地?张口就要找我们军长?想到这里,便紧追不放地问道:“你有什么事?就对我说吧!”
“我给朱军长带来一封信。”
“那就交给我吧,保证送到。”
卫兵伸手要信。
十一、祠堂遇险(2)
“捎信人再三叮咛,一定要面呈朱军长。”
陌生人面带难色地解释着。
卫兵又对陌生人从头到脚审示了一番,说:“那就请你在门外稍等一会儿了!”
说罢就进去报告。
转眼间,卫兵和朱军长的警卫员小张一同出来了。
卫兵说:“你跟他进去吧!”
陌生人进了庙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正殿台阶上的朱德,上前恭恭敬敬鞠躬行礼,说:“报告朱军长,范石生军长派我送信来了!”
“你是何人?怎个认得我的?”朱德不觉有些惊讶。
“1922年,在昆明上学时,见过您。
那时,您当警察厅长。
我们闹###反贪官污吏,被逮捕了,是您出面放了我们的。”
朱德把客人请到屋里。
来人一面说话,一面撩起衣襟,撕开衣服里子,取出一封信,朱德一下就认出是范石生的亲笔:玉阶吾兄大鉴:春城一别,匆匆数载。
兄怀救国救民大志,远渡重洋,寻求兴邦立国之道。
而南昌一举,世人瞩目,弟感佩良深。
今虽暂处逆境之中,然中原逐鹿,各方崛起,鹿死谁手,仍未可知。
来信所论诸点,愚意可行,弟当勉力为助。
兄若再起东山,则来日前途不可量矣!弟今寄人篱下,终非久计,正欲与兄共商良策,以谋自强。
希即枉驾汝城,到曰唯(作者注:十六军四十七师师长)处一晤。
专此恭候。
弟筱泉顿首朱德看完信后,微笑着询问客人怎么来的。
“我是受党组织之委派,为范军长专程送信来的。
党组织经反复研究,因为我见过朱军长,所以就决定派我来了。
……”朱德一听是党内自己同志,倍感亲切,非常关切地问道军中同志们的情况。
韦伯萃回答说都很好,接着就详细介绍了党组织在十六军中的情况。
然后,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国民革命军各部奉命“清党”时范军长声令“敝军之内无###,无从清起”。
所以十六军内保存了党组织,只是把公开活动都改为秘密活动了。
……朱德送出客人去休息后,就让警卫员去请陈毅和王尔琢。
陈毅、王尔琢刚一进门,朱德就说:“好消息,范石生来信了,你们快来看,范石生还真是一个有眼光有胆识的人。
你看这信上说‘鹿死谁手,仍未可知’,希望我们‘再起东山’。
我们一些同志悲观失望,他都晓得这个道理。
难怪中山先生把他誉为‘军中一范’。”
陈毅仔细看过来信后,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看,范石生这个朋友是找定了。”
这就坚定了朱德同范石生联系的信心。
朱德又同陈毅、王尔琢等几个领导干部一起又分析了当时的形势,认为同范石生合作是必要的,也是可能的。
朱德便向全体党员讲明了同范石生合作的意义和目的,让大家讨论统一认识。
多数人认为同范石生合作,是保存革命力量的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是革命斗争的需要。
但是,也有人对同范石生合作提出疑问:“范石生是地道的军阀,军阀还能支持革命?”“范石生人多势众,我们力量单薄,弄不好,就让他吃掉了。”
……陈毅站出来向大家解释:革命,离不开主力军,这是基本队伍。
但是,革命也需要同盟军,要有朋友,不能孤军奋战。
革命,人多好呢?还是人少好呢?我看还是人多点好,常言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嘛!至于范石生是不是军阀,自有公论,我们今天不去讨论。
即使他是个军阀,今天支持革命,就是我们的朋友;明天他反动了,反对革命,那就是我们的敌人。
再说,我们同范石生的合作也是有原则的。
十一、祠堂遇险(3)
我陈毅是支持同范石生合作的。
大家的认识统一了,同意在原建制不变,保证组织上独立,政治上自主,军事上自由的前提下同范石生合作。
之后,朱德决定亲自带一个卫队去汝城谈判。
卫队有50多人,是由警卫排和教导队组成,大部分是挑选的有战斗经验的干部,配备了最好的枪支,带足了弹药。
因为途中要通过土匪何其朗的地盘。
朱德带着卫队翻过渚广山,进入了湘南地界。
小分队进入濠头圩后,在一座祠堂里住了下来。
朱德命令卫队布置岗哨,封锁消息,以免惊动附近的何其朗土匪武装。
他和警卫员就住在祠堂后院伙房旁的一间小屋里。
“叭!叭!”
两声清脆的枪声,打破了山村的宁静。
卫队的同志操起家伙直奔祠堂外的制高点,祠堂里只剩下朱德和警卫员。
这时,不知从哪摸上来的一股土匪,撞开祠堂大门,吆五喊六地向后院冲来。
这时,逃走与躲藏都已来不及。
朱德非常沉着,他和警卫员两人侧身闪进旁边的伙房,把手枪等塞进柴禾堆里,顺手拿起一条围裙系在腰上,正要往外走。
几个土匪冲进来,用枪顶住朱德的胸口问道:“朱德在哪里?快说!”
朱德不慌不忙,非常沉着地回答说:“在后面嘛!”
还用手指了指另一处院子。
几个匪兵顺着所指方向一窝蜂地追去。
可有个提着手枪的小头目,满脸奸笑,仍很不放心地继续盘问。
朱德把双手的手掌在围裙上擦了擦,带着几分窘迫,很不好意思地回答说:“我?是个伙夫头。”
小头目左看右看,还是不放心,把他拉到油灯下,仔细瞧了一遍,见他满脸胡茬子,像有五六十岁,身上的旧军衣早已洗得发白,腰上围着条脏里吧叽的破围裙,脚上还穿着一双草鞋,也就信以为真了。
扭头又盘问起警卫员。
朱德生怕警卫员露了馅,赶紧递了一个眼色过去。
警卫员把手里提的布袋子抖动了一下。
小头目立即警觉起来,便用枪指着警卫员,伸出另一只手,想把布袋抢过来,不料警卫员攥得太紧了。
争夺之中,布袋里的银元都滚落在地上。
小头目一看都是白花花的银元,怎能不爱?弯下腰就一块块地去捡。
就在这时,朱德佯装帮着捡银元的样子,趁敌人不备,迅速从柴禾堆里取出手枪。
“砰!”
的一声,手起枪响,小头目脑袋开花,栽倒在地。
朱德同警卫员打开后窗,纵身跳出,顺着枪声去找部队。
被打死的小头目,正是何其朗的小舅子朱龙奴。
他是奉其姐夫之命来捕捉朱德的。
原来,当朱德带着小分队路经濠头圩附近的白村时,走漏了消息,被伪乡长何曾智知道了。
这时,蒋介石悬赏通缉朱德的告示到处可见,他觉得这可是个领赏的机会,就给何其朗写了一封信送到苦竹坳。
苦竹坳离濠头圩只20多里,何其朗正带着二百民团驻扎在那里。
何其朗便把这一能领赏的美差交给其小舅子朱龙奴,让他带着二百民团前往捕捉朱德。
朱德这次遭到何其朗民团的偷袭,虽纯系偶然,但差一点酿成大祸。
他们到濠头圩前,在苦竹坳走漏了风声;到濠头圩宿营后,由于连续行军,一路上疲劳,困顿不堪。
在向濠头圩外派出警戒时,朱德虽再三叮咛:“这里靠近惯匪何其朗的地盘,哨兵一定要提高警惕,夜里绝不能打盹!”
可是,实在太疲劳,哨兵还是打盹了。
何其朗的民团又多是当地人,熟门熟路。
所以,一直摸到祠堂里,出现了前面那么一场惊险。
卫队冲出祠堂后,占据了濠头圩的制高点和通向汝城的路口。
十一、祠堂遇险(4)
一看,一股土匪正窜向祠堂,大家非常焦急,正准备再返回祠堂去营救朱德时,圩场的南面杀出一股匪徒,“冲哇!杀哇!”
怪叫着冲了过来;北面的敌人一听南面有枪声和喊杀声,也折转了回来。
这时,正好朱德赶到,一看这正是调动敌人来个“狗打狗”的极好机会,便命令卫队向南来的敌人扔了几颗手榴弹,他自己也向北面的敌人扔去一颗手榴弹。
敌人被炸懵了,在黑夜里也分不清谁是自家人,谁是敌人,果真厮杀起来。
朱德率卫队趁乱撤了出去,直奔汝城。
朱德到汝城同曾曰唯谈到提出三个条件:“我们是共产党的队伍,党什么时候调我们走,我们就什么时候走;给我们的物资补充,完全由我们自己支配,我们的内部组织和训练工作等,完全照我们的决定办,不得进行干涉。
”经过协商双方达成协议:一、同意朱德提出的部队编制、组织不变,要走随时可走的原则;二、起义军改用十六军四十七师一四团的番号,隐蔽起来,朱德化名王楷,任四十七师副师长兼一四团的团长(后又加委为十六军总参议);三、按一个团的编制,先发一个月的薪饷,立即发放弹药、被服。
起义军用一四团的番号隐蔽起来后,就移防到广东韶关的犁铺头,开始了新的整训。
朱德同十六军党的秘密组织接上关系后,很快成立了中国共产党第十六军军委,陈毅为书记。
1928年初,有人告密,蒋介石得知南昌起义军余部隐蔽在十六军里,非常恼火。
他责令范石生立即解除起义军武装,逮捕朱德。
同时,密令方鼎英部队从湖南进入粤北,监视起义军与范石生第十六军的动向。
范石生接到蒋介石的密电后,虽然惊恐,但他信守协议,不忘旧谊,立即写信,派秘书前往犁铺头,亲手交给朱德,劝他迅速率部离开。
他在信上意味深长地说:“最后胜利是你们的,现在我是爱莫能助。”
并赠送几万银元。
18年以后,朱德在延安编写红一军团史座谈会上说:今天看来,当时和范石生搞统一战线的策略,是完全对的,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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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从湘南起义到会师井冈(1)
朱德收到范石生的亲笔信后,决定立即脱离范部,按照广东省委的指示去东江,打算同广州起义的余部汇合,没料想到半路上得知国民党第十三军方鼎英部正沿着水开往南雄,切断了他们的去路。
在这进退两难的关键时刻,朱德审时度势,当机立断,决定放弃去东江的计划,收集了广州起义的部分失散人员后,折向湘南,去实现他酝酿已久的湘南起义。
比起南昌起义来,对朱德来说,湘南起义对他更是一次严酷的考验。
在南昌起义时,虽身负重任,但毕竟不是把握全局的主要负责人,而在湘南起义中,他却是主要领导人。
1928年1月6日,朱德带着部队冒着岭南山区少有的鹅毛大雪,来到广东乐昌县的杨家寨。
部队刚刚住下,宜章县委书记胡世俭和县委委员高静山、陈东日、毛科文以及县农会委员长杨子达都来了。
胡世俭对朱德说:“湘南特委和宜章县委派我们来,向朱军长汇报情况。
”朱德、陈毅、王尔琢、蔡协民、胡少海等聚集在杨氏宗祠的大屋里,听胡世俭汇报。
汇报一结束,朱德对大家说:“请大家谈谈,看湘南暴动这把火,如何从宜章点起来?”屋里静悄悄,大家相对无言,渐渐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胡少海,期待着他打破这沉闷的气氛。
胡少海,又名胡鳌,出身宜章富户,兄弟多人,他为老五,乡邻们称他为“五少爷”。
他从小上学读书,受进步思想影响,毅然背叛家庭,投身于民主革命;在东征军程潜部当过营长。
“四一二”蒋介石背叛革命,疯狂屠杀共产党人,他受到怀疑和监视,便带领一部分湘南籍的士兵离开部队,躲到杨家寨子,以做贩马生意为掩护,领着一支农民武装劫富济贫,秘密进行革命活动。
后来,和中共宜章县委的杨子达、高静山取得联系,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开展武装斗争。
胡少海沉思片刻,站起来说:“报告军长,少海生在宜章,长在宜章,对宜章了如指掌。
城里只有邝镜明的五百民团,都是些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请军长给我两个连,冲进城去,保证杀他个片甲不留!”
胡少海语惊四座,不少人对他这种主动请缨,敢打头阵的精神,十分钦佩,频频点头。
朱德对这个意见未置可否,但对胡少海这种敢于拼杀的作风十分欣赏,觉得这是位难得的将才。
他循循善诱道: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打仗,既要有勇,更要有谋。
斗勇,又斗智,以小的代价换取大的胜利。
湘南暴动的第一仗,只能打好,不能打坏;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请大家都讲讲自己的看法。
“宜章,是座石头城,易守难攻。
硬攻,伤亡大;久攻不下,敌人就会来援救。
关键是要迅速拿下宜章,给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胡世俭这么一说,大家就七嘴八舌议论开了,献计献策,各种招数都想到了。
正踱来踱去的朱德,突然止步,环顾大家,说:“同志们,宜章既然没有正规军设防,五百民团是群乌合之众,杀鸡焉用牛刀?依我看不必强攻,可以智取。”
“智取”一出,大家都用惊奇的眼神企盼着朱德讲下去。
他不慌不忙扳着手指,一连讲了四个有利条件:一是军阀正在混战,蒋介石和唐生智还在湖北厮杀,湘南地区敌人力量较弱;二是正值年关,地主豪绅催租、逼债,同贫苦农民的矛盾更加尖锐;三是我们的部队经过休整和补充,战斗力大大提高;四是胡少海同志来参加本乡本土的公开斗争,身份没有暴露……”话音未落,陈毅就站起来了,拍手叫好:“要的,军长说宜章不必强攻,可以智取。
这个办法要得!”
然后,走到胡少海身旁,拍着他的肩头,风趣地说:“这一回,我看是要借重你的大名和胆量!可不是让你去冲锋陷阵!”
十二、从湘南起义到会师井冈(2)
陈毅的风趣与幽默,引出了满屋欢笑。
1月12日凌晨,胡少海以第一四团副团长的名义,带着两个连直奔宜章。
县长杨孝斌等闻讯后,出城迎接,打躬作揖,嘴里念念有词:“胡团副荣归故里,名在乡梓,功在党国。
本县守土无方,还望海涵。”
胡少海入城后,当即布告全城:“本团奉国民革命军第十六军范军长之命,进驻宜章,扼守城池……”同时,给朱德送出一封密信,告诉他一切顺利,可按原计划进行。
正午过后,朱德带着部队,人不下马,兵不血刃,在一片欢呼声中,开进了宜章。
原计划以宴请各界为名,在酒席宴上将反动官吏一网打尽。
杨孝斌却死活不同意,还说什么不能反主为宾,为各位老总接风洗尘,是理所当然。
朱德对胡少海说:“这也好。
我们就来个顺水推舟,借水行船吧!”
傍晚,县参议会的明伦堂里,灯火通明,席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杨孝斌举起酒杯,首先给各位老总敬酒。
这时,传出一声长叫:“鱼来啦……!”
随着声音,大厅里闪进一个头包蓝色头巾的“堂倌”。
他左手托着一个红木盘来到桌前。
只见一条尺把长的鲤鱼放在一个硕大的银盘里,这是行动的信号。
突然间,朱德起立,举杯掷地,门外立即闯入10个战士,个个拔出手枪,虎目圆睁,把宴席团团围住。
那帮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哪见过这种阵式,一看枪口对住自己,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朱德一拍桌子,大声宣布:我们是中国工农革命军。
你们这些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作威作福,糟蹋乡里,反对革命,屠杀工农,十恶不赦,是劳苦大众的罪人。
现在,把你们通通抓起来,听候公审!在同一时间里,陈毅、王尔琢带领部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解决了团防局、警察局,俘虏了400多人,缴获300多支枪。
朱德提出智取宜章的计划如期实现,为湘南暴动拉开了序幕。
接着,朱德下令打开监狱,放出被捕的革命者和无辜群众;打开粮仓,把粮食分给贫苦的工农群众。
顷刻之间,宜章县城里一片欢腾。
13日上午,中共宜章县委在城内西门广场召开群众大会。
朱德根据广东省委的指示,在会上郑重宣布起义军正式改名为“工农革命军第一师”。
朱德任师长,陈毅任党代表,王尔琢任参谋长,蔡协民任政治部主任。
在这里,第一次举起了绣有镰刀斧头的红旗。
从此,打响了湘南暴动的第一炮。
朱德号召大家组织起来,打倒军阀势力,实行“耕者有其田”。
大会接受群众意见,经公审后处决了罪大恶极的宜章县长杨孝斌、原县长黄得珍、挨户团副主任刘秉钧等。
会后,朱德、陈毅和宜章县委的胡世俭、高静山、杨子达等共同部署了各区乡配合工农革命军组织工农武装,发动全县起义。
朱德智取宜章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到了广州。
当时控制着广东的李济深密令曾经发动“马日事变”的刽子手许克祥,带着他的独立第二师“即日进剿,不得有误”。
许克祥接到命令后,立刻带着全师人马从广东乐昌日夜兼程北上,想去扑灭湘南起义的烈火。
这一着,早在朱德的预料之中。
这时,工农革命军的主力已经发展到3000多人。
为了应付突然情况,并接受南昌起义中没有同当地农###动相会而失败的教训。
朱德在春节前夕就率领部队秘密撤出宜章县城,隐蔽在乡间,休整队伍,发动群众,以逸待劳,准备迎击敌人的反扑。
一天,宜章县委派谭新到工农革命军驻地,向朱德、陈毅汇报许克祥进兵岩泉圩,屯粮坪石镇的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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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从湘南起义到会师井冈(3)
听完汇报后,朱德对敌我双方的情况进行了分析:的确,敌人有不少优势,我们不能低估。
他兵力数倍于我,武器精良,后方实力雄厚。
在这种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决不可采取南昌起义后那种死打硬拼的打法,去同敌人拼消耗。
应该灵活机动,扬长避短,用游击战和正规战相结合的打法,去战胜敌人。
大家同意朱德的分析,决定避实就虚,诱敌深入,寻找有利战机。
一听谈要打许克祥,工农革命军的情绪十分高涨,四乡的农军也赶来了,要求参加战斗。
他们高唱着:梭镖亮堂堂,擒贼先擒王;打倒蒋介石,活捉许克祥。
“活捉许克祥,为‘马日事变’死难烈士报仇!”
成了最响亮的口号。
正当朱德、陈毅将工农革命军隐蔽在圣公坛时,许克祥将他的教导队和补充团留在坪石,亲自带着两个主力团进到岩泉圩一带,把另外两个团在坪石、长岭、武阳司、栗源一线摆开,搜寻工农革命军。
但他每天得到的报告是“###去向不明”,“朱德无影无踪”。
1月30日,朱德经过周密调查后,认为歼灭许克祥的时机已经成熟。
他同陈毅、王尔琢连夜制定了作战方案。
兵分两路,一路由熟悉地形的胡少海、谭新带领,迂回敌后,切断敌人退路,阻击增援之敌;另一路由朱德、陈毅、王尔琢率领主力,直捣岩泉圩,准备消灭许克祥的两个主力团。
1月31日,工农革命军向岩泉圩悄悄进发,这完全出乎许克祥意料之外。
一个土豪赶到岩泉圩向他报告说:朱德的部队到了百岁亭,离这里不到五里地。
反而受到许克祥的训斥:“你这是造谣惑众,扰乱军心!”
早晨7点钟,冬天的太阳刚刚升起。
岩泉圩上传来了声声哨音,许克祥的部队开早饭了。
这时,工农革命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岩泉圩。
它的人数虽然不多,却是南昌起义留下来的精锐部队,又经过了严格训练,战斗力很强,前来助战的农军,也在四面山上摇旗呐喊,燃放鞭炮。
与此同时,胡少海、谭新带领的另一路兵马,已Сhā入敌后,断了许克祥的退路。
在前后夹击之下,许克祥腹背受敌,无法招架,急忙下令他的卫队,掩护他仓皇而逃。
岩泉圩一攻下,立刻传来朱德的命令:乘胜追击,决不给许克祥喘息的机会!工农革命军两路汇成一路,集中兵力,以最快的速度杀向坪石。
坪石,是广东省北端的一个重镇,属于乐昌县,地势十分险要。
北伐军曾把这里作为前进的基地和中转站。
许克祥这次北上,也把坪石当做大本营,屯积了大量的武器弹药和各种军需物资。
许克祥刚逃回坪石,惊魂未定,朱德就带着工农革命军赶到了。
他仓猝应战,部队乱作一团,他便提着手枪驱赶着部队,骂道:“给老子快吹紧急集合号!”
“前面给老子顶住!哪个退却,老子就先毙了他!”
这时,八角楼方向的枪声大作,而且越来越近。
谁还听他的怒骂,都只顾自己逃命了。
工农革命军在朱德指挥下,猛打猛冲,Сhā入镇内,杀向敌群。
到这时许克祥见大势已去,便急忙换上便装,跳上乐昌河边的一只小船逃命去了。
大家都想捉到许克祥,朱德亲自带领部队追杀,赶到渡口时,只见,岸上扔着许克祥的一套军装。
朱德在后来回忆起这段经历时,不无遗憾。
坪石大捷,战果辉煌,开创了工农革命军以少胜多的光辉战例。
这次战斗,工农革命军主力不足两千,却俘虏敌军1000余人。
3里长的坪石街上,到处都是许克祥丢下的枪炮弹药和军用物资。
战斗结束后,经过清点,共缴获步枪两千余支,还有重机枪、迫击炮、山炮和各种弹药及装备,光银元就几十挑子。
十二、从湘南起义到会师井冈(4)
后来,毛泽东在《西江月·井冈山》的“黄洋界上炮声隆”中提到的那门炮,据说就是在坪石从许克祥那里缴获来的。
朱德对他指挥的坪石大捷十分满意。
所以,在30多年后回忆起这次战斗时,说:这一仗打得好,我们抓了很多俘虏,其中有一部分补充了我们的部队,特别是在坪石,把许克祥的后方仓库全部缴获了,补充和武装了自己,不仅得到了机关枪,而且还得到了迫击炮和大炮。
可以说,许克祥帮我们起了家。
朱德率领工农革命军主力,向耒阳挺进,敌人闻风而逃,一路上没有遇到抵抗。
但一进入耒阳附近的罐子场,不知从哪冒出了一股敌人,人虽不多,但火力很强。
他们先放枪,后打袍,猛向工农革命军轰了一阵。
朱德一看,来者不善,一面派人侦察敌情,一面组织反击,运用左右包抄的战术,很快打垮敌人,占了罐子场。
罐子场,是湘粤大道旁的一个大镇子。
镇上有一条两里长的大街,还有几条自然形成的街道,住着百十户人家,是个圩场,农历初一、十五逢圩时,十分热闹。
传说,在很久以前,这里因为出产陶罐而远近闻名。
所以老辈人就叫它罐子场,后来又叫罐子街。
当今,已经改名冠市街了。
从俘虏口中得知,原来拥护汪精卫的唐生智被效忠蒋介石的李宗仁打败了。
李宗仁手下的大将白崇禧已经带着部队打到了衡阳。
刚才那一股敌人正是白崇禧的部队。
战斗结束后,部队开进罐子场。
朱德传下命令:各部队加强警戒,抓紧休息,在天黑前,镇上只留下一个小分队,其余全部撤到后面山上,隐蔽待机。
命令下达后,官兵们不解其义。
打垮了敌人,打了胜仗,还要撤退,实在想不通。
放着房子不住,却要到荒郊野外去露宿,更觉得有些“霉气”。
军令如山。
大家都知道朱军长从来是说一不二的。
何况工农革命军有着严格的纪律。
所以,意见归意见,命令还得执行。
工农革命军的主力,刚刚撤到后山隐蔽下来,白崇禧的部队就反扑过来了。
从东面慢慢搜索着,摸进了罐子场。
偶尔放上两枪,搞点火力侦察,但进展的速度很慢。
朱德传下命令,一定要拖住敌人,等待战机。
潜伏在罐子场里的小分队,有的在老房顶上,有的在街巷里,奉命不准还击,一枪未发。
敌人眼看无人还击,胆子就越来越大。
先是猫着腰,提着枪,搜索前进,到后来干脆大摇大摆地走向罐子场。
也真凑巧。
唐生智的得力干将何键的队伍,也不知从哪得到了消息,说朱德要攻打耒阳和衡阳,大队人马已经开到了罐子场。
他们就急匆匆地从西面赶来,想拣个便宜,快到罐子场时,听到前面有稀疏的枪声,更是坚信不疑了,认定是工农革命军和民团打了起来。
但是,何键部队的那些当官的,都知道朱德带的这支部队不一般,是当年北伐军中赫赫有名的“叶挺独立团”,因此没敢轻举妄动,冒冒失失冲进罐子场去。
他们呆在镇子外面,一面打黑枪,一面观动静,等待时机。
侦察员回来向朱德报告说,西面也来了一股敌人,进到罐子场外面就停下来不动了。
情况有变化。
朱德原想趁白崇禧的部队回来报复时,杀他个回马枪,打他个措手不及,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既然情况变了,敌变我变,朱德胸中另有妙计。
他对身边的参谋长说:不要着急。
西边的敌人不动是暂时的,他们贼心不死,终究会动的。
同参谋长商量之后,朱德向小分队下达了撤出阵地的命令。
十二、从湘南起义到会师井冈(5)
小分队按照命令,在撤离之前,向东西两股敌人进行了猛烈射击,打得敌人不知所措。
当敌人开始还击后,小分队便立即偃旗息鼓,迅速撤出战斗,向后山的主力部队靠拢。
小分队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撤出了罐子场,无一伤亡,而东西两股敌人却拼杀起来。
在黑暗中,他们都把对手当成了工农革命军,都想捞点便宜,好向上头领赏。
工农革命军站在高高的山顶上,看着罐子场上空火光冲天,都拍手欢呼朱军长的“金蝉脱壳”计实在好。
枪声炮声在那无边的黑夜里,直响到天明,在罐子场交战的双方死伤过半。
在激烈的巷战中,借着黎明的光亮,双方才弄清了,他们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
工农革命军带着胜利的欢笑,迎着东方的曙光上路了。
他们此去是攻打耒阳城。
耒阳,是湘粤大道上的一个重镇,又是通往江西西部的一个重要通道。
夺取耒阳对巩固湘南起义成果十分重要。
好几天来,都风传朱德要带着工农革命军打耒阳,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广。
贪官污吏最怕听到暴动的消息,又想听到,听到了又胆战心惊,惊恐万状。
驻耒阳的国民党军正规部队已撤回衡阳,县长也早开溜了,连国民党的《湖南民国日报》也毫不掩饰地刊出赫赫标题:“防军开退,县长失踪!”
耒阳城里,来不及逃走的官吏和豪绅,就在这时扯起一面“维持委员会”的破旗,梦想维持残局,渡过难关。
耒阳县挨户团的常备队有300多人,由队长章家梅带着,驻守在城南的桌子坳一带,占据有利地形,妄图负隅顽抗。
挨户团总局的副主任王旷萱,把耒阳城的四门紧闭起来,龟缩在城里,不敢出来。
耒阳自古以来就是一军事要冲,上接衡阳,下通郴州,为兵家必争之地。
因为,得了耒阳,可溯湘江而上,那是“一舟之使”,快当得很。
既可监视南来之敌,又可巩固郴州、宜章,还可进图安仁、茶陵、永兴、资兴等各县。
所以,在工农革命军占领郴州之后,朱德就以一个战略家的眼光极看重耒阳,立即下令,日夜兼程,挺进耒阳。
“耒阳,必须拿下!耒阳,必须迅速拿下,这是革命的需要!”
朱德的命令,变成了工农革命军的行动。
2月15日,朱德带着工农革命军进入了耒阳的公平圩。
当晚,在圩场上召开了群众大会,会场上热闹非常,四乡的农民群众扶老携幼,打着灯笼火把来参加大会。
朱军长在会上发出号召:农民弟兄们,我们工农革命军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是专打土豪劣绅和反动派的,是来支持大家起来暴动的。
……我们的目标就是打倒军阀,打倒土豪,分田地,实现土地革命。
欢迎大家参加工农革命军!话音刚落,当场就站出四五十名青年农民,要求参加工农革命军。
21日凌晨,工农革命军顶着晨雾,占领了灶头街。
朱德听取了耒阳县委的汇报,详细了解了耒阳敌人的布防情况,大家各抒己见。
朱德再三考虑后说,俗话讲,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这是用兵之道。
我看这次打耒阳,既不用宜章的智取,也不用坪石的猛打穷追。
根据耒阳的具体情况,换一种打法,就叫里应外合吧!朱德布置工农革命军第一师主力负责歼灭正面桌子坳一带的挨户团常备队。
同时,派出一个加强连配合农民装攻打耒阳城。
担负攻城的部队,按照部署,夜间秘密运动到耒阳城外,在茂密的树林里隐藏起来,伺机发动进攻。
命令耒阳县委的邓宗海、刘泰等带着十几个农军,身藏短枪,装扮成农民,次日凌晨,佯装赶圩场,骗过团丁的盘查,从北门混进城去。
十二、从湘南起义到会师井冈(6)
行动之前,朱德对参加会议的干部们再三叮咛:这是一个完整的作战计划,部队与农民要紧密配合,发挥各自的特长,迅速拿下耒阳,以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他特别对部队的干部强调:回去要很好地向攻城部队动员。
战斗中,对于顽抗的敌人,要坚决消灭;对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要坚决保护。
耒阳是座古城,有不少名胜古迹,我们要倍加爱护。
这样,才能对得起我们的祖先,才对得起我们的后代。
我们中国是个文明古国,你们知道我国古代的四大发明是啥子?大家面面相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的感觉,弄不清朱军长在战前动员的此时此刻,怎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突然间,有人回答说:“火药、指南针、造纸和印刷术。”
“对头!讲的特别正确。
你们可知道那个总结了劳动人民的经验,造出了‘蔡伦纸’的蔡伦吗?相传,他就是耒阳人呀!据说如今耒阳城里还有蔡公祠、蔡伦墓和蔡伦当年造纸用的‘蔡伦池’呢!耒阳还有大诗人杜甫的杜公祠……这些代表我们中华民族悠久历史和伟大创造精神的文物古迹,一定要倍加保护!”
在场的人被朱德的博学多才和远见卓识震惊了,传递着叹服和钦佩的眼神。
这时,几位生在耒阳长在耒阳的县委领导人,听朱德谈起耒阳的名胜古迹如数家珍,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要得,耒阳的同志首先支持我的意见了。
希望大家认真保护祖先留下来的文物古迹!”
这句风趣而又意味深长的话,引来了满堂的朗朗笑声。
东方微明,攻城行动开始,一切都按预定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进攻突击部队隐蔽在城外的树林里,监视着敌人的动静。
化装后的农军,一个个躲过了团丁的盘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北门。
骤然间,“叭!叭!叭!”
三声枪响,击破寂静的长空。
这是化装进城的农军,在城内同志的配合下,解决了北门哨兵的信号。
枪声传来,埋伏在城外树林里的工农革命军战士和农军,一跃而起,潮水般地涌来。
这支队伍有3000多人。
他们端着步枪,挥着大刀,挺着长矛,架着水机关枪,抬着两尊大炮,呐喊着杀向耒阳城。
攻城的队伍兵分两路,一路顺着汽车路冲向西门,一路冲向北门,很快消灭了负隅顽抗的团丁,当场击毙了维持会主任王曾奎,打开牢门,救出了被关押的革命同志和无辜群众。
黎明时分,朱德带着工农革命军的主力部队,向驻守在城南桌子坳的挨户团常备队发起猛烈攻击。
开始,敌人还想顽抗,疯狂地向进攻部队射击,后来看到城里已火花冲天,知道事情不妙,老窝被抄了,就也再无心恋战,抱头鼠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