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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书网 > 虎三不哭 > 24

24

枝叶还很新鲜,上面甚至沾着闪亮的晨露。

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叽喳的鸟鸣。周围并没有动物在。

羚飞在晨光里看着地上那捧枝叶,心情慢慢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他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慢慢地把食物吃完了。这之后,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每天早晨他醒来之后,都能在附近不远的地方发现新鲜的植物。

这一直持续到四天之后,他终于走出河谷为止。

河谷之上并没有受到泥石流的影响,植物在初夏的空气里茂密地生长着。羚飞找到了羊群从这里经过的痕迹。

他回头看着身后的河谷,自己也不太明白心底那丝隐约的留恋是什么。

——不过他也没有想到,再次见面会来得这么快。

15

遇到那头年轻公虎的时候,羚飞在心里想:失策了。

一直以来是虎三出没在这片区域,他忘记了偶尔也会有外来的捕食者闯进来。

体型和虎三相差无几的公虎,在地上慵懒地磨着爪子,饶有兴味地注视着他。这样的对手,如果没有受伤也许还有逃脱的机会,但现在……

羚飞在心中苦笑了一下。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时让虎三……

……让那个白痴吃了自己好呢。

神奇地,当这个名字在脑海里出现的一瞬间,他听见了耳边的风声。仿佛是听到了他心中的想法一样,一个黑影跃到了他身前。

一直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的虎三跳了出来。

挡在羚飞身前,和陌生的公虎对峙着。压低了头部和上半身,从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威胁吼叫。

对面公虎的神情明显地紧张起来,并且后退了两步。显然地,虎三即使在同类中也具有相当的威胁­性­。但是当公虎的视线上下打量了虎三一番后,紧张的神情便从他脸上消失了,连笑容也变得嘲讽起来。

“我还以为,抢了虎老沙地盘的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哪。——原来就是个连爪子都没有的废物么?”

挡在前面的虎三身体僵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挪动四肢,似乎是想挡住身后的视线一般。

羚飞疑惑地低头看去。

他一直没有认真地打量过虎三。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对方的爪子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十分惨不忍睹。

原本锋利的指甲像是被什么磨过一般,有的变得光秃秃的,还有几根甚至已经被掀翻,只留下难看的疤痕和刚刚长出一点的新指甲。

这样的爪子,别说和同类争斗,就连捕食都是问题。

在山洞里一起生活的记忆,突然回到羚飞的脑海里。那时候,他以为虎三每天只捕捉小动物充饥是因为下雨的原因,但真正的原因……其实是他根本无法捕捉大型的动物么?

……那些伤,简直就像是……像是,曾经从石块和淤泥下面拼命挖出过什么东西,而留下的痕迹一样。

有个叫人不敢相信的想法,慢慢地在羚飞脑海里显现出来。这时候,他听见虎三冷哼了一声:“就算没有爪子,对付你也足够了。”

那是羚飞从来没有听过的陌生语气。同时,面前的尾巴用力地朝一个方向晃了晃。这是叫他赶快走的意思。

羚飞后退了一步。

他抬头打量了对峙的双方,明白自己留下来也只会让虎三分心而已。

没有多说什么,他转向虎三所指的方向,用最快的速度,一拐一瘸地离开了猛兽争夺地盘的战场。

16

从那天见到虎三之后,已经又过去了三天。

无论从立场还是能力方面,似乎都没有回过头去找虎三的理由。事实上,如果回去之后没有找到那头笨蛋,却被另外的老虎吃了的话,那简直就是一个笑话了。

但是内心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跟理智作对一般地叫嚣着。

羚羊群留下的痕迹越来越多了。看起来,他们不久前刚刚从这里离开。再往前走几天,应该就能见到一直挂念着的弟弟和妹妹。

尽管不愿意承认,羚飞也清楚这些天来自己的脚步放慢了不少。可是虎三并没有追上来。

是被打败了呢,还是­干­脆就被咬死了呢?

——不过,就算他赢了,也没有追上来的必要吧?

晚上趴在地上休息的时候,感觉到夜风的凉意。羚飞微微地动了动残废了的那条后腿。他有点怀念起两具躯体紧贴在一起的温度。

一开始,不过是为了发泄本能□□的交配罢了,还是单方面半强迫­性­质的。本来就只是这么简单的关系而已。

可是因为那头笨蛋不知出于什么理由的种种奇怪行为,现在这关系已经变得越来越乱七八糟了。

现在这样,到底算怎么回事呢。

羚飞再次见到虎三的时候,对方正低着头,沿着低矮的灌木丛慢慢地走着。

似乎是在走神,以至于羚飞从旁边的灌木中出现的时候,虎三吓得几乎跳了起来,本能地便要拔腿逃跑。

他蹿出了好几米远,后知后觉地发觉那头羚羊是羚飞,这才停住脚步,犹犹豫豫地回头望过来。

“你……”

羚飞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只发出了一个音就不知道该怎么样接下去了。虎三从全身紧张的状态慢慢放松下来,小心翼翼地往他走过来的方向看了看:

“你怎么又走回来了?”

“……和你没关系。”羚飞有些恼羞成怒地回道。虎三被他瞪得缩了缩脖子,小心地往后挪了一步。

“……你呢?输了么?”

本来看起来就有些凄惨的虎三,被他这么一说像是一刀捅到伤口上一样,毛茸茸的大脑袋立刻低了下去,简直要碰到地面了。

他用爪子还没长出来的前爪一下一下无意识地挠着地面,整个人沮丧得几乎缩成了一个大毛团。

“……我被赶出来了。”

羚飞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走上前去,用前蹄叩了叩虎三挠地的爪子,阻止了他把剩下的那点指甲全部磨光掉的行为。

他没有继续追问当天的情况,只是问道:“那你今后,打算去哪里?”

虎三把没指甲的难看的爪子从羚飞的蹄子下抽出来,闷闷地缩到身体下面藏好:“我……我想往上去看看。”

对于虎三这样的狩猎者来说,靠近山脚的领地通常意味着更多的猎物。贫瘠寒冷的山顶只有在夏天会稍微好一点,冬天的话大约会很难熬过去吧。

往上走就接近了羚羊群夏季的聚居地。不过对于羚羊群来说,如果领地的狩猎者是虎三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

羚飞慢慢地低下头去,用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有些过于亲昵的动作,抵了抵虎三的头顶:

“反正是同路——要跟我一起走么?”

17

察觉到不远处山坡上的灌木一阵摇晃,羚飞抬头望过去。

一头年轻的羚羊从灌木中走出来,四处张望着。她的视线很快和下面的羚飞对上了。

双方一时都怔住。彼此的相貌都有了一些变化,羚飞也好对方也好,一眼之下并不敢确定对方的身份。

试探一样,羚飞不确定地开口唤道:“——羚丽?”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看到对方慢慢瞪大、不敢置信的瞳孔,然后突然转变为狂喜的表情。

“哥哥?……哥哥!真的是哥哥!”

大声呼喊着羚飞的名字,羚丽毫不犹豫地从山坡上飞奔下来。跑出一大截路之后,她突然猛地停了下来,直直地瞪着羚飞身后的虎三。

这时候从羚丽刚才站立的地方,跑出了另一头年轻的羚羊,焦急地大声喊着:“羚丽?你看见哥哥了吗?——哪里?”

注视到下方的情景,那头年轻的羚羊也瞬间怔住。接着仿佛是约定好了一般,两头羚羊同时回过神,疯狂地奔下山坡,低头朝着羚飞身后冲过来。

“走开!可恶的老虎!”

“混蛋!杀了你!”

虎三猛地一个哆嗦,转头撒腿就逃。羚丽冲到羚飞身前,像是护着小羊羔一样把他护在身后,羚乐则冲着逃窜的虎三一直追过去,直到确定对方离自己的哥哥足够远了才停下,警惕地用角抵着对方的方向。

“羚乐,羚丽!没关系的,他是……”

羚飞的话没有说完,他被羚丽一长串连珠炮一般的话语打断了。

“哥哥你没事吧!我和羚乐一直在找你。他们都说你一定死了,可是我们不相信!哥哥你……”

看清了羚飞现在的样子,羚丽的话突然中断了,大眼睛里一下子涌上了泪水。

“哥哥……你……”

羚飞轻轻地蹭了蹭年轻姑娘的头顶:“别担心,已经没事了。你看,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这不就够了么。”

只是几个月的时间不见,羚丽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那边的羚乐也快要变成一个出挑的青年。

混合着甜蜜和一些酸楚的感觉涌上来。羚飞闭了闭眼,将那些莫名的情绪都压抑下去,温柔地蹭着扑簌簌落下泪来的羚丽。

“都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还这么爱哭。”

他没有发现一旁的羚乐又警觉地转过头去。

本来已经出于本能远远逃开的虎三,在跑出去一段之后突然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又慢慢地走了回来。他走得很小心,没几步就停一下,确定气势汹汹的羚乐没有发现他,这才又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走几步,然后又停下来观察。

正准备回头和哥哥叙旧的羚乐察觉了虎三的接近,立刻转头警惕地用长角对着对方,暴躁地用前蹄刨着地上的泥土。

虎三瑟缩了一下,伏低了身子,胆怯地看了看羚乐,又努力地伸长脖子,看了看被他挡在身后的羚飞。

羚飞没有注意到虎三。他正在轻轻地舔去羚丽脸上的泪水。

虎三慢慢地把伸长的脑袋缩了回来。羚乐警惕地盯着他,可他没有再往前走。

他垂下尾巴,慢慢地转身,低着头走了。

“喂!等等!”

听到有人大声叫自己,已经走出很远的老虎保持着抬脚的姿势定住,然后慢慢地把那只脚落到地上,转过头看去。

羚飞往前走了两步。叫出声之后,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看了看惊异不解的弟妹,有些艰难地低声解释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是他救了我。”

“他?那头老虎?”羚丽和羚乐露出了完全不敢相信的表情。“怎么可能呢?他是老虎啊!”

“他……和其他的,不一样。你们还记得吧,他是那头害怕羚羊的老虎,以前,被我们吓跑过好几次。他不会伤害我的。”

虎三仍旧远远地保持着之前的动作,看起来没有走到近前的意思。可要仔细看的话,他的耳朵在脑袋上竖得尖尖的,眼睛也一瞬不瞬地盯着羚飞他们,很显然在非常专心地听着羚羊兄妹的对话。

羚丽和羚乐沉默了,看着羚飞,又看着远处的虎三。

他们仍旧保持着之前不赞同的表情。羚飞也看着远处的虎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

“他……是我的……朋友……“

可是这句话一出口,羚乐就像是被踩了一脚一样,突然情绪激动地大叫起来:“不行!哥你怎么可以和他做朋友!他是老虎!再怎么样他都是一头老虎!”

“——哥!你难道忘了爸妈是怎么死的了吗!!”

18

羚飞垂下眼,声音也随着低沉下去:

“……我当然记得。”

一直都记得。

父母就在眼前被开膛破肚。

鲜血从撕开的喉咙喷出来,有几滴甚至远远地溅到了自己的皮毛上。被血染污了的白­色­皮毛下露出­嫩­红­色­的­肉­,鲜红的肠脏从肚腹中流出来。

父亲顶着漂亮长角的头无力地垂在地上,大睁着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远方,呈现出死亡的灰败。

他的腿脚都在哆嗦,几乎连站也站不稳。即使这样,他还是努力地转过头去,用尽全力地往前跑去。

“哥哥!哥哥!爸爸和妈妈追上来了吗?”

跑在前面的羚乐和羚丽一边喘着气一边问着,就要转过头来。他大吼一声:“别回头!跑!”

那时候他还那么小,全身都因为恐惧颤抖着,好几次几乎维持不住奔跑中的平衡。但他依旧护着比自己还年幼的弟弟和妹妹,竭尽全力地逃开,再也没有回头。

——那样的事,那样刻骨铭心的记忆,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曾经有一段时间,每晚从噩梦中惊醒,然后整夜地无法入睡。每一次闭上眼,见到父亲那失去生气的无神的眼睛,心底的恨意就更深一层。

比起不曾亲眼见到那场景的羚乐和羚丽,他对于老虎的恨,要来得更强烈,更长久,也更为真切。

——但是,那些血淋淋的过去,那些刻入骨髓的仇恨,和虎三,和这一只特别的老虎,并没有关系。

虎三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当他第一天来到这片地盘的时候,羚飞就站在上方高高的山崖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他看着他打败了之前占据这里的那头老虎。那个失败者,他在捕杀自己父母的时候,看起来那么凶神恶煞,可现在,他也不过是别人爪下的败将,全身都是伤,惨不忍睹地夹着尾巴,逃命一样地离开。

即使让他受伤的并不是自己,但看到仇人狼狈逃走,羚飞的心底,还是升起了一丝复仇的快意。

山崖下,并不知道自己为人报了仇的年轻的新领主,志满意得地伸展着肢体,发出响彻山林的咆哮声。

那时候,他看起来和之后的懦弱的样子,是那么地不同。

“——哥,既然你记得……算了,那些都过去了。你回来了,就好。”

羚乐意识到自己似乎勾起了兄长不愉快的回忆,很快地终结了这个话题,又重新因为重逢的喜悦而开心起来。两头年轻的羚羊凑上来,亲昵地蹭着羚飞的脖子,想要和他一起走回去。

羚飞抬眼看着已经长大的弟弟和妹妹。在重逢之前,他的确是一心想要回到羊群里的。

但就在这不长的时间里,说不清是为什么,有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占据了他的脑海。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羚乐,羚丽。你们,都已经长大了。”

年轻的羚羊们转过头来,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脸上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我想,你们已经不需要我这个兄长的保护了。而且我现在这个样子,即使回到羊群里,也不过是给其他人增加负担而已。——你们回去吧。我,不会再回去了。”

19

虎三趴在灌木丛里,脑袋埋在前肢里。

傍晚的时候,他找到了一个山­鸡­窝,把里面的蛋吃了个­干­净。本来,他也想捉住那只山­鸡­,但是对方从他没爪子的脚掌下挣扎了出去,硬是扑楞楞地飞走了。

肚子很饿。可是什么也不想吃。这样子,也有好几天了——从那天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之后。

大概是因为太饿了。直到有人走到离他非常近的地方,他才察觉到。

虎三抬起脑袋,然后他就保持着那个抬脑袋的姿势,张着嘴呆住了。

他以为不会再见面的羚飞,用残余的那只角拨开灌木丛走了过来。

“天太晚了。借个地方让我躺一晚吧。”

突然出现的羚羊自顾自地这么说着,十分自然地走到呆张着嘴的虎三身边,贴着他卧了下来。

“你……”虎三扭过头去,表情仍旧很呆,“你不是回羊群里去了么?”

“别吵。累死了。”羚飞闭着眼睛做出睡觉的姿势,头也不抬,仿佛他们彼此已经很熟悉一般,“……先是跟那两个小家伙解释了半天,然后他们把其他羚羊叫来,又废话了半天……啧,真是想都不愿意再想了……你这家伙又跑得这么快,害我找了整整三天,累得都没法动了……先让我睡一觉再说吧。”

这么说着,他就真的好像打算睡了一样埋下头去。虎三努力地动了好几下嘴,这才成功地发出声音来:

“你……可是不是说,你父母是,是……”

趴在地上的羚飞抬起一只眼,斜过头看他:“——说起来,你到底在旁边听到什么时候才走?就是那之后,还是其他羚羊来了之后?”

虎三立刻非常心虚地移开了眼睛。

但是羚飞也没有想要等他回答的意思。他只是重新闭上了眼趴了下去,而且还往虎三身边凑了凑,挪了好几下,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然后不一会儿便传来了轻轻的鼾声。

虎三呆呆地趴着,让羚飞靠在自己身上。

这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突然听见羚飞的鼾声中夹杂了一声非常响亮的“咕噜”声。

这一次,肚子是真真切切地饿了。

虎三懊恼地趴了下去,把肚子压在地面上,企图止住胃里咕噜咕噜的响声。但是事与愿违,那声音却越来越响了。

他想要动一动,可是羚飞就挨在他身上,动一下说不定就会把羚羊惊醒。可是不动的话,肚子饿的声音这么响,说不定也会把他吵醒。

虎三苦恼地用前爪埋住头,更用力地把肚子贴到地上。但是羚飞并没有被他吵醒的迹象。他把缺了角那边的脑袋靠在虎三耳后,睡得平静而安心。

--

羚飞睡到很晚才醒来。他看见虎三站在不远的地方,察觉到他醒过来,立刻慌张地转头用爪子抹着嘴。

大约是刚刚狩猎归来,嘴角还沾着新鲜的血液。

虽然知道对方捕食的不会是自己的同类,但身为被捕食者,看到这样的场景总不会很舒服。

羚飞半卧在地上,眯着眼看着不远处像大猫一般忙碌抹脸的虎三,一瞬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自己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憎恨着他的种族,但是对他打败自己的仇人又抱着微妙的感激。看见他的时候就想要像对仇人一样地踹他顶他,可是有时候又忍不住地要去主动招惹对方。

从一开始就对虎三抱着这样复杂的感情。可是没有想到,后来还会发生更多的事情。

想要和他一起走的念头,大概从发现他失去了爪子之后就慢慢埋下了吧。

回羊群去,不过是因为那是自己唯一可以回去的地方。可是回去了又能如何呢。让别人像对待老弱病残一样地对待自己,在困难的时候成为羊群的包袱——这是羚飞的自尊无法允许的事情。

自己失去了一条腿和一只犄角,而那个笨蛋没有了爪子,又被赶出了领地。

那不如,就­干­脆搭个伴好了。

羚飞看着终于擦完了嘴,有些过于小心地打量自己表情的虎三,抖了抖耳朵,站起身走到对方面前。

“喂。”他开口道,“你喜欢我吧?”

“……呃,啊?”

虎三露出了如假包换的白痴表情,显示他没有听懂这个问题。

羚飞站着等了一会儿,觉得血慢慢地往脸上涌起来。“你喜欢我吧?”他又重复了一遍。

虎三察觉到了他的怒气,小心地往后缩了缩,结巴地反问道:“‘喜欢’?”他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又用疑问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喜欢’……是什么意思?”

他看起来是真的完全不明白。

类似于焦躁的情绪在羚飞心里翻滚起来。

他决定离开羊群,是因为他觉得就算再也回不去了,至少他还可以留在虎三身边。这个家伙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他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吧。所以,留在他身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可是,如果这个家伙并不需要自己在身边呢?

羚飞并没有察觉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安——放弃了羊群这个唯一的归宿之后,他问出这样的问题,无非是想从对方那里得到安心的回答而已。

他有些焦躁地追问道:“你不喜欢我,那为什么宁可废了爪子也要救我?为什么不吃了我?为什么要一路送我上来,给我送吃的?为什么要在别的老虎面前保护我?”

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么急躁,他一连声地问完,有些急促地喘气,像瞪仇人一样瞪着虎三,等着对方的回答。

虎三在他吃人一样的目光下后退了两步,畏缩地低下头垂着尾巴,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说:“……那,那是因为,那时候看见你被埋在泥里,我想,我,我既然认识你,总,总不能不救你……爪子,那是,是把你挖出来之后才发现磨坏了的……后来那些,那,那是因为,觉得好不容易把你救醒了,要,要是你又饿死了,或者被别,别的老虎吃了,那也太不划算……嗷呜!”

他惨叫起来,因为羚飞用完好的前蹄狠狠地踹在了他脸上。

虎三抱着脸滚到了一边,可怜兮兮地呜呜低叫着,眼泪叭嗒叭嗒掉了下来。

羚飞恼羞成怒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用对三条腿而言非常难达到的速度,飞快地跑开,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20

晚上,虎三在一个不大的湖泊边找到了羚飞。

羚羊独自趴在湖边,看着上弦的月亮映在湖水里。听到老虎接近的声音,他扭过头来。

虎三畏缩地顿了顿,把抬起的脚掌小心翼翼地放下,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走了。

下午被踹的那一脚他还记得。如果羚飞还在气头上,他也不想上去再挨一脚。

在虎三小心地观察羚飞神­色­的时候,羚飞也沉默着看他。这么过了很久之后,还是虎三先结结巴巴地开了口:

“对,对不起……”

其实他不太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但是既然羚飞看起来非常生气,那道歉总没有错。

羚飞没有回答。他看起来已经平静下来了。月光落在他注视着虎三的眼睛里,显出像是想透了什么一样的通彻。虎三看了他一会儿,小心地,慢慢地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

羚飞抖了抖耳朵,站起身来。虎三立刻停在了原地,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但是他听见羚飞因此轻轻地笑了一声之后,马上就又因为自己这种丢脸的行为懊恼起来。

羚羊一拐一瘸地走过来。他走得很慢,这让他看起来有种十分坚定的感觉。但是他并没有在虎三面前停下,而是从老虎的面前走了过去。在虎三犹豫着要不要转头悄悄看一眼的时候,一个温热的东西有些突然地凑到了他的下腹。

虎三唬了一跳,猛地往旁边跳出了好几步远,缩着脖子往回看去。羚飞慢慢地从原地抬起头,显然刚才蹭他腹部的正是羚羊的脑袋。难得地,他并没有因为虎三跳开而露出愠怒的神­色­,只是又慢慢地走过来,低下头抵着虎三的腹部,轻轻用力。

虎三僵硬着身体,一动不敢动。羚飞慢慢地加大了推着他的力度,他也就乖乖地依着那力道侧身倒下去,在地上打了个滚儿,肚子朝天。

这个熟悉的无助姿势让他很快地想起了一些类似的场景。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回忆一样,羚羊温热而湿润的舌头在下一刻轻轻地舔上了他的分身。

虎三哆嗦了一下,举在空中的两条后腿立刻想要并拢,结果却只是紧紧地夹住了羚飞的腰身。他的两只前爪像是大狗一样耷拉在胸前,有些惶恐地仰起脑袋,往自己下身看去。

羚飞埋头在他腹部浓密的皮毛里。和之前只是为了让他Ъo起的那次不同,羚羊舌头的动作简直像是在吮吸什么美味一般。缓缓地沿着根部直到顶端,灵巧的舌头在小孔上轻轻打了个转,然后又顺着茎身再次往下,将整个分身都含进口里。

虎三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一个翻身从羚飞身下挣出来,三两步跳开站定。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紧紧地夹住后腿,尾巴低低地垂着遮在身后,有些紧张地看着羚飞,唯恐他因为自己的不顺从而又恼怒起来。

羚飞依旧是十分平静的表情,歪了歪被虎三撞开的脑袋,抬头看他:“你不喜欢?”

好像只是在问“你要喝水吗?”这样平常的问题一样。

虎三更紧地夹了一下后腿,这个姿势让他差点站不稳摔个跟头。他有些怯懦地看着平静得反常的羚飞,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因为太过慌张,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便脱口而出:“不……那个,还是我来吧……?”

说出口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一下子觉得无比懊悔起来。但是当懊悔慢慢地褪去之后,又觉得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

就好像这句话,本来就是他内心想要说的一样。

又咽了口唾沫,虎三鼓起勇气小心地走上前,一边观察着羚飞的神­色­。羚飞看着他走到很近的地方,突然一笑:“——也好。”

说完这句话,他便温顺地自己侧躺下来,将两条后腿侧开,把腹部­祼­露在虎三眼前。

虎三再次咽了口唾沫,低下头去,用对于羚羊的分身来说过于大了些的粗糙的舌头,小心地舔了一下,像是在舔什么珍贵易碎的东西。

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做。温热而脆弱的分身在他的舌头下轻轻地颤抖着,舌尖传来略带些腥膻的麝香味。虎三伸出爪子,用轻柔但绝不会让羚羊逃脱的力道按上羚飞的后腿,埋下头去,又反复地舔了几下。

羚羊在他的爪子下挣扎了两下。带着­肉­刺的舌头从脆弱的器官上舔过去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带来了痛感。但是那痛感之中又夹杂着难以言述的快乐。羚飞从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一声呻吟,在痛苦的快感中,他的下身慢慢地挺立涨大起来。

但是这痛苦并没有持续很久。舔弄了几下之后,虎三突然抬起头,像在逃避什么一样地放开了羚飞,后退了两步。他的脸上现出了矛盾交织的表情。

羚飞低低地喘了两声,睁开眼睛有些疑惑地看去。从他的角度,一眼就可以看到虎三后腿间已经Ъo起的粗大分身。因为虎三刚才的动作还在颤颤地抖动着,上面的筋络清晰可见。

这时候,一声有些突兀的“咕噜”声在过于安静的夜里响起来。羚飞怔了怔,而虎三似乎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抖了一下。

羚飞一下便明白了虎三脸上的矛盾从何而来。

是吃了自己,还是上了自己?或者什么都不做,趁现在夹着尾巴转头逃跑比较好?

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个笨蛋现在内心的激烈斗争。这么想着,羚飞觉得很好笑,他也就真的笑了起来。

不知为何,即使知道对方在犹豫要不要吃了自己,也没有愤怒或者害怕的感觉。

被他吃了也好,或者被那个巨大的物体Сhā入也好,似乎那些都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了。

于是羚飞也没有从地上站起身来,而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他甚至挪了挪自己受伤的那条腿,又把缺了一边角的脑袋在地上蹭了蹭,找了个最舒适的姿势,偏过头坦然地看着虎三。

虎三咽了口唾沫,像是最终下定了什么决心,慢慢地走过来。他用爪子拨了拨羚飞,感觉到对方没有反抗之后,将他翻过来,摆弄成跪趴在地上的姿势。

羚飞温顺地顺着他的动作翻身趴在地上。他感觉到虎三的前爪按住了他的身体,呼出的气息直扑到他后颈。然后两排坚硬的利牙,扣上了他的脖子。

21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虎三只是那样松松地咬着羚飞的脖子而已。如果羚飞也是一头老虎的话,他就会知道这是交配之中,公虎为了防止母虎挣脱而常做的事情。

当然做这件事情的家伙自己也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完全凭本能而已。这样固定住身下的羚羊之后,虎三慢慢地沉下身体,将坚硬的Ъo起抵上羚飞的小|­茓­。

羚飞配合地抬起臀部,短尾巴扬起来好让对方进入。感觉到身体被巨大的物体撑开,冷汗瞬间从他头上冒了出来。

羚飞咬了咬牙,没有动,而是更为配合地抬起后身。但是全身仍旧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粗大的楔子又往里进了几分,然后便停住不动了。

喷在羚飞后颈的粗重喘息里夹杂了一些低低的呜咽声,显然虎三自己也很不好受。似乎是察觉到了羚飞的颤抖,他松开了咬着羚飞的牙齿,慢慢地向后退去。但是退到一半的时候就卡住了。

Сhā在羚飞身体里的东西还在继续涨大。大约是羚飞因为疼痛而下意识地收紧后|­茓­,让虎三没有办法彻底地退出去。他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又着急又难受地低声呜咽着,努力地扭了扭身体,结果却只是让羚飞浑身一颤,疼得冷汗迅速地湿透了全身。

两个人的皮毛都被各自的冷汗浸湿了,湿漉漉地粘在一起。虎三仍旧惶急地想要退出去,完全没有察觉他反复的挣扎对羚飞而言是种什么样的折磨。

终于忍无可忍,羚飞猛地一抬头,将完好的那只角朝后面狠狠地顶过去。不出意外地听见一声惨叫,压着自己的脚掌也随之松开。

之前一直努力保持的冷静和淡定荡然无存。如同以前每次一样,他怒气冲冲地大吼:“你他妈的给我全Сhā进来!”

“呜……”

温热的液体落到他头上。虎三被那一角顶到了敏感的鼻子,眼泪不受控制地直落下来。

“对,对不起!”他抽抽搭搭地道歉,前爪捂着鼻子,眼泪完全止不住。

尽管疼到话都说不全,但是大概是因为惧怕羚飞的缘故,虎三仍旧乖乖抽泣着伏到他身上,把毛都被眼泪和冷汗粘到一起的虎脸在羚飞的脖子里蹭了蹭。一边低低地抽泣着,下身猛一用力——

进入的和被进入的几乎是同时发出了吼声。羚飞有一瞬间眼前完全变成了空白,前蹄不受控制地撑着地面想要站起逃开。但是虎三用巨大的身躯紧紧地压着他,牙齿不知什么时候又下意识地咬上了他的脖颈,将他牢牢地固定在身下。

他弓起身子,突然将刚刚Сhā入的巨大分身猛地抽出。快速的摩擦让羚飞再次嘶鸣出声,还来不及感受体内突然的空虚,巨物又扑哧一声狠狠直刺到底,整根没入。下腹击打着羚飞的臀部,在黑夜里发出响亮的啪地一声。

“啊!!!——混……混蛋!!!——”

羚飞昂起头,嘶哑地叫出声来。

“对不起!对不起!”

一边哭着一边害怕地道歉,但是下身抽Сhā的动作不但没有停下,反而越来越激烈了。

“混蛋……你这个……白……白痴……”

自己都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羚飞在大口喘气的间隙里,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

他在虎三的脚爪下艰难地调整着姿势,让完全没有经验的对方可以顶到自己敏感的那点。

虽然之前隔了很长的时间没有做过,而此时也并不是发情期——但是大概是因为已经做过两次的原因,快感比从前两次都更为迅速地自痛苦之中传来。

后|­茓­不自觉地一缩一放着。他努力地夹紧了虎三,感觉到对方因为自己的动作而猛地一颤。但是很快地,他就对这个行为感到了后悔。

“啊!……混蛋,轻一点,你他妈的……啊!……”

对方在一颤之后,以狂风骤雨般的攻势更为疯狂地抽Сhā起来,伴随着夹杂着哭泣的不停道歉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要坏了……”

羚飞失控地叫出声音。而和后|­茓­剧烈摩擦引起的疼痛相反,他的分身因为被猛烈地抽Сhā而更为坚硬地Ъo起,涨到让他几乎以为下一刻就会涨裂开来。

他失神地颤抖着,可身体却遵循着本能,更高地抬起臀部打开后腿,向那个正把自己做得死去活来的混蛋发出进入更深的邀请。

虎三紧紧地咬住了他的脖子。尖锐的利牙浅浅地穿透了皮肤,鲜血流了出来。

与此同时,巨大的物体突然整根抽离,随即又猛然连根捅进红肿的小|­茓­,几乎要将囊袋也一并挤进去。灼热的液体大力地喷­射­到敏感而脆弱的肠壁上。

“啊!……啊!!!不!!!……”

羚飞高高地昂起头,脑中一片空白。膨胀到极点的分身猛地喷出白浊的液体,混合着失禁的尿液,将下腹­射­得一片濡湿。

过了很久,瘫软在地的羚飞才从灼烧的快感里慢慢回过神来。

虎三仍旧Сhā在他的身体里。­射­在他体内的Jing液太多,根本装不下,对方轻轻一动,粘稠的液体就噗哧噗哧地顺着交合的地方直流下来。

贴着地面的小腹湿漉漉的一片。有顺着小|­茓­不停流出的虎三的Jing液,有他自己的Jing液,还有刚才失禁尿出的尿液。

顿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自己居然被做到失禁的事实。

羚飞羞愤难忍地埋下头去。失禁也就算了,居然是被做到失禁,而且还是被那个白痴……

他实在没法想象自己在虎三那个白痴面前这么丢脸的样子。

想着对方最好赶快走掉,这样就不用面对他了。可是仍旧伏在他身上的虎三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等待了很久之后,有温热的液体落到了他的头上。

“又……哭什么?还没哭够么?”

在心里想着,却死活不肯抬起头来,连开口说话的脸皮都没有。羚飞埋着头,然后,感觉到虎三低下头来。

粗糙而温热的舌头舔过他残缺的那边角。

更多的液体落下来,打在他头上。汗湿的皮毛在夜风中很快地凉了下去,只有那些不断落下的眼泪是温热的。

虎三轻轻而不停地舔着那个难看的伤疤,一开始只是掉下眼泪,慢慢地传来低低的呜咽声。

“有什么好哭的……我都被做到这样了还没哭呢……”羚飞在心里想着。听到头顶的呜咽声越来越大,他终于忍不住嘶哑地出声:“……你哭什么?”

“呜,呜……”虎三把脑袋搁在那个伤疤上,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呜咽着说,“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个,突然就觉得很伤心,就……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抽抽搭搭地说着,微微动了动身子。Сhā在羚飞身体里的分身仍旧保持着坚硬的状态。他轻轻地动了一下,然后又动了一下。几乎察觉不到地,慢慢地再次在羚飞身体里律动起来。

跟之前比起来,这动作太温柔了,简直不像交合,而像是一下一下慢慢地舔着彼此的毛发,互相抚慰一般。

他也就真的一下一下舔着那个难看的伤疤,眼泪随着律动的动作不停地掉下来。

“混蛋……你再做下去,我今天大概就真要死在这里了……”

在心里这么想着,却并没有说出来。羚飞蹭了蹭对方湿漉漉的皮毛下温热的身体,在一种奇怪的安心中,把自己的身体交给对方去随意处置。

22

夏天渐渐地进入了尾声。

在那个小小的湖泊边,羚飞和虎三逗留了下来。

多少要算是个贫瘠的地区,因此暂时也没有其他大型猛兽出现。在这段一年里最好的时间中,岩砾中稀疏地长着坚韧的草和低矮的灌木,而湖泊边则更为茂盛一些。

对于羊群来说,这样的食物是远远不够的。但是对只有独身一人的羚飞而言,即使一条腿行动不便,也足够活下去了。

相对而言,虎三就要愁闷一些。羚飞每天卧在湖边啃草的时候,虎三总在其他什么地方,用他刚刚长出一点新指甲的爪子,非常努力地练习逮兔子和岩鼠的技巧。

因为成功的概率实在是有点低,他通常得努力整整一天才行。

晚上的时候,虎三回到湖边,找到羚飞呆的地方。

大约是直觉地感到羚飞会不喜欢,他总在外面吃完了猎物,把嘴抹­干­净之后才会回来。

——其实羚飞已经并不在意这个了。当他下定决心不再回去羊群的时候,就做好了面对这一切的心理准备。

比起来,他更希望虎三白天不用跑那么远。因为离开了羊群之后,一个人呆着没人说话,实在是有点寂寞。

但是这样的事实,连他自己都耻于承认,就更不用说对那个白痴说出口了。

在炎热的天气里奔跑了一整天,虎三回到湖边的时候看起来整个都蔫了。

和羚飞进行过例行的“回来了?“啊……嗯。”这样的对话之后,他迫不及待地往湖边跑去,咕咚咕咚地喝了一气,然后直接一下子跳进了湖里。

体型庞大的老虎跳进水里的时候,发出扑通一声很大的声音,水花一直溅到岸边的羚飞身上。羚飞偏着头抖了抖耳朵,并不介意地继续趴在地上,看着湖面。

远处的湖面上,虎三哗啦一下从水里冒出了脑袋,然后像只大猫一样欢快地扑腾起水花来。有几只水鸟被他惊起,呱呱地拍着翅膀飞起来。虎三从水里抬起爪子,一个猛扑,挠过了飞得最低的那只水鸟的尾巴。对方惊慌失措地呱呱大叫,在半空扑棱了好几下才保持住平衡,拼命地扇着翅膀飞走了。

虎三扑通一声又掉回水里,好一会儿才重新露出头来,呼呼地喷出水雾。几根鸟毛飘飘荡荡地落下来,粘在他的鼻子上,让他打了很大的一个喷嚏。

他在不大的湖里游了好几个来回,这才心满意足地游到浅滩的地方上了岸。先是抖了抖浑身的水,然后又伸着懒腰长长地吼了一声,慢慢地趟开浅水走上来。

晚风吹过来,虎三拿前爪挠了挠鼻子,啊啾啊啾地又连打了两个喷嚏。

他浑身的毛都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这么一看,整个体型都小了一圈,光秃秃的可怜极了,像只被剃光了毛的猫。

羚飞趴在荫凉处看着剃光了毛的虎三,到底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虎三一下就呆在原地,先是有些呆地看了羚飞一会儿,立刻又紧张地低头,抬起爪子检查自己哪里出了问题。左右两只前腿都轮流抬过一遍,一无所获,他又抬头,有些疑惑又紧张地往羚飞的方向看来。

羚飞把头搁在前腿上,笑意仍旧没有褪去,就这么看着不远处一头雾水的虎三。隐约地,他觉得很久都没有这么愉悦的心情了。

要担心生存,要照顾弟妹。成年之后,还要忧虑自己和其他羚羊迥然不同的奇怪取向。再之后是作为下任头羊的候选者,担负起整个羊群的重任。

他已经不记得上次这么完全地放松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虎三仍旧呆呆地站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走上前来。羚飞抖了抖耳朵站起身,慢慢地走到呆若木­鸡­的虎三旁边,弯下头去。

他像从前对自己的弟弟妹妹那样,宠溺地轻蹭着对方湿淋淋的脖子,交颈相抵。——不过,也许是比那更深的感情。

——幸好遇到了他。

——幸好现在能够和他在一起。

这样的心意,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两人糟糕的相识,受过的伤,种族之间的仇恨,还有那些矛盾的心情,都不重要了。这个呆头呆脑的家伙心里到底是怎么看自己的,也不重要了。

和现在在一起的事实比起来,那些,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了。

心里明白了这样的想法,却并没有说出来的打算。羚飞抬起头,看着呆呆的虎三,用他平时最常用的称呼说道:“白痴!”

说完这一句,他便转身走开,留下更加一头雾水的虎三留在原地。但是没走出几步,他又停下来,转头说:“你还要在风口站多久?打算着凉么?”

“啊……哦!”呆呆地应了一声,虎三回过神来,挠了挠鼻子,快步地追在身后跟了上去。

23

羚飞站在一棵低矮的树下,抬头看着彤云密布的天空。风把他额前的毛发吹得狂乱地舞动起来。

其实只是刚进入秋天不久的时节,但是这片山坡上似乎已经要降下第一场雪了。

在太高的地方,冬天总是来得特别早,也分外长。

整个夏天,羚飞并不是只是无所事事地等待而已。他练习着用三条腿行走和刨出植物的技巧,也收集了一些晒­干­的食物,因为明白即将到来的冬天会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个都更为难熬。

可是,那个家伙要怎么办呢。

即使在食物丰裕的夏天,因为失去了捕食的爪子,虎三也只是做到勉强不挨饿而已。虽然爪子慢慢地在生长,可是那远远比不上猎物们随着天气变冷而消失的速度。

最近几天的晚上,他以为羚飞睡着了的时候,会悄悄地起身,挪到更远的地方躺下。不知道是怕自己肚子饥饿的声音吵醒了羚飞,还是怕在睡梦里一口咬在身边的羚羊脖子上。

羚飞装作不知道这些。

的确在刚刚和虎三开始相处的时间里,他有过即使被吃了也无所谓的想法。但是现在,他已经不再这样希望了。

比起那样的事情,他现在更希望活下去——在这个笨蛋的身边,活着,和他在一起。

可是今天,差不多已经到了傍晚的时候,虎三仍旧没有回来。看天气,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一场风雪袭来。

羚飞收回看着天空的视线,看了看远处,沿着早晨虎三离开的路线一步一步地走出去。

风越来越大了,身上仍是夏季轻软皮毛,几乎挡不住风中的寒意。而天­色­也很快地黑了下来。羚飞艰难地爬上一个小山头,举目四眺,并没有发现虎三的踪影。

或许在自己出来寻找的这段时间,对方已经回去了也不一定。毕竟他虽然看起来呆,但早就是头成年的老虎了。

在心里自嘲了一下从前照顾弟妹时养成的爱担心的习惯,羚飞稍稍加快了脚步,往他们栖身的洞|­茓­赶回去。

当他转过一片高地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

下方远远的平地上,有两只动物正在对峙着,其中一只分明是虎三。压低了身体,发出一连串威胁­性­的咆哮声,尾巴低垂在身后。这是攻击的姿势。

他的对面是一只猞猁。从体型来说,和虎三根本不是一个等级。对方的爪子下躺着一只中型动物的尸体,大约是年幼的狍子之类的猎物。猞猁同样压低了身体,一只爪子搭在自己的猎物上,显然在犹豫要不要和这只没有爪子的老虎打一场。但是随着虎三压迫­性­地步步逼近,他明显露出了胆怯的情态。

当虎三又迈出一步之后,猞猁低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放弃了自己的猎物,转身迅速地逃跑了。虎三威胁­性­地朝猞猁逃走的方向吼了两声,并没有追出去,而是转身猴急地扑到那只死去的动物身上,埋头大嚼起来。

察觉到这一点的猞猁没有逃得很远。他跳到一棵矮树上,居高临下恶毒地大叫:“抢别人的猎物,算什么本事!你这种败类也能算是老虎吗?别给老虎丢脸了!连爪子都保护不好,老虎里有你这样的废物,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因为站在下风处,猞猁的咒骂一字不落地传到了羚飞的耳里。他看见虎三嚼着猎物的动作明显地一顿,仿佛嘴里咬着的是石块一般。但是很快地,他把头更低地埋下去,像是逃避一般更使劲地嚼起来。

羚飞扭过了头。他也像是在逃避一般,非常迅速地离开了原地。

虎三回来得有些晚。天空已经飘着零星的雪,风一阵一阵地寒。

他的爪子和脸都湿漉漉的,是按照惯例去洗过了。但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湿漉漉的毛发显然让他很难受,还没走近便听见捂在爪子里闷闷的一声阿嚏声。

羚飞闭着眼睛,装作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虎三走到他身边,顿了一会儿,大约是确认他已经睡着了。他似乎犹豫了一会儿,又走开到远处躺下。

羚飞在黑暗里睁开眼睛看过去。

自从上一次湖边之后,他们再也没做过,毕竟双方都不是在发情期。所以他也有很久没有仔细地打量虎三的身体了。

比起初见的时候,老虎明显地瘦了很多。

趴在更靠近洞口的地方,虎三缩了缩脑袋,又闷闷地捂在爪子里打了两个喷嚏。

他很快地就睡着了。低沉有节奏的鼾声传过来。

羚飞抖了抖毛站起来,轻轻地走到虎三身边,贴着他躺下。他挪了挪身子,让自己能够捂到一点对方冷得像冰一样的爪子。

外面的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比起睡得酣沉的虎三,羚飞却丝毫没有睡意。他就这么睁着眼睛,看了熟睡中的老虎一整晚。

24

不管动物们心中是怎样的想法,冬天还是一步比一步地更近了。

羚飞变得一天比一天焦躁不安起来。

他像是被什么荒谬的念头折磨着一样,在两种选择之间极力地挣扎着。随着天气一天天地寒冷,他内心的这种惶恐渐渐地再也隐藏不住,越来越明显地在脸上表现出来。

有时候他会突然从趴卧的地方猛地站起来,一瘸一拐而又非常迅速地走出去,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着一样。然后在消失了半天之后,他又慢慢地低着头走回来,一言不发地走到原处卧下。

有时候他一整天烦躁地在洞口往返地来回,发泄一样地将洞口的沙砾刨得四处乱飞,而他自己似乎沉浸在自我内心的挣扎之中,毫无所觉。

有时候虎三不经意地和他的眼神对上,会被他眼中的狂热狠狠地吓到,条件反­射­地一直退到洞口,蜷成一个大毛团,只露出两只眼睛。

虎三不明白羚飞在烦躁些什么。他只有在确定对方睡着了之后,才会小心地一步步靠近,做一些用脖颈轻轻蹭他或者用爪子慢慢给他顺毛之类的小动作。

在一个寒冷的早晨,虎三出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羚飞仍旧在内心挣扎着,烦躁不安地在洞口刨得灰尘漫天,连觅食也没有走开很远。夜幕降临的时候,他早早地睡了。

虎三因为狩猎更为困难的缘故,常常要到羚飞睡着之后才回来,所以他也没有在意。

但是第二天早晨醒过来的时候,羚飞偏着头看了看洞口。仍旧只有他一个,洞口的沙砾还是昨天那样乱七八糟的模样。

虎三没有回来。

一阵巨大的恐慌倏然袭上羚飞的心头。他蹭地一下站起来,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一头冲出了洞|­茓­。

他慌张地找了一天。

虎三平时常去捕猎的地方都去过了,连上次和猞猁争食的地点也来回找了两趟。下山的时候,因为三条腿不利索又走得太急,一脚踩空,连滚带翻地一直跌到坡下才停下来。腿上磕开了口子,皮毛上也沾满了灰尘。可他顾不得疼,又急急地站起来往前走去。

就像内心有个声音一直在不停地对他说:找到他,找到他,要不然,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羚飞跌跌撞撞地走回栖身的洞|­茓­,洞前的沙砾上仍旧只有他一个人的蹄印,杂乱地洒了一地。

山上能找到的地方,他都已经找过了。再往下,那是年轻而强壮的捕食者们的领地。

根本没有考虑像自己这样半残的动物万一遇上了捕食者该怎么办,羚飞转头,在越来越深重的夜­色­里往山下跑去。

但是他并没有走很远。

就在进入别人领地不远的地方,庞大的黑影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像是失去了任何生命的迹象。夜风里送来扑鼻的血腥味。

羚飞一瞬间觉得四肢都冰凉得像入冬的湖水一般。即使在他落入泥石流的时候,都不曾有过这么绝望的心情。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或者说连滚带跌地跑到对方面前的。他的身体无意识地颤抖着。他知道应该低下头去查看对方的伤情,去看看那个笨蛋还在喘气没,但实际上他只是呆立在原地,颤抖着,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动作,也无法再靠近哪怕一步。

其实并没有过多久,但是羚飞空白的脑海里已经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直到他听到非常,非常轻微的一声。从脚下传来。

他慢慢地,像是刚刚惊醒,又像是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低头看去。全身散发着血腥味的大型动物微微偏了偏头,从喉咙深处又发出一声低低的像是呻吟一样的声音。

白天受伤的脚突然火烧一样地疼起来。羚飞再也站不住,扑通一身跪倒在地上,轻声问道:“你还活着?”

他以为自己的声音还和平时一样平稳,但是实际上它早就颤抖得不成样子。

幸而地上的动物也没有分辨的­精­力。他抬起眼睛看着羚飞,脸上露出了像是在外闯了祸的孩子面对父母时,那种怯怯又有点委屈的表情。

“对,对不起,我没打赢……”

他去和别人争地盘了,可是没能赢。

平日里,本来分出胜负之后败者就会自己离开。可他这一次不管不顾,即使被对方咬伤了也还是不要命一样地再次扑上去。

对方自然地也拿出了拼命的架势。结果就是,他的下场比从前任何一次都惨。

拼命地走到这里,已经是用尽了全力。身后长长的一条路上,全是血迹。

“白痴……”羚飞用尽全力地挤出这两个字。大概没办法保持平时那样的语气了——不过那也无所谓了。他以为自己会哭,但是眼睛却­干­涩无比,流不出一滴眼泪。

“我,我没事。”连动都很困难的家伙,笨拙地安慰他,“都是皮­肉­伤。我就是……就是没力气,走不动了……”

羚飞恶狠狠地瞪着他,一句也说不出来。

虎三怯怯地缩了一下脑袋。

“你,你是不是嫌我没用……”

“白痴!”羚飞又重复了一遍。他把头搁在虎三血迹斑斑的脑袋上,像是只剩下这两个字会说一般,又说道:“白痴!”

眼睛睁得大大的,­干­涩得生疼。

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又呆又胆小又没用的家伙,已经变得这么重要了呢。

——重要到只要一想到他可能会从这世界上消失,就恨不得让消失的那个是自己才好。

“白痴!”他又重复了一遍,下颌搁在虎三并不柔软的脑袋上,“白痴!”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内心挣扎的那个选择,一瞬间已经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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