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渝州城,长巷的商铺热闹非凡。
富丽堂皇的酒楼外,那高挂的大红灯笼照亮了冷月高挂的深夜。长长的容道上,人来人往,吆喝声连连,最显眼的便是那琳琅满目,做工精美的花灯了。
对面花街柳巷的花灯七彩流连,钗头粉装的姑娘们倚在阁楼的栏杆上,掏出雪白的绣帕笑得极为矜持。
一位头束玉冠,身穿着黑色精锻的男子收回了目光,酒楼的小二拎着一壶滚烫的茶水一面为他的空杯添上茶水,一面笑着搭话:“这位爷,今日可是我们一年一次的花灯节,爷要是吃了酒,不妨去猜几个灯谜,城里平日不出门的姑娘们今日也出来了,爷仪表非凡,说不定待会走一遭就能倾心的人呢!”
离未端起了茶杯,轻闻了一抹茶香,只但笑不语。
倒了茶,小二端来一盘盖上盖子的菜肴介绍到:“爷,这可是我们富锦楼的有名的招牌菜——八宝鸡!”说完,立马掀开了盖子,立马一阵香味扑鼻。
小二一见那位锦衣公子将目光落在这色泽莹润的八宝鸡上,想着待会多捞点打赏,立马口若悬河的介绍起来,一阵唾沫横飞。
离未用手撑着脑袋看着那只鸡,哦不,确切的应该是看着那只鸡旁边的像触角一般的手,轻悄悄的将那只八宝鸡挪下来,令一只触角还不忘记卷着一块石头放在上面。
定是贪嘴的魂魄,不过也真是大胆,竟然敢堂而皇之的偷食,竟不怕遇上几个会法术的道士,小心被收了去吗?
小二说了半天,见这位公子爷没有什么反应,立马住了嘴,却听见楼下一顿谩骂声响起。
“怎么搞的,爷明明点的是上好的烧鸡,怎么你们就给爷上了一块石头呢!”
“咦,我的红烧猪蹄呢,怎么都成了几堆骨头了!”
“哎!我的桂花糕也被动了手脚,掌柜的,你们还做不做生意了啊!”
“是啊!!”
小二丢下了盘子,立马跑下了楼去。
离未注意到,那个抢了他的鸡的魂魄躲在一张桌子底下咬着一口鸡腿的动作明显愣住了,接着又似乎想到什么,极为快速的将八宝鸡啃的干干净净,一手拿着鸡骨架,一手拿着鸡腿骨,正准备扔掉这满手的骨头渣的时候一不小心瞄到了刚刚盛放八宝鸡的盘子。
魂魄一脚踢掉盘子上的石头,将鸡骨架好好的放在盘子上,又将另一只手上的鸡腿骨头安置两边,随即便端着盘子飘到他的圆桌上,恭恭敬敬的将盘子放置在他的面前,学着刚刚店小二的姿态嘤嘤的念了几句:
“爷,这是咱我们富锦楼的有名的招牌菜——八宝鸡!
爷,吃完了,不妨去猜几个灯谜,城里平日不出门的姑娘们今日也出来了,爷仪表非凡,说不定待会走一遭就能倾心的人呢!
爷,遇到倾心的人,爷可以直接打包带走哦,还是包邮的哦爷~
噗噗噗……”
最后似乎连它也忍不住了,恶寒了一阵,捂着嘴巴噗噗的笑了两声便飘走了。
等它走后,离未觉得有些可惜,因为至始至终,它也没有抬头看过离未,若是它抬头看见离未目不转睛的看着它吃完他的八宝鸡,还把吃剩的鸡骨头端上来孝敬他,估计,刚刚的身子要抖得更厉害了。
离未丢了一锭碎银子,起身走开了。
出了大堂的正门,离未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感受着花灯节的热闹。
忽然,一盏花灯拦住了离未的去路,离未惊讶的看着面前的这盏画着淡紫色扶桑花的花灯,微微抬起头,便看见一位布衣女子摆弄着木架上各式各样的花灯,羞涩着细声问道:“公子,买盏花灯吧!”
离未看着白色画纸上那团簇的扶桑花,有些怀念的伸出了手去碰触,不料一只熟悉的触角也伸了过来,指尖交触的瞬间,微弱的橘黄|色的光亮闪过,未等他反应,便被一股人流挤到了一边。
一拨又一拨的人群走过,离未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右手,望着远方早已不见身影的魂魄,心中却洋溢了一股不知名的喜悦。
他的眼魄是她给的,刚刚那亮起的橘黄|色的光芒意味那个魂魄就是她吗?
渝州城那日的喧嚣一下子在离未的耳边消失了,巫雪姬那时候对他说“你要是感激,等你出去的时候,记得在将我的尸身带回子巫山吧。”
可自从他将她的尸身带回雪域山,封存在冰雪中,坚信她不会这么轻易丧身的时候,他就沦陷了。
巫雪姬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满身是伤得躺在雷泽之边,戾气伤了他的眼睛,他只能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最后在他的身边慢慢停下。
他看不见,却闻见了一股清新的桃花香,巫雪姬用脚踢了踢他看他是否还活着的时候,他第一次产生了一个恶搞的念头,一把抓住那只不安分的脚,轻轻一拽,然后,一个温软的身体便扑在了他的身上。
离未第一次看到巫雪姬长相的时候,便是从昊天塔出来,在子巫山去天宫的路上,找到了那具浑身是血的尸体。
离未抱着她,看着她闭上双眼静谧而安详的面庞,触摸着她冰冷的脸,这是巫雪姬赐予他的眼睛,这是巫雪姬赐予他的新生,轻颤着睫毛,离未缓缓低下头,吻上她冰凉的唇。
“公子,买一盏花灯吧!”卖花灯的姑娘显得有些局促,想要同这位公子再说上两句,却只能想到这么一句话。
被打断了思绪的离未看了看那盏花灯,轻轻的接过,目光便又落向人群中,直到看到那个极其不安分的魂魄,嘴角倾泻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那一抹光华清冷了渝州城这一夜的月光。
碧央在街上晃荡累了,跑去河边找十三的时候,她刚刚在河中放了一盏花灯,幽幽的灯光顺着流水,和无数盏美丽得花灯一起流向了远方。
可是没过多久,碧央就看见一位书生打扮的公子捧着那一盏十三刚刚许完愿的鲤鱼戏水灯,慢慢走了过来,而她身边的十三竟然莫名的紧张起来,脸上那一抹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幸福和激动。
那时候,碧央其实是羡慕的,可是她却不知道那一夜,也曾有一个人拿着一盏花灯尾随了她一路,而就在她的不远处,那个人举着花灯正在等着她。
路倚找到了离未半天,终于在子巫山的桃林里找到了他的身影。
不高不矮的小土丘上,竖着一块刻着字的石碑。
离未伸出了手细细摩挲着上面镌刻的痕迹,从开头的第一个字摩挲到最后一个。
“离未之妻碧央之墓”短短八个字的刻痕已经快被磨平了。
“少主。”路倚走到他的身边,从包裹里拿出一些糕点,整齐的放置在小土丘的周边,“十三本来要过来的,可是她肚子已经八个月,我不放心,她便亲手下厨做了一些糕点,她说碧央跟在一起的时候喜欢吃桂花糕。”
路倚说到这,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看着倚在一边的离未,叹了叹气,最后才小声的压抑着问:“碧央已经不在了,你要陪着这块石碑陪到多久?”
离未手中的动作瞬间僵硬了,漆黑的眼睛没有焦距看着远方,不说话。
多久?他想一辈子这么陪着她,
路倚忽然惊呼到:“这土丘上什么时候种了一棵桃树?”
离未抬起头,有些不解,随即伸出手,越过石碑,便触摸到一个瘦弱的枝桠,枝桠上有些饱鼓,似乎长了些许花苞。离未站起身,轻轻将那颗冒出来的桃树连着根脉小心翼翼的拔起。
“等将这颗桃树种到别处,我便随你回去。”
冷不丁的,离未的声音忽然响起。
路倚惊讶了,帮着离未将这棵长得极其怪异的桃树栽入土中,离开子午山的时候,不经意的回头,路倚发现那棵刚刚打着花苞的桃树刹那间绽放了。
离未回到雪域山的时候,正巧雪域山里多了一个侍女。
温泉里,离未半祼着身子躺在里面,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离未冷着声音说:“我不用人伺候,你回去吧!”
忽然响起的声音有些结巴,“奴婢……奴婢……”
离未的眸子中的星光黯淡了些许。
“少主眼睛不方便,奴婢……不放心,所以跟来看看。”
“哦?是吗?我刚回雪域山,我父亲还未见过我,你又是如何知道我眼睛不方便?”离未轻飘飘的说。
“奴婢是听黑煞君说的。”
“你认识路倚?”离未显得有些意外。
“奴婢今日只是见过黑煞君,谈不上认识!”
“你都知道黑煞便是,说谈不上认识,真是谦虚了。”离未笑了笑,转头对着那个婢女说:“既然你不放心我,那便过来帮我擦身子。”
那趴在地上的婢女起身,拿起一块绵布,却极为温顺的小心地擦拭着温泉里的人的后背。
穿好了衣物,离未掀开了珠帘子,刚要迈开步子,却被地上掀起一角的绒毛毯给绊了一角。
“少主小心!”左手被一双柔软的小手给握住,离未扶住了一旁的柱子,这才慢慢站稳了脚。忽然,手上的温软的触感消失了,耳边那个婢女的声音响起:“是奴婢逾规了。”
“无碍。”离未淡淡地回了一句,便径直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深夜,离未睡着的时候,察觉身边似乎有人,坐起身子伸出手臂虚空摩挲着,轻声念了句:“谁?”
除了他急促的呼吸声,寂静的屋子里再也找不到任何的声响,还有阵阵熟悉的桃花香。
连续几天,都是如此。
甚至有一次,他几乎触摸到床铺边偶尔掉落的桃花瓣,柔软的触感让他猛然站起身来,忽然,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响起,离未循着声音一把抓住来人的身子,“碧央,是你对吗?”
“少主,奴婢听见声音,便点着灯进来了。”
离未忽然松了手,“无事,你回去吧。”
第二日,离未又回到了子巫山。
离未凭着感觉在偌大的桃林胡乱的摸索着,“碧央!碧央!”桃林里花海淹没了离未这一声声呼唤,离未此时此刻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看不见,这满山的桃林里,他知道他等的人一直在里面,可是,他却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一滴冰凉的液体从空中落下,离未抬起头,更多得雨滴缓缓落下,不久,滴滴雨点也如串线的玉珠,源源不断的下落,满山的泥土的芬芳里洋溢着桃花的香气,清冷的雨滴落在离未的脸上,身上,却比不过他此刻的心冷。
忽然,从绯红的桃林中走出了一位白衣少女,撑着一把雪白的纸伞,雪白的绣鞋踏着一路被厚厚的桃花瓣铺设的小道上款款走来。
离未只觉得,头顶上空似乎被什么遮住,耳边的雨声不断,可身上却再也没有雨滴落下。
身边的人轻声喊了一声:“少主!”
离未却是转过头,伸出手慢慢附上撑着伞少女的脸,一点一点触摸出她的容貌,唇角却噙满了笑意,直达眼睛的最深处,声线中有些喜悦和沙哑:
“碧央,你还想骗我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嘤,看到你们的评论好桑心,你们这么不信任我……
【番外】-碧央的转世
我醒来的时候,浑身僵硬,四肢丝毫动弹不得,脑袋中昏昏沉沉,耳边似乎还有极其聒噪的声音一直在嗡嗡嗡。
“看,他又来了。”
“妻之墓?啊呸,我前两日用根须往土里探过了,那里除了土渣渣还是土渣渣!”
“说不定她老婆就是土呢?”
“切……”
我额头的青筋跳了又跳,整个神经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嘿,桃花,你怎么看?”忽然,有根极其硬邦邦的东西戳了戳我,我一吃痛,猛然睁开眼睛,不分青红皂白,劈口就回道:“我怎么看,怎么看?我又不是他老婆,我怎么知道?”
良久,耳边终于安静了,我想,我又可以睡一个舒服的好觉了,我满足的闭上了眼睛。突然,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刷的睁开眼睛,看着周围横竖枝桠,顿时从脚底升腾起一股凉意。
我指着其中一个树枝桠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桃、桃花……”显然这根树枝桠的承受能力太小,她被吓到了。
“桃花!”擦!真是有艺术有品位的名字,我怎么就觉得我压根不叫这个名字呢。
“桃花,你中风了?你在雪姬上神的血泊中泡得太久,莫不是泡傻了吧??”另一个声音弱弱的响起。
“不是泡傻了,是泡霸气了!”一个声音振振有词。
“碧央已经不在了,你要陪着这块石碑陪到多久?”忽然,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一下子叽叽喳喳的树枝丫都安静了,我抬起头,看着那个男子,低声问身边那些八卦的姑娘们:“你们刚刚说的那个人是他?”
“不是,不是,是坐下的那个,看到没,那个眼睛长得很漂亮,但是不大好使的那个。”我顺着她们的枝桠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的便是一双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睛,可是那双眼睛神情的看向他手中墓碑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丝的焦距,我不由的滋生了一抹矫情的同情之心。
“那碧央又是谁?”我又低声问。
瞬间,我感觉有好几双刀子般的眼睛凌烈的在我的身上剜上了一刀又一刀,我不由的气势弱了,“好吧,我承认虽然我不是他老婆,我好奇总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