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不愿意在废墟上重建村庄,与教芝的想法完全吻合,教芝要建设一个新村,就用姑父留下的钱,就在离千烟洲不到一里远的那块半高地。问题不在这里,芝兰想生活在别处,想唱“苏三离了洪洞县”,千烟洲劫难那一年她十五岁,附近村庄的成年人都会认出她,秀姑一家更是掌握了她完整的历史,而那段不堪碰触的历史一经被人提及,对她精神上的打击也许是灾难性的。芝兰并不明白教芝若想求官,按文官制度就不能回家乡。教芝清楚,为了表姐,该放弃仕途带她回韶关,但为了宗族,该扎根在这里。他说服表姐,固陂圩的人欠了千烟洲八辈子都还不清的债,他们不仅不会毁谤千烟洲劫后余生的人,反而会对她百般敬重。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疼爱她。
“一切听你的,教芝。”芝兰说,“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不要把我丢了就是。”
于是教芝写信回老家,说有望举荐为泰和教谕,在乡间寻找到了一块乐土,方圆几里没有人烟,荒野千亩,开垦就成良田,水源丰富,临近村庄民风淳厚,居住房屋已经动土,过冬粮食也已经储备好,建议叔伯兄弟们即刻搬迁过来驻扎,成圈地开垦事实,以免夜长梦多,如有延误,罪在当代,祸害千秋。
教芝惟我独尊的专断显示了长房的权威,芝兰失去了鸦片战争以前与表弟两小无猜的平等,对教芝百依百顺,除了*一再推拒。最近一次,芝兰眼看教芝的*快变成怒火,才说出来:“等过一些天,来红之后就可以了。”
教芝不懂得女人的秘事,芝兰含蓄地解释了很久,最后哭起来了,教芝才省悟,表姐是要确定如果怀孕,一定是教芝的种,毕竟这个月的前半段,表姐还是操贱业的官妓。教芝羞愧交加地道歉,把精力投入到新村建设中。
这是一块略有起伏的荒地,固陂圩人说这里曾经是一个村庄,顺治年间被刘京造反祸害,搬到仁善河下游去了,现在还看得见遗址。这里建村,好处不用说,困难也不少,一是离山有二里远,打柴很辛苦;二是离河有一里远,灌溉成问题;三是平原建村的通病,遇兵遇匪没地方可以躲藏,不是大姓家族很难生存。
但一利必有一弊,教芝不指望有十全十美的地方等着他去安家,他觉得这里已经足够好。前人栽下的樟树已经参天硕大,将废墟合围了,里面可以做上百栋房子,外面是平整开阔地,野草间杂了少量的灌木,开垦难度不大。村南村西两面,河流改道后留下的池塘有四十亩大,塘底深,能蓄水,水系潜力好,改造后可以灌溉附近一两百亩农田,还能养鱼,称鱼米之乡也不为过。
因此教芝当天就把竹棚搭建在池塘边,规模更大,足够藏物、睡觉、做饭、沐浴、会客,接下来就是建房子、打水井,订购过冬粮食、来年播种的禾种,置办农具和家具,侦察耕牛市场,走访临近村庄,熟悉周围地形,他喜欢上这里,尤其喜欢那条仁善河。仁善河发端于紫瑶山,蜿蜒八十里在竹山注入赣江。这一带处于中游,收集了三十里地域溪流的汇集,已经有十几丈宽,除了固陂圩和千烟洲之间那座广德桥,上下水十里之内没有石桥,简易木桥经常被大水冲毁灭,那时的河宽要翻几番,两岸土地大片淹没,枯水季节浅的地方人畜可以涉水而过。
现在正是重阳枯水季节,这里是中游最宽阔的河谷,在新村东南一里路远的方向,河滩沙洲地上的草已经衰黄,粗壮的草根固守着细腻的黄沙,河岸水柳、毛竹丛生,河水清澈见底,水流温驯地淌过大大小小圆滑的鹅卵石,梳洗着油油的水草,滋养着小鱼小虾,恋恋不舍地在这块土地上回旋。沿河岸顺流而下,新村正南面半里的地方,一座小山岭突兀而起,横亘在新村与河流之间。山丘约长三十丈,四间房宽,三层楼高,山脚下的松树齐顶高,覆盖了一些杂草,大部分祼露出红岩。登上山顶,仁善河象一条白色的飘带,断头处是低浅的青山;新村在绿树圈中,圈外是平整的沃土,被仁善河半抱着。山体象一条还没有靠岸就倾覆的船,孤独无助,芝兰说叫船形岽。
教芝不满意旧有的山名。象一条在波平如镜的池塘里半浮出水面的鲤鱼,就叫鲤鱼背吧,教芝一阵喜悦,山不在高,可遇不可求的景致。新村建成后,鲤鱼背就象一道门景装饰着村庄的阳面,保佑居住在这里的人平安健壮,鱼米丰收,这是上天赐予张家人的塞门,这种待遇在古时候只有邦君才能享受。鲤鱼背往西,逐渐倾斜到另一块河滩,河流在这里转弯,对岸是固陂圩的沙土地,离广德桥还有一里,教芝忽然看见了秀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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