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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书网 > 北京人在纽约 > 5

5

她兴致勃勃地从洗澡间出来,发现王起明早已睡熟,打起了鼾。

她轻轻地为他脱去衣服,拉一条被子为他盖上。她坐在他身边,钩毛衣。

外面,大西洋上吹来的寒风,刮着­干­树枝呼啸不已。

街上,一辆一辆汽车驶过,震得地下室里轰轰直响,妈象要开进房里来。

郭燕就这么坐着钩毛衣。她倚着那盏小灯,一直钩毛衣到深夜。

王起明三天的试工期满了。在第三天的下午,王起明在用吸尘器清扫地面。他的内心期等着老板娘的出现,但又很怕她出现。她的出现将决定自己的命运。他害怕这一刻的到来又盼望这一刻的到来。他隐隐约约地感觉,这一内心状态只有在音乐学院时才有过。那时,他迫不及待地等候录取,又怕自己等候到的是不录取的通知。

想到等候音乐学院的录取和等候一家餐馆的洗碗工录用竟是完完全全一样的又盼又怕的心态,不由得王起明嘴角上掠过一丝苦笑。

吸尘器嗡嗡地响。

这种杜绝人思想的声响,使王起明的脑海中现出了一片空白。

这空白又恰好成为王起明逃避现实摆脱心中焦虑的一片屏障。

有人拍他的肩膀。那拍肩的动作轻柔,以至于王起明一时半会儿竟没有理会到。

还是那吸尘器在发出阻止人去思想的轰鸣。

还是有人在拍他的肩膀。这下拍得狠了,惊得王起明猛一回头。老板娘的脸和他贴得极近,口里呼出的热气都能够甜丝丝地喷上他的脸。

“您说什么?”王起明大声地问,努力去压低那吸尘器的轰鸣。

老板娘伸出脚踩断了吸尘器的开关。

“你不会先关上那该死的吸尘器吗?”她恼怒地大声嚷嚷。

“是……我,我没听见。”

“你真笨!”

“不!太太……”

“别叫我太太!”

“我想……”

“想?你也能想吗?我看你就是个蠢驴,根本就不会想!

明摆着的事儿,你也不会想明白!“

“不,我……”王起明面红耳赤,面对这样伶牙俐齿的女人,他一时语塞,无话可说。

看着王起明一副憨态,老板娘终于忍不住了“噗哧”一声,笑出了声。

“我说你是个蠢驴吧,你就是个蠢驴!”她说到这儿,放低了声音,“明天再来上班,我看看你在我这湘院楼能不能变聪明喽!我自认倒霉,给你再加一百。”

王起明的眼睛一亮,不相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泼辣的女人。

“瞪着我­干­什么?别吓着我!”她笑了笑,象训孩子似地说,“兴许是我自己太蠢,怎么还挺喜欢你这样的!”

说完,她的手摘去他头发上的一根线头,用纤纤的指尖弹飞,意味深长地看了王起明一眼,转身走去。

一个月,三十天,不那么好混。

尤其是象王起明这样,拼命地­干­活儿,一边用水洗着碗碟,一边用汗水洗着自己,日子过得就更慢。

可是,话说回来,一想到自己好歹有一份工作,一想到好多从大陆来的哥儿们兴许还没有这么一份工作,心里又多少有那么点满足。

为了消磨时光——也许不是单为消磨时光——王起明有事没事地总爱琢磨琢磨老板娘。这个俊俏、泼辣、能­干­的女人,统治着这个餐馆,役使着众多男人,一方面使这些人有了份说得过去的工作以便在美国立足,另一方面又使这些人完全忘记男­性­的自尊,臣服于她。

王起明头一次听到老板娘的名字——阿春——时,感到这名字十分贴切。阿春,春,既给人带来温暖,又仍有几分寒气袭人。

“发工资啦!”阿春对走进房门的王起明说,“九百元,放好了,别在路上让人劫了去。

王起明从阿春手里接过一个信封,里面是九百美元。面值二十美元的纸币,汇成了很厚的一沓。他很喜欢这些一元一张的钞票。它给人以厚重、很多、很富有的印象,即使这印象是不真实的,即使这九百元并没有因为这形式上的厚实而增长一个美分,但却使他感到充实和自信,使他大一瞬间感到了一种支撑的力量,使他能暂时忘却深至骨髓的疲劳,使他能挺直了自己的腰杆。

不容易啊,九百美金,而且是那么厚的一沓!

他把钱放在了最安全的内衣口袋,也就是贴近心口窝的地方,走上了曼哈顿的大道。在地铁里,他又臂交叉,放在胸前,紧紧地护着它。

他明白,现在他内衣口袋里的这一沓,比什么都重要。

他觉得胸前滚烫,不知是自己的体温捂热了那钱,还是那实实在在的绿­色­钞票把他的胸膛烫暖。总之,他的胸口发热,头有点昏,嗓子眼­干­­干­的。

在这一天里,他明白了钱对于人有多么重要,对于一个想在美国生存的人有多么重要。

他知道,这一沓钞票,是他立足美国的鞋跟。

莫名其妙地,他害怕有人要抢去他的这九百元;他不自觉地伸手捂了捂胸口,两眼警惕地望着四周的人。在旁人眼里,此时的他一定象一只训练有素的警犬。

他从温和的地铁里走出来,走进了仍是湿冷湿冷的纽约的三月。

他穿着的还是那件从北京带来的风雪衣,穿着一条洗白了的牛仔裤。这衣着上到处就是大块大块的油垢。噢,对了,还有那双原来是白­色­的运动鞋,现在已经是深灰­色­的了。

他疾步行走在纽约的大街上。没有人注意他,没有人想象到他内心的激动,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假如有一个人出于极为偶然的原则瞥他一眼的话,这个人见到的只是一个典型的纽约打工仔,再没有什么别的特殊之处了。

事实也是如此。

在他们那间湿冷的地下室里,金钱带了一阵得的笑声。

当王起明把那一沓钞票递到妻脸前时,出乎意料地是妻子也拿出一张支票在他眼前一晃。

“什么?”王起明猜到了是什么,但还要问,疑问中充满了欣喜。

“支票!485美金!我挣来的!”

郭燕骄傲至极地舞着那张支票,一会跃上地上的木箱,一会滚到床的另一侧,象一只蹦蹦跳跳的小兔,东跳西窜,直到王起明一把搂住了她。

他们俩拥抱在一起,让对方的气息喷到自己的脸上。

“你听我说,”郭燕推开吻着自己的王起明,“这九百,还给姨妈;这二百,交房租,还有一百,寄给宁宁。”

“行!”王起明完全同意。

“好啦!”郭燕起身,坐到木箱上,继续钩毛衣,兴奋地哼着《北京颂歌》,“我得工作了。”

“工作?又开夜车?”

“对!开夜车!”

“让你们老板自己去开。我们是人,不是机器!”他十分气愤地敲着木箱子。“他是不是姓马?告诉姓马的,你是人,不是牛马,让他明白这个!”

“你生那么大的气­干­什么呀?又不是马老板逼着我­干­的,是我自己愿意多挣几块钱的!”

王起明感慨地叹了口气:“唉!人哪,为了生活,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气都得往下咽。”

“又不光是咱们这么苦,刚来的人不都这个样儿吗?苦上一年,攒钱,送你上学去,少受这个苦!”

“算了吧,就我这半吊子英文,通过托福就得三四年,三十五六上大学,四十毕业,谁要我呀?再说,真的学出发来管什么用?餐馆小李,那是学海洋生物的硕士,苦读五年,照样刷盘子不是!就说老板娘阿春,闹了半人她是纽约是哥伦比亚大学的毕业生,只是她个­性­太强,受不了洋人的气,才改行做了生意。我呢,也拐变去上学,­干­脆直截了当去做生意挣钱吧!”

郭燕听着,钩着毛衣,不做任何回答。

“太太,别­干­活昏了头,明天是星期天,咱们得去看看。”

“看什么?”

“看看美国的太阳!”

“美国的太阳?”

“我一早钻地铁去餐馆,到餐馆就洗碗,回家的时候天又黑了——一个月了,还不知道美国太阳是圆是方的呢!不行,说什么,明天也得去看看美国的太阳!”

盛夏的曼哈顿,整个的一个大火炉。

成千上万的冷气机,一刻不停地运转,把一个又一个百层怪物五脏六腑中的浑浊恶气给抽出来,吐出来,让窄小的曼哈顿,不仅在火上烤,而且在浑浊的、潮湿的、腻人的气味中打几个滚儿。

王起明的地下室里是不能住了。每天他往自己的身上摆冰块,物理降温的招儿、冰死人的招儿全使上了,就为了凉快点。可是,没用。下决心了,得搬家。

这两口子搬家算是“说搬就搬”的那种,反正本来也没有家俱,就那么点行李还让机场上的老黑给偷走了,没别的,就剩下一个搬家方便了。

他们买了一张报纸,用手指头尖比着,找到了一家出租的公寓,一房一厅480块美金。

揣上那张报纸,他们找到了那间公寓。

不错,这房子不错。

厨房挺大,也­干­净;饭厅呢,甭说两口子,六口子、八口子也能坐得下;浴室的磁砖还很白净,看着爽目;卧室、客厅都够气派,客厅宽敞,开个Party(舞会)都成。

犹豫什么?掏钱吧!

房子租下来了,两人就搬家俱。不是说没家俱吧?不是说有点行李也让黑人给偷走了吗?没错,可是家俱他们两人没有,不等于街上没有哇!天是热极了,甭说穿衣服,光着ρi股都嫌那身人皮捂得慌。可是那也得­干­活儿。

王起明汗流浃背,郭燕的头发跟抹了胶水一样粘在脑门子上,生是把一个特大号的半旧的双人床抬进了卧室。

郭燕靠着墙边喘气,王起明扔下一句话:“你先歇着吧!”

就又跑了出去。

就这么,往返几次,浑身汗湿得跟水­鸡­子似的王起明先后搬上来一大两小一套沙发,一个衣柜,一张写字台,等到他最后搬上一个27时旧电视机的时候,腿肚子已经朝前了,电视机架在自己的肚子上,一路京剧里头的“矮子步”上的楼。

“也不管是好的坏的,有人影没人影都往家搬,你怎么也不试试就搬哪?”郭燕在问。

“哎哟,你可真明白,”王起明苦笑着摇头,“大街上拣电视,我到哪儿去试呀,有Сhā销吗?”

郭燕帮助他把电视放好,Сhā上Сhā座。

电视机的声音宏亮,可就是不出图像。

“你瞧瞧,白费劲了吧!”郭燕在一旁说。

“电视里头这帮孙子都跑哪儿去了?”王起明用手掌拍拍,用拳头砸砸,又东调调西扭,终于,图像出来了,是一群姑娘在跳舞。

“嘿!怎么样?成了!”王起明十分骄傲地说,“成了!要不怎么说话中国人聪明呢!”

“湘院楼”的厨房,热得象个蒸笼,简直叫人不能忍受,没有抽风机,当然更没有冷气机,两台小风扇在小窗上可怜巴巴地转动着,和那四个大火灶相比,小风扇跟没有一样。

每个人的汗毛孔都胀开了,汗流得更畅快了;每个人的皮肤都油亮油亮的,跟前边卖的烤猪差不了多少。

这时候的人都绷着脸,打心眼里头不痛快,每个人都象是伸出了捻儿的地雷,没人惹算好,有人说句不顺序的,非炸不可。就连老板娘阿春,说话也低了几度,全没了平时的高声高调。

王起明憋闷得不得了。一直低着头在洗碗池里洗碗,汗珠子掉在洗碗池里头,侍者不停地把脏碗碟丢在他身边,有时候溅起几滴油腻腻的水星到王起明的脑门子上。

得喊喊。他隐隐约约地觉得“得喊喊,”得让胸口里头让汗水搅活成一团烂糊的郁闷,痛痛快快地倒出来。

喊。

喊喊。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一片嘈杂之中,就这一嗓子,震聋发聩。人们先是惊愕,愣了神地看着他,然后就是一阵乱七八糟的三分捧场七分起哄的喝彩。

唱完了头两句,王起明把交响乐伴奏的部分也唱了下去,配上锅碰勺、刀碰板的打击伴奏,也算是一部挺不错的音乐作品。

小李冲他喊:“可以!不愧是艺术家,这么好的嗓子,听着透亮儿。”

“炒锅”也喊:“这段《四郎探母》真好,再来段《小寡­妇­上坟》吧!”

小李对“炒锅”喊:“你是听过还是没听过呀?那是《四郎探母》吗?”

“那是什么呀?”

“那是《罗成叫关》!”

王起明听着各位知音的争论,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突然,他觉得伸在洗碗池里的手一阵发痒,抽出来一看,一只打碎的酒杯,象刀似地Сhā在手掌虎口上。

他用左手捏住了玻璃片,用力一拔。血,忽地一下涌了出来,鲜红鲜红的,滴在洗碗池的水面上。

他按着伤口,疼得冒汗,两眼在四周寻找胶条。他咬着牙,把胶条糊在伤口上,糊了两层,没有做声;又把手伸进了水池。

鲜红的血无声地散开,漂浮在水面上,象毕加索的画一样。

开中饭的时候,王起明一个人躲在厨房里用冷水冲洗伤口。疼痛让他不断吸流着冷气。不能出大声,出大声喊,还­干­不­干­活儿啦?忍吧,过了这阵就好了。他忍着疼痛,咬着牙,脸上五官全挪了位。疼的!

阿春在吃饭的伙中打不到王起明,来到厨房,正好看见他在呲牙咧嘴的冲伤口。

“不行,这样不行,”阿春果断地拦住他,“得上医院。”

“用水冲冲就好,下午还有活儿得­干­呢。”王起明解释。“怕花钱?”阿春问得直截他当,毫不留情面,“不赶紧去医院,发了炎,就你挣的这点钱,能保住你的这只手就不错!

快走,去医院!“

他从餐馆里走出来时,正赶上曼哈顿最炎热的下午。烈日透过楼与楼之间的夹缝,­射­在他的脸上。他下意识地眯起又眼,象个出狱的囚犯,不适应这样灿烂的阳光。

每天早起晚归,披星戴月,难得见到这阳光和阳光下的纽约。他站在地铁入口,不愿意走下去。他想在马路上走几站,利用一下这难得的机会,享受一下这阳光,观赏一下纽约。

来去匆匆的人在他面前掠来掠去。那些女人,奇装异服,为了凉快,穿得少得不能再少,但这引不起他的兴趣。他猛然觉得眼前这些人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忙忙碌碌,各有各的目标,他们穿着考究,保养得都不错。但是,他们没人对他看上一眼,没有注意到他孤零零的存在。

在这个世界上最热闹的地方,他却觉得被人遗忘了。

郭燕打工的那家毛衣厂里,马老板气得团团转。他在等着郭燕进门,倾泻掉自己的一腔怒气。

郭燕刚一进门,马老板就咆哮了起来:“你­干­的好事,你­干­的好事!两箱退货,整整两箱!领子全做小了,客户退货了!我让你搞成品管理,你为什么不管好!现在人家不付钱啦,你叫我怎么办!”

郭燕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眼泪在眼眶里头打转转。

“我让你赔,”马老板还在喊叫,“你一个月的工资也不够这一箱货的钱啊!”

郭燕有点害怕,哭了。

马老板看着她掉眼泪的样子,觉得很中看,怒气消了不少。

郭燕哆哆嗦嗦地说:“……我……去全改过来,不耽误你出货……”

马老老突然从后面抱住了郭燕:“好啦,好啦,我逗你玩呢,我不会叫你赔……”

郭燕奋力挣扎,双手推他,­射­闪马老板­色­相毕露的脸。

“你用不着这样,用不着这样,”马老板喘着粗气说,“我不会伤害你,不会伤害你,我会保护你,保护你。”

郭燕终于挣脱了他的双臂,一甩胳膊,跨出几步,站在办公室门口。

“我不耽误你出!”说完,她扭身跑了出去。

在家里,她把那两箱退货端进客厅,拿出毛衣改了起来。

她想过不­干­,躲开那个­色­狠马老板,可是,刚搬的新公寓,什么开支都在一夜之间增大了,新的工作又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再说,这事又不能让王起明知道,他是个火爆­性­子,准得找马老板去拼命,那么一来,还得了!想来想去,只剩下一个字:忍。

她拿出女儿宁宁的照片。那是活泼可爱的宁宁在北京中山公园金鱼缸前的照片。这照片不看还好,一看,郭燕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她伏在毛衣上哭出了声。

王起明歇了病假,在纽约易病假和在北京的区别就是在北京歇病假可以照常拿工资,而在纽约歇病假就是一个子儿没有。郭燕每天都细心地照料他,在他长吁短叹的时候给他解闷宽心。

“你别着急,”她劝王起明,“你这几天不挣那几个钱,我呢,在厂子里交了活儿,带点活计到家里做就补上了,不会有大亏空。美国这地方,挣钱还是容易的。”

“嗨!让老婆养活着,心里头不是个滋味!”“咱们是自己养活自己。既不是你养我,也不是我养你。”

“要是在北京,这点小伤我能怕?”

“也怕,怕伤了手,没法和拉琴。”

“拉琴?”王起明苦笑一声。

“哟,我差点忘了!”

郭燕猛然去拉开抽屉。

“什么?”王起明不解地问。

“信!”

“谁的信?”

“邓卫。邓卫的信,昨晚的。”

“快拿来!快!我看,这小子!”

“你念,念出声来,我听听。”

“你听,我念。哎哟,这小子的字也没有个长进。”

“离开北京才几天啊,字能有什么长劲!”郭燕笑着说。

“你快念吧!”

王起明念信:亲爱的起明、郭燕你们好……“嘿,这小子,还‘亲爱的’呢,牙碜,”王起明一弹信纸,笑笑,“没来美国,也来了洋派。”

“你念吧!”郭燕含着笑意低头做活儿,催着丈夫。

王起明接着读信。

……首先,让我祝贺你们在美国取得的成功。

你们身在高处,发达了也不忘朋友的­精­神,真让我感动。

现在——我们的地位不同了。你们富有、幸福、自由;至于我和小珍呢,怎么说呢,还是那个样子。

团里每天三饱一倒,早上排练,下午侃山,晚上睡觉,没劲。

不怕你们笑话,小珍上个礼拜又做人工流产了,现在在家躺着看琼瑶……

王起明象金圣叹一样地Сhā上一句点评:“邓卫这小子,除了让老婆怀孕,也­干­不成别的。”

“别糟践人。念。”

王起明接着往下念信:宁宁这孩子真可爱。我们每周都去看她。

听到“宁宁”两个字,郭燕立时放下手里的活儿,眼睛发亮!

她常常对人说,我的爸爸、妈妈在美国,用不了多久就来接我也去美国。她现在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公主,邻居的孩子、学校里的同学都羡慕她。这孩子十分大方,总拿一些好吃的,好玩的分给大家。这一点使我想起了你们两个的为人,不自私,讲义气。

别忘了我们。在你们驾车出游的时候,在你们积累财富的时候,别忘了你们的哥儿们、姐儿们。 祝财源茂盛、步步高升!

羡慕你们的邓卫王起明读完了信,连声地苦笑了几声,象是对着邓卫,又象是自言自语:“羡慕?哥儿们,你可是真傻帽儿喽!”

郭燕没说话。她在想宁宁。

郭燕为了补足家里的收入,连轴转了几天,这天上班,腿都有点打软。马老板眼尖,一眼就看出来了。

“郭小姐!”马老板十分关切的问,“你的脸­色­不看太好;来、先到办公室来用一点咖啡,提提­精­神!”

郭燕没有答话,只是摇了摇头。

“郭小姐,你是很辛苦;可是,今天又要出货,你可要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我的生意可以说全在郭小姐身上喽!”

说着,他拍了拍郭燕的肩头。

郭燕躲了一下,说:“马老板,我会做好的。”

“那当然、那当然。”

郭燕头重脚轻地走进厂里。

熬夜熬得郭燕两眼直冒金星,头要裂开一样,可她忍着。她得忍着,要是她再砸了这个饭碗,他们两个就没有饭碗了。

下午三点了,货还没有包好出清。她请工友白秀梅代她去催,自己坚持检查,瞪大眼睛检查每一件衣服。可她越看越觉得那衣服如同罩上了一层去雾,越看越难以看清。突然,那衣服开始象施魔法一样开始旋转。它转啊,转啊,颠倒了天地,扭乱了南北。郭燕只觉得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眼前是一团混沌,难辨经纬。她能清楚地听见工友们的话,自己却说不出话来。

“她这是怎么了?”

“饿的?”

“累,肯定累坏了。”

“八成是怀孕了。”

“叫救护车。”

“快,快,打电话,911.”

郭燕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气力,从嘴里拼命道出了一句话:“别,别去,医,院;我没,没有保险!”

说完这一句话,别人再说什么,她­干­脆听不见了。

当白秀梅等几个女工友把郭燕送回家的时候,王起明并不在家。他去了职业介绍所。他觉着总让老婆这么养着不算一回事,得自己养活自己,找一份比在湘院楼好一点的工作。

职业介绍所在纽约中国城里。说是介绍所,其实不过是个十米见方的小房间,一位姓陈的小姐主持这里的业务。陈小姐很忙的样子,桌上摊满了各类表格,三部电话机的铃专声此起彼伏。房间里拥挤着不少人,中国人,都是中国人,有的来自香港,有的来自台湾,还有新加坡、马来西亚和中国大陆,各种方言,在这里一通吵嚷,闹得象个蛤蟆坑。

“我要工作!”王起明挤到前面,对着陈小姐在声说。

“留下你的电话、地址,我会通知您”。陈小姐公事公办的口气。

“我今天就要!”王起明明确地说。

“要什么?”

“工作!”

“好,让我看看,”陈小姐低下头翻阅表格,“在长岛,有份洗碗工的工作,你去吗?”

“不行。还别的工作吗?”

“有一个,也是洗碗工,在Albang,去吗?”

“不。”

陈小姐合上薄子,看看王起明的脸,问他:“你有什么特殊的技能?英语,英语怎么样?”

王起明心说,英语要是好我还来找你­干­嘛?

陈小姐又问:“你有什么特殊的要求?”

“我的要求,我是说,有没有不用手的工作?”

陈小姐吃了一惊,极端美国化地耸耸肩膀;那些找工作的人听见王起明的话,一阵哄笑。

王起明受不了对他的这种哄笑,一甩手,走出了职业介绍所的大门。

他在大街上走着,忽然觉得湘院楼那累死人的工作其实是如此的可贵!他找到了一个街头电话,拨了湘院楼的电话号码。接电话的恰巧是阿春。

“是王先生吗?您可以继续休息一阵子,我已经找到了一个洗碗工,您不必着急来上班了。”

“什么?”王起明一听就急了,“我可没有说要辞工呀!”

“我知道。可是我的生意还要做呀!你也清楚,我这里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你该……早点告诉我。”

“太忙了,没有顾上。”

“可我还有钱在店里。”

“随时都可以来取。再会!”

阿春先挂断了电话。

王起明把电话狠狠地挂上:“真不是个东西!”

他愤愤地骂了几句,街上的行人并不理会他;他为自己如此骂街却没人理他感到加倍的气愤。他­干­脆大声地用北京话咒骂,解气地骂。

可是,行人还是没有人看他一眼,人们都在忙碌,没有人理他。

终于,他泄了气,踏着夕阳回家。

一进家门,他看见白秀梅正在床沿上坐着,面­色­苍白的郭燕头上敷着毛巾,睡得正沉。他慌了神,忙问:“郭燕怎么了?”

白秀梅向他摆手,示意他低声。

“她晕倒了。累的。”

王起明轻手轻脚走近郭燕的床边,一只手轻轻地摸向妻子的额头。他好象这才有机会仔仔细细地端详一下妻子。

她瘦了。憔悴了,苍白的脸­色­,眼圈下一轮深深的黑晕。

王起明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身,朝屋外走去。白秀梅在他身后问他去哪里,他没有回答,可他心里明白:去湘院楼,就是掉了这只手,也得保住那份工作!

在前往湘院楼途中,王起明在心里制订了几种当面怒斥阿春的方案,或者责她不仁不义,或者结了帐目摔门就离开,或者……不论是哪种方案,想起来都很好,都很富有戏剧­性­,也都能出这口恶气。

这些心中的想法无形之中加快了他的脚步,因为他急于看到阿春在他的谴责之下受到良心的责备的样子。他加快了脚步,直奔湘院楼。

此时,已是万家灯火的时间,街上的店铺大都打烊了。

王起明远远地看见了湘院楼,那里门还没关,里面亮着灯。

他又站住脚步,在门外的街道上站了片刻,默想了一遍该怎样对待这个老板娘。

他走到了门前,刚要推门,却见到了一幅可怕的景象。

隔着玻璃窗,他看见阿春站在收银机旁,浑身发抖,正从收银机里外取钱;在她身旁,站着一个高大的黑人,一支乌黑的枪口对着她的头。

王起明当即明白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机警地一侧身,先把自己隐蔽起来。这场面以前只在电视剧中见到过,没想到今天让他碰上了,这使他有点激动也有点害怕。

也许该冲进去;可是,那枪口正对着阿春的头,自己又手无寸铁,进去,还不是去迎接一颗子弹吗?

也许该离开;可是,阿春那张由于恐惧而变形的脸庞使他挪不动脚步,无法离开。

他从窗口向里看,那黑人大个子还在催阿春给他装钱;阿春一切遵命。当然,她别无选择。

钱装好了。黑人又用不拿枪的手扭住阿春的手臂……王起明飞步跑到一个公用电话亭前,想要打电话,刚拨了两个号码,看见远处驶来一辆天蓝­色­的警车,赶忙又摔下电话听筒,迎着警车跑去。

“警官!强盗!强盗!在那儿!”

他用他那半吊子英语向警官喊,警官当然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敏捷地跳下车,逼近湘院楼餐馆。

王起明这是头一回见到纽约警察执行这样的公务。他们显然训练有素并且极富经验,身经百战。他们手举手枪,枪口向天,几乎是无声地窜至门前,又如同春雷爆发一样地踹开了店门,双手持枪指着那个正在抢劫的黑大个。

“别动!警察!”

那盗贼一下子愣住了。

“举起手来!”

那黑大个好象听命要举手,可到了一半手突然去摸枪。

这是他找死。

警察的枪响了。是两个警察同时扣动了扳机,因此枪声特别的响,那个黑大个应声倒下。

王起明冲到阿春的面前。阿春尖叫一声,两腿一软,倒在了他的怀里。

警车一辆又一辆地赶到,一闪一闪的警车灯划乱了这条待巷的夜­色­。

王起明试图把阿春那两只勾住自己脖颈的胳膊拉开,可是没有成功。

她紧紧地抱住他,在他的怀中颤抖。

当警车一辆一辆地驶离之后,湘院楼里楼复了往日夜间的平静。

王起明为阿春收捡好了店堂,来到了她的房间。

“我要取走我的工资。”

“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到月底。”

“可是,”王起明望着恢复了镇静,正低头看着帐薄的阿春,头一回明白了女人是世界上最难解开的谜,刚才在你怀中畏惧的地颤抖,现在又是冷若冰霜的态度,“您,已经有了新的洗碗工了。”

“那有什么关系,明天他会离开这里。”

“为了谁?”

“为了你。”阿春把目光从帐薄上离开,诚恳地望着王起明。

王起明心头一震。他觉得自己要揭开这个女人的谜了。

“可是,是你,要辞退我。”

“我是让你,”阿春字斟句酌地说,“早点来。结果……你不了。”王起明点点头。

“幸亏你来了。”阿春说了这半句话之后,又恢复了一个女老板的尊严和冷淡,“你可以再休息一天,后天来上班。哦,对了,你的手……”

“好了,全好了!”王起明有点夸张地保证。

阿春向他点了点头,又去看她的帐目,好象这里头什么也没发生过。

王起明走出湘院楼,向着纽约的星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当然没有注意到,老板娘一直在后面望着他。

一转眼,圣诞节快到了。

纽约落了大雪。这种雪是什么?鹅毛大雪?不够劲。你得说,大雪是象棉絮那样一层又一层从天上往下铺。

圣诞节前夕,纽约到处都是一片节日的气氛。人们的兴致并不因为大雪而减少。街上出现了不少穿红袍的圣诞老人,摇着金铃,向行人散发礼物。百货公司里,人们都在购买圣诞礼物,大包小包地塞进自己的汽车。天空中,飘荡着暖人心底的圣诞歌曲。无线电城的圣诞特别世目也搬上了大街,漂亮的姑娘们整齐地踢着她们漂亮的大腿。成千万、成亿万的彩灯,勾画出一个奇妙无比的纽约城。它的光艳点亮了半个天际。

郭燕一个在灯下赶工,无暇顾及街上非同寻常的热闹景­色­。马老板说了,这批货要在圣诞前夜出,赶不出来的就得自己吃掉。

纽约的中国餐馆,节日期间反而没有生意。­精­明的店主都借此机会装修店堂。王起明被阿春留下帖新壁纸,一直­干­了一整天。

“交通中断了,你回不了家了。阿春说。

“为什么中断交通?”

“为了圣诞节……别急,我会送你回去。不过我要先请你喝一杯。”

“你也喝酒?”

“不,咖啡。”

他们驾车了一家咖啡屋。这里装璜典雅,幽静,把圣诞的热闹隔在了门外。在一盏不停跳跃的蜡烛旁边,阿春和王起明面对而坐。阿春正在讲述自己的故事。

王起明双手转动着咖啡杯子,在阿春讲述自己的故事间隙中,问她:“后来,他怎么样?”

“后来,他整天泡在夜总会里,在女人堆里打转转。”

“他靠什么活?靠赌马?”王起明问,“那么有才气的人,为什么会沉湎于赌马呢?”

“意志薄弱。可怜虫。”

阿春拿出了一根烟,王起明为她打着了打火机,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她的脸。她很美,不是夸张的妖艳,也不是大家闺秀的含蓄,而是一种迷人的、成熟的美。

“人有了钱,会变。”阿春说。

“真是这样吗?”

“对。尤其是你们男人。”

“不一定吧。我如果有了钱,我不会变。”

“你?这是规律,你也逃不掉。”

“你看出来了?”

“用不着特意去看,男人都是这个样子。”

“阿春,你为什么开这个餐馆呢?”

“我的名字可不是随便让人叫的。”

“对不起,老板。”

阿春冲他妩媚地笑了一下,轻轻地说:“你很听话。我为什么开这个餐馆?我当然不能让他把钱全部花光赌光。离婚后,我用我的私房钱,又变卖首饰,开了那片店。

“听说,你原来在美国的一家大公司里做事。”

“是的。那更是一段不如意的日子。我拼命去­干­,可是没有用。”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是黄种人啊。黄种人在这里升迁的机会少得多——不管你有多么努力。”

王起明点头。

阿春接着说:“可开餐馆也很不容易。我一直在想,实在不行,关了店,­干­别的生意!”

王起明看见她愁容满面,转移了一个话题:“你有孩子吗?”

“我不想把我这个悲惨命运,再遗传给一个小小的生命。”

说到这里,阿春端起了杯子,挡住了自己要掉下泪来的眼睛。

王起明从来没有想珐,这个­精­明能­干­的老板娘,­精­神世界里又是这样空虚和悲惨,也从没有想于这样一个女强人式的女人,感情又是如此柔弱和细腻。他望着她,出了神。

“我们走吧,我送你回家。”

阿春忍过了那眼泪,先站起身来对王起明说。她的眼睛看着别处。

这是一辆红­色­的B.M.W高级轿车。车里被她装饰得别具一格:前反镜上,挂了一副典型的中国如意;方向盘上,包裹了一层粉­色­的天鹅绒,玻璃窗上,还巾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洋文:“No Radio”(没有收音机)、“i Iove NewYork”

(我爱纽约)、“Be woDog”(当心恶犬)……阿春坐在驾驶座上,先是伸了个懒腰,脱掉了那双高跟鞋,一扬手扔到后座上,换上了车上备好的中国绣花拖鞋。

王起明看到这个习惯动作,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她扭过头来问。

“没什么。”他忍住不笑。

“别笑话我。”阿春起动了车,上了马路,“真羡慕你呀,回家有人疼,有人爱,哪象我,累死了也没有管。”

雪还是跟棉絮一样地一层一层地没完没了地往地上铺。

几辆黄|­色­的铲雪车,慢吞吞地往返扫雪,路边的雪堆成了雪墙。车象在雪巷中行驶。

阿春驾着车,低速行驶。

“圣诞雪夜,真美啊!”阿春先打破了沉默。

王起明用眼角看了她一眼,觉得今夜她很美,比外边的雪景还要洁白,还要美。

单调的汽车马达声。

“你喜欢吗?”她突然问。

“我喜欢。啊,不,你是问什么?”

“我的B.M.W啊!”

“噢,喜欢,当然喜欢;这么名贵的车,我一辈子也开不上。”

“你能。”

“你说什么?”

“你能有这样的车。”

“你拿我取笑。”

“我是认真的。”

汽车开得很慢。阿春双手紧紧控制着方向盘。

她那袒露的前胸,时高时低地起伏着,显得有些紧张。

她伸出手,把空调器的温度调低了一些,又伸出手打开收音机。

汽车的高级音响里,传出了美国乡村歌曲。一边听,她一边随着那歌声小声地哼着。

“听得懂吗?”她问。

“不太懂。”

“我给你翻。”

喇叭里唱一句,她就低声为他翻译一句。她的声音低沉适度,不仅不影响那歌声,反而与歌声深沉哀怨融为和谐一体。

如果你爱他,就把他送到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

如果你恨他,就把他送到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

“真美,”王起明轻声地赞颂。

她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茬。她知道,他既是在说那歌,也是在说她自己。

汽车驶出了高速公路,驶进了小巷。

小巷的路,由于没有铲雪,路面没有。在转一个弯时,阿春要降低车速,踩了一下刹车,可没想到,车子一斜,横在了路中央。

两个人的身子同时猛地一晃。

“当心,”王起明说,一把抓住了阿春的胳膊。

阿春驾车十分老练,左右一推一挡,方向盘灵活地动了几动,车子在雪地上辗了几个圈,又上了路。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笑笑说:“先生!我还打算要我的胳膊。”

王起明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她的胳膊,马上松开,问:“疼吗?”

“象让两只老虎钳子钳着。没有你抓着我还好办点,有你这么一抓,我怎么打方向盘!真是傻蛋!”

王起明笑着为她揉胳膊。

她没有反对,只是甜甜地笑。

车子停下了,这里离王起明家不远。但是王起明没有下车。

外面是一片白­色­的世界,家家户户的圣诞灯一亮一灭地闪进车来,映着阿春的脸。

阿春的脸兴奋不已又犹豫不决。

她扬起脸来,凑向王起明的胸前。两只溢满泪花的眼睛,凝视着王起明的双眸。

她闭上双眼,那鲜红的双­唇­,美丽、­性­感,颤抖着向他的­唇­靠近。

王起明低下头,迎合着那潮湿、发烫、红红的两片。

可能是这些到来的太突然,他全无准备。

他在吻中并同有被融化掉,反而费力地摆脱阿春的双臂,移开了那滚烫的嘴­唇­,扶住她,颤抖地说:“对不起,阿春,是我不好。”

阿春没有继续去吻,两行呆呆的泪,眼眶中滚落下来。

他忍不住又抱住她。

可这一次,她推开了他的胸膛。

“好啦,快下车吧。”

他又想去截她的­唇­,可她闪开了头。

王起明沉思了片刻。然后推开车门,下了车,连晚安都没说。

阿春的车并没有立即起动。

当王起明走近自家大门时发现郭燕身披大衣站在门里向外张望。

见他回来,她马上跑来,抱住他。

“我真以为你今天晚上不回来呢!”她说,子。

王起明回过头,看了看远处阿春的车子。那车子还停在那儿,他的心“砰砰”直跳。

“老板娘怕你不放心,开车远我回来的。”他说。

“她真好!”郭燕说着打开了门。

王起明在进门的一瞬回过头来,见阿春的车正在雪地中转头离去。

他的心情真不知如何形容。

夜里,他和郭燕向在床上。王起明毫无睡意,睁着眼,望着窗外。

郭燕低声地对他说:“今天上午,我给宁宁买了一套衣服。”

“嗯。”

“还有圣诞卡,明早寄去。”

“好,”

“我还给家里准备了200美金,明天也寄去。”

“嗯。”

“这个月,除了付房租,日常开销,我还在银存了七百呢!”

“好。”

“你看给你累的,越来越瘦了。趁着大减价,我去给你买条小一号的牛仔裤吧!你的腰围,由大号变成中号,现在又得买小号了,你太辛苦了。”

王起明没有回答。

“睡着了?”

这时候王起明当然没有睡着。他在回味刚才汽车里与阿春的吻。

这是他结婚十二年来,第一次的外情。

他听着妻子的话,内心非常后悔。

郭燕,多好的女人。

他觉得自己太不应该了。

半晌,黑暗中的他睁开双眼,看着已睡去的妻子的身体,心中了一阵阵的内疚。他一把抱住了她。

郭燕睡意朦胧地问:“­干­什么?”

“郭燕。”

“什么。”

“我爱你。”

“半夜里弄醒我,就为说这个?”

“对。就为了告诉你: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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