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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34 鲁迅三题

一个秋天出生的人,在秋天里去了。

看哪,这个人鲁迅生平展在鲁迅博物馆开幕了,这次展出了许多珍贵的照片,有两张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一张是在厦门郊外的乱坟堆中,海风吹乱了先生的头发,身后是重重叠叠的坟、“我总记得我活在人间”,这真的是人间吗?

我忽然想起《红楼梦》中所说的“铁门槛”与“土馒头”来。

臧克家著名的诗句“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被无数人吟诵,其实诗人并不理解鲁迅,真的鲁迅在活着的时候便已自“非人间”死去,世间有谁像先生一样乐意在坟头照像?

另一张则是鲁迅与一群青年在一起,身穿长衫的先生安坐在宽大的藤椅中,双腿交叠,指间夹一支点燃的香烟,对热爱文学的年青人侃侃而谈。

四五个西装整洁的青年毕恭毕敬地环绕近旁,他们欠坐在椅沿上,如醉如痴地倾听着。

我想,倘若上帝让我实现一个心愿,我的选择必定是:穿越时空隧道,成为那几名倾听者中的一个。

有一次,听张中行先生的讲座。

张老作为北大中文系的老前辈,讲到三十年代鲁迅有一次到北大作讲演,“很可惜,那天我不知在忙什么事,没能去听,错过了与鲁迅先生的一次见面。”八十高龄的张老追忆往事,如丝如缕,清晰可辨。

虽然张中行与鲁迅绝对是两种人,但是一时之间,我还是被什么东西打动了:坐在我面前讲台上的老人,是一位曾拥有过跟鲁迅见面的机会的老人!

原先好端端的时空忽然错乱起来,晃动着的窗玻璃让阳光也是晃动着,我看到了先生那双横眉下的眸子,那双自两千年历史中看出“吃人”两个字的眸子。

“我的生命,至少是一部分的生命,已经耗费在写这些无聊的东西中,而我所获得的,乃是我自己的灵魂的荒凉和粗糙。

但是我并不惧惮这些,也不想遮盖这些,而且实在有些爱他们了,因为这是我转辗而生活于风沙中的瘢痕。”这是鲁迅在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深夜,回顾自己的生命历程时所写下的一段文字。

每次读到这段文字,我都像被石块砸中脚趾一样,感受到一种钻心的疼痛。

与我同宿舍的一位“逍遥派”经常用嘲笑的口气对埋头写作的我说:“你整天写啊写啊的,有什么意思,多少人读呢?”此君家境良好,用度阔绰,女友漂亮,优越的工作也早已找定。

虽与我同为中文系的学生,却从不拿笔写文章。

然而,我无法反驳他,他于我有一种莫名的威慑力。

我只能经营一个苍白的纸上世界,而他在现实世界中比我舒服得多。

他就像参孙一样,推倒了支撑宫殿的柱子,我对于崩塌无能为力。

直到与鲁迅的这段文字猝然相遇,先生自己也意识到了文字的“无聊”,如何才能“有聊”呢?

先生没有说,先生讲了一个“神”的故事,或者说,一个“人”的故事。

“突然间,碎骨的大痛楚透到心髓了,他即沉酣于大欢喜和大悲悯中。

他的腹部波动了,悲悯和咒诅的痛苦的波。”在《野草•复仇其二》中,鲁迅重现了《圣经》中基督耶稣被杀的场面。

实际上,鲁迅也像耶稣一样,被悬在不可战胜的虚空之中,低头以沉默面对津津有味的看客们。

鲁迅只会写作,而看客从不读书报。

对于耶稣来说,“上帝离弃了他,他终于还是一个‘人之子’;然而以­色­列人连‘人之子’都钉杀了。”对于鲁迅来说,他所处的时代太残酷了,一切超前­性­的思索和探究都因这残酷而显得奢侈,他能够走出铁屋子,却割舍不下铁屋子里熟睡的人们。

他爱他的同胞,他的同胞却不爱他。

学者林毓生深味鲁迅的心思:“鲁迅认为中国社会是一只缠结的网。

人生于其中,就难逃它的文化影响。

不管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中国社会的每一个成员都是吃人的。

中国人并不存在一种足以改变文化和思想,走向更人­性­社会的内部力量。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一个人只有变成‘狂人’,才能真正抓住他所在的社会和文化的本质。

正因为他觉醒了,他却被这社会的‘正常人’指为‘狂人’。

虽然狂人被描写成一个特别勇敢的、敢于向整个社会挑战的形象,但他同时也是个悲剧形象。

他的觉醒使他变成无用,使他与社会其他成员不能沟通,他的批评也不能生效。

这就存在着矛盾:不觉醒,不从社会影响下解放出来,就不能和吃人主义决裂;而一旦觉醒了,解放了,反而又使他无力改造这个社会和文化。”鲁迅终生都没有摆脱这种无所不在的“无力感”。

他的心太累了。

尽管熟睡的人们把他当作可恶的惊梦者,“是的,你是人!

我且去寻野兽和恶鬼……”——鲁迅本能地拒斥着“人”的命名,把自己比作狼、猫头鹰、骆驼,正是这些动物的身上,他寻找到了一个更真实的自我。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读到孙郁编的《被亵渎的鲁迅》,其中有一篇苏雪林的文章《吾对鲁迅由钦敬到反对的理由》,她这样写道:“鲁迅一辈子要人歌颂他,拥护他,愈是­肉­麻滥恶的谀词,他愈听得入耳;愈是卑躬屈节的丑态,他愈看得入眼,他嘴里提倡青年的‘狂狷­精­神’,实际上则要青年像狗似地对他驯服。”鲁迅真的是让青年成为他的驯服工具吗?

我忽然想起鲁迅的一则轶事来:一位落魄的文学青年上门来,鲁迅安排他休息,然后拎着青年那双破了个洞的鞋子到街上去帮他补。

这种“赤子之心”却赢得了苏雪林之流的辱骂。

对于“纯真”和“崇高”,我们的同胞实在是太缺乏想象力了。

其实,这种被亵渎的命运,鲁迅早已料到,他曾写到,自己躺在棺材里的时候,对盘旋在身边的青蝇和蚊子的无可奈何。

他始终在身上带着短刀。

在北京时代,他把短刀藏在破褥下面,学生中传说是自杀用的。

可是先生自己说,仅仅“用于护身”。

去世之前,他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在走路的时候,忽然有个坏人从路旁隐蔽处跳出来,被自己回手用短刀给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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