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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荣湘涟跟着众人随澄清进行“苦修”。天还没亮,一行人已经翻了几座高山“活动筋骨”;吃了早饭之后又随着大师在后山练拳,直到了午饭时分才算完;午饭过后澄清又带着他们提水劈柴,真没有耽误干活的工夫;吃罢了晚饭又到后山练拳……如此到了天色黑透,众人都已经累成了一堆堆的烂泥。
荣湘涟歪在墙角里,浑身软得连动一下手指头都难,心想这澄清大师人虽然和善,可折腾起人来竟和宫里的太监大总管有得一比。这时,澄清慢慢地走到练功房的中间,笑道:“如此的苦修,你们的精力应该都到达极致了吧?”众人虽然尊敬师父,可心想还是在想:你说呢?
澄清见他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笑着点了点头,道:“现在你们如上早课的时候一般,盘腿坐好。老衲现在,便教你们打坐吐纳之法。”众人虽然很累,但苦修一日为的就是这一刻,纷纷打起精神坐好。荣湘涟虽然累得走不动路,可爬过去坐着不倒竟还能做到。黄剑英关切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没事吧?”荣湘涟死要面子:“当然了!”
传说中的吐纳之法原来一点都不难,只是口鼻交替,深浅互搏,一学便会;而难就难在这头一次。要找到最终的‘入定’之门,今天的这种修行是必不可少的,但对常人来讲此时已极易入眠,实是辛苦。荣湘涟没想到习武如此艰难,心里盘算着不如先好好睡一觉?好在她天性平和,因此吐纳的时候渐渐觉得舒适,也就没再多想……
到了天明,荣湘涟美美地睁开眼睛,只见众弟子都睡在地上,并无一人打坐。她心里喜道:“原来大家都睡了,这可不要怪我!”却见澄清坐在正殿,笑道:“没有想到荣贤侄倒是头一个入定的弟子!”荣湘涟不知何意;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居然还坐着!而且经过一夜的吐纳,她觉得精力已经完全恢复。
众人醒来时,都赞叹她是武学奇才,纷纷向她请教“入定”的诀窍。荣湘涟有些不好意思,只道:“哪里有什么诀窍,我当时就是想睡一觉……”众人都道:“这倒怪了,我们都是想着‘不能睡、不能睡’,倒是睡着了;你倒好,想着‘睡一觉、睡一觉’倒入定了。”
看着荣湘涟成了众多年长武僧虚心请教的弟子,黄剑英立在一旁只是默不作声。曾几何时,她不过是个被自己救回的弱小姑娘,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竟能变得如此出色!看着荣湘涟,黄剑英的心里又为她感到高兴,又有几分嫉妒。澄清道:“荣贤侄既然已经领悟了吐纳之法,今日再入定时便可照自己的领悟修行,不用再进行身体上的苦修了;其余的弟子先歇息几日,几天后依然要重新将身体修行到极致后,再次领悟吐纳之法!”
荣湘涟听罢,差点高兴得跳起来!因为这段年月的修行甚是艰苦,她如今终于可以休息几天了;并不是因为生性懒散,而是自十二三岁起,她的身体便会偶尔不适……黄剑英自恃根基比荣湘涟要好得多,心中有些不服气。加之他的天资过人,不出几日果然也领悟了吐纳之法。不久之后,一同修行的众弟子相继学成入定,众人无不高兴。但至于澄清大师所言的“内真极”,众弟子皆知还遥遥无望。
这日,澄清唤来荣湘涟与黄剑英来至禅房,神色很是凝重。二人不知他有何教导,恭敬地站在那里。澄清看着他二人,说道:“你们来少林寺多久了?”荣湘涟道:“快……快两年了。”澄清依依地望了她一眼,道:“根基,老衲已经帮你二人打好,上乘武功修行的方法你们也都掌握。你们并非少林寺僧人,不必在此苦修。老衲今日与你们的师徒之份已缘尽于此,你们可以下山去了。”
下山?荣湘涟听了不由得心里一凉;她看了黄剑英一眼,见他的脸色也不禁暗淡了下来。荣湘涟在此修行近两年,不仅逃避了朝中的追捕,更是度过了平生中少有的安乐生活;陡然要她离去,心中大为不舍;但澄清所言二人亦很清楚,只得跪下身去,向澄清磕头辞行。荣湘涟看着澄清慈祥苍老的脸,不觉流出了眼泪。
澄清见她如此伤情,心中也很是难过。为了让他二人高兴,乃强笑道:“现在老衲为你们解开般若珠,你们随老衲再念一段经文吧。”二人方才记起戴在项上的佛珠;随澄清念了几个字后,佛珠突然散开了!与此同时,二人突然觉得神清气爽,澄清笑道:“你们虽有根基,但毕竟只是刚入乘的武乘,不可在外造次。等你们成为上乘高手,再一展抱负也还不迟。”
黄剑英欣喜地挥动了一下拳脚,似乎感受到了非同一般的成果,忙又跪下道:“是,弟子不敢自满,定当勤学苦练,不负大师所望!”荣湘涟却依然为分别难过,也跪下道:“弟子也是。”澄清扶起他们,悠悠地道:“不瞒你们说,昨日澄光方丈夜观天象,说我中华武乘气数将尽,老衲闻言好不伤感。因此你们二人,想来便是老衲的关门弟子了。”
黄剑英听罢一惊,道:“气数将尽?这从何说起?”澄清叹了口气,道:“方丈言说上界有凶星下凡,之后数十年里掌理天下武乘之运的乃是几位女子。武乘乃俗家运脉,女子不能为后嗣,所以此象竟悖了天意,使得中华武乘难以再世代相传了。”黄剑英不服道:“常理天下的应当是男儿,怎会是女子?看弟子今后破了这凶星!”
澄清笑了笑,又对荣湘涟道:“有朝一日你若有平定四海之力,切不可失了本性。若是如此,我中华武乘便还有一脉之源!”荣湘涟不解,突然之中很想说一句:“我也是男儿!……至少曾经算是吧……”澄清看着她,却复又笑道:“好了,你们回家去吧,两位老帮主在盼着你们呢!”二人再次向他磕了头,方才慢慢收拾了东西,依依地离少林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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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下山,荣湘涟顿感如同重新回到人间;而以前的经历仿佛远隔前世,又好象近在眼前。许荃的容颜再次浮现在她的眼前,一时心潮澎湃。看着荣湘涟似有所思的样子,黄剑英不禁问道:“在想什么?”荣湘涟回过神,忙道:“没有。”黄剑英问道:“荣妹此番下山,不知有何打算?”
荣妹?荣湘涟虽然避难两年,可毕竟不愿舍去男儿之志,因此对黄剑英的称呼一直不习惯;但他这一问,却让自己感觉茫然不知所措。是啊,自己是从宫里出逃的犯人,虽然不知眼下还有无性命之忧,但自己这一世便这样做“荣妹”了?
黄剑英看她的样子似乎有些忧虑,乃笑道:“像我日后的担子肯定很重,因为我是漕帮的少帮主,我还向大师保证过要破了那个什么凶星。倒是荣妹认了这么好的义父,此番回去盐帮,便可做个大家小姐。每天绣绣花,织织布,日子过得倒也清闲……”
“住口!”荣湘涟觉得好像受了莫大的侮辱,“我即便再没用,从小也是自食其力长大的!我认义父是为了贪图安逸吗?”她说着,脸上涨得通红,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黄剑英没料到她会发这么大的火,忙道:“荣妹,我不过随便说说。但凡姑娘家都是这么过日子的……你果真胸怀大志,做便成了,也不至于……”
荣湘涟看着他焦急的样子,不觉为刚才的无礼感到惭愧,因道:“对不起,其实也不是我故意对你发火。只怨造化弄人,害苦了我。我不是有意凶你的。”黄剑英听罢,方才松了一口气,笑道:“你以前吃过什么苦我虽然不知道,但我相信日后你定会过得幸福。因为你不光认了义父,还有我们。”荣湘涟笑了笑,道:“多谢黄少帮主了。”黄剑英道:“过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叫我的名字?”
他们正走着,却见遥遥地有人叫他们;抬眼望去,却是荣泽海和黄齐峰!二人忙迎了过去,问道:“爹爹和伯父怎么来了?”两位长辈打量了他二人一眼,脸上满是欣喜的目光;黄齐峰道:“前不久接到信函,得知你们要下山,因此过来接你们回家。”
黄剑英见荣湘涟正看着自己笑,不悦道:“孩儿都已经十九岁了,难道自己不认得路?”黄齐峰道:“你又不是呆子,难道会迷路?只是为父知道你性子高傲,怕你在路上生事,所以前来管治于你的。”黄剑英听罢,有些得意地道:“这回孩儿可学到真功夫了,不怕在路上有事。”
黄齐峰冷笑了一下,道:“马上就要恩试了,你若真有长进,去擂台上会会你在江淮的那些老朋友。这次可别再输给别人了。”荣湘涟听了,不觉又看了黄剑英一眼:因为自她第一次看见黄剑英,这位少年便几乎是位战无不胜的侠士;而如今黄伯父居然用了个“再”,荣湘涟不禁心里纳罕:在那江淮住的到底是些什么人啊?
黄剑英见荣湘涟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以为是她听见自己的败绩心里轻视,顿时气得满脸通红。因对父亲怒道:“他们就是比我大几岁,所以小时候才比他们不过。如今我已长大**,谁会输给他们!这次恩试,我要让荣……荣伯父看看我的本事!”荣泽海一直在一边看长大后的女儿,因此没有做声;听他这样一说,不由得笑道:“光让伯父看有什么用?”黄剑英见被他说破,连忙打了个哈哈。
荣湘涟听他们乱七八糟的讲了一大堆,不由得问道:“恩试?那是什么?”荣泽海笑道:“先上马车,路上为父慢慢讲给你听。”两年不见,荣湘涟长高了许多,神色也康健了不少,使她原本就美貌的容颜更加出众;她额上飘下的长发轻抚在脸上,终于显露出少女应有的清纯;她的胸已经微微隆起,更使她平添了几分妩媚。荣泽海看着她,脸上洋溢出欣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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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早在康熙年间,圣祖为保护出家为僧的顺治皇帝之时,便动用了少林寺的武僧和武乘。圣祖对这些侠肝义胆的武林高手心存仁爱,便封当时少林寺的掌门方丈晦聪为“辅国奉圣禅师”,并赐了少林寺丹书铁卷以嘉奖他们的功绩。时值天下未定,正是用人之即,圣祖又传出旨意,晓谕封疆大吏收编了当时散落在民间的武乘门派,无论男女老幼均破格录用。
这些武乘在两朝交替之时饱经战乱,生活穷困潦倒,因此对圣祖的仁爱感激涕零。圣祖将武乘编入六科给事中,掌门人直接由朝庭任免,这样他们既能协助都察院的御史们整顿吏治,扶保朝庭,朝庭又可对他们加以约制。如此过了百余年,天下的武乘门派已十有**都归附朝庭了。
荣湘涟坐在马车内,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边听父亲他们说的话。听到这里,方才明白:“我知道了,如果要保住盐帮的基业,帮里必须有人被朝庭任职为掌门。”荣泽海道:“是了。而且要当掌门人,其选拔却是相当严格。首先,必须是位上乘高手;其二,必须是在朝中有五品以上的武职。”
荣湘涟听罢,崇敬地问道:“那爹爹肯定是上乘高手了,但不知您原来作过什么官?”荣泽海笑道:“爹爹以前做过一个驻边的知寨,还剿灭过一群山贼。”荣湘涟拍手道:“爹爹果然是位英雄!那如今帮里还有谁是上乘高手,可以接任掌门位子呢?”荣泽海听到这里,却收敛了笑容。
黄齐峰抚着她的头,道:“自古而来,上乘高手少之又少,盐帮里只有你爹一人而已。这并不是因为盐帮不大,即使在少林寺,也只有掌门方丈和几位首座大师是身负上乘武功。”荣湘涟听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她隐约觉得,义父似乎把对香莲大姐的希望,慢慢地寄于自己的身上了。
可这万里挑一的人才,岂是说做到就能做到的?不想黄剑英听到这里,却说道:“我不出十年,定会成为上乘高手。到了那时……”还未待他说完,黄齐峰不由得喝道:“刚入乘的后生小子,在前辈面前说什么大话!”黄剑英听了,扭过头去不再理会大家。荣湘涟看着这对父子虽然人品矜持,可吵起架来却是老小不分,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之后,荣泽海与黄齐峰又向她介绍了一下江南的风土人情,荣湘涟听得入神,不知不觉竟在车上睡着了。在睡梦中,她依稀又梦见了许荃。二人还是像以前一样在湖边无忧无虑的玩耍。她偶然间抬眼一看,湖中竟隐隐地有一株仙雾环绕的并蒂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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