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内衣
第一百二十章
芝娘这几天都没有出来跟大家一起玩儿,此时还在屋里坐着,猛一听见陌生男人的声音,少妇惊了一惊,眼中如惊雷过境,指间的针一下扎进了手里,红珠冒出,鲜亮夺目。
芝娘面上一阵青一阵白,蹙眉将指尖的血珠抹了,神情挣扎,眉蹙深重。半晌,终于走到门边,半个身子露在阳光里,问一旁的人:“谁来了呀?听见有人说话呢!”
“哦,周恒的同窗,还有他媳妇儿,小娘子挺漂亮呢!”
芝娘目中慌乱缓退,似潮收海静,略有些干干地笑道:“是之前来过咱么村的吧?”
身旁人只看着那婶子与人说话,并未注意芝娘嘴边干涩笑,道:“是啊,就是那个端菜端的最勤快的那个!”
芝娘打鼓似的心跳终于渐渐平缓下来,幸好幸好,真是吓坏她了!她往那边望望,果然是之前见过的学生,阿正也来了,在门边和一头小鹿玩儿。
阿正一抬头看见她,遂乖乖笑:“芝嫂子!你怎么不出来玩儿,歇歇手?”
“嫂子有点东西要绣呢,就不玩儿了。”芝娘又复了自然然清透的样子,虽是生过一个娃娃,也不显什么憔悴失色,肤白眸清,鼻挺唇红,身材一点不走样,出去依旧是惹人注意的漂亮女人。
“绣的什么?可是给我那小侄儿做的?”阿正过来她身边,踩上门槛想看看她手里的东西。
芝娘温柔笑着,阳光在她发间散着金星,放低手中的棉布:“这是开春要给他穿的新褂子,嫂子给绣了两条红色的鲤鱼,可是好看啊?”
素兰的布片上,浅浅水波漾,婆娑碧草飘,似随水势起舞,清流欢畅激荡朵朵白花,忽就有两尾锦鲤曳尾而入,锦鳞在射入水中波折抽象的光斑中闪着金光,其一安静徜徉,其一俏皮跃出水面,激起水珠飞荡,扑了欲捧水净面的路人一脸。
阿正看着游鱼戏水图,觉得自己就被那小鱼儿激了满面清水,凉冰冰的。
芝娘能被秦玥选为厂房的管事之一,一个原因就是她的绣工高超,针下所出之物皆带着人气儿,似有了魂儿一样。这小衣服又是为自己孩儿所绣,下的功夫定是不少,锦鲤自然是更出神入化了。
“真好看!”阿正小声赞叹,抬眼看芝娘:“惟妙惟肖,跟真的一样!小侄儿肯定会喜欢的!”
芝娘眼中满是对稚儿的温柔,:“恩,嫂子希望他能长得像阿正一样好!”
阿正点着脑袋:“一定可以的。”
此时秦玥来到两人跟前,她道:“三婶儿说你这段日子身子不太好,怎么了?”
“没什么,正常的事儿。”
芝娘飞快瞟了阿正一眼,秦玥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儿了,便道:“多注意着点!”
杨潜邢晨一块儿往里面走,见前面屋子里还有人,争着往前走,看谁先到。
周恒只轻笑着他二人,并未跟去,还在秦玥身边。
周雨在一旁踢着沙包,沙包沾着凉气儿,让她踢了几下竟是成了个泥包儿。她越踢越稳不住,沙包偏偏也飞的离她越来越远,最后她简直是快撑开一字马长腿飞翘总算勾上沙包,那沾了泥的沙包啪一下就往秦玥这边飞来,直对准了她右耳,呼呼带风。
周恒长眉一蹙,挥臂扬袖,风过云卷,五指展开如山,啪一声抓上那不明来物,握了一手浅泥。
周雨在一旁耸眉抿唇,周恒看过来,她眉一垂,吐舌飞快,屁颠颠过来双手交握抬起:“大哥,求沙包!”
秦玥这时才扭过头来,看着两人:“怎么了?”
周恒淡笑:“我与小雨玩沙包呢!”说着将手中的泥包儿扔给了她:“到人少的地儿踢。”
周雨闷闷哦了一声跑到一边儿去了。
“手怎么成这样了?”秦玥拿出帕子拭着他掌中些微的泥沫儿,一点一点给清理干净。
“我不会踢,直接用手接的,小雨那沙包沾了泥,就成这样了。”他话声温和,眼眸润意深深,手指展平配合她的动作。
“那个啊,多踢几次就会了。咱们过去那边儿吧,一会儿他俩再打起来……”秦玥抬眸,轻拍他肩。又看芝娘:“我们去里面了。”
“去吧,这儿也该干活儿了。”
阿正看两人走了,也道一声再见跟在两人身后,想到小鹿还在这儿拴着,又回来将它解开牵着过去。
这一上午木工在练习抛光和精细尺寸,一大间屋子里滑木而过的嚓嚓声空响回荡,执刀之人皆聚精会神,目不斜视,一个姿势就是半个时辰。
杨潜与邢晨静悄悄进去的时候,恍然像走进去了雕塑馆,里间人只有手臂上下滑动,有时划下一刀停好长时间才划第二刀,而他们思考的时候,就真如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他们在练功吗?”
屋里除了浅浅的伐木声再没有别的声响,邢晨也睁大了眼睛,轻着嗓子问杨潜,一点不敢大声说话,怕惊着他们。
杨潜轻敲她额头一下:“没看见他们在做木工吗?!”
周勤将手中的木刀放下,晃晃有些僵固的五指,抬眼看他们:“杨大哥?”
杨潜笑,轻声问:“我们来参观参观,你们现在是在做什么?”
“练抛光。”他道:“不要碰到地上的木料,有的有用。”
“好,不碰。”杨潜扫了眼地下,东西不多,一人跟前有一堆,其余地方都是刨花。
周勤又看他身后的邢晨,看两人很亲密的样子,问:“杨大哥,你娶妻了?”
杨潜回眸笑看邢晨,他们就是夫妻相,一般人见了都说他们是夫妻呢!
他满心欢愉道:“是,她还是你嫂子的好朋友。”
邢晨一脸你们都是傻子的表情,她哪里像他媳妇儿了?她明明是黄花大闺女!
“小兄弟,我是你嫂子的朋友。但你记住,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一字一句的瞪着凤眸看周勤,将自己与杨潜撇净关系。
“哦,不是就不是吧。”周勤点头,又继续手中的活,这次换了锉子,手刚要下去时道:“这位姐姐,你挡住我的光了。”
邢晨看他身前,自己的影子果然覆了一大片,恰好盖住他的木料。
“好,我这就起开。”她一侧身,周勤手前瞬间被阳光环了起来,明亮,温暖。
“谢谢!”
邢晨再次看了周勤,这孩子与周恒长的挺像,只是没有周恒的温润平和,看着很呆板,脸上,没太多表情。俗称,面瘫!
周勤确实在大多时候是没有什么表情的,只有在周家人面前,他的眉眼才有笑有些微的波动。邢晨观察,还算仔细。
秦玥和周恒缓缓过来的时候,邢晨已经在地上找到了最大的刨花,有一手长,米白削薄,能透过阳光,卷了好几卷儿,像浪花一样,很美。
“喜欢这种东西?”杨潜忽然在她耳边吐出一句话,浅浅的话音打在发丝上,发丝半飞,又触到了她的面,痒痒的。
邢晨也忽的静了一瞬,正当杨潜要触手拍拍她时,她又眨了眼,睫毛如黑羽一动,扔了那刨花,淡淡道:“只是瞧瞧,这儿能看的东西又不多!”
明明是不愿搭理他的话,杨潜却觉得邢晨是在向自己解释,解释她不喜欢木花。
因为她喜欢真花。三月桃花的米分,满目米分英漫天飞扬,碎在人头上,从发间滑落,风吹即散,像一场雨。
邢晨遮了遮眼眸,眸中深远的记忆忽起,笑闹遥遥似梦境,桃林间幼童初见,便是破碎花朵纷飞如雨,总角垂髫时,嬉笑纯真日。
“无妨。”
杨潜柔缓了声音,长眸一改往日的飞扬,沉静如冬日长河,一眼望去又似入了深山翠林间,静谧幽幽,无忧无惧。
“我都知道。”
邢晨微蹙了秀眉,看着杨潜竟有几分错愕,几分疑惑,几分犹豫。
这宽阔的厂房里,伐木声阵阵如轻缓箫声飘摇,刨花遍地,处处木香,阳光呼啸而来,将那花那香曝晒,迸散出更浓烈的光和气味,直熏的人昏昏欲睡,摇摇欲坠。
“你的心。”杨潜抬指,搁着一尺距离指向她的心房。
邢晨心中一动,急急后退远离了他。杨潜但笑不语。
“觉得我的厂房怎么样?”秦玥问:“这里的工人都是我们村的人,学艺很认真的!”
邢晨绕过杨潜走到她身边:“好得很,看出来认真了。我们进来都没有人来攀谈,一个动作思考半天呢!”
秦玥浅笑,她是不知晓自己在他们身上用了多少银子。人心都是肉做的,她对他们掏心掏肺,他们自然懂得她的良苦用心,奋力回报。
“呦!”小鹿一到这里闻见山林间的木香味儿,倏的叫了起来。
阿正缓缓摸着它的头顶:“鹿宝儿乖,二哥在做活儿呢,不要扰乱他们哦!”
小鹿仰起尖尖的嘴儿,在他小手上舔了一下,米分舌在阳光下像花儿一样。
小孩儿咯咯笑起,周恒也转身摸摸他的头,“阿正乖。”
三叔拍拍身上的木屑,对秦玥道:“玥娘,咱们这儿,二月初就能开始生产了。你可以开始找店铺了。”
“这么快?!”虽说秦玥希望他们学得又快又好,但这才十来天,真的行?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咱们都可以了!”一旁专注刨木的一人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坚定,且自信。
他们都是付了百倍的努力来学技术的,玥娘给他们提供好的师父好的材料好的工器,他们都记在心里,怎会不学的快些?
“你找店铺找掌柜的时间里,就能先做一些。那边,”周三叔一指屋侧整齐堆放的木条圆环,“一部分也能用上。今天练的是最后一道工序了。”
“嫂子也说了,咱们做的是流水线,谁擅长哪样就做哪样。叔伯们长处不一,我和三叔盘算了一下,恰好能分开工序,两拨人分别开工,能缩短更多时间。”周勤道:“但速度都是练上去的,刚开始手速慢,出的货少是肯定的,过了三天就能将速度提上去。”
秦玥一扫身边数人,道:“好,大概的情况我知道,你们就按着计划往前走,剩下的事我来办。”
她朝邢晨眨眨眼,姑娘便跟着他们出去了,杨潜自是跟在邢晨身后的。
阿正睁大眼睛看着几人离开,再瞧瞧周勤,撇撇嘴走到他跟前:“二哥,我也来看你了!”
周勤抬头看看他,微笑,阳光在他面上掬了盈盈亮光:“恩,二哥看见你了,你今日不用练武?”
阿正蹲下去双手托腮,胖手指陷下去五个小坑:“恩。二师父这些日子好像心情都不太好,哎,感情的事真是难说啊!”
周三叔拿个刨花扔到他头顶,那宽大的花卷儿正好套在他发髻上,阳光一照,像带了玉冠。三叔笑道:“你这小孩儿,才几岁,说什么感情嘞?”
阿正张开眼皮往自己头上瞟,瞟不见那刨花,他伸手摸摸,将那花弄下来,搁在手里捏捏:“阿正是感叹二师父的感情不顺,不是人家自己的!人家还没喜欢的人呢!”
小孩儿说着话,纷纷的嘴唇儿一张一合,煞是可爱。
“阿正也很关心连大哥呢!”
周勤捏捏他的脸蛋儿,手指因为长时间触摸木料而有些微的糙,阿正觉得痒痒的,捏上他的手指揉揉,水灵的大眼满是关切:“二哥你的手都不好了,找嫂子给你买些脂膏用吧!”
周恒呵呵笑:“我天天要做木活儿,才抹了手油就会被木料吸干净的,而且会把零件弄脏,就不用了吧!”
“不行!”阿正扔握着他的手:“那,那你晚上用!晚上抹好手就不用碰木料了。好不好?”
“哦对了!”他又忽地凑近周勤:“咱们要去梁城赶庙会了,正好买去点好的过来!我记下了,一定给你买!”
周三叔看着两人笑的欣慰,这几个孩子,倒是没有因为少了爹娘就一无所知呆傻不能,反而更亲密爱护呢!
“去梁城玩儿?”他道:“梁城很大的,之前有个一起做活儿的人去过,回来说差点迷路!你们要呆几天啊?”
“唔……”阿正松了周勤的手,继续撑着自己的脑袋,手指在脸上点来点去:“好像就去一天吧。大哥说有杂耍,我们就逛逛庙会,不乱走,应该不会迷路!”
三叔笑笑,“好好玩儿!”
“恩!”阿正点头,手腕上挂着的红绸子一动,揪紧了他的胳膊。
小孩儿扭头一看,那小鹿正在一堆刨花里拱着,边拱边往远离他的方向走,中间连着二人的红绸已经绷的直直了。
“鹿宝儿!”
小鹿倏地抬头,两尖耳上分别挂了两个木花,嘴两边还蹭了不少木屑,黑葡萄眼睛滴溜溜转着像偷吃了糕点的小孩儿。
阿正周勤齐笑,小孩儿到它身旁,将它嘴边的木屑打掉,打一下它就叫唤一声,还在阿正手边乱晃着头。
“这两朵花就在你头上带着吧,多漂亮!”阿正将那木花摆好,以防它走动的时候掉下去。
“二哥,那我也走了哦!”
“走吧。”
阿正牵着一步三回头的小鹿走出厂房,太阳已经走到头顶,到处是明晃晃的光,像走在闪光的银河里,照的人睁不开眼。女工那儿一片安静,门开着以便透气,手起手落,飞针走线,一个比一个快。
阿正朝里瞅了瞅,周雨瞧见他,张口无声道:等等我!
阿正点头。一会儿,周雨绣完了手中的活儿,在芝娘耳边说了句话就出来了。
“走吧!”周雨拍拍阿正的肩,两人一块儿回家。
石心与紫叶在厨房忙活着,今儿邢晨和杨潜肯定不走了,要准备好午间的饭菜。手边已经出了两盘菜了,还要再炒几个菜炖两条鱼。另一个灶台上蒸着米,热气嗖嗖往上冒,将厨房熏染的都是米香。
邢晨与杨潜在客厅里,茶几上有干果瓜子,邢晨闲着一直在嗑瓜子,她自己磕着,玉儿还给她剥着,不多时就是一个小山,邢晨便抓一手握一块儿吃了,嚼的满口香。
杨潜则半笑不笑在一旁看着她,“晨晨,给我也留几颗呗。”
邢晨将瓜果盘往他那边一推:“吃吧!”
杨潜支着额,淡笑道:“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像玉儿喂你那样喂我!”
邢晨像在牛圈里看见一头猪一样惊讶,半晌,继续嗑瓜子,在齿间啪一咬,拿回手里一掰,一个饱满的瓜子仁出来,搁在桌上,一直到桌上有一堆儿仁,她抓在手里。
杨潜伸手去接,姑娘手一挥,绕了半圈全投进自己嘴里,还嚼的脆脆响,咕咚一声咽肚里,闲闲看他:“我是你爹还是你娘还是你丫鬟?凭什么给你吃?自己有手自己剥!”
“你是我未来的娘子啊!”杨潜一脸恳切。
“谁是你未来娘子了?你有提亲吗?有经过我同意吗?!”
杨潜一震,忽然就凑近她,眸光深浅,神采奕奕:“下午回去我就去提亲!你可愿嫁?!”
邢晨一挑眉,“不,愿”从米分唇中吐出。
秦玥在一旁看戏,笑道:“你们俩别腻歪了!杨潜你想娶就早点去提亲,拿出所有的手段,先将邢大人和邢夫人搞定,再让二老去说服邢晨不就行了?笨的!”
少女一脸嫌弃瞥了杨潜一眼。
杨潜微侧目看邢晨,笑道:“这个办法好!回去我就提亲去!”
“你想得美!我爹说了,我的亲事我做主,谁都管不着!”
秦玥:“日久生情,杨潜,不妨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娘子,不可教坏人!”周恒覆上她的手,目光宠溺。
秦玥吐舌,不去看他俩了。
邢晨却是对上侧着脸的秦玥,咬牙切齿:“秦玥你到底是谁的人?!”
“我相公的啊!”秦玥无辜。
杨潜又凑近邢晨耳边:“你放心,除非你愿意,否则我是不会霸王硬上弓的。”
邢晨抬掌一拍,将人推开:“一边儿去!”
真是看不下去了啊!秦玥淡淡往屋顶。
“相公,要不咱们今天就先到镇上住一夜吧,我想看看店里的生意。”
“可以。一会儿跟弟妹们说说,午休后咱们就动身。”
杨潜:“那就能和我们一起走了!”
周恒淡淡对他嗯了一声,“那,吃了午饭你们先在这儿休息,到时候咱们一起。”
杨潜眉宇间都是与好友同行的欢快,邢晨淡淡瞟他,斥道:“别那样笑,跟个女的似的!”
“那叫娘炮!”秦玥道。
邢晨:“这个词起的好,娘炮!”她上下瞟着杨潜,直瞅的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杨潜缓缓护上自己的胸,轻声道:“你可以在我脱光之后再看,看我到底娘不娘炮!我允许!”
“滚!”
不多时,阿正小雨和周勤都回来了,午饭便也开始了。
家里人除了周雨和连程,都知道要去梁城玩儿的事。
周恒:“咱们下午就先去镇上,明天再往梁城去。”
连程:“我也要去?”
周恒颔首:“庙会上人很多,为防万一,就请你一起去吧,你负责保护安全,有劳了。”
秦玥笑道:“庙会上有很多卖东西的,什么簪花啊,脂米分啊,纱巾啊,多得是!你手里也有银子,相中了就能买!”
话中有话,连程想了想:“好,我跟你们去!”
阿正听了秦玥的话,就想到二师父可以趁着出去给石心带礼物回来,哄哄那姑娘。小孩儿也嘿嘿地朝连程挤眉弄眼,男人一拧他鼻子:“吃饭!”
“哦!”阿正低头,再抬头:“我也有钱,我可以给至炎带礼物吗嫂子?”
钱的事儿问嫂子,学习的事儿问大哥,嫂子大气不计较他们花钱,大哥对学业要求就严多了。阿正深谙其中道理。
“可以啊。”她看周雨和周勤:“你们也可以给小伙伴儿带礼物回来。”
小孩儿盘算着,要给二哥买手油,给至炎买什么呢?他屋里有好多玩物儿呢,要挑一个他没有的东西,阿正想着,还是到了梁城看看再说吧!
“她去不去?”连程忽然问。
秦玥:“不去。但你可以给她惊喜啊!”
男人垂眸,惊喜?不让她以为是惊吓就好。
邢晨不知他们说的什么,杨潜朝她笑笑,他好像记得,阿正这二师父是喜欢秦玥那个小丫头的。
他给邢晨夹了一片鱼肉,紫叶刀工好,鱼肉菲薄的一片,沾了蛋清面米分汁儿,嫩的很。
“这个好吃,你尝尝。”
邢晨想来对食物来者不拒,淡淡吃了,点头:“很鲜!秦玥你们家丫头是不是都会做菜?”
“我就会做菜,当然要教会我们家丫头了。”秦玥扬了笑,眉眼弯弯,可亲可近。
周恒动作轻缓,从吃饭的姿态就能看出他的性格,安静如日光,温柔如春风,内敛如冬雪。
一餐饭,宾主尽欢。石心收拾了餐桌,连程也没多在她身边停留,数次失败,这人好像,有那么点失望退缩了。
秦玥在卧室里看书,刚吃过饭就睡也不太舒服。她站在墙边,素手执书,阅读的仔细又耐心。好书值得百遍回味,只有看得多,才能领会作者要传达的深意。
周恒准备了点出去的东西,抬眼见娘子神色温和,眉眼专注,便是缓缓一笑,轻声道:“娘子出去穿那套淡蓝衣裙可好?”
秦玥从书中半掀了眼皮投来一道光,淡淡道:“可以啊,你知道的,我穿衣服不挑剔。”
是,不挑剔,只喜欢浅色,不喜大红大紫。
周恒唇边浅笑若云,走到柜子边将那套衣服取出,瞥见秦玥放在一旁的内衣。内衣倒是有红有紫,绣花艳丽,勾线精致,甚至还有一件黑色的,边上绣了一圈星星点点,很亮,很美,很,招人眼!
他禁不住伸了手去触摸,不知那是什么丝线,怎那样亮?
“梁城是不是一个交通十字路口?”
秦玥忽问,周恒闪电般收了手,心里咚咚直响跟做贼似的,这感觉让他烧红了双耳,掰着柜门缓缓合上。
“是,咱们地处中原,连接东西南北交通。梁城南连江南,北接京城,向东可至楚海,往西能达甘州,算是中转,来往商人众多,所以连带着新县、临安镇都有商人经过。”
既是南北相接,那商业就更加繁荣咯!秦玥暗自想着,这次到梁城要考察一下此城的大致情况,日后若有机会,说不得会在梁城开个什么店铺呢!
“娘子是有什么想法?”
秦玥朝他温柔一笑:“还没有,就是了解了解这里的情况。”她走来,看周恒手中,素缎明兰浅花,白针钩边绣十字章纹的衣衫。
她道:“绣的真好看!你们的绣样繁多,连花纹都繁杂的我认不出了,但我喜欢!”
这是石心绣出来的纹样。家中的衣服,除了几件是秦玥亲手做的,其余都是从她们几个丫头手里出来的,件件都是看起来不出众却在细中矜贵之品。紫叶和秋桐是张文义送来的人,对衣饰装扮皆讲究非常,而石心本就是做事用心之人,她三人制衣,裁剪缝线和细处的绣样都精细无比。
“娘子喜欢便好。石心是你挑的丫头,说明娘子是眼光好。”
“心儿一直在烦连程的事儿呢,你说,怎么办?”
搁下衣服,周恒拉她到床边坐着:“那不是他们自己的事吗?之前娘子还说感情要顺其自然的,现在,是想Сhā手管一下?”周恒道:“不过,为夫看,娘子似是比较赞同连程追求石心的,不然,为何总为他出那些小主意?”
“哪有!”秦玥娇气睨着他:“我不是为了让他跟咱们一起去梁城么。一个要追,一个要躲,还在同一屋檐下,啧啧,只有一方把一方攻占才能将这拉锯战叫停。”
周恒:“若是双方都有新意,咱们还能凑合着,现在这情况,不适合Сhā手。娘子不需想着他们了,连程若是连自己喜欢的人都追不到的话,也白搭了这么些年杀敌伏地的计谋磨砺了。”
秦玥微耸肩:“那好吧。”她朝周恒弯了眼眸一笑:“睡觉!”
院中一片安静,新树静立,等待春来。一间客房里传出轻浅简短对话。
“晨晨,从梁城回来我就去提亲了。”
“……恩”
“你可要好好考虑,错过我这个青梅竹马,可没更适合你的了。”
“……恩”
“你没有喜欢旁的人,是吧?”
“……恩”
“明天出发去梁城,我去接你。”
“恩。”
“我想抱抱你!”
“恩?你敢!”
玉儿面壁,对二人谈话全当空气,心里默默念着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你可以走了,我还要休息呢!耽误女人睡觉是会变丑的!”
“好,我走!玉儿,赶紧服侍你家小姐休息。晨晨若是变丑了,唯你是问!”
玉儿埋头过去,邢晨盯着杨潜的背:“我的丫头哪用得着你管?手长!”
杨潜嘿嘿笑:“不管不管,我走了,你安心睡!”
院子恢复平静,大好时光便是如此。
午休后几人起身,秦玥将家里的事交代了一番,石心和重阳照管着,若有急事,务必冷静处理。一众人在门口送了他们离开。
一路上,杨潜那车上仍是打打闹闹的声响,而连程驾的车安静似无人。到了玥恒专供,一家子下了车,杨潜从窗子里探出头来,嘿嘿笑着让周恒明天早点去找他。
“晓得了,走吧,别再闹了!”周恒深沉着眸子往车里飞了一眼。
杨潜笑,学着他摸阿正的手势摸着他的前额:“明白明白。咱明儿见!”
周恒将他的手拿下,马车便悠悠驶开了。
仨孩子一进店里就异口同声对王玉兰道:“兰嫂子好!”
王玉兰在作为店铺的管家,可是用了不少心,他们都知道这嫂子对秦玥生意的重要性,怎会不好生相待。
王玉兰受宠若惊:“好好好,你们都来了?要住下吗?”
阿正仰头:“恩,要住,住一夜!”
里间俩丫头手边有客人,只竖着耳朵听着。
“那我去给你们收拾收拾!”王玉兰说着就往后院走。
秦玥拦了她:“不用!我们这么多人,有手有脚,自己就行,你在店里看着吧。小雨阿勤阿正你们去将床铺都整理着。”
仨孩子应声就钻进了后院。
此时来了客人,王玉兰对秦玥一点头便去招呼着了。
秦玥四处看着,本以为内衣销量会下去,但看货架上的种类还是最近才送来的,看来销量还是可以的。暖手包倒是没太涨,过了年就是开春,买这的人会少。玩偶都是新款,老款有促销的,也有原价的,依旧很火热。
那客人穿着粗麻,很是不舍买玩偶,但身旁孩子一直嚷着闹着,她便咬牙拿了一个最小的,给了十个铜板。
这时有了空,秦玥便问:“内衣还是买的很多?”
“是啊!我本来也以为会下降呢,但是偏偏过年成亲的人家多,人都图个吉利,咱们一开门,那些成了亲的小媳妇,和快要成亲的男方女方都来买,要的都是大红大紫的款式,喜庆!”
王玉兰脸上都是笑,仿佛她们的店开启了一种新的成亲风尚:“我听媒婆说,今年成亲的新人里,差不多都来买咱们的内衣了,以前都是自家准备新花被子,现在还要买新内衣,不然新娘子不愿意!”
“原来如此,那就便宜咱们了,赚个容易钱也算给他们添彩!”秦玥说着,却是捏上了王玉兰的袖子。她的胳膊受过伤,冬日里要好生保护,不然易落下风湿类的病痛。
棉袄还算厚实,秦玥道:“你的胳膊可有什么不适?做动作还可以吗?”
“可以。没什么不舒服的,许大夫开的要管用着呢!”她一边说一边活动胳膊给秦玥看:“你瞧,不差事儿!还能提水呢!”
秦玥蹙眉,正色道:“拿东西提重物要循序而来,可别硬撑着,骨头上的事儿,后患不小!”
“诶,我知道呢!没太敢多用力,这儿有她俩一块帮忙,家里顺子也是啥都能干,我就动动嘴皮子的事儿。”王玉兰看着秦玥,眼眸是淡淡欢喜,心里也暖。这样的东家,不好找,遇上了,便是她的造化!
“顺子近来学业怎样?”
“还好,我也不懂,他说夫子夸他爱学。要能有个学问我也高兴了!”
“会好的,别担心,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只管等着看!”
“是。”王玉兰垂眼间看到光滑竹筐里的红色阿狸,突然又道:“我娘前几天来了,还问你来着!知道你家人多吃得多,给你捎了不少山楂果和山楂酱。我明儿带过来。”
秦玥忍不住笑,真是哪哪的人都知道他家吃得多啊。
“行啊,真是谢谢七奶奶了,还记得我们呢!”秦玥弯着的眼睛里黑闪闪,像沾了山里的露水。
“哪能不记得你?!”王玉兰拍她的手:“我们村里人的山楂能销出去,还不是全靠你的奔走。”
秦玥深了笑意,眼底泛光:“我也就会点儿吃食,俗称吃货!不搞好吃的心里不得劲儿。”
王玉兰马上学嘴儿:“你个大吃货!”
里间似书突然也叫道:“主子才不是吃货呢。论吃?当属如墨这样的!吃到肚子疼,躺着动不了!”
“能吃是福!我是有福之人,你还别光说我!”这是如墨的声音。
“猪也能吃。是福还是祸?当然了,我知道你最喜欢吃猪肉,猪大肠!”
“……”
☆、第一百二十一章 至梁城(万更)
秦玥一撩门边的帘子挑眉道:“你们俩别争了,我也是吃货,让我去跟猪比吧!”
似书一吐舌,拽了个胸罩蒙住眼:“猪是不能跟主子比的,主子多矜贵了,不仅姑爷喜欢,我们也喜欢!”
“……”秦玥将她的胸罩一拉:“你以为你可以一秒钟变格格?”
如墨:“格格是什么东西?”
“格格,就是跟公主一样性质的人。”
似书一哆嗦,赶紧将胸罩挂回架子上。公主可不是她想装就装的,让人知道要大祸临头的!
秦玥嘁笑:“瞧你吓的,没人会知道的!”
“那人家也不敢……”似书抱着肩摇头,头上的帽子都快被摇掉了。
“行了,逗你们的,干活吧!”秦玥又道:“回来给你俩稍好东西!”
“恩恩!”一说捎东西,似书也不害怕了,只笑眯眯地抱秦玥的胳膊。
秦玥笑笑回了后院,房门都开着,阿正和小雨却在树根桌凳那儿坐着晒太阳。
“收拾好了?”
“不用收拾!屋里干干净净的。”阿正跑来牵着秦玥坐下。
周雨道:“可能是她俩每天都有收拾吧,不用打扫了。”
“被子可是需要晒晒?趁现在还有点太阳赶紧抱出来晒了。”
阿正歪着脑袋:“不用哦,被子也是煊乎的。”
这俩丫头倒是有心了,店里那么忙还有空收拾房子。
“咱们回来给她们也带礼物!”阿正又道。
秦玥揉揉他的脸蛋:“好啊,都由阿正做主。”
“啊?我可不知道大姐姐们喜欢啥……”
“你可以找我帮忙啊!”周雨搭上他的肩膀轻拍着。
阿正咬着指头:“那好吧!”
“你们俩玩儿着吧!”秦玥进屋找周恒。
男子就在窗边站着,恰好能看见院子里的他们。
“娘子找我什么事?”
“出去一趟可好?”秦玥摇着他的胳膊,状似撒娇。
周恒浅笑,步子已经往前移了:“乐意奉陪!”
二人去的不是别处,正是过年前去过的打铁铺。
此时无别的活计,王师傅和两个小徒弟在做内衣挂钩,这是他最大的生意,每天都能做上千个。
夫妻俩一进来就有蒸腾的热,不了解铁器制作过程,二人都不晓得怎会有这么大的热气。不过冬天里倒是不冷的。
周恒拿了根地上的铁杵,在他们做工的门边敲了几下,王师傅才注意到他们过来了,将手中活儿交给徒弟,一抹脸上的汗出来。
“周恒,周娘子,咋了?”
秦玥:“您可还记得上次我找您做的链条那一批东西?”
“恩,记得。怎么了,坏了?”他睁大了眼问。
“不是,您做的质量很好。我现在要大批量用那链条,需要继续与你合作!”秦玥双目黑白分明,话语沉静。
“哦,这样啊,行啊!我现在就在做挂钩呢!还多收了一个徒弟。”王师傅是满脸实诚,笑的纯厚:“人多了,做得快!”
“好,多谢您对咱们生意的重视。”秦玥道:“我这两桩生意想长期与您合作,这就要求您定时定量的给我们出货。”
“是,都要有个准头有储备。”
“但是您再接手我这生意,忙起来许就没有其他时间和功夫做别人送来的活儿。所以,为了保证我这边及时有货,您若是愿意的话,我希望您与我签一份协议,成为我手下的铁铺,只有经由我同意,才可制作东西。”
突然有人跟他这么郑重的商议事宜,王师傅反应了一会儿,眼皮掀了再掀,微短的睫毛上还有沾着灰,发间夹着的铁屑闪着光,额前没抹净的汗聚到一块儿成了大滴水珠。
看他这般思虑深重,秦玥扬起嘴角一笑,面若夏花,温和道:“这是大事,对王师傅您,对你的铁铺,都是应该好好思虑的。您先想着,我过两天会再来问你考虑的结果,到时候你再回复我不迟。”
“当然了,若是哪日我的生意不好,支撑不了你这边的收入,我们的合约也是能解除的。我做生意一向求个两厢情愿,不会强迫别人,赚不到钱也不会拖累你,这点您大可放心!”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意思。”王师傅忙道:“我是没太懂你的意思。你是说,签了约,以后我就只能做你给的活儿?”
“是的。因为我需要专门一家铁铺来保证我那边生产顺利进行。咱们是有过合作的,所以我自然是先考虑您了。”秦玥道:“你也知道,光挂钩我的需求量就很大,再加上链条,我只能签下一家铁铺,只生产自己的东西!这样说,您可懂?”
做工的半间屋子里,徒弟打铁声叮叮当当响,又有拉长的“呲”一声,紧接着就有淡淡白气从里面冒出,生铁驳驳的气味飞起,湿漉漉又干烈着,是一种,很奇异的味道,微有些甜,又有点腥,缓缓漫入人嗅觉,刺激了眉眼。
王师傅在这儿熟悉又倍感亲切的气味里沉思着。若是签了合约,以后就是自己一家专营周娘子的活计了,别人也不知道那链条是怎么做出来的,挂钩虽好模仿,但是都没他做的精细。他就是包揽了,一家独大。这活儿……
看他似是懂了,还在想,秦玥浅笑:“您考虑着,我们后日再来。”
周恒看王师傅目光飘忽不定,淡淡道:“临安镇不止一家铁铺,而打铁具的人却只有那么几个,有时也可能几天接不到活计。与我们合作,虽是不能接那些零头的,但您每日都在做工,每日都有钱到账,比着自己干可是多多了收入。您看?”
“签,我签!”王师傅点头,抿着厚唇看周恒:“周恒你就是比你娘子邪气,她都是好好与我说的,还等我考虑,你一来就是给我个钉子!我有说不干吗?”
斥了周恒,他又笑眯眯慈祥着看秦玥:“丫头,我与你爹一同在这临安镇做生意,几十年了,怎会不帮着老伙计家的闺女?你这活儿是给我送银子来的,叔接!不用等后天,现在就能给你签字画押!前儿个我家小子才教我写自己名字呢,这就能用上。”
周恒也抿唇轻笑,娘子不够夫君上,夫妻档便是这样!
“好,合约我也带来了咱们现在就签!”秦玥话毕,看周恒。
男子从怀里掏出纸张,一份给王师傅,自己拿一份念给他听。
条款大都是秦玥方才说的,除此以外还加上了保密条款,这是肯定的,东西都不能泄露出去,就跟酿酒人家的配方一样。另外,王师傅可以视情况收徒,但该徒弟要受此条约牵制,必须守好嘴,若有意外,秦玥有权将那人送交官府。此合约在双方签署后也将报官府备案。
王师傅笑呵呵的:“写的倒是齐全,想的够多!我们这些人都老了,以后都是你们的天下啦!”
“合约便是如此,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周恒温和道。
“不反悔!”王师傅跑到后面拿了只笔和印泥,先按了手印,后又大开大合画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掂着纸打量自己的字,再看看周恒的字,一字是水中龙,一字是泥里泥鳅,对比鲜明。他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写的不好看,但也能让你认出来!”
秦玥也签了字:“能写自己的名字也是本事!有很多人不会呢。”
“对,咱们都是能人!”王师傅笑,将一份合约收好:“以后周娘子便是我铁铺的东家了!这就要开始做那些链条吗?”
“恩,可以开始了。便多多有劳您了!”
“干活都是有钱的,不劳烦!做的多挣得多,咱就是一俗人!”
“不俗,生活本如此。”周恒淡淡道,又从袖间拿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这是给您的报酬。”
“这,我可不是现在就管你们要钱的……”王师傅后退摆手,惶惶道:“哎,又说错话了!不用多给我钱,做多少给多少就行,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拿回去!”
周恒仍是步步紧跟他,抓上他的手将银子塞进去,眉目中笑意深深:“娘子与你签这合约,便是收取了你的经营权,是需要给你银钱的!这是应当的,我娘子做事有条有理,不会少了您的!收下吧。”
“经,经营权?”
秦玥:“您刚才还说以后我就是你的东家,可不就是我将您这铁铺都收下了?收下就是将经营权都拿到我手里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可是还是我来做嘛!”王师傅说话又要将银子塞给周恒。
周恒闪身:“您别,哪有给银子还不要的?这是对您以后的补贴,收着吧。”
王师傅轻哼,揣进怀里道:“要就要!不给你们了!”
周恒笑:“这就对了,那我们这便走了。”牵了秦玥缓缓离去。
王师傅摸摸怀里的银子:“这丫头挣钱不少!”
二人走在路上,夕阳斜照,人影拉长。秦玥轻吐一口气,削肩微微放下了,语气轻松:“完成了一件大事!”
冬日日头落了快,街上行人匆匆返家归途。
周恒捏了少女的嫩指:“娘子很不错!日后的骑车店也要娘子出谋划策,将之办好办大,让更多的人能骑上咱们家做出来的车子。骑着,而不是坐轿子!”
二人并肩,秦玥侧头看他,男子侧脸比正脸更英俊,线条硬朗,侧眸疏光,周恒回眸,二人视线交接,比霞光更灿。
“哎,还是我负责养家!相公你快些开学吧,早些考取功名,我们名利双收!”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微微吐气:“生个小包子,双喜临门!”
周恒笑,伸手在她脑后揉揉:“希望早日来到。”
——
大早上,阿正在小床上醒来,身旁是正在穿衣的周勤。
阿正打了个哈欠,摸摸周勤的背:“二哥早!”
“早阿正,起床吧。”周勤揉揉他拱毛糙的头发。
“不要揉不要揉啦!”小孩儿拨拉着他的手:“好不容易和你睡一次,可别逗弄人家了!”
他将被子一掀,露出一个光溜溜白嫩嫩的小身子,周勤皱眉拿他的衣服将他裹上:“上身没披外套的时候不要把被子全掀开!”
阿正顶着一头鸟窝嘿嘿笑,眼睛泛出泪花流出点眼屎。“知道了。”他闷闷道。
一会儿,周勤洗漱好,出门前给他打好了热水。
一家人吃了饭,出发去梁城,路过新县叫上了杨潜,他那车上已经坐了邢晨,不知道俩人刚才又吵闹什么了,姑娘脸都红了。
杨潜看他们车上没地儿了,让他们家弟妹来自己车上坐着,结果没人愿意,他便悻悻回去了。
路途较远,经过的县镇小路或崎岖或平整。杨潜那车上人不多却也吵吵闹闹,颠簸时更颠簸。周家这边,周恒将阿正抱着在两腿间,秦玥和周雨手挽着手,周勤在中间坐着,倒是没多大的事儿,几人还说说话,周恒不时挠挠小孩儿腋下,惹他咯咯笑。
走了一个多时辰,阿正小嘴微翘着,脑袋开始往下点。周恒瞧他那样子就知道他要睡了,掀开一旁坐凳,拿出个靠背来,将小孩儿横抱着,靠背搁到他脑袋底下。
阿正支吾了一声,倚着那靠背就是睡过去了。
这一走便是过了午时,直到车外人声渐渐喧闹,马蹄声被淹没,听到商贩吆喝不断,也有不一样的香味飘过来。
周雨从窗帘缝里往外看,大路通畅,人来人往,均携妻抱子,面上笑容不断,来往商贩扬笑招呼,耍猴的吹糖人的套玩物的,停驻之人皆兴致观望,热闹非凡。
“嫂子,梁城到了!”她兴冲冲对秦玥道。
“听见声音了,今天就很热闹着。”秦玥半掀了门帘,结果被连程宽厚的背给挡了个全乎。
周恒还没让他找家客栈呢,马车就停下了。
一家人下车,迎面一座飞檐高楼,碎红布条装饰在窗口若春日盛花,此楼门匾颇大,上书祥隆客栈,龙飞凤舞,似是眼熟之字。
杨潜和邢晨过来,“哟,这么快就找着住处了?”他仰头一看那古铜洒金大字,微微一愣,又道:“这地儿,该是梁城数一数二的客栈了……周恒,咱出来一趟,是不是有点,破费?”
他画圆了口唇,愣是将破费二字说的唾沫星子喷出老远。
周恒却没犹疑什么,带着妻子弟妹便往里走,“先看看吧!”
连程白牙一笑,他怎么会让他们破费?男人一仰头,望见三楼雕花窗口,一人影浮云般飘逸泛光。
门面颇为盛隆的客栈,宽台大案,桌椅锃亮。此时饭时虽过,但仍有旅人刚至,衣着鲜亮,在楼下用餐。
小二一见这么一大家子进来,目光多瞟了那么几下,没问打尖还是住店,却将人迎到掌柜那儿。
秦玥撒了一眼,连程估计是和杨潜的小厮去寄放马车了,没跟他们过来。
掌柜的一抬头,也盯着周恒和他媳妇儿看。
周恒:“可还有客房?”
“有!”
掌柜终于将目光从周恒脸上挪走,将他身边一众人,包括刚到柜台边儿的睡眼惺忪的阿正,都瞅了个来回。
阿正摇摇秦玥的手,囔囔道:“这伯伯看人的眼神儿跟看牲口似的!”
掌柜的一溜口水卡到嗓子眼儿,脸刷红开始咳嗽,肺都要喘出来。
一旁吃饭的人皱眉往这边看,小二忙给掌柜的倒水,还腆着笑脸跟人家道歉:“年纪大了,呛着了,大伙儿甭介意啊,继续继续。”
秦玥浅笑,在阿正眉间揉了几下,“狗眼看人低,因为狗本来就低,同理,只有牲口的眼光看过来才能将人看成牲口样儿。阿正你猜,他是狗还是猪?或是驴是骡子?”
那掌柜的才吸到嘴里一口水,噗一下全喷出来了,桌面上刚写的账本瞬间晕成了一团。
“哎哟!”小儿忙拿袖子去擦,可惜已经晕完了。
“娃子,我哪里看你们眼光不对了?”掌柜一抹嘴:“还有周夫人,你说的那些个牲口没一个好样儿的!”
后面的杨潜邢晨一愣,这掌柜的认识秦玥?
“怎么没有好样了?狗最忠诚,猪全身是宝,驴子勤劳,骡子耐力!你心中想着它们一无是处,却是由你的心生意,做个掌柜的有此心,不好!”秦玥姿容俏,浅蓝飞花衣襟衬得肤色极好,话里却让掌柜的感觉不那么好。
掌柜的想要开口反驳,周恒却道:“张文义可是在这里?”
掌柜的也是一怔:“你怎么知道?”
这客栈本就是张文义的,不知从哪知道了周恒他们要来,早早就跟连程传了信儿,要他将人送到这儿来住着。掌柜是已经吩咐好的,告诉了他周恒一家特征,要他将人送到定好的房间里,所以他才将人都扫了一遍,不想却被阿正给讽刺了一番。
方才秦玥就觉得那牌匾上的字熟悉,连程不见了之后,她就想到了张文义,这店绝对是那男人开的。
周恒淡淡看了眼后院青木深厚的影子,面上如温淡开水,并无波澜:“既是如此,那我们便先用餐吧。稍后再回房间。”
掌柜的没说话呢,阿正就点头:“恩恩,饿了呢!”
杨潜笑道:“上菜上饭!”便与半拉半拽着邢晨占了一张空桌子。秦玥也带着孩子们坐下了,周恒点了餐,朝掌柜的温润一笑,微颔首,到了他们身边。
这客栈雕窗极大,棂花钩的缠绕,中有祥云遍布,窗纸菲薄,能瞧见外面的景象。午间高阳正照,街上仍人流不断,车水马龙。
秦玥看看身边三姐弟,道:“梁城这么多人,咱们出去游玩,若是你们被人群挤散了,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阿正揉揉脸,知其意,瞟了眼窗外人流如潮,道:“现就回来客栈呗,咱们的客栈叫……祥隆!很大!知道的人肯定多,问问人家就行了。”
“对,这办法最简单!”周雨笑道。
周勤不以为意,淡淡道:“你们俩长的俊,不怕哪个坏心眼的人骗你们,将你们卖了?”
阿正睁大了眼睛看他,离秦玥近了些:“真的有人卖小孩儿吗?”
周勤一愣,突然不说话了,他是不是将太多黑暗传达给阿正了?
周雨瞪了他一眼,朝阿正笑着:“就算有人盯上了阿正,阿正这么聪明的头脑,还会功夫,一定会平安过来的,是不是?”
阿正眼珠转了转,嘴角一翘:“说的也是!”
秦玥:“你们的意见不统一,说说,若是走丢了,怎么办?”
“那,就站在远处不动等你们来找呗!”周雨道。
周勤:“这样也行。”
周恒点头:“若是找不到我们,就不要乱走了,大哥发现你们不在的时候,会原路返回找你们的。若是你们也来回找我们,恐怕咱们会走岔。”
“恩,知道了!因为人太多了嘛!”阿正笑笑:“我记得了。”
“有我在,会让阿正走丢?放心吧!”连程不知又从哪儿回来了,大步过来坐下,幸好杨潜挑的张桌子大,不然坐不下了。
菜很快上来,旅途劳顿的几人都不说话了,安静进食。
秦玥吃了几口,淡淡对周恒道:“张文义这人,竟然将仙客来的菜式都弄过来了……”
周恒看着一桌的菜,没有他吃过的那些样式啊。
“菜式不一是一成不变的,举一反三,能做酸菜鱼也能做酸菜肉片,能做猪肉丸子,也能做鱼肉丸子,只要跳出原来的圈子,就能将吃食做成一类。”秦玥低低道:“不行,我得让他多给我点分成!梁城这客栈的菜钱绝对不低,一天赚多了!”
“能举一反三也是后来人的能耐!你能说一个学子解出一个问题后又用类似的方法解决第二个是夫子教得好吗?只能说学生头脑好!”
身后忽有沾着笑意的人声,明显是接着秦玥的话说的。
少女瞬间回头。后院伸展出的不知名的树仍冒着苍绿,投下的阳光如束,落地斑驳,那人锦白的衣袍外罩了淡青纱,笑的风情万种,与青树阳光相交,如融其中。
周恒淡淡伸手揽上秦玥扭过去的头,将她带回自己面前,自己向张文义道:“张兄也来赶庙会?”
“庙会,我是没什么兴趣的,不过既然周恒你们来了,我倒是可以抽空和你们一道!给你们指点这梁城风光。”此桌已无位置,张文义也没说什么,自己坐到了挨着他们的小桌子边,小二识眼色的送来一壶西湖龙井。
“二哥,你怎么知道我们来这儿了?”阿正将一根面条吸溜吸到嘴里,汁水溅到了下巴上,他掏出手帕擦擦。
张文义面上浮了浅光,瞧着少了些不食人间烟火,只温温柔柔的,他笑:“这个嘛,你猜猜,若是猜对了,二哥给你买好吃的!”
阿正轻哼一声:“最讨厌你这种让人猜来猜去的游戏了,不想说就不说,还装的一副很牛叉的样子!”
“说得对!”秦玥附和,眼刺张文义:“这些个菜,不能就这么算了!哪里是人聪明?分明是偷师盗艺!”
张文义拂袖倾了一碗茶,茶清亮,袖云翠冉:“这个真不是我有意为之的!是我们家厨子太聪明,想多招引些客人,特意去跟仙客来的厨子讨教,自己琢磨很久才有这些菜,秦玥你可不能将他的努力一锤子打死!”
他斜飞的双目闲笑非常,又道:“我给你的那些人不也是极聪慧的吗?”
得,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秦玥认这一回,闷声道:“算你手下的人好!”
张文义郎笑,顺畅至极:“得秦玥一夸算文义的荣幸!”
几番对话在他的笑声中戛然而止,该吃饭的吃饭,该喝茶的喝茶。
邢晨瞟了几眼张文义,这男人长得真美啊!这一身飘逸闪光又绿云滚滚的,长发再让风一吹,跟长着绿葱葱枝条迎风招展的树妖似的。
上次她受伤虽见了张文义一次,却是因为头昏眼花没看清,现在一瞧,再是停不下眼了。
杨潜一皱眉,给她夹了一大筷子她喜欢的菜,邢姑娘嘴角一咧,低头吃菜。杨潜心中喜,警钟却未止,他多年的心血浇灌的小花儿,可别让这么个看着就比他高贵几倍却不知来历的人抢走!
周恒目光淡淡划过邢晨,张文义知道他们来此,该是从邢兴那里得知的……视线回来的时候,张文义目光掠过,朝他颔首,微微一笑。
秦玥也淡淡瞟了一眼,看张文义那绮丽颠倒众生的笑,却忽地想起那日邢家管家与他们说的徐良辰死在牢中之情景。她心知肚明,那是谁做的,虽是帮了她,但她也想知道,这些人温柔浅笑面皮之下的狠辣,是否也人神共愤?
庙会在即,梁城来往人众多,熙熙攘攘,此时已有摩肩接踵之势,只是在这样高消费的客栈中,客人虽也比以往多了不少,但仍比不上旁的小客栈,是以便独有一份安静。
几人安静吃了饭,阿正在路上睡了不短的时间,此时兴致勃勃想出去玩耍一番,但看大哥嫂子和其他人,都面有倦色,便咽下了让人陪着的请求。
周恒却是看见了他眼中的期望,对连程说:“可能陪阿正出去逛逛?”
小孩儿朝周恒笑笑,再笑圆了嘴看连程。
“可以,你们先休息吧。”
“多谢!”
阿正高兴跳下椅子去拽着连程的手,跟周恒秦玥道:“我一直牵着二师父,不会走丢的,放心!”
秦玥:“去吧。先为我们探探路,小家伙!”
“诶!”
连程反握他的手。二人钻进人群里。
“张大财主?既是将我们请进这里,可是你来请客啊?”秦玥看一旁,将喝茶都喝出仙气儿的张文义。
他将杯子往桌上一搁:“文义可不是财主!虽不是财主,但还是愿为你们效劳的,这吃住嘛,都不用你们操心,自有掌柜的为你们填账!”
柜台上正拨算盘的掌柜,手一顿,心里滴血,主子您啥意思?不是您要将人请进来吗?为什么让我付账?我只是一掌柜的,不是财主啊!
他正流着血想着要不要将这颗珠子拨上去,张文义又道:“掌柜的将你们的账都消了,不就万事大吉了!”
掌柜的朝张文义一笑,将那珠子滑了下去,啪一声脆响。
“那感情好,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出来好几次,我们也住一次豪华客栈!”秦玥揉揉肚子,已经吃饱了,想去他那后院瞧瞧。
周恒浅笑:“小二,给我们带路吧!”他客气看张文义:“一路劳顿,我们便先去休息了,张兄,继续看人群,喝茶!”
这窗子亮是亮,里外都能看个透彻,张文义坐这儿,能看人,人也能将他看个遍儿。方才走过的少男少女,都将他瞅了个来回,少男目中不是鄙夷就是嫉妒,少女目中皆是米分红桃花,咕嘟嘟往外冒,恨不得贴到窗纸上将他上下亲个遍!
几人一走,张文义再往窗外看,正好一名抠着鼻子的大妈在跟前瞧着他,见他看过来,垂首一笑,朝他扭捏挥了下手绢,手绢一抖,落下几颗鼻屎。
张文义腹中翻滚,方才喝的茶差点冒出来,脸一板,挥袖离去。
窗外那大妈一愣,哼声将小手指沾着的鼻屎弹飞,啪一下,沾到了窗纸上。
人潮依旧,吆喝声阵阵,热闹,不分时间。
祥隆后院颇为宽敞,但几棵不知名的树缠绕其间,青苍沉寂,冬日茂盛异常,遮了院中半边天,一侧的客舍遮掩其中,夏日瞧着倒好,凉快又惬意,冬日就显阴森冷寂了。秦玥本想小二会将他们带到一旁没有遮挡的客房去,谁知他偏开了那树影下的房间。
商人就是尖酸!秦玥想,住还不让住个好点儿的,心中吐槽着进了客房。哪知里面暖光充盈,绿影婆娑似江南烟雨色,一侧竟不知从哪蔓延进绿植,翠叶如碧玉,琼枝若画,葳蕤而生,一点都没有她想像中的阴森,反倒是在冬日入了春景,温暖不自知。
小二忙着介绍:“这是我们祥隆客栈最好的客房之一,名做宜春,是大套间,有四房可住,专为家庭而备,几位可自行安排房间。”
秦玥周恒一间自不必说,阿正和周勤一间,周雨一间,还剩下一间嘛……
“另外这位公子和小姐。”他看杨潜邢晨:“你们的房间在外面,请随我来。”
“不!我和你们一起住!”邢晨直直望着秦玥,她可不要住在外面让杨潜骚扰着。
“人家一家,你凑什么热闹?”杨潜就要拽上她将人拉出去,“小二带路,给我也找个套件,两间房的!这可是我未来娘子,需好生照顾着!”
“秦玥!”邢晨一手扒上秦玥的肩:“我不走,杨潜你放开我!”
到手的女人还要跑,杨潜一下劲儿,揽起邢晨的腰将人抱起,邢晨重心一移两手晃,松开了秦玥的衣服。
“带路!”杨潜朝瞠目小二喝道。
“哦哦哦!”小二还识趣儿地将半扇和着门为他打开。
杨潜边抱人走,邢晨边踢腾着朝秦玥喊:“你放我下来!秦玥你就看我这么被人挟制不管?!”
话落俩人已经到了外面,杨潜收紧手笑着在她耳边道:“这外面可是有人的,你想让人看见你被我这样抱着,大可继续喊,继续踢。”
邢晨闭嘴,拧眉,凤眸瞪着他都要将人吸进去,“你行!”
杨潜嘿嘿笑,没看路,脚下蔓延而过的树根咯噔将人一绊,他身子一歪手一滑,邢晨惊得抱紧他的脖子……
下一秒,杨潜淡定收脚,稳稳起身,看着怀里紧闭眼抱紧他的人儿,笑笑:“真乖!看来还是很愿意和我在一起的嘛晨晨!”
邢晨倏地睁了眼,眸中忿忿突起,张口咬上他露在外的脖颈。
小二开了房门,杨潜皱眉将人抱进去,小二再次关上门,偷笑而出。
“亲够了就下来吧?”杨潜歪头,颈间的邢晨牙蹭在他脖子上,跟猫抓似的。
“谁亲你谁是狗!”邢晨跳下,抬脚往外走。
杨潜一转身靠在门上:“你不就是属狗的?”
“你……”邢晨无法,抬腿捣上他两腿间,转身进了间房间。
杨潜悚了一身冷汗,幸好他刚才速度快歪一那么一下,不然他可就残了!可是捣在大腿根上也好疼啊!他嘶着气,在那间房门外喊:“晨晨,好好睡一觉啊,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已经被你气死了,别跟我说话!”
“不说不说,休息休息!”
那边,周雨和周勤都睁不开眼去睡了,秦玥在客厅里琢磨这屋子里的阳光是怎么过来的,还有这伸进来的绿枝,跟外面的树根本不一样,它又是从哪儿长出来的?
周恒在她身后,看少女不时侧侧头,仰仰脸,口中嘟囔着什么。想来是要搞清楚这屋子的格局。他轻笑:“娘子,咱们一路来劳顿了,不妨先休息着,醒来再看,可好?”
“唔,你先去睡,我再看看!”
周恒大掌揽上她的腰,侧身将人往屋里带。秦玥微微一僵,男子手掌大,十指有力,将她的腰全握住,指间的力道丝丝入扣,她只觉腰软酥的不是自己的了。周恒多是牵着她的,抚上腰身也是一瞬的事,现在确实整个掐着她往里走,秦玥脚步松软想踩在云端一般。
玥玥怎能不去睡?两月的合卧,没她在,自己睡不着啊,周恒心中叹气。
祥隆客栈清幽云淡,临楼相隔的大路上却是人潮似海,阳光闪亮似仲夏,春日携带的纱巾已开始售卖,遥遥飘了一路,米分霞黄花绿枝,连起来似彩云绚烂,浮在人群头顶。
一位五十多岁老伯在铁板上画着糖人,身边围了一圈孩子,吵着叫着,叽叽喳喳似鸟叫。老伯手中细勺盛着满满糖浆,手扬缠绕,落下的糖丝成面连线,起起落落几个收合,一只抱桃的美猴儿便落在铁板上。
那板子上抹了薄薄的菜油,老伯将粘在竹签上的糖人拿起,Сhā在头上的软棉花团上,一圈孩子仰头看着张嘴流口水,除了一个阿正。
“买了吧!”连程看他瞧的起劲儿,就要掏铜板。
阿正火热的视线倏地就收了,淡定道:“不用买,我知道,那就是麦芽糖。”
连程动作不停,“那你还看的起劲儿!不是想吃是想干啥?”
“我就是看看他怎么把猴子画出来嘛!”阿正拉拉他的衣服,往四周看看,马上又是一脸兴冲冲:“那有套玩物的,咱们去套!”
两人一走,一圈小孩儿就松散多了,有买走糖人伸长舌头稀溜溜舔的香甜的,有继续眼巴巴继续看的。
套圈那儿围的人更多,不光有贪玩的孩子,还有试试手气的年轻人,也有不服老的老爷子。阿正是从人家的腿缝儿间看见套圈圈的,这就拽着连程挤了进去,身旁恰好就是那老爷子。阿正瞧了他一眼,有点惊讶老爷爷也会套玩物儿?
正想着,人群突然就喧闹开了,阿正扭头一看,地上一个漂亮的描花画桃圆肚瓷瓶被人套中了!
“真棒!”阿正看着,摊主笑呵呵扬了扬那花瓶,将其给了拦绳外的人。
“你试试吧。”连程弹指撞上他的发髻。阿正挥手扶好,嘟嘟两腮:“别碰我头发!”
“试不试?”
“试,你给银子!”
连程豪气,一下换了三十个圈。
阿正看他胳膊上一大圈竹圈,惊掉了下巴,皱眉看看地上的物品,也就才二十多样,他拿那么多算哪回事?
连程手一挥将一个圈圈套在阿正发髻上,瞬间又惹毛了小孩儿,“别往我头发上弄东西!”
他薅下那圈圈随手一扔,人群忽又喧起,直赞“那孩子运气好!”“这运气,攒了一年了吧!”
阿正一瞧,他竟然套了个缀花簪子!
摊主也看见阿正是随手扔出来的,弯腰那簪子时撇了撇嘴,起身却是笑着,将簪子给阿正:“小子果然好运气,再试试!”
虽是无心Сhā柳,但阿正还是很高兴,这簪子虽没有嫂子戴的好看,但也算个装饰不是!
阿正展臂,仰脸看连程:“二师父!抱!”
连程黑脸:“为什么?你都这么大了……”
“抱抱嘛!抱着我扔的更准,不然浪费你的银子了!”阿正使出无敌黑萌大眼,眨的连程眼花。
“好”男人一掐他腋下将人举起,阿正一侧身,两腿搭在他肩上坐在他脑后。
阿正呵呵一笑,抱着他的脑袋,将手中的簪子Сhā到他裹着黑布条的发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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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二货艺术
连程抬眼皮盯着他的胖手,冷冷道:“你就是想这样套圈的?”
阿正忙拍拍他的脸,肉手碰到男人肌肉夯实的面上砰砰响,“我不是没地方搁么,一会儿套完圈圈就拿下来了!二师父就让人家用会儿你的发髻嘛!”
连程无话,伸手就拔簪子,阿正一弯腰抱上他的发髻:“别别别,要不一会儿我给你挑个发冠?你整天绑个布条子,多影响你英俊硬朗的形象了!”
连程仍在犹豫,手还放在头顶,阿正又软着声音,摇摇他:“好不好嘛?”
“那你要给我挑个与我相配的!”连程道:“还要你掏钱!”
“好……”只要我的钱够!我可是还要给至炎和二哥买手油的啊!
阿正心中嘿嘿笑,对摊主秀气的喊了一声:“大叔,我要开始套圈咯!”
“来吧,希望你多中些东西。我这儿还备了好多好玩儿的呢!”他展开路边的一个大麻袋,里面果然有很多瓶瓶罐罐的。
“别套那么多瓶子,没用,套别的!”连程说着话,阿正在他身上坐着还能感受到他瓮动着的振动。
“那要套什么?”阿正扫了一眼,看准了一沓上好的德州宣纸,白生生的,风吹着展开了纸沿儿,封线匀实瞧着就是手感极好的。
“我要那个!”他一指,“给大哥练字用!”
“……好”连程没告诉阿正,秦玥吩咐石青给周恒买的宣纸是宣州的,比德州好多了。
两人商量的好像阿正一次就能套中似的,摊主心中哼哼笑,套吧套吧,多给他招点儿人,砸点银子。
“噫,”人群叹息一声,“又没中!”
连程一瞧,是那老伯,他已经换了位置,估计是想套个木人儿,但没套中,竹圈就落在那木人儿脚跟上。
“大爷,看我的!一准儿中!给你们扔进去的钱都套回来!”阿正一扬手中的竹圈儿,兴冲冲道。
那老伯也不好打击他,干干一笑:“那就看你的吧!”
一旁人却是想着他刚才手气好,说不定这孩子得老天眷顾,心思巧,就是准头儿高呢!大家这样想着,也便起着哄:“来啊,快上!就套那套宣纸,那也是极好的,让书生用的顺手!”
大家一嚷呼,周围看过来的人更多了,摊主趁机扬了手中一大环竹圈儿,“来看诶,套圈哪!套中哪个拿哪个!看谁套的准!看谁能耐大咯!”
这一喊,人果然都围了过来。阳光清亮,照的人身上发暖,逛游的时间长,人脸上都沾了红晕,不似冬日,倒像春光盛浓了。
阿正小人儿一直笑呵呵的,看人群渐多,终于挥出手中的竹圈,那圈子在空中咻一声,直直落在宣纸正中。
人群瞬间的安静,瞠目结舌,忽又如石子投湖,啪的溅开水花,人声骤起。
“中了!真中了!”
“小子还真是有准头儿!咋套的?”
阿正高兴的拍着连程的发髻,叫道:“摊主,我中了,快把宣纸拿给人家吧!”
摊主正在愣神呢,阿正一声就给他叫醒了,“还真中了……”他囔囔着,将那宣纸捡起,吹吹背后的灰,给了阿正。
小孩儿抱着连程的脑袋,一手将宣纸慢慢卷起,唔,没有绳子啊,他摸摸身上,好像也没有。
半晌,他的目光瞄上了连程的绑头布条,小手在上面摩挲着。
“你又做什么?”连程抱臂站得笔直:“别以为我会答应你第二个无理的要求!”
周围的人都关注着他俩,连程一说话,大伙才看他头上,原来被那小子Сhā了女人的发簪。
连程肤色重,是偏古铜的,配上红色坠子发簪,更是显得黑不溜秋,一旁便有人偷笑。连程一个眼神甩过去,那人只觉眼刀锋利寒凉,立时绷了嘴,合的太急嗤一声咬烂了嘴唇……
阿正哼唧一声,摸摸自己头上,他也有绑头绳……所以阿正就把自己的头发给解了,拿那绳子将宣纸给绑了,反正他是小孩子,不束发也没人说什么。所以,阿正就蓬松了一头软黑的发丝萌哒哒看过去摊主那儿。
他在原来宣纸的空位上放了个低调的浮雕云翼牛皮绑绳,阿正眼一亮,这不正是为二师父准备的发冠吗?若是给他买个银的玉的倒是不合他身份了,这牛皮样子的,好!
小孩儿抱着连程的脸,俯身在他耳边道:“你瞧那个牛皮绳,是不是很好?我给你套下来!”
阳光落在阿正脸上,能清晰的瞧见上面浅浅的绒毛,闪亮亮的,跟小动物似的。
二人动作这般亲密,一旁人也耳语:“这父子俩长得不像,小孩儿该是像他娘的。”
连程又飞射了不少眼刀,怒目喝道:“我有那么老吗?”会有阿正这么大的儿子?
这一吼,俩人身旁的人齐齐向后退了三步,连程直挺挺独立,日光落在身上清冷,寒气被蒸开滋滋直响。
阿正朝众人一笑,嫩嫩道:“这是我师父!”
哦,众人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又凑过来,这孩子不是还有很多圈儿吗?继续看!
阿正再次扬起他套套必中的手,松手,竹圈飞出,长眼睛一样圈住了牛皮头绳,恰恰好,整个套中。摊主是特意将那绳子扩张的宽宽的,阿正那竹圈却也是,一丝不留的将整个绳子圈了进去。
摊主大惊,这孩子不会是被什么上身了吧?!
围观人皆报以掌声,阿正笑嘻嘻抱拳向他们致谢。
连程也想要新头绳,朝摊主喝了一声:“拿来啊!”
那眼神淬冷淬冷的,摊主一哆嗦,赶紧拾了东西交到他手里:“壮士拿好……”
一会儿,阿正手里和连程手里,攥了不少东西,每一次众人欢呼,摊主的心都冰冻一分,被他们划一道血口子,鲜血淋漓!
最后不情不愿的送上一支银头的簪子,摊主怯怯在连程跟前道:“壮士啊,我这是小本买卖,咱见好就收吧,我挣个钱也不容易……”
连程盯着他没吭声,阿正却是觉得没有自己想要的了,他俩拿的东西太多了,一会儿就没法逛了。
小孩儿皱着眉毛,摇摇连程的发髻:“二师父,要不,咱们将这竹圈退了吧?不想玩儿了!”
摊主感恩戴德,像看早已入了坟的亲娘一样看着阿正,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我这好东西都被小子给套走了!我给你们退!”
“退吧!”连程道,声音不小,周围人都能听到,“玩儿腻了就走,咱到别的地儿瞧瞧!”
摊主将阿正手臂上一半的竹圈取下,还塞给他一块花生米大的银子……
“二师父,走咯!”阿正叫着,连程转身,摊主大喘气,这一家要他命的人终于走了!
穿行在人来人往中,阿正坐在连程肩上,心想长得高就是好,能看见所有人的头顶,还不怕自己被人淹没。恩,他要长得高高的!
两人两手里都有东西,人多,走几步撞几下,阿正在上面坐着都感觉晃悠,他拍拍连程:“二师父,要不,咱们将东西先搁回客栈吧,太多不方便!”
连程看看日头,人影从无到有,斜在脚下,出来也有大半个时辰,回去说不定他们都睡醒了,还能一起再出来。
男人迅速转了身,踏上回程。阿正在他背上坐着没啥事儿,就想给他换上新的绑绳。他小心的将手里的东西放在自己和连程之间的位置,先把那红簪子拔下来,又左右瞧了瞧,看他那布条是怎么绑的,小手在上面扒拉着,半晌,终于抽开了一个头儿。阿正笑,麻利的将布条拆下。
连程头顶突然一松,紧皱的头皮倏地没了束缚,他脚步一顿,抬眼往上看,自己一头浓密的头发呼啦啦流水似的落了下来。风一吹,黑发遮眼,飘忽不定,连程忽然有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悲壮!
阿正一直都是捧着他的发髻,抱着他的脑袋的,所以刚才他又动头发他便没当回事儿,没想到,这次竟然!
阿正也没想到他布条里头啥都木有,他以为连程会固定两层呢。
“二师父,怎么办……”阿正扒拉着他的头发想再帮他绑好,但是他头发真的好多好多,像一蓬被风吹开的沙,再怎么弄都聚不到一块儿!
与他们逆行的人看这一对儿人,都披头散发的,倒真是不进一家门不是一家人了!有些穿着讲究的少妇男人,还对两人指指点点,认为他俩伤风败俗,有失仪态。
连程黑脸,一边瞪着偷摸指着他的人,一边举起双手将头发胡乱一抓,阿正适时递上新绳结,男人绕了好几圈终于将发髻歪歪扭扭束好了,只是有些像一坨快要瘫倒的便便……
“二师父,你怎么不将发髻绑好呢?”阿正小声问。
“……”
天知道,连程是每洗一次头发重新绑一次的,每绑一次,他都要照着水面弄好长时间。是以,在这熙熙攘攘的街上,一个手残党能迅速将发髻绑成,已经很不错了!
连程不再说话,走得飞快,脚下生风,残影阵阵。阿正耳边忽起了风,不由抱紧了连程的脸。
路边一行人似远行,有车有仆人,仆人身前走着一与周雨年岁相仿的女孩儿。走走瞧瞧,见这一大一小一上一下怪异造型的二人,都愣了愣,看样子也不想乞丐啊,小的不绑发就算了,怎大的也那样……
那女孩儿掩面一笑,轻声与身旁人道:“亏得那小弟弟生了一张俊俏的脸,不然就这样披头散发的出门,还真不好瞧!”
中楚人家的小孩,虽不规定必须束冠发,但是出行在外,还是会半梳个小髻子,更显整齐端庄。
连程走的速度都已赶超正常人跑速了,反正也不是说他,没必要搭理!
阿正在疾烈的风里,在乘风飞向耳后的黑发里,迅速扫了那女孩儿一眼。人群中,风声里,喧闹异乡路上,一双水亮溢彩、黑如曜石白若琉璃的大眼一闪而过。
祥隆掌柜的正重新记着账本,门边忽来一阵黑风,将他的砚台打地斜了一半,他慌地将账册拿起,娘的,差一点就又污了!
掌柜的一抬头,就见瞬间停下来的,头顶一坨大便惯性前倾将要打到额头的男人,男人肩上还坐着那小孩儿……
“下来!”
阿正哦了一声从他肩上跳下来,落地无声。
掌柜的惊讶看着阿正,这孩子会功夫?
大厅里众人听见呼啸的风声就往这边看,目光灼灼,嘴角忍笑。连程与阿正就在这火一般的目光中,淡定走入后院,一没人,连程就抓狂着将头顶大便薅下,嗓中嗷嗷直叫,他的形象啊!
缠绵青树后的房门一开,暖光漫出一片,周恒便带着秦玥出来了,周雨周勤在身后跟着,四人一出来就见到披头散发的连程阿正,皆瞠目结舌,呆住了!
连程僵直了身子,目光僵硬,老脸忽然就红了,胸中内脏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梁城,是有什么风俗,吗?”周恒愣愣道:“你们俩,将头发,剪了?”
阿正摇头,一指他们身后的屋子:“这是咱们的房间吗?”
周勤呆呆点头。
连程身影一晃就消失了,门哐当一声响。阿正一吐舌头,跐溜拽着一堆东西窜进屋里,后声传来:“你们先在大厅等等我们,我将东西搁下就来!”
秦玥皱眉扭头看看关了门的屋子:“他们俩到底去做什么了?”
“难道是去寺庙差点被人剃头当了和尚?”周雨喃喃着。
周恒皱了脸:“我也不知道,稍后咱们再问吧。”
几人敲了隔壁屋的门,告诉杨潜他们先到大厅了。
虽说邢晨不愿意与杨潜一个屋子住,但还好卧室是单独的,所以她休息的还可以,她一般不虐待自己的休息时间。
姑娘起来还是容光焕发,眼神儿都亮晶晶的,瞅的杨潜心尖儿都是酥的。他将人一揽,“走吧,咱们也出去透透气儿!”
邢晨将他的手一拨拉朝前走:“甭动手动脚的!”
“以前也背过抱过揽过,为什么现在不能!”杨潜紧跟而上。
“那是不知道你的狼子野心!”
“我不狼也不野,我就是你一个人的!”
杨潜在邢晨身后屁颠屁颠跟着到了客厅,就见掌柜一脸八卦的样子在问周恒,“你们家那小子和那个壮士是怎么回事啊?”
周恒却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的,秦玥朝掌柜的一笑,道:“他俩那是行为艺术!你们觉悟不高看不出美感!”
掌柜:“……”在座的估计没几个觉悟高能看出美感来的。
一旁喝茶的人皆侧目,他们觉悟低。
“怎么了?”杨潜凑近周恒。
“大概也没什么事。”周恒半犹豫着:“一会儿咱们也出去瞧瞧。”
“行!”
几人在桌边喝了两趟的茶,连程和阿正才出来,没有再搞行为艺术,正常模样。
但阿正换了发型,只将一半的头发束起来了,下面留了一蓬没绑,这发型,倒更衬他的小脸。
秦玥朝他招招手,阿正小跑着坐到她身边,软软的将方才他俩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掌柜的,和其他客人都竖耳倾听,原来是这么回事,有情可原,呵呵!
周恒看连程发顶那牛皮绳环,淡淡道:“比布条端正,日后就绑这样的。”
虽然是男人夸的,但连程心里还是很满意的,大气撩了衣袍坐下:“多谢!”他再看看周恒,这人的东西都是由秦玥置办的,周恒是书生,此时发上也只系了与衣同色的缎绳。嘿,没他的好看!
“大哥,咱们赶紧走吧,我和二师父都没看完呢!”阿正摇摇周恒袖子,眼神满是期待。
周恒笑着起身,阿正赶紧跟上。
掌柜的道:“这两天晚上还有不少卖花灯的,夜里也热闹,你们可晚些回来,咱的店一直都开门呢!”
周恒温和:“多谢掌柜提议。”
“掌柜的怎么提醒,让他们跟我一起去呢?”张文义又不知从哪儿出来了,这次身后跟着柏西。
掌柜的哑口无言,您也没说要跟人一起啊……
张文义到了柜台边儿,嘣一下敲到掌柜的额前,“看好店。”
“是是是!”
他又笑着到周恒身边,“咱们走吧,文义也多日没有游玩过了!”
没入人潮,张文义丝绿泛光的衣衫显眼而飘摇,在一群黑压压的人头中砸开一孔天窗,月光直射。
秦玥不时看看街边的店铺,而周雨和周勤,他们这年岁,正是对一切事物都有新鲜感,一会儿就被小摊贩吸引了目光。
周雨一指路边挂着的一排荷包:“嫂子,我想看那个!”
周勤则是看着那摊子旁边编的各式各样的竹篮子。
“去吧!”秦玥道:“阿勤想看什么也过去吧。”她目光落在张文义身后的柏西身上:“柏西,你陪着他俩吧!”
是祈使句,不是疑问句。
“我?”柏西一指自己,愣神儿。
“对!张文义这么大个人也不会走丢,你就帮忙陪着小雨他俩,玩儿过了就回客栈去!”秦玥挑眉看笑的温和的张文义,“可行?”
张文义先就是一阵缓如流水的笑:“听你的!柏西,好生照看两位弟妹!”
得,本想跟着一起来玩玩儿,一句话自己成看小孩儿的了。柏西脑袋一耷拉,仍是恭敬道:“是。”
周雨朝他招手:“柏西,跟上我们!”
小伙子朝张文义一鞠躬,揣手紧跟二人过去,小雨一个个摆弄着那香包,周勤则蹲在地上看那老伯手下一左一右转的飞快,一会儿便是一圈篮底。
杨潜陪着邢晨在瞧人家逗猴子,周恒一拍他的肩,告诉他自己玩儿,玩够了回客栈。连程仍是和阿正在一起,阿正个子不高,只能看见来回动荡的别人的袍子和脚,便求着他上了他肩膀。阿正嘿嘿一阵笑:“二师父,接着去咱们没到过的地儿!驾……”
“……你下来吧!”
“不不不,人家一时嘴快……”阿正赶紧顺毛:“二师父,咱走的快些,人太多,这儿都是咱们看过的!”
连程静默一下,朝周恒道:“我们先走一步!”说着,人影模糊,眨眼间往前窜出了三四米。
周恒笑笑,握紧了秦玥的手,“娘子,想看什么?”
“这样的庙会都是看人,享受热闹的,摊贩基本一样。”秦玥一扫身边的游人,衣襟相连遥遥如云,“所谓逛吃逛吃,咱们就慢慢走着看着吧,有喜欢的东西就买下,饿了就吃些特色小吃。”
“好”周恒浅笑。
二人同行在人潮里,张文义才发现这夫妻俩的衣服配色竟是一样的。周恒靛蓝的布衣,秦玥浅蓝素缎,一深一浅,一沉一亮,当是协调和谐的。
不知这是不是有意而为,张文义唇边淡笑,紧跟着二人,没人与他说话他也悠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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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请你吃
手边一宽台子放了些素银簪片,秦玥停下脚步,捏了一片举到眼前,只是很简单的银片,上面镂空刻着朵半开的牡丹,雕花倒是精细,只是,太素淡了,还是改不了它只是个银片的本质。
秦玥微蹙着眉,表示很可惜这雕工师父的手艺。
“这银片,雕的还可以。”张文义略瞟了一眼,淡淡道。只是雕的可以。
周恒看秦玥玉指下的银亮一团,不及少女指尖明润。她若是想要,会买下的,周恒便陪着她看,目光温浅柔和,并无多话。
那台子后面看守的小伙计看秦玥注视那银片很久,再看她衣着也不磕碜,笑的灿烂道:“夫人眼光极好,这是才出的新品,您若是喜欢咱能给您打个折扣!若是这台子上没有看上眼的,咱们店铺里更多,可以进来一瞧。梁城庙会,咱们也有优惠呢!”
秦玥瞧了他一眼,将手中银片搁下,笑道:“小子嘴这么甜,不进去瞧瞧,对不住你这一番夸赞!”
小伙计得赞很是开心,更真诚了几分道:“做生意的不得会说点儿?夫人您几位请!”
周恒带秦玥进去,张文义最后,瞟了那小子一眼,目里光色不定,那小伙子心一咯噔,吓了一跳。张文义走过,他抚着心口,那公子长的俊美,怎那样剐了他?
外面那小伙计嘴甜,这银饰店铺里的伙计就差了不是一星半点的,对人爱答不理的,见秦玥他们进来,只略略道:“随便看看吧。”
秦玥淡淡一瞥,无妨,左右她也不买!
铺子里都摆有红绸子衬布,上面搁着银饰,多是与外面相似的银片,银簪寥寥几根很是单调,虽然雕工好,但怎么看都觉的是不搭,好似一根黑乌柏树枝上开了朵娇嫩的梨花。
“你们可还有更精致些的簪子饰物?我想给家中嫂子掉件礼物,若是有看上的,就在你家买了。”秦玥看那一副午睡没醒透样子的伙计。
他一皱眉,嘟囔着:“这些不行吗?都够好了!我家师傅整日辛苦才雕琢出来的……”虽是抱怨着,但也抱着秦玥有喜欢的会买的心理,不情愿的弯下身子又抱出一个大盒子。
是常有的首饰盒的样式,一打开抽出三层,却是四面都有饰品挂着。
“这是最好的了,你看看吧!”有气无力的声音。
秦玥也不嫌什么,目光一落,定在一对飞蝶的簪子上,簪身细长,缘角光滑无刺,蝶翼上的花纹都雕琢的精细非常,无光自闪,除去那簪身,无人不以为那是一只真蝶落在少女指尖。
那伙计也是扬了眉看着秦玥的手,看着玉手上飞扬的蝶,终于有点别的神情:“我说吧,这是我们的店里最好的了!你瞧,跟真的一样,戴在头上顶顶的好看!别说送嫂子,送小姑娘也喜欢!”
“不错。”秦玥淡淡夸奖,目光却从手中这对簪子落到旁的饰物上。
周恒也看了别的,似发现了什么,他也拿了一支簪子,这支就没秦玥手里那支好了,雕花一样的功夫,簪身却粗糙不已,无法与那蝶簪相比。
周恒正看着,外面摊子上突然有人吵嚷:“边儿去,让我来!”
张文义一瞧,是方才那小伙计被另一人挤开了,只因看饰品的姑娘漂亮了几分,那人身子都要倾到人家胸口了……
小伙计撇撇嘴进来店里,对张文义客气一笑,看见秦玥手中那蝶簪一愣,赶紧走到柜台里面跟那伙计咬耳朵:“这支簪子怎么拿出来了?”
“那么好为什么不能拿?”伙计白了他一眼。
秦玥:“这支不卖吗?”
“卖!”店里那伙计道:“夫人相中了?我看您戴也行!”
身后那小伙计愣神看着秦玥,她喜欢?
“这簪子做工极好,我那嫂子恰好也喜欢蝴蝶,我可能见见你们的雕花师傅?”秦玥浅笑,目光柔和真诚:“我想请他为我单独做支簪子!”
张文义饶有兴趣看着秦玥后脑勺,小玥儿打的是雕工师傅的主意!
才进来的小伙计目光淡来了几分,原来是喜欢雕工……那簪身做的不好吗?
两个伙计却是都没有回答秦玥的请求。
“恩?”周恒看着那懒伙计,沉沉一声疑问而出。
懒伙计不屑道:“我家那师傅脾气古怪,从不与客人见面,也不会单独给谁做东西的,您还是只买簪子吧!”
秦玥垂眸低笑,技艺者皆怪异?“这簪身和雕工不是出自一人之手吧!”
目光暗淡的小子忽又抬了头:“夫人能看出不是?”
被人抢了话就有可能被抢客人,懒伙计一瞪那小子,那小子不退反进问秦玥:“夫人手中这簪子与其他簪子不同,您可看出了?”
“一精细一粗糙,一用心一烂造,当然能看出。”秦玥道:“但是此簪的簪身不是雕工师傅做出,也不是那烂造者良心突发而做,是另有其人,可对!”
少女闪着凌光的眸子深浅动人,小子一愣,深觉那双眸子将人看穿了,直瞪大了眼看着她。
周恒将秦玥手中簪子接过,柔声道:“娘子可是只要这一对?咱们付了账便走吧!”
张文义瞟着他闲笑,一个小子多看了几眼要赶着要将媳妇儿带走,啧,周恒啊……
懒伙计忙道:“这簪子绝对的好手艺啊!这两天梁城庙会,我给夫人打个折,只要六十两!”
周恒这就从怀里掏银票,秦玥却止了他的动作,对伙计道:“这银簪重量,一对也就只有五两重,这雕工我喜欢给你十五两,这簪身打磨细致我也喜欢也给你十五两,统共三十五两。”
“你那六十两,不知给我添了多少坑人钱。三十五两我便要,高了,我便去别家店瞧瞧!梁城这么大,市集又热闹,说不定哪家掌柜的心情好就便宜卖给我差不多的簪子!我才不再你这儿受骗呢!”
懒伙计一愣,他本是在售价上添了不少准备给自个儿赚个外快,没想到这夫人一下就说中了原价!
他身后那小子却是眼底生光,值十五两!那簪身是他磨制出来的,他偷偷做的,却让雕花师父相中,拿去添了飞蝶。店铺掌柜的不许他乱做,嫌一个没手艺的伙计浪费银子。所以他一见秦玥拿着这簪子就害怕,万一让那打磨师父看见了,定是要向掌柜告状将他赶走的!
可是秦玥说喜欢,簪身做的好!他便是开心的,觉得有识货的人,有认可自己的人。
“夫人您真是说的笑话,您也说做工好!那岂能不值六十两银子?要不我再给您便宜点儿,五十两怎么样!”懒伙计伸着五个指头,目光灼灼,五十两不多了,要了吧!
秦玥轻笑一声,毫不犹豫地搁下簪子,挽上周恒胳膊就往外走。
男人当然是听媳妇的话,周恒触及少女俏皮的目光,一笑便带上她出去,张文义翠绿纱罩浮起一片绿雾,悠悠飘了出去。
那小子拿起那对簪子就往外跑:“请等一下!”
“诶!反了你了!”懒伙计一拍腿跟着跑出去,外面看摊子的人朝他一喝:“怎么回事!都跑出来谁看店!回去!”
懒伙计一指前方与秦玥攀谈的小子,怒道:“他,他抢我客人!”
摊边人顺着看过去,轻嗤:“能抢到也算他的本事!回去看店,不然告诉我爹,不让你在店里了啊!”
懒伙计一缩脖子:“别啊堂哥!我好不容易有个活儿,我回去还不行吗!”说着便讪笑着回了店里。
小子捧着簪子,诚恳道:“夫人,实不相瞒,这簪身是我做的,您说我这工艺值十五两,小子我很高兴。这簪子卖价确实是三十五两,卖给您了!”
秦玥细细看他,是个眼睛清明的小伙子,她想了想:“好,我要了。”
“诶!多谢夫人!您先等一下,我给您拿个盒子!”小子跑到摊子前笑嘻嘻跟那人说了几句话,那人瞥他一眼从下面给他抽了个红绸子长盒。
小子将簪子小心摆整齐,扣上盒子交给秦玥:“夫人拿好!”
秦玥接下,温和道:“你在这家店并不好过。若是想有别的出路,做自己喜欢的事,今天你完了工可到祥隆客栈找我!”
小子一愣,做自己喜欢的事?他喜欢与人攀谈做生意,可是掌柜的侄子儿子都与他抢客人。他喜欢闲下来看看师傅做工,自己也认真的打磨上一会儿,可掌柜的不许他一个伙计做那事,塑银师傅也嫌弃他。
小子愣怔间,周恒将四块碎银塞到他手里,他更呆愣了,“多,多了!三十五两就可,您给了我四十两!”
说着话他就要掏袖中的碎银找给周恒。
“不用了,给你四十两便有四十两的用处!你拿着吧。记下我娘子的话便好。”周恒朝他客气疏淡一笑,便携了秦玥离开。
张文义瞧瞧那小子,目里浅光泛泛,小玥儿瞧上他的手艺想开银饰店了?他悠悠前行,看似缓慢的步子,却在一瞬跟上了夫妻俩。
小子回到店里还是失神样子,摊边的男人瞪了他好几次他都不知道,直到手中银子被懒伙计抢走。
“嘿!卖了四十两!小子你够本事啊!多的五两归我了!”他拿走十两,扔下一小角银子,五两的。
小子看着台面上正好的三十五两,突然想到,以往他将银饰原价卖出,这人直骂骂咧咧说上他一整天,有时第二天起来还骂他,嫌他太实诚不会多卖点银子。而现在,他拿了五两,便又乐呵呵的朝自己笑……
原来四十两的用处便是如此?小子心中一片茫然空荡,却有个声音一直在响,若想有出路,到祥隆客栈找我!
熙攘的人群里,秦玥捏着周恒的胳膊:“相公何必多给他五两,让人抢走的,都是咱们的血汗钱!”
周恒覆上她乱抓挠的小手:“玥玥想要的人,为夫当然要出一把力,让那小子感恩戴德了。”
张文义泛滥的笑声飘起,像他身上的绿云一样缥缈,“周恒真是个细致的人!比你家娘子还细致!”
周恒但笑不语,他是有目的的啊,此细致,不敌娘子的细致。
俩人都没理会他,张文义不尴尬,继续道:“秦玥是想以后做银饰?银饰在我朝也是不吃香的啊,你可要谨慎些!”
“那我就做那个将银饰带香的人!或者说,只有从我手中出来的银饰吃香,那才不枉我细细思虑一回!”少女的脸浸在阳光中,丝滑泛着浅水一样的闪亮,眸中坚定与带笑的自信流光溢彩,恍若雨后横跨山巅的一弯虹,惊艳。
“为夫也支持娘子!”周恒目光温柔,话声轻浅。
张文义稍愣即笑,不愧是他看上的合作生意之人,有气魄有胆识!
“咦,那是卖糖人儿的?”秦玥低低惊讶,眸中闪光,拉着周恒过去:“我要吃!”
两人穿越了不少人挤到糖人老伯跟前,和一群小孩儿争地方。
张文义将心中对他合伙人的赞美轻轻的搁下,深感无聊,却还是慢慢踱了过去,看秦玥一脸兴致高涨的睁大眼睛看老伯画花儿。
“很好瞧吗……”他低着声音,闲闲道。
秦玥目不转睛,没搭理他,周恒却淡淡回头:“娘子喜欢,看看也不耽误什么,张兄若是有旁的想看,可以过去。”
张文义面上没了那面具一样的笑,嘟囔着:“都是小儿在看,咱们三个大人掺和什么。”
周恒还没反驳他呢,秦玥朗声一笑递给他一个大大的糖人:“相公,你也吃!”
那糖人比他的手还大,周恒愣怔地接过,看秦玥像吃到食儿的猫一样舔了一下她自己的糖人,甜的眯了眼。
这不就是麦芽糖吗?周恒咔嚓一声咬下了糖人的半个帽子,咯吱咯吱嚼着,甜甜的,带着麦香味,没什么特别的啊,看娘子吃的那么开心……
张文义手僵在半空,这俩人,真的是刚才与他斗嘴的人吗?
秦玥吃的嘴边沾了糖丝,明亮亮的,她小时候吃的粘牙糖麦芽糖就是这个味儿,真纯啊!真怀念那时候啊!他们是不能体会到,她这种奔三的现代人对幼时吃食一去不复返的感喟啊!
秦玥一睁眼儿就是张文义一脸不屑加不可思议瞅着他们俩,遂对老伯说:“我再要一个,给我画个大蝴蝶,要大大的!”
“好咧!”老伯对这位喜欢自己糖人的小娘子很是喜欢呢,给她画了个大大的蝴蝶。
秦玥笑嘻嘻的将蝴蝶糖塞给张文义:“看你辣么可怜兮兮的看着我俩,我就好心也给你买个吧!吃!”
张文义愣愣捏着那透亮焦黄,还冒着糖稀热气、香喷喷的大蝴蝶。夫妻俩已经一边吃着一边往前走了。有风吹来,糖蝴蝶一下就干脆了,他咔嚓咬上一口,老伯听到脆响扭头对他和气一笑,“好吃吧!”
张文义讷讷点头,跟上二人脚步。
老伯:“好吃到都说不话来了……”
三人走着吃着,张文义吃的很慢,秦玥的只剩下两条腿了,他还有一个大翅膀。
张文义只觉得太甜,而且这大街上的,周围来往的人老是看他,偏又不是看他的脸,而是看他拿着的糖蝴蝶,目光也不泛滥米分红,而是瞧笑话。
“嫌别人看就赶紧吃完啊!磨蹭!”秦玥甩给他一句。
周恒的就剩一条腿了,嘴唇红润笑看他:“张兄不是很喜欢吃食吗?就快些吃吧!”
“……”张文义袖风飘着绿,绿出点由河底翻涌而上的淡漠气泡,浮荡碧草。
“张二公子?是张二公子吗?”
嘈杂人声中,忽有温醇柔和的女人声音,犹豫试问,对象是张文义。
三人一起转身,对面是一妇人,秀眉美目,温柔似初起温薄的阳光,见真是张文义,唇边一弯便是深深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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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是你!
“还真是张二公子!”她一笑,看三人皆拿着糖人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的恬淡如雨后漫光的江南小镇,泛着温柔的湿气,飘着淡香的光。
“齐夫人!”张文义霍地一收糖蝴蝶,终于笑的有点干有点羞了,“您怎在梁城?”
她淡淡一笑:“我去惠州族里瞧瞧,这不是过年祭祖呢吗?回京城路过此地,没想到恰逢明日庙会,便想在这里停留一日。”
“只是……”少妇微微蹙了秀眉。
张文义飞笑,长眸暖意十分:“只是找不到客栈了!梁城一年一次盛会,人流颇多,早数日客栈便被住满了。”
齐夫人浅笑:“被你给猜中了!现在啊,我们都想着要不要露宿街头了呢!”她手一摆,身后一女孩儿过来,“漱儿,来给你文义二哥问好。”
齐漱却也是拿着个糖人,吃了一半儿,女孩儿一双大眼异常明丽,泉眼一般映着人影:“张二哥好!”
她柔柔一笑,再看周恒秦玥:“原来大家都喜欢吃糖人儿!”她方才可是看见了张文义将自己的糖人藏起来了。
“又香又甜,最是惹人喜欢,为何不吃呢?”秦玥朝她笑笑,咔嚓将最后一点儿糖片咬下。
张文义讪讪将自己糖蝴蝶伸出来,阳光下亮晶晶的,翅膀闪着光,瞧着比他的衣衫还飘逸。他忽然一笑,想起小时候与大哥争一支糖人,大哥不给他,将他一甩仍在花坛边,磕掉了半颗牙,幸好之后换了牙,不然以后他都是豁牙了,影响他俊美的形象。
齐漱也将剩下的糖人咔嚓咔嚓咬完,嘴边挂着半条,米分舌一舔,勾进嘴里。
齐夫人看她这般,失笑道:“我家小女儿最是受宠,此番便渐渐失了大家闺秀的模样,变得不拘小节,性子活脱,几位见笑了。”
秦玥:“保持天性最是不易,夫人当为她感到幸运。”
齐夫人倒是又多看了秦玥一眼,见这小娘子眉清目秀面容娇美,眸间柔光不散,衣着素淡却不失精致,便又将目光落到张文义身上:“这两位是二公子的朋友?”
“周恒,秦玥,夫妻。秦玥与文义合作生意,周恒也是我朋友。”
夫妻俩对齐夫人淡笑颔首。
张文义又道:“嫂子到祥隆去住吧,那是文义的客栈。今儿也赶巧了,许久不见嫂子,文义做东,请嫂子一行人住一晚。”
齐夫人面容柔和,与这阳光一般和暖,“原来祥隆也是二公子的产业,张家有你在,当时不缺什么了!我们方才去祥隆看过,因为出来的人多,便想着不去那太高价钱的店了,没想到还能再去你那豪店里住!”
齐夫人这话半分打趣儿,半分谢意,张文义道:“齐嫂子勤俭持家,是京城出了名的好夫人。文义便是极为敬重的,当为您奉上好的住宿。”
他将腰间玉环摘下给齐夫人:“执此信件可住店,免费的哦!”
“那就多谢张二哥了!”齐漱朝他甜甜一笑,脆声道谢。
“嫂子你们先去客栈休息着,文义再与朋友转转。”
“好,”齐夫人目中碎光闪烁,似月下清雪,她看秦玥:“那你们玩儿着。赶路也是辛苦的,我们就先走了。”
“您慢走。”
张文义目送一行人离去,齐漱还弯了大眼回头朝他们挥手。
“这是户部侍郎齐尚钰的夫人和小女儿。”他瞧着秦玥,目里飞笑,又看周恒,缓缓地矜贵颔首。
秦玥淡淡回他一句:“赶紧将你的糖蝴蝶吃了!可别浪费我的钱!”
张文义忽就无奈的眉目,紧跟上二人,拽拽周恒袖子:“周恒,要不你帮我吃了吧?我的嘴特别干净,绝对没有口水!你放心吃!”
他边说,边把那半扇被风吹的沾了来往路人带动灰尘的蝴蝶翅膀往周恒眼前伸:“啊?吃了吧?”
“阿恒只吃我剩下的东西,不吃你的!”秦玥用强有力占有的姿势将周恒的胳膊挽过去,挑眉朝他道:“不就是一点糖吗?吃了能怎么样?赶紧吃,一会儿就脏了!”
张文义哭了脸,开始矫情:“你们夫妻俩真是难缠,怎么都不对我好一点?一个是与我一块做生意的,一个是我好友。我对你们报以笑脸,你们对我嗤之以鼻,冷言冷语,有这样与人交往的吗?周恒!你日后若是科考得利,要这样与人交往?一个月玩儿完!秦玥,你就这样做生意?半年塌窟窿!你们……”
秦玥一动手将他的大蝴蝶翅膀拽走,往一个眼巴巴瞅着张文义的小女孩儿手边一伸:“乖宝贝儿,这哥哥送给你的,拿着,是他给你的新年礼物!”
女孩儿一咧嘴,抱着糖蝴蝶儿就开始舔,吸溜,吸溜……
张文义一膈应打了哆嗦,怎么就觉得她像是在舔自己的脸呢!
周恒拍拍他的肩,淡笑走过。
时间不早,日渐西斜,人影瞳瞳,天色暗淡下来,一批小贩开始撤离,然后在他们撤离之后,紧接着就有另一批人赶了上来。那迎春的纱巾不再飘,飘起来的,是各种各样的饭香,包子馄饨打柳叶,混着饭馆里鸡汤油腥的气味,当真是将人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暮色将褪,天色是深厚的蓝,路边渐次升起了明灯,盏盏高挑,映红了人面。街上的人倒是没有减少,有不少人是逛完一波又来一波,看完摊贩吃小吃,吃完小吃赏花灯,一年一度的梁城庙会还未到,似乎人潮已将此会推向高氵朝,眼花缭乱腿脚走断,不知何处是归巢。
将逛吃逛吃行为艺术搞到极致的,便是平日看似很正经,什么都淡然看待的秦玥,拉着周恒跑,身后跟着张文义,吃了这个尝那个,还没吃上正经的晚餐,肚子已经滚圆没法再装下旁的东西。
“相公,我怎么觉得今天才是过年呢!好热闹啊!”秦玥望着一路涨红的各式花灯,隔着万千人的脑袋,直直飘到远方,渐渐变小,变成眼中最小的星芒,晕成一团星云绚烂。
秦玥小脸发红,不知是被风吹的了,还是吃的多热的了。
周恒淡笑:“若我们也在梁城过年,该是与此一样热闹的吧!”
“你们若是想过个热闹年,下个春节可到京城去住。周恒今年不是就要秋闱了吗?秋闱之后便是春闱,快着呢!”张文义最后一声叹的意味深长,长眸斜飞,在橘色的灯下添着飞龙般的金气逶迤。
“才不去呢,相公要在家里陪我!”秦玥一歪头看周恒:“是不是相公?”
周恒颔首,清隽的面上暖笑,比灯火更盛:“是!”
“这灯笼,比枫杨给阿正扎的都要精致美观。”他拨了一盏花灯下的流苏,染了一手米分红的光。
“枫杨给你们可不是当工匠用的……”
“他在我们家就是工匠,赶车伙计,扫洒伙计,钓鱼伙计!”秦玥眨眼,睫毛刷了一层金辉,烟火般绚烂起舞,“外加搬运小能手!”
张文义抿唇:“你们是大材小用!”
“不然嘞?在我们周家村,让他们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秦玥淡淡扫了他。
两人在这儿斗着嘴,周恒反而没有帮着秦玥,自己在一旁的花灯架子上看来看去,拨动着流苏,摸摸灯杆。
正说着话,秦玥手边飘来一朵米分红莹亮的莲花,如观音菩萨脚下的圣洁莲台,或如天阶瑶池飞落的灵动米分荷。少女眼渐亮,嘴角扬起的弧度缓缓飞到双颊,浮起两抹水中洲,飘着静美和可爱。
“娘子,送给你!”隔着莲灯,周恒蒙着米分纱朦胧的面上笑意温柔。
他将灯杆送到秦玥手里,温热的一段杆子沾着他的体温,秦玥执灯,灯下流苏随风飘动,“谢谢相公!真漂亮!”
张文义淡淡看着二人秀恩爱,不知不觉中被他俩糊了一脸单身狗的孤独。
“行了,别伤我的心了,回去吧,不然明天正经庙会起不来了!”
他一掰周恒肩膀,将人往回路带,秦玥乖乖跟上。反正回去还是有事的,不知那小子会不会等着他们。
三人往回走着,连程牵着阿正的手在花灯前流连。
“到底挑好了没有?”连程皱眉,这小子在这儿看了好一会儿,一盏滚烫的茶都能喝完了。
阿正不满意,也皱着眉:“都没有人家喜欢的!怎么办?”
连程按着他的后颈将他往前推,换到另一家花灯前:“枫杨不是给你做了一个吗?怎还要买?”
“我想给至炎买一个!”
“许大夫家那幺孙,花灯不知有多少个了。再说,你们男孩儿,要花灯?不如送把匕首,随时可以自保!”连程冷峻的眉眼浸在灯火里,好像温热了那么一点,但是阿正感觉不到。
“至炎怎么会有危险?他也不练武不上战场。”阿正将那花灯一盏盏看着,好像真的没有合适至炎的啊。
阿正正气闷的不知该换什么礼物了,前面人群不知做什么,潮水般忽地往这边一涌,漫卷的黑压压人头压下,劈天盖脸,呼声一片,直朝灯架倒来。势急不对,人声惊叫,花灯之主拽了银钱袋子就往一旁闪躲。
阿正眼前黑影扑闪,恍如漫长窒息将人闷隔,但真实或只有一息之间,人影重重齐倒,灯火就在身下!他呼吸一滞,手脚瞬间冰寒,暗黑的大眼渐渐被倒下人群全部遮住,灯下出火,火起人亡!阿正似在火煎中,心中灼烧,声已呼出——
“二师父!”
连程横身一挡,力拔山河,气波横扫飞流成影,人群瞬间被挡到一侧,歪倒的倾势转眼被推回,人人皆倍受一道道热流的冲击,将他们不断轻覆的心焦缓缓扬起,平平降下,渐渐的便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与连程同步而出的,是一个小小人影擎着大桶飞速移来,人倾桶倒,清水嘭的出桶。只听“哗”“嘶”两声接连而起,灯灭白烟起,街边霎时寂灭一片,狼藉一片。
两人动作只用了一瞬,人群收而灯火灭,不料那头因隔得远没有被泼到水,反因水势猛突然落地一盏灯,轰一声燃起,女孩尖叫声起,熊熊火光中刺耳非常。
阿正身影一晃,箭步冲去拽上女孩的手将人拉开:“你没事吧!”他急切道。
女孩抚着心口大喘气,望着那火目里一片惊悚,那一幕如天火突降,在人群倾到踩踏之际变成了冥光烈烈。
阿正将女孩上下打量一番,发现她完好无损,便放下了心,轻声安慰道:“别怕别怕,你没事的,火也要烧完了,没事的!”
这孩子声音软糯,似没有自己大呢,齐漱一抬眼,一张似有些熟悉的脸映入眼底。
齐漱神情安定下来,阿正也忽的愣了,这双黑曜石一样的眸子。
“是你!”
“是你!”
二人齐开口,目里惊讶,语声惊奇。
齐漱便是阿正在和连程披头散发飞跑中瞥见的女孩儿。
话落,齐漱先笑了,小脸在暗寂一片的街边瞧的不清,却是一双大眼融了星钻一样的光,难怪阿正能将她认出。
“没想到你这小弟弟还有这么大能耐。能举起大水桶,起火了也不怕!”
阿正愣愣望着她一双星光弥漫的眼,道:“我,我……”
一说话,感到手间软嫩,低头一看,他还拉着人家的手,“对不起!”阿正将那小手一扔,往自己身后抹抹,好像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我的手脏吗?你为什么往身上抹弄?”齐漱侧了头,看他不住划拉着的胳膊。
“不是不是!”阿正着急解释,女孩儿的手怎是人随意牵扯的,虽然他方才情急救人,但人已无事,过后也不会再有危险,他就该放手的,他不放,就是不对!
往身上抹,是将他碰人家手的感觉抹去,不让别人往心里去。嫂子说,只有互相喜欢的人才可以拉手呢,就跟她跟大哥一样。他真的错了,不该傻不愣登着迷这姐姐的眼睛,一直牵着人家的手的。
齐漱看阿正憋的小脸都要红了,没了灯火依旧涨红,她赶紧哄他:“没事没事,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没关系,这儿没人看见,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哦!”
话毕,齐漱还朝他眨了眼,看在阿正眼里,就是星星忽闪,阳光跳跃,粼粼波光灿。
“谢谢姐姐不计较……”阿正有些扭捏了。
人群被连程疏散,无人受伤,只是地上落了不少落单的鞋子……一人急急冲出人群跑到齐漱身边:“小姐您没事吧!”
她将齐漱一掰,没留死角的看了个遍,还好还好,可吓坏她了!
“我没事,是这小弟弟帮了我呢!”齐漱朝她笑笑,并没有下人护住不利而斥责打骂反道:“你怎么样?我看你被人挤进去了,有没有被踩到?”
“没有,奴婢没事,多谢小姐关心。”丫鬟看阿正:“这位哥儿,多谢你帮我家小姐!”
阿正摆手:“不用谢。不过,”他一指丫鬟脚下:“你的鞋好像都掉了,快找找吧,天挺凉的。”
丫鬟低头一看,果然自己只裹了袜子,方才跑到齐漱这儿已经被地上的水打湿,此时风一刮,冰凉如入寒窟。
齐漱眉一皱,拍拍她:“我去给你找,你站这儿别动,再乱走袜子脏的没法穿鞋了!”
丫鬟就要跟齐漱过去,她一个丫头,哪能得小姐为她找鞋?
“站着别动!”阿正也朝她喊,小腿一迈,跑到丢了一堆鞋子的地方去了。
齐漱正将那鞋子一个个翻过来瞧着,阿正也看着,“你知道她的鞋子长什么样儿吗?”
“米分鞋,鞋面上就绣了一朵山茶花,红色的。我们家丫鬟都是穿这样的鞋子。”齐漱扫着那些鞋子,眼中忽起光:“找到了!”
阿正顺着她的目光一洒,也看见了那多鲜红的山茶花,却快她一步将那一前一后的鞋子捡起。
“谢谢,”齐漱朝他微微一笑,伸手:“给我吧。”
“我帮你!”阿正望了她一眼,跑去将鞋子给了丫鬟。
齐漱一看便是大家户里的小姐,是主子,而且不是嫂子那样的行事随意淡泊,能真心跟下人谈笑逗趣儿的主子。齐漱这样的主子是不能给下人捡鞋子的。就算齐漱好心,丫鬟也会心存内疚,或是认为主子好欺负便性子尖纵起来。阿正是小孩儿,捡了就捡了,不需要避讳。
“给你!”他将那双沾了尘土的鞋子拍了拍,搁在那丫鬟脚下。
丫鬟明显松了一口气,“谢谢你啊小弟弟!”她迅速穿好了鞋,齐漱便也过来了。
连程靠近阿正身旁,将他一揪,摆弄他的胳膊瞧着。
“怎么了?”阿正任他摆弄自己。
“看你有没有事!”他方才掂的那大木桶外加桶里的水,是他自身体重的两三倍,连程担心他胳膊受不了。
“没事,就是有点酸。”阿正道:“刚才人群忽然乱了,到底是为什么啊?”
连程将他的胳膊上下左右四处揉捏着,淡淡道:“被人耍的猴子耍了人,一圈围观的人都被抓伤了,外面的人怕再被抓,就乱了。”
“猴子是耍了一天被逼急了吧!”齐漱星眸一闪,道破真相。
阿正朝她一笑:“猴子也是要休息的,不然会生气。”
连程略略瞟了齐漱,这女孩倒是好气质。街那侧灯火浅淡而来,齐漱脸侧柔美,一瞧便是美人坯子。
“走吧!”连程拽着阿正的手腕:“你不是还要给许至炎买东西吗?”
“哦!”阿正差点忘了,一跳脚尖就挪了方向:“那我们走了,你们玩儿!”
连程牵着他离开,那丫鬟小心看着齐漱,垂首低言:“小姐,奴婢失责,请小姐责罚。”
“人群失序,灯火突燃,都非你的过错。若是罚你,岂不是显得我不近人情。”齐漱淡淡道:“左右我也无事,你的鞋也捡回来了,咱们便回去吧!”
齐漱转身,纤细的身子融在前方灯火阑珊处,如同走进萤光飘飞的梦境洞口,瞧着不甚清晰。丫鬟瞅了自己的鞋子,疾步跟上前去。
——
祥隆客栈中,周恒和秦玥一进门就看见银饰铺那小子。他在门口的一张凳子上坐着,此时住宿的人不是在外赏灯,便是早早歇息准备明日出去玩乐,除掌柜的和小二,大厅只他一人孤零零坐着,还坐在不甚温暖的门边,显然是想在他们进来的第一时间就看见。
果然,他一见夫妻俩就急急起身:“公子,夫人!”
掌柜的一抬眼,笑呵呵跟张文义打招呼,男子摆手,对夫妻俩道:“既然你们还有事,那文义便先去休息不打扰你们了。明日早起,文义陪二位去庙上,可上香,可求签,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周恒温和点头,目中光点浅淡:“劳烦张兄,张兄安睡。”
“客气!”张文义拂袖悠悠而去,绿衣似飘远的一丛春下嫩草,一捋满手青汁,青涩淡香。
任张文义衣衫再如何飘摇,那小子目光只在夫妻二人身上。
“到里面来坐吧,门边冷。”周恒携着秦玥,微笑看那小子,手指着里侧靠近火炉的桌子。
小子颔首走来,他们坐下后自己才坐下。
小二来送了茶,小子主动将茶水斟好,送到二人手边。小二微愣,一笑就退下了。
周恒静看秦玥一眼,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子季司,在银饰铺干活两年了。”
秦玥指尖触着杯盏,暖意无限,道:“你在那店里处境并不好,怎不另找出路?”
季司微愣,瞧着眸间渐渐深邃的秦玥,忽又垂了眸。他的确在那儿处境不好。
秦玥能看出来,他虽会巧言,但在那懒伙计跟前还是不能大声说话,且没有说话的余地。要么那懒伙计有武力欺负过他,要么懒伙计与店铺主人有关系,他说了也没用,都不会被相信,或许还会引祸上身丢了饭碗。而那懒伙计一副削弱懒骨,便只能是主人家的亲戚。
外面摊子上将他赶走的那人该也是与懒伙计一样的身份,那家店,只他一人是外来,不欺负他欺负谁?
连做一个精细完美的簪身都是偷摸做的,不敢被人知道,被拿出来卖也还是害怕被发现,可想而知他在那店里都是怎么过的。
季司抬头,目里无奈,却仍是挂着自嘲自乐的笑,说了他自己的事。
他是孤儿,四处流离,能活着他就满足。那铺里脾气怪的雕花师傅在他十岁时收留了他。他叫他爹,他不许,觉得把他喊老了,他便叫了叔了。
叔也没房子,因为银饰不吃香,他虽有好手艺,却一直是个落魄人,寄宿在主家。许是见到他那天叔是喝醉的状态,良心大发,便留他在身边,说要死后有个送终的人。
很多店都不给吃住的,现在这家店却是能满足他们的要求,所以就一直留下了。
秦玥安静听着,她是想开银饰店,将现代的样式开发出来,只是现在她还要做阿胶办骑车厂,估计没有空闲再开银店,但是季司,和他那雕花工艺极高的叔,是她想求之人。明主少有,但好马也难求,遇见了总想要抓住,不能像猴子摘桃子一样选到最后手里只剩个最小的。
季司的故事已经说完,普通温实的面上倒是没有感伤,反倒平静异常。
“你这个人,我喜欢!”秦玥道。
虽然知道秦玥说的喜欢不是那个喜欢,但周恒心里觉得怪怪的,就像好好走在大路上突然拐成山路不平了,瞧着乱石遍布,荆棘丛生,眼晕的慌。
“你那雕花叔叔的手艺我也很是相中。”
季司点头,也没有太欣喜若狂,因为大多数人都会在好话之后加上但是二字,便与前面的意思千差万别了。
秦玥瞧他并无高兴,淡笑道:“你不必紧张,我夸你是真心,想挖走你也是实意。但我目前并不能开起一家银饰店也是实情,我不瞒你。我想你能先留在那店里,等我有了时间将店铺的事计划好,你可能带着你叔叔到我那边?我给你们吃住,给你们真正好员工的待遇。”
秦玥眸中闪过霜雪般的清傲:“我一向知道,精通手艺之人都是难求的。虽然你说银饰不吃香,但我希望,这些所谓的不吃香,能在我手里,在你们的技艺下,变得人人难求,人人向往。”
“如果没有我,你和你叔叔也还是要继续呆在那店里,或者哪日再有意外或被逼急了,卷铺盖换下家。但今日若你考虑好,应下与我的约定,你们从那家店离开之后便是通途辉煌,不再受人制约,不必偷着做事,不必看人脸色。你可愿意?”
季司在秦玥温浅的话中滋味百出。他当然想光明正大的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对人笑,为人劳,自由便是一切根源。
从寒风门边挪到炉火边,季司的面在热火熏蒸中渐渐起了红晕,或是有些口干舌燥了,嘴唇有些干裂。
他方才给周恒秦玥倒茶,却是没有给自己倒一杯。
周恒面色依旧淡然,悠悠抬手倾了一杯茶,搁到他手边,“喝点水。”
“谢谢。”季司没有客气,端起温热的杯子一饮而尽。
拭了唇边水渍,他道:“我愿意等着夫人,也能说服叔叔跟我走。”
他定定看着秦玥,目光却不无礼,只落在秦玥下巴,未有直视双目,“来我们店里买首饰的人,均只看雕花,因为叔叔的雕工好。可是却没有人看簪身如何,因为大家都已经习惯银饰的粗糙。夫人想让银饰走向高峰,我也想!用我的手艺重塑打磨,让明火里的银水变成簪在人发上的饰物。”
这席话落下,秦玥算是了了一桩事,面上的浅笑若光中梨白,柔美而驳灿。她道:“那好,你们现在那里干着,他日不是我和找你们,便是找人来接你们,只管等着便好。若是有什么意外,便到新县临安镇的玥恒专卖去,那是我的店。”
“玥恒专卖?!”季司惊讶,目中光一闪重新看秦玥:“夫人是玥恒的东家?”
“是。”
“店家女儿看别人都有暖手包,专门出了城去买,还说大家都有,她也要。夫人已经开了那么多家了,也难怪腾不出时间了!”
秦玥失笑:“玥恒只有一家,其他卖我厂子东西的,都是分销商,不算是我的分店,我只提供给他们货物。”
季司恍然,点头:“原来是这样,那夫人一人能将这生意做起来也不是凡人了!看来我是认对人了!”他眼睛一亮便笑了,手也松了杯子,看着轻松不少。他也是怕跟错人啊!
“无事便做了生意,我家相公也支持我。”秦玥笑看周恒,遂啜了口茶,“咱们既是说好了,你便回去吧,早些歇着。希望明日你能多卖出去些银片。”
季司挠头一笑,“那小子便先走了,公子夫人也早些休息。”
周恒轻点头,眸间温和。
季司一走,大厅便只剩下夫妻俩坐着了。
秦玥坐的笔直的腰背泄气气球一样软了下去,脖子一歪蹭上周恒的肩:“好累!”
“累就休息。”周恒将她的腰揽着:“先问问他们几个回来了没有。”
秦玥掀了掀眼皮,懒懒起来,喊:“掌柜的,我们家那几个孩子还有帅哥美女都回来了没有?”
“柏西带回来一对儿姐弟。那些人都还没呢!梁城热闹,多玩儿会也不算什么。”
“哦。”秦玥看周恒:“阿正还没来,杨潜和邢晨也没回来了。”
“天色不早,说不定一会儿便来了。”周恒往窗外明灯如火,映着人的衣衫澄明暖黄。
也是说曹操曹操到,杨潜和邢晨诡异的安静走进来了,看见他俩在这儿坐着,便也过来坐下。
两人一齐,安静。
怪!秦玥周恒对视一眼,少女戳戳邢晨:“妞,怎么了你们俩?生病了?”
邢晨木讷摇头,目光空茫:“没有。”声如蚊响。
“杨潜怎么了?”周恒问他。
杨潜似还是正常的神情,斜瞟了他一眼,睁眼耸眉,小声道:“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周恒疑惑,难道杨潜怎么着邢晨把她给吓着了?
秦玥还要再慰问一下邢晨呢,杨潜忽然拉扯了邢晨的袖子:“晨晨,咱们回去休息吧!”
邢晨看过来,缓缓的,如风吹麦浪由东头起伏滚到西头,层层接替,盯着他,目里乍看似深情,细看成星光,破碎在凤目斜挑中。
姑娘乍起,目里星光成箭,毫不留情将耳光甩上杨潜躲避不及的脸上,啪一声脆响。
杨潜歪斜的脸半扭着身子,定定不动。
周恒秦玥惊大了眸。
掌柜和小二瞬间惊起。
邢晨再是不动,似不知道自己上一瞬做了什么,呆呆看着自己的手,火辣辣如同烧起来一样,五嘶嘶抽搐着,那感觉直窜到心口,嘶嘶的空洞生风。
她突然转身就往后院跑,杨潜抬脚去追,撞倒了两人的凳子,骨碌碌滚了几滚。
后院哐当一声门响,掌柜心疼的直哼哼。
杨潜紧蹙着眉,抓狂的呼吸不稳,胸中直痛,钳着邢晨两肩将人往门上一按,目里幽光四起,俯身攫上了她的唇,狠狠啃噬。
方才在外面,他就是不小心碰上她的嘴了,然后又不小心舔了舔,吮了吮,咬了咬,她也没动没惊叫,他就继续啃,不还是没说什么吗?怎么到了客栈就打他了?
不管,能打老子脸的,只有老子爹娘和媳妇儿,既然媳妇儿愿意打,那就得让他继续亲!
俩人正壁咚加门咚,吻的ji情热烈,又搏斗不断,你咬我来我咬你,哼哼唧唧让人遐想不停。
大厅中,齐漱回来了。
“咦,你们也在这里住着?咱们是受了同一人恩惠吗?”她脆脆道,一眼望来将人的心神吸住,漩涡一般让人逃不出溺毙其间。
“是啊,都是托了张文义的福。”秦玥道:“漱儿小姐自己去看花灯了?”
“恩,娘亲一路劳累,不能再让她陪着我,我便带着丫鬟去了。”齐漱来到他们桌前:“我可以与你们同坐吗?”
“坐吧。”
小二已经将杨潜撞倒的凳子扶起擦干净,齐漱便挨着秦玥坐下,秦玥还帮她添了茶。
“谢谢。”还未喝茶,齐漱也笑着道谢。
“街上玩儿的人太多了,险些出事呢!”她微蹙了眉道:“幸好碰上一个小弟弟,一人就抱了一大桶水将路边的灯笼……”
“大哥嫂子我回来了!”阿正鸟一样窜到周恒手边,举了支打磨光滑泛光的红棕色的梨木勺子,“瞧,我给至炎买的!他总是吃不好饭,给他买个勺子,他看见就能想到我,想到我就会好好用勺子了!”
齐漱愣愣看着阿正,口中吐出没说完的话:“……全浇灭了。”
她柔美如清晨鸟鸣透过窗纸的声音轻轻吐出,阿正才抬眼瞧见她,一瞬眨了几次眼,回过神来忽然道:“你也在这儿住着!”
是肯定句。
齐漱的穿着举止已经能让阿正猜出来,她能住得起这冬天屋子里长绿树的客栈。
阿正的思路是对的,齐夫人他们是能住得起,只是不愿破费,所以这客栈住的,是与他们一家一样的受人恩惠而来。
齐漱愣了神儿,也很快转过了弯儿,笑道:“我道是哪里来的俊人儿,临危不惧还能立时救人,原来你们是一家子!”
阿正悄悄从周恒手边退出,静静坐上凳子:“我只是怕着火会伤到人。”
连程:“我先去睡了,阿正你是与我一起睡还是和周勤一块儿?”
“不知道二哥睡了没呢,我就跟你一块儿吧,不然还得将他吵醒。”阿正看大哥大嫂:“那我走啦!”
连程将他一扯捞进臂间走入后院,他明天要将梁城逛完,好好找一件礼物,回去送给小兔子!
齐漱又简单和夫妻俩聊了两句,也止不住困意带着丫头走了。
秦玥才是最想睡的,不料季司走后陆续回来了这么几人,将她生生困在大厅了。这会儿人走完了,周恒眉宇间柔情蔓蔓,牵着少女缓缓回了客房。
一夜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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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无解签,他来了(万更)
秦玥在周恒低低的呼唤声中醒来,耳边男子声音似风过深山幽谷,略略带起草木清香。秦玥深长的呼吸微滞,长睫一掀,男子容颜清隽,眉目俊朗,见她醒来,唇边浮了朵疏光般的笑。
“起床了,听说梁城之庙求签甚灵,在日出时到达庙宇诚心求之,更为灵验。”周恒将少女的发揉的更散乱,“你不是要去求签吗?可是要与为夫一起去?”
秦玥将被子一蒙头,唔噜噜嘟囔着什么,像鸟语,旁人定是听不懂的,但周恒知道,她在问什么时辰了。
她稍不想起床就先问时辰,早了一分都不起。
周恒掀着被角,让她一头瞬间就舒散变柔顺的发露出:“大概还有两刻钟便要日出了,你是想在日出时到达寺庙,还是想被人群挤着拥到那儿?”
“起起起,这就起!”秦玥忽地掀开被子,睡眼惺忪开始穿衣。
冬季日出虽不早,但这时起床与平日相比还是早的,是以夫妻俩没叫弟妹,只留了字条在客厅。让他们吃了饭自己去玩,午时回来吃饭便好。
初起清寒,秦玥裹了月色斗篷,滚了一圈白毛,兜帽罩着柔美清颜。她却还是有点冷,浅风吹在脸上如抹了冰水。
周恒将她整个人都揽在怀里,男人天生比女人高的体温虽透不过斗篷冬衣,但秦玥却真实的感受到来自他身体的温暖和拥抱着自己的力量,是男人对女人的保护,从始至终未变过。
此时天幕星辰未落,月盘低悬清辉如玉,黑黝的天透着三分蓝丝绒闪光的华丽。街上是稀稀落落从各个小巷散出的摊贩,开始支摊搭帐,想相比昨夜人潮如海的街道,现在竟有些像空城了,那商贩发出的各种声响,都如洞中高悬水滴坠落,入耳似有回音。
虽然起的太早让秦玥十分不爽,但此时和周恒这样安静平和的走在陌生的城中,秦玥心中生起了淡淡的安慰和眷恋。当然,如果能排除掉在他们耳边嘴不停的张文义,就更好了。
“周恒你们真是不害羞,你这么个小书生还敢搂着秦玥在街上晃荡,你的礼节廉耻呢?”张文义围着二人转。
周恒面容淡:“我们夫妻情深本如此,这就是礼节。”
“那你怎么不也披个披风?那样还可以俩人一块用,你就能完全将秦玥搂进怀里了。”
“张兄这个建议好,下次周恒便这样来!”
“你呀你呀,你没娶秦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吧?都是被她给带坏了!”张文义砸手,妖魅的脸在破晓中叹惋十分。
秦玥:“我怎么就把他带坏了?我这么温婉清丽知书达理,兼备可爱俏皮,能养家,会赚钱!点点是都是帮着我家阿恒的!你这妖孽,憋说话!”
“滚粗!”她白了眼。
周恒扶额,将秦玥的脑袋往肩上揽了一下:“娘子,不能因为他人的劣言就放低自己的修养。还是勿说脏话为好。”
张文义被俩人天衣无缝的一唱一和,皆是贬己的话给气了一脸苦相。
颤着手指:“你,你,你们……”
秦玥将斗篷一扫,青松落雪般砸下打落他的手:“别对着我,以为你是手模啊?再好看这儿也没有小姑娘迷恋你!”
张文义扫了一眼周围搭摊的男人们,希望他们忙碌过头听不见秦玥的讽刺。
“陪我们出来也不配辆马车,什么时候能到啊?”秦玥斜眼瞥他。
“这才走多大一会儿……”张文义悠闲道:“一直走就到了,玄光寺就在城边儿,挨着农田了。”
“在庙会的时候乘马车,是想被淹里面一天一夜出不来……”他低低又加了一句,成功将秦玥堵的无话可说。
秦玥低低在周恒耳边道:“相公你别揽着我了,咱俩走的快点,不等他!”
周恒被秦玥孩子气的恼怒逗得一笑,松了环着她的胳膊,却又牵上了她的手,二人步速突然加快,一会儿就甩了张文义两三丈。
天色中蓝丝绒的成分渐多,将张文义雪白的衣衫罩得清冷寂寂,他反应了一会儿才知自己被那两人嫌弃了。悠然一笑,两个凡夫俗子,还在他这半个武夫的面前班门弄斧,可笑!
他漫不经心,迈着悠闲的步子,看着慵懒入骨,却在下一瞬就移到了夫妻俩跟前,面上笑意更浓,笑的秦玥心里都起鸡皮疙瘩了。
从城中间走到城边,世间颜色便明朗了些,玄光寺悠长的低矮围墙棕黄寂静,此时便有香火味浮在清冷的空气中,一息间恍惚尘世喧扰而禅境深长,让人深觉茫然。
周恒手心暖热,将秦玥半凉的手攥的一样暖,男子双目平静如此时的天,站在圆门边:“玥玥,咱们走吧!”
秦玥鼻息间淡气飘出,月白袍子浅晃,二人迈进寺中,张文义紧随其后。
寺中庙宇重重,烛火点点将燃尽,透窗半黄,松柏笔直青苍,清苦的绿树汁味混着香火燃烛的烟气,让人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寺中有高塔,铁青色,八层飞檐,檐角铜铃如豆,风过留声,空灵似天际飘来的神佛琴扬。
跨进灯火依旧鼎盛的中殿,大佛披洒金袈裟,慈眉善目,拈花静坐,半合的眸却似瞧着走进之人,眸深似海,却又真的宁静无波。多少人在这佛前深感洪荒一芒,渺小如芥,而又虔诚跪拜,满心赤诚。
秦玥抬眼看了看,跟她老家县城的大佛一样嘛!哪有抽签的?她四处瞟着,像个无知闯进来找妈妈的孩童。
周恒将她的手轻摇:“娘子不上香吗?”
“啊?”秦玥一愣,对上周恒清澈等待的眸子,眨眼一笑:“好,上香!”
少女一身簇白斗篷挪到那蒲团边,扑腾一跪,快速磕了三个头。心里念着玉皇大帝如来佛祖,你们既然把我带到这儿了,就让我过的安生点儿,别给我整那么多糟心事儿!我谢谢你们啊!
磕完头,秦玥利落起身拍拍腿,一跳转身,朝周恒笑:“好了!咱们去求签吧!”
她已经看见了,求签的老和尚就在这大佛向下竖着手掌的侧角,整的跟不想让人看见似的。
周恒却是愣愣的,低低问她:“这就上完香了……”
“我不信佛的,我只信我自己!拜拜佛祖是小辈对长辈的尊敬,不能当真!”秦玥也凑在他耳边道,这话可不能被这大殿上藏着的神佛听见,得偷摸着说!
张文义抹着金光似珠玉的面上飘过鄙夷,闲闲道:“那你还求签?”
秦玥挑眉:“好玩儿呗!”
周恒胸中像蒸着馒头的锅胀满的气冒不出来,憋死了!若知如此,他何必这么早将娘子拉起来,还不如让她多睡会儿,自然醒出来求签呢!
秦玥已经像只饿了数日,突然看见一块肉的白老鼠,扯着周恒跑到了老和尚那儿。
瞬间变脸成虔诚十分的模样,淡笑若蒙了佛光万丈,沉静若莲,唇角都是龛中雾缭,双手合十,柔柔道:“大师,小妇人为家中求学相公求一签。”
锃光瓦亮脑门加整个脑袋的老和尚沉沉抬眼看了秦玥,手中捻珠不停,浑厚道:“女施主涉世太深,与我佛无缘,大可不必强求自己笑对老衲。求签请便。”他另一手缓缓抬起,指向Сhā着不少竹签的竹筒。
这么神?知道自己在敷衍他?秦玥将脸远离了他,将要靠上周恒的胸膛,被他一抬手揽住了。
她仰头看看相公,抿嘴一笑。管他神不神,反正她是来求签的!
她抱了那竹筒就开始哗啦哗啦的晃,渐渐的,一只竹签脱颖而出,长长一支露在外面。秦玥嘿嘿一笑,手劲加大,“啪嗒”竹签落在桌上。
“噹,噹,噹”悠长厚重的钟声响起,如天边神祗密语撞击人心,将之层层推入长云散漫,佛袖生光的穹顶之上,钟声寂寂,环绕庙宇间长久不散。
秦玥一时失神,老和尚倒是先将那一签拈起,缓缓道:“那是日出的钟声,我寺钟声与日同出,从无差错。”
“真的?”秦玥往外一瞧。
果然,深寂浓厚的天色已有鱼肚白,星光消失,月圆隐现。
大殿东侧像藏了稀世珍宝,华光万丈而起,染了半边白空。恍若神祗传达密语后亲身飞临,金光层叠飞出,如万道金箭穿透天空,穿破深蓝,遥望人世,一霎大地于无声中俯首称臣,星月在沉静中悄然隐退。
此时再无黑暗,再无寂寥。纵只在室内一角看交子回朝,心神亦满是充斥的辉煌之静,生机之爱,瞻仰之澎湃。
三人沾满了太阳初起的金光,像洒金雕塑站立,与佛同在,遥遥不见来处,沉沉不闻皈依。
秦玥嗅到深沉香火烟绕外,身边男子的清冽气息,如昏睡之人忽触到一片冰雪,冰芒雪皑,指尖微颤,便从长久的沉睡中醒来,一眼踏破红尘,穿越万年,历遍洪荒。她轻叹,若周恒在,哪怕有纷争喧扰又如何?她啊,总有归家之时。
“山中方圆魁,上上签。”
老和尚毫无波澜的声音将三人视线从窗边金光中拉回。秦玥情急,指尖捏上那竹签上头,老和尚松手,她将签子拿过来。
周恒张文义凑来看,秦玥问:“什么意思?”
“山有木,山有灵,灵中有经纬之才。”老和尚懒懒抬眼看周恒:“施主学识必有大用,善施可得善缘。”
秦玥:“大师怎知这是我相公?”
“二位夫妻面相缘深,老衲自然可知。”话毕,老和尚又捻起了他的念珠,再无与他们交谈的意思。
秦玥深深笑意瞧着周恒:“是好签!相公,咱们走吧!”
“娘子不再求别的了?”周恒一横臂将她圈进怀里,语调轻,意味长。
“求什么?不用了呀!”秦玥轻快答话:“已经知道了想知道的,还求什么。”
周恒失笑,怎只想着他忘了自己?他力道轻柔,将少女翻过身去,自己执了那竹筒晃匀:“娘子好意为为夫求签,一报还一报,为夫也帮娘子求一签。”
秦玥静静看那竹筒脆响,心思也像那竹片飞撞,流水飞溅一样,糟乱不堪。
一签出,却是比其他签片都干净泛着青色。老和尚拿起,眉眼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神色,白眉斜向上飞扬,长眸微凛。
“怎样?”周恒见他神色突变,语气沾了点疑惑焦躁。
秦玥和张文义也同时盯着他。
老和尚犹自喃喃,“天意如此罢!此签……”
周恒五指一紧,“如何?”
“无解!”
一句话惊住了三人。
秦玥心中一咯噔,一把将竹签拽出,竹片锋利,划开了老和尚手中一道皮。
秦玥一看,空白!
拿反了!她撇嘴翻过来,还是空白!
周恒似不信自己眼睛看到的签子,又重新看了一遍,眉拧成疙瘩:“为什么?”
“没为什么,这肯定是哪个小和尚玩呢,将没有刻字的签塞进来了!”秦玥又从他手里拽过竹签,啪嗒扔在桌上:“没看见这签子比别的干净吗?就是因为是新的,没人抽过!”
老和尚恢复平静的脸像树皮,白眉将成仙样,淡淡道:“此乃天意,为女施主求的签,天意无解。”
“切!”秦玥最后盯了那竹签一眼,再瞥了眼老和尚手上划开的一道皮,冷冷道:“若不是新签未刻字,你的手怎会被划伤?其他的竹签可都已经被摸到圆滑无刺了!”
她心思一动,“你们庙里出了错,这竹签我便替你们拿走,不要再吓旁的人了!”她将那签抽走,强势拉上周恒:“尽信佛则不如无佛!佛还求自己呢!光说胡话……”
周恒无话,跟上她的步子走出大殿。
外间的天亮全了,金乌跃世,万千光芒汇成祥云沧海,天光云影壮美,灿烂金辉茫茫,似要将人世都幔成最终的辉煌,金烈。
“娘子莫慌。”身后男子平静的声音传入秦玥耳中,温柔,有力。
她站住,转身望他:“我哪有慌了!”她凑近他:“就算他的签灵验,但是你忘了?我不是这里的人,我的命道他自然看不出来,是无解!”
周恒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
“我命由我不由天,来到这里,我不是一直都很好吗?”秦玥笑看他:“我肯定是好到比上上签还好,没法再好了,所以他不敢说!”
她一扬手,那竹签飞进焚香烧元宝的石槽里,渐渐也燃起一团火。
张文义走出大殿,瞧了一眼那竹签,还真是新的,都滋滋往外冒水了……求签不可信啊!不过秦玥求的那签还是可信的,他张文义身边的人怎会没有好出路!
他们三人在玄光寺中游逛了一会儿,每个小屋子都进去瞧瞧,秦玥见过的寺庙多了去,这儿跟别的地方没什么大差。倒是那座塔,挺高,在古代算高的了,站上去往外望,能将半个梁城都扫在眼里。
远处青幽农田平铺,直接灿金祥和的日出天际一线,近处屋顶高高低低,鳞次栉比。街上渐渐有了人,早间凉,都裹紧了衣裳,有小商贩捧着刚买的热腾腾的包子大口吃着。一眼洒出去,像铺在面前一幅壮阔纷繁的画,人生百态,忙碌交加,亦有人们遗忘的每日之朝阳诞生,自无声中挥洒,给予,奉献。
这世间,本应如此。
将高塔走完看完,秦玥已经将兜帽摘下,笑看周恒:“相公,现在那些摊贩都已经收拾好了,咱们趁人少赶紧一路走过去,将他们都看完!顺便血拼一番!”
周恒不太明白血拼的意思,但根据秦玥前面的话他大概也能猜出来,便温和的笑着:“走吧,为夫带足了银子。”
张文义一团云一样飘在俩人身后:“能给我花吗?”
秦玥:“不能!你的钱够多了,干嘛抢我们这些血汗钱?哪凉快哪呆着去!”
“真狠心呐!”张文义恨恨道。
——
邢晨醒来后就迷茫着双眼,望着床顶的帐子,像望了一个世纪。她回忆着,昨天发生了什么?
吻。
强吻。
缠绵入骨,像将整个身体都揉进口中的吻。
为什么,让那人吻她,她会没脸没羞耻的觉得很美,像入了幻境失了自我,神不知鬼不觉的跟着他,鱼戏莲池,蝶飞丛中,漫过苍山碧水,直达天堂。
又,很想要!
被子忽起,邢晨将自己埋了进去,没脸出去了!
“笃笃笃”敲门声。
“听不见听不见……”被子里的人蒙头喃喃,分明已经听见了……
杨潜敲了好长时间也不见有人出来,他沉了眉,难道已经出去了?不会吧,昨晚他都把她亲的七荤八素了,她还能那么早醒来?啧,别说,女人的嘴就是不一样,又软又弹,是他从没有碰到过的感觉,虽然先开始她是抵抗的,但是后来嘛,还是他吻技高超……
杨潜渐渐陷入到昨晚的回忆中,却忽然间惊醒。抵抗?晨晨她该不会想不开……
此念头一出,杨潜一脚踹在那门上,哐一声,门开了。眼一侧,杨潜就看见床上一团被子紧缠,像裹了胖蚕蛹。
邢晨听到那一声门响,将被子腾地一掀,两人四目相对。
“出去!”河东狮吼大抵如此了……
一只枕头带着邢晨的眼刀,气势汹汹朝杨潜砸来,都进到女人的闺房了,怎能如此退缩?杨潜一脸破釜沉舟的慎重,展臂将枕头接住,埋进里面深深一吸,满是女儿家的发香。
“龌龊!”邢晨裹着被子坐起,像冬日畏寒的唐和尚,裹被也要念经打坐。当然,这位唐和尚是有头发的。
杨潜抱着那枕头缓缓走进她,知道她再没什么东西可仍,掂了张凳子坐在她床前。
面容淡淡染着真切,但,话却不淡,且理糙的很:“晨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何况我比鸡和狗好千万倍。”
“谁嫁你啦?鸡狗再差也比一个登徒子好!”邢晨瞪眼。
“你也知道我和你有肌肤之亲了?除了我,再没有人能给你第一次的吻。”他道:“我负责你以后的一切生活。我在你身后陪了十一年,比得起任何人对你的情谊。晨晨,嫁给我吧!”
邢晨垂着眼帘,静默。
她在想,杨潜心中泛起波澜,她在考虑了!他抓着那枕头攥的死死的,她终于开始正视她对自己的感情了,到底是不是哥们儿义气?还是一开始便桃夭般的懵懂情爱,却总是不以为意!
“我还没想好。”她淡淡道,语气轻的可以浮在水面上。
杨潜没有懊恼,浅浅一笑:“没关系,我们可以先定亲,你慢慢想,总有一天能想清楚。”
邢晨微蹙着眉,不知想着什么,目光深沉看着他。
这姑娘裹在被中像刚出生的娃娃一般,素颜未描,面容白皙玉色,泛着晨间的熙光。杨潜手痒,忍不住倾身抚摸了她的脑袋,邢晨竟然没有躲,像只懒猫任他揉着,米分唇浅浅翘,封藏着他曾舔舐的甜嫩。
杨潜刚想在凑近采撷,邢晨突然说了话:“好几日没洗头了,都是油,正好被你给摸去了,多谢啊!”
男人霎时缩了回去,“这冷笑话太冷了,我方才还闻到枕头上的香气呢!”
他将手中枕头搁到床头:“起身吧,咱们出去逛逛,给你爹娘捎些礼物。”
“那香味儿?是客栈的熏香,你不知道?”邢晨淡淡看他,“你的枕头肯定也是这味儿,第一夜我打了好几个喷嚏呢!”
“……”杨潜僵僵出去,不跟他顶嘴能怎样?
同来的人都出去了,柏西早就候在周恒他们那个大套间外面,等着周雨和周勤出来,张文义已经吩咐了他,还陪着俩人,以免真的背人群挤丢了。
阿正则是被连程一掀被子给冻醒的,愁着面,苦着眼被他给捞起来,衣服一扔,道一声起床。他揉揉眼,哑哑喊一声,“温柔一点更得女孩子喜欢。”
连程身子一僵,半晌道:“就像你对那小姑娘一样?”
阿正一愣,坐在床上仰头望他,眼中焦距却远的很,失神了一会儿,忽然想知道那小姐姐在做什么。半晌,淡淡道:“我对人本来就温柔,我就是一个温柔的人,所以大家都喜欢我,你不知道?”
连程看了他一眼,将床头边的衾裤挂到他头顶上:“不知道!”
阿正是光肚睡的,现在叉腿坐着,一只没毛的肥鸟儿软软卧在床上。他动作极灵敏的将衾裤拽下套上两腿,系好抽绳,挺着肚子道:“你要是温柔一点,早就追到石心了,笨!”
“我一定会追到的!”连程双眼狼眸一般,瞪了他一眼去洗漱了。
阿正迅速穿好了衣服去跟他抢洗脸盆儿。
梁城庙会盛况堪拍一部纪录片。日光渐浓,好似春天来到,商人排排连成河流,人头攒动,流速缓慢,挥袖成云,撒汗如雨,犹像清明上河图一般的盛景。更穿梭有不同方言不同口音的人,那是特意赶来梁城这十字路口,宣传自己商品的外地商人。熙熙攘攘,城墙都被Сhā上了彩旗飘飘,沉默一年,惊醒数日,无声看着这城池载满人流,尘云萧萧,换盆钵皆满。
而在周家村,厂房处,沉静依旧,只闻里面沙沙的划木声。
芝娘眼皮一直跳,崩崩的她心慌。昨晚不知怎么回事,良生惊醒数次,醒来便哭,止都止不住,婆婆都被惊醒到了她那屋,帮着一起哄孩子,后来干脆和她们一起睡了。
这一番闹腾,芝娘仍是早早起了床烧水做饭。她在厂房干活的日子,皆是婆婆照管着家护着良生,这一顿早饭,是她唯一能做上的餐点了,午饭和晚饭都是婆婆做好的,以便她到家就能吃上,不必再劳苦去赶制了。
只是现在她眼下还有浅浅青影,不时打上一个哈欠,怕影响到别人,还不敢使劲放松。方才她们都出去玩儿的时候,她趴在桌上补了一觉才好些。
林秀英看她那样儿就知道孩子闹腾了,做娘的哪有那么容易,总是接连的事儿来,都是心疼都是心酸。
中午女工都走了,她俩最后锁门。林秀英拉着她:“你中午在家多歇会儿,我来开门就好。”
她们俩是一人五天,轮着来开门的,这几日恰好是芝娘的班儿。
“没事儿婶子!我方才补了一觉,能行。我可不能总让你给我担着班儿,玥娘可是给咱俩一样的工资,我咋好意思老让你帮我。”她笑着,像一朵盛开的木兰花。
林秀英给她气笑了:“一村人不说两寸话!帮着大伙还不是大家都好的事儿!你这嘴啊……”
芝娘挽着她的胳膊往外走:“我就是不想累着你,你们都是长辈,得空就歇着,我们精力旺的来干就好。”
到家中,良生却是好生生的在院里抱着小板凳蹲着,一见芝娘就咧嘴笑。
“娘,娘……”他举着小手朝芝娘摇晃。
被他乌溜溜的大眼瞧着,芝娘的心都化成了一滩水儿,半晌的繁碌都烟消云散了。
“宝儿,来。”她弯了身子朝良生拍拍手,这些日子他正学走路,歪歪扭扭还能挪几步,也会抱着凳子在地上蹭。
良生张着嘴儿,口中有晶莹的口水和嫩白的小牙儿,他扔了小板凳,晃悠悠起身,挪了一步凑近芝娘。
“来!”芝娘继续伸着手,眼神鼓励又宠爱。
良生呵呵一笑,软着脚飞走几步,芝娘胳膊一揽,他一头撞进娘亲怀里。娘俩一块儿笑了起来。
王氏从小厨房探出头,瞧着模糊不清的娘俩,嘴边也是开怀的笑:“这一上午宝儿都乖得很,跟我到你五婶儿那坐了一会儿,还在院子里玩儿,安生多了。”
良生一扭头看她,叫:“奶,好,好宝儿!”
芝娘一捏他小鼻子:“现在就知道夸自己啦!你个小皮虫,昨晚上谁闹腾来着?”
良生一抓她的手,皱眉:“谁,是谁!娘乖!”他又举手在芝娘脸划拉,手指头嫩的像一团棉花蹭上去。
芝娘将那小板凳拉来让他坐下,他乖乖坐好,扬起大脑袋看她。
芝娘朝他做了鬼脸,“坐好了,等着娘。”
“等。”他晃晃点头。
“娘,剩下的我来,您去歇会儿。”芝娘扶着王氏将她搀出来,不让在厨房呆了,不然光和她抢着干活儿。
王氏呵呵笑,她当然知道儿媳妇的意思,反正她已经将饭做好了,就让她去盛吧!
“奶、奶……”良生又叫了她一声,王氏看见小儿糊成一片的身子变长,是他从板凳上起来了。
良生拍拍板凳,再朝王氏摇摇手,奶声奶气的唤:“来,坐!吃,这儿吃!”
王氏过去,笑眯眯道:“宝儿想在院子里吃饭呵!行,天儿暖和,太阳正好,咱就在院儿里吃。”她抱着良生的小脸儿揉了揉,“宝儿先坐着,奶奶去屋里搬桌子出来,啊!”
良生两腿一弯坐下,呀呀不知说着什么,仰头望望树上的鸟,再看看门口儿,有人?
他再看看周围,娘和奶奶都在屋里,他转了转眼珠,晃悠悠走两步歇一步,终于走到了门外。仰头看那高大又威武雄壮的男人,手指戳进嘴里咬了咬,糯糯道:“谁,你?”
郑斌看着这孩子,他竟然看见自己了,还出来了,真是出乎意料。他蹲下身子,还是比良生高很多,这孩子有两岁?他没孩子,可看不出来年岁。
“你爹呢?”他在这儿听了这么一会儿,也没听见有男人的声音,是外出做工了?
不过据他所知,周家村的男人基本上都被周恒那一家给包工了,不是做木活就是盖房子,现在他们村正在建学堂,那儿的人可都回家吃饭了。
良生很困难的想着,爹是什么?没人在他耳边说这些……
他嗫嚅着:“娘,奶、奶……”他皱眉瞧瞧郑斌,撅撅嘴:“爹?没有!”
“没有!”郑斌惊讶,刚要再问,院里传来王氏惊慌的声音。
“宝儿!宝儿跑哪儿了?”
王氏在屋里将小桌子擦干净才将俩凳子扣上去搬了出来,不料院儿里那小板凳上没了小孩儿的身影。她搁下桌子就往外来。
良生正在晃悠悠往门口来,瞧见她嘿嘿一笑,嘴里明晃晃的,滴流一下落了口水,他感觉到了,胳膊往嘴上一抹:“奶,人……”
王氏将他掂起来抱着:“哪有人?”她往那边扫一眼,好像树上有两只鸟飞走了。
良生捧着她的脸往上沾口水,王氏抿嘴无奈的笑:“不能自己跑出家门,要跟奶奶和你娘一块儿,知道吗?”
“知,道?知道吗?”良生张着嘴儿,专注着看着王氏。
王氏被他那小样儿逗笑了,摇头回了院子。
郑斌从屋后的枯草间走出来,午时没人在外面,他站在人家墙外,继续偷听……
“良生又跑出去了?”芝娘已经将饭都搁到了桌上,只等俩人回来。
王氏将良生外地上一搁:“可不是吗,吓了我一跳唷!”她捏着良生的手瞪他:“吓到奶奶了吧!”
良生没搭理她这质问,只盯着碗里的星星点点的肉,眼直泛光:“饭,吃饭。”
王氏将他的小板凳挪过来放在身前,让他侧坐在自己前面:“吃,吃饱了才有劲儿闹。”
芝娘笑笑:“前几日他就自己跑出去过,还捡过来一根干狗尾巴草呢。”
良生的饭是王氏从自己碗里夹出来送到嘴边的,若是给他自个儿盛一小碗儿,冬天里还是一会儿就凉了。
给他挑根面条,他小嘴一吸刺溜就进去了,开始慢慢的嚼。
王氏趁这时候将一团面条往一边儿拨拉一下,是给良生留的干净的,剩下的她自己吃。戳到下面感觉碗底儿高了,一扒拉,下面还埋了一块肉。
她将那肉片夹出来,飞快扔到芝娘碗里:“整天在外面干活儿,还不多吃点,给我弄啥,这碗里肉丁还少吗?”
芝娘一笑,“整日带着良生,还得不时抱着他,哄着玩儿,娘才累呢。”
她说着又要将那肉夹回来,王氏将碗往后一撤,拉了脸:“别来回夹了啊,吃吧,不就是一块肉吗?你天天干活都有钱,咱每个月都买些回来,娘就吃。”
良生嘴里的面条已经嚼完了,拍着王氏的腿:“吃,吃,宝儿吃。”
芝娘不再说什么,自己给良生夹了菜和面条:“就你能吃。”
良生鼓着动着两腮,看着她,小松鼠一样。
王氏揉揉他毛茸茸的发顶,叹气道:“宝儿越来越像顺子了……”
他那苦命的儿子啊,没看到这孩子出生就……
“娘,咱们娘三也能过好的。我一定将良生养大,好好服侍您!”
王氏失笑:“瞧我,人老了就爱瞎想。咱赶紧吃饭,不能饿着宝儿。”
这媳妇嫁到她家也是苦了她的,才成亲多少天……没男人还得怀着孩子下田干活儿,还好现在都松了许多,有稳定的活计,够过。王氏还想着,若是有哪家人不嫌弃芝娘,她再嫁,她也是愿意的。芝娘还年轻,不能守着这家干巴巴到老啊,身边没男人,总是不踏实的。
外面的郑斌终于明白,原来是一家寡妇,怪不得那孩子不知道爹呢……
吃过饭,芝娘收拾了厨房的一应东西,良生玩了一上午也瞌睡了,安抚他睡下,自己歇了一小会儿,便跟王氏说了声,去厂房开门了。
厂房很安静,木工需要休息,比她们开工的时间还晚,这时只有芝娘一人。她坐在自己位置上,低垂着眉目,心里空荡荡的。
她与周顺成亲不到一月,周顺就出事走了,到现在三年。她一年怀孕,走鬼门关产子,两年养育小儿孝顺婆婆。到现在,脑中对那个和周家村所有男人一样憨厚的相公,已是模糊不清,只记得洞房时自己与他同样是羞涩的脸红。周顺对自己也算是好的,不然不会为了让她有好吃食就上山去采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