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天潼山高秀出尘,风爽泉清,曾有诗赞云:溪水清涟树老苍,行穿溪树踏春阳。溪深树密无人处,唯有幽花渡水香。山下清溪静流,本来只住了几户人家,后来也有人仰慕此处宁静朴实,于是住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便形成了村落。
这村子,叫“隐士村”。
据说不记得是哪一朝代一位刚直不阿的臣子弃官离朝,游历到了此处,在这村子开堂授课,逐渐形成一村之风尚礼仪,后人为了记念此人,于是便把村子叫做“隐士村”。
隐士村不隐,因为它是上天潼山真觉寺的必经之地。每逢佳节,香客络绎不绝,善男信女,香车怒马,甚是盛况不息。
上山的惟一路口,三个月前一夜之间修好了一间简陋的草庐,门口上方悬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四个字:草月花舍。
草庐的后面的大片荒地也被人垦成梅园,白梅晶莹如玉,红梅殷红似血,腊月刚到便漫天开放灿烂无匹。附近的人禁不住梅香的浓烈幽远,纷纷跑来草月花舍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选择这样偏僻的地方种了一大园子的梅却任由它们自开自落。
“随生,有客人来了。”我听到外面的动静,笑着对正在专心致志地拿着小刀削着竹蜻蜓的随生说。
随生就是那个在绵远城我和行云遇到的几乎要饿死的小男孩,他的母亲离去了,他却一直留在客栈里当着一个小工,掌柜看在行云留下的银子份上赏他两口饭吃。当日我离开湖州经过绵远时恰好在那客栈又遇见了他,当时他正被店小二欺负着,他一见我便抱着我的腿要我给他把娘亲找回来。
可是,在破庙找到他娘亲时,他的娘亲已经死去多日了。
我葬了他的娘亲,想着要留下银子然后离开时,他却说道:
“连你也不要我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分明有着凄凉和一丝恐惧。
我的心猛地一痛,那个人也曾这样对我说过:连你也不要我了……
于是我带了他走,我让他叫我姐姐,可他不愿意,他说他想要一个娘亲。他说他叫狗儿,我重新给他改了个名字,叫随生。
“娘,我去开门。”
隐士村民风淳朴,憨厚朴实,知道我和随生两呣子孤苦,于是纷纷把家中过年所用的食物用具都送了一些过来,我一一敬谢了,也不好拒绝便收下了。
村中少有大夫,凡是身体有恙的都要到五里之外的京城请大夫,自从他们知道花月草舍是药庐后,上门求诊者便逐渐的多了。
“娘,为什么你每日要在午时过后才开始看诊?”随生话刚说完,看见我脸色又显青白,连忙递过那碗酸的几乎要掉牙齿的青梅,我咬了一颗进嘴里,喉间的烦闷渐去,才对他笑笑说:
“因为娘要休息好,要去料理一下梅林,再过半年,你就要有一个小妹妹了……”又或者是弟弟,我想。我摸摸自己还是有些平坦的小腹,微微地笑了。
在这里,有个小生命在孕育,生长。开始时我以为自己因为送走了继尧导致心血失调,终日恹恹欲睡甚至惊觉心跳加速,后来才明白到我感受到的是他(她)的心跳。
他并没有离开我,我常常对自己说,他在我的心上,一直;而现在,他还给我留下了一个念想,我不会孤独,我对自己说。
在湖州看着无心的马车远去的时候,我的心都似乎被带走了。阿松知道了之后摇晃着我问我是不是疯了,竟然相信鬼神佛道之说,他派人去追,但是追不到,那马车竟是消失不见了一般。幸好这时承中赶来,独立撑起了大局,对外宣称将宣阳王病情过重刻不容缓,已送至东庭西方的玉华山药王谷寻神医韩涛治病。
三天之后,湖州的暴雨终于停歇了,东庭大军退至绵远,因后勤补给延滞了,东庭长信侯奉皇命与屹罗摄政王谈判议和,最后商定东庭退兵,襄城、划为东庭属城,绵远归还屹罗,但是驻军不得超过一万,开放绵远作为商业自由城市等等。
一场因宣阳王司马继尧处心积虑发动的战争最终画上了一个不怎么完美的句点。我不知道承中回京后要如何向辰恒解释继尧的事,如何能抵住皇帝的雷霆之怒。临走时我在他书桌上放下一封书简,是给辰恒的。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继尧我带走了,从此天涯,岁月易晚,望君珍重。
希望这封信可以让承中不会艰于解释。
雨停了,继尧应该到了真觉寺了吧?
我带着随生修了花月草舍,每日清晨翘首遥望,只见霜染重林,偶露一角宝寺飞檐,朝烟夕岚都遮不去那厚重的颜色,仿如一个壁垒把我挡于千里之外。
我到过真觉寺,我淡定地在山门前等了一天一夜,可是给我开门的只是一个小沙弥,传给我的只是一张抄写着心经的白纸。我认得是他的字,他只给了我一页心经,连一句话都没有。
那经文他抄得很认真,力透纸背,然而上面的文字对我而言却有如巫语,“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心无挂碍?他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一句?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昏昏然般下得山去,留在家中看门的随生见我苍白惨淡的脸色吓了一大跳,六岁大的他已经懂得照顾人了,连忙倒了热茶与我。自此以后我便没有再上过天潼山,只是每天听着远远传来隐约的晨钟暮鼓,提醒我,那个人平安地活着,这就够了。
倒是随生,和村民们熟络了以后,嫌着屋里屋外没有个好玩的地方,应是缠着村中的菜农李老二夫妇要他们送菜上真觉寺时带上他,到寺里玩去。李老二夫妇一生无子,也喜爱随生的精乖伶俐,于是清晨带着他上山,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就回来。
那一天,随生回来时,手里拿着一片青翠的竹篾,竹篾末端是一只草编蜻蜓,在上下晃动着。我的心无端一动,问他道:
“随生,这是谁给你的?”
“捡的。”随生笑嘻嘻的说,我扭过头去,掩盖着自己眼里的失落。记得以前在青林山他也常做这样的草编蜻蜓给我玩,但是从来不教我怎么编,我一直耿耿于怀,觉得他是无视我。可是后来才明白,原来他是怕我被草割伤手指,所以宁愿自己多做几个给我也不要我去碰那尖利的茅草。
“娘,你知道我在山上见了谁?”
“见了谁?!”我的声音陡然升高,随生讶异于我的激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