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汉挺身而出,半身兀自浸在水里头,却见他皮肤微黑,生的鼻挺眸深,轮廓鲜明,一副不怒自威之态,此刻双眸紧紧盯着幼春,问道:“你是何人?”
旁观众人自这大汉出面之时,见着此等悍然之态,便各自看呆。听这汉子出声相问幼春,个个瞠目结舌,不知发生何事,却又好奇,此刻河堤上围观之人越发多了,熙熙攘攘地从东到西站满了人。
幼春只觉得这人的手如铁爪一样,紧紧地捏着自己肩头,倘若他愿意,略微用力,怕自己的骨头就会断了。幼春心头暗惊,低头一看,却见那手果然生得极大,手指头既粗且长,关节突出,宛如遒劲怪枝,亦或者禽鸟的铁爪,很是可怕,幼春咽了口唾沫,未来得及说话,那边阿顺已经自水里重又出来,见状略觉惊慌,大声叫道:“放了他!”
大汉正在盯着幼春看,听那声响,便哼地一笑,仍旧擒着幼春,纵身一跃,人已经出了水,站在岸上,岸上围观众人本已经靠了过来,见状纷纷后退,仿佛避虎豹豺狼一般。
幼春这才反应,便叫道:“喂,你放下我!”拼命挣扎,然而如蚍蜉撼大树,哪里能够?那大汉不痛不痒,好似无知觉一般。围观众人只见那瘦弱少年被个铁塔般巍峨的汉子掳着,纷纷心惊,却也无人敢上前来出头。
正在此刻,人群中有两人急忙奔出,跑到这汉子跟前,却道:“老大!”低声说了几句,另有人便披了一件宽大长裘给这汉子,两人模样都甚是恭敬,说罢之后,便各自退后。
幼春挣扎了一会,自是白费力气,自己倒是累的气喘吁吁,那汉子随意披了衣裳,便又问道:“小孩儿,你是他什么人?”
幼春刚要说话,那边阿顺也跳上岸来,**跑过来,来不及抖去身上水,便说道:“快快放开他,休要伤着人。”
汉子听了,浓眉一挑,似有些兴趣。阿顺见他不为所动,便沉了声,说道:“放开!”剑眉就皱起。
汉子脸上笑意一闪而过,却道:“只为这一声,你才自水底出来,竟连同我的赌赛都不顾,如今我只问,这是什么人,——他不答,那你说了也罢。”
阿顺皱眉说道:“是我认识的孩子,他年幼胆小,你别吓着了他。”
汉子说道:“有些意思,平白认识的孩子,你竟会这么着急?”
阿顺有些不耐烦,却仍忍着,说道:“此番我认输了便是。你只放了他。”便又上前一步。
汉子低头打量了幼春一会,见她面孔如玉做成,双眸清澈,黑白分明,虽然年幼,然而那唇红齿白,葱灵秀丽之态,莫可言说,果然是个极漂亮难得的孩子。
这汉子看了片刻,忽然笑了出来。幼春不明所以,然而虽见他可怕,却不似个要伤人的,何况,倘若他要伤人,怕是无人能阻止,因此竟也不慌张,又因挣不开,便只望着这汉子跟阿顺。
阿顺问道:“你笑什么?”这汉子便道:“原来你竟喜欢这样儿的。”阿顺的脸竟有些涨红,说道:“你休要瞎说!”便皱着眉,声音也寒了几分,显然恼了。
汉子复挑了挑眉,也不再说这个,只又说道:“也罢,今日的相拼,我也不算你输,省得你说我狡诈,既然如此,那就改日再来……”
正说到此,忽地听到岸边儿上有人喝道:“那汉子,把人放下!”
众人都是一惊,幼春被那汉子抱在腰间,他的一条手臂,竟比她大腿还粗,勒着她腰间,仿佛吊了个大点儿的布袋在腰间相似,自然有些难受气闷,不过倒也还支撑得住。
幼春听阿顺跟这汉子说话,心想:“莫非小顺哥跟他是认得的?只不过,小顺哥哥怎么会认得这样凶狠的人?”正在一片迷糊,忽地听到有人扬声。
幼春听那声音熟悉,一惊之下便抬头,望见那人之时,又惊又喜,叫道:“大……公子!”饶是她机灵,一声“大人”刚一出口,立刻转为“公子”。
果然,那岸边来人,正是唐锦似,秀之公子。
原来,先头阿秀自放跑了幼春,便也下了船,踱步到了岸边儿上,便有两人上前迎了,行礼说道:“公子,恭迎公子回来。”阿秀点头,便道:“你们来的倒及时。”
那两人说道:“因有事急向公子禀告。——好教公子得知,最近涂州城内,来了些可疑人物。”阿秀便问道:“哦?是什么人,可查探清楚了?”其中一人便说道:“对方虽然只三四个人,面生的很,但个个武功高强,先前因追的近,却被他们察觉端倪,竟出手伤了我们几个弟兄,其他人便只远远跟着,不敢再近身。只不过,那些人虽然被惊到了,却仍没有就离开城内,因此我们日日在岸边等着,只盼公子快些回来。”
阿秀闻言,便说道:“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了,他们竟还不逃……嗯,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不知死活,亦或者……是来挑衅的?”便迈步向前,边走边问道:“司空那边怎地说?”侍卫便道:“司空大人倒是想亲身而上,被属下等拦住了。”阿秀便笑,说道:“他那风风火火的性子竟总是改不了。”
一行人离了岸,阿秀一时便也将幼春忘了。徐徐问道:“那此刻,那些人在何处?”侍卫便道:“说来稀奇,那些汉子在城内转了许久,今日却揪了个寻常在集市上卖鱼的小哥儿,在海河那边上赌胜……”
阿秀步子一停,沉吟说道:“卖鱼的小哥儿?这大冬天的,赌个什么……”喃喃几句,眉头一皱,心头想到一事,便问道:“可知姓名?”侍卫想想,便说道:“听闻是叫小顺哥之类。”
阿秀带人到了海河边儿上,果然见人沿着长堤站了长长地一队,推开人群入内,却正看到那汉子抱了幼春,正同小顺哥在讲些什么。阿秀看幼春如弱小幼兽,被人轻而易举把住在腰间,不由眸光一沉。
那汉子见竟有人胆敢靠前,依稀似是个小白脸儿,嘴角微笑,本要消遣两句,目光转动之际,见了阿秀,一怔之下,那取笑言语便未曾出口。
幼春方才本正瞪着眼睛听这汉子跟阿顺说话儿,此番看了阿秀来到,顿时就把头低了下去,自知自己这番模样被他瞧见,现在暂不说怎样……日后定然是要给他取笑的,因此只赶紧低了头,作出鸵鸟之态。
阿秀瞟了幼春一眼,本来果是要说她几句的,如今见她主动低下头去,那冲口而出的言语才又咽了回去。
此刻,那汉子便道:“你又是何人?”一双虎目,上下一扫阿秀,便又看旁边小顺哥,问道:“难不成也是你的相识?”
小顺哥急忙摇头,也看阿秀,阿秀说道:“你怀中所抱,是我……弟弟,劳烦放他下来。”
汉子一听,面露惊诧之色,小顺哥也觉惊讶。原来阿秀此番出来,不过是寻常百姓布衣打扮,然而他身份非凡,养成了的气度,轻易哪里能改?真如布衣的将军,白身的宰相,叫人不能小觑。
汉子便说道:“你弟弟?”阿秀说道:“不知他为何冒犯了大官,还请念在他年纪小不懂事份上,将他放了罢,我替他谢过。”
阿顺便也眼巴巴看着那汉子。汉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望着怀中幼春,说道:“倒是奇怪了,不过是个小娃儿罢了,竟引得两条大鱼为之鼓动摇尾,小家伙,——你倒是有何德何能?什么来头?”
幼春恨不得把头埋在胸口里去,闻言终于说道:“他们都是我的哥哥,自是对我好的,我又不曾冒犯过你,又不曾认得你,做什么要为难我?劳烦你快些放手,我也多谢你。”
汉子望着幼春,深眸闪烁,说道:“你这小家伙倒是有趣,竟不怕我,这性子倒很对我的脾气,不过,……既然如此,我还真不能放。”幼春一惊,那边上阿顺说道:“你想作何?”汉子笑道:“你应知道才是。——这人我便带走,你若想要……”便欲言又止。
阿顺说道:“你休要胡来!”便欲上前,却不防旁边阿秀淡淡说道:“光天化日之下,你想掳人不成?”汉子便道:“爷想做之事,怕个鸟来!”
阿秀一笑,说道:“只怕未必如你所愿。”两人目光相对,那汉子冷然一笑,迈步就走,幼春急了,叫道:“快放下我!”此刻阿秀闪步上前,抬手便拦,那汉子举手一挡,两人手臂相交,那汉子身形一晃,阿秀却倒退一步。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两人初次交手,心头对对方之实力隐约有数,脸上各露惊诧神色,都知对方或许是毕生劲敌。
阿秀轩眉一挑,便笑着说道:“果然功力深厚,再来。”单掌又上。汉子一手抱着幼春,一手向前,两人便使出对近身对搏之术,劈里啪啦交起手来,几个回合,那汉子抱着幼春自有些不便,被阿秀觑了个破绽,便将掌化为拳,直击那汉子胸前。
那汉子见阿秀来的甚快,心头暗惊,因无法躲避,索性挺身迎了这一拳。只因他天生铜皮铁骨,且又风浪里淘练出来的,故而觉得可解下阿秀一拳。
却不料,看似那玉一般的拳头,不大不小的,打在胸口,竟一阵钻心的痛,汉子自阿秀拳风侵身之时就知道不好,但已来不及退,只好硬生生忍了,被击中瞬间,刹那痛的吸一口冷气,竟站不住脚,倒退数步。
这边上,阿秀占了上风,便回拳在胸前掠过,垂下,微微冷笑,动作甚是潇洒。
汉子吃了亏,便发了狠,说道:“好拳法,报上名来!”阿秀说道:“瞧你也是个豪爽之人,问人名姓之前,自己竟无半点诚意么?”汉子哈哈大笑几声,旁边阿顺抢上,急着只说道:“你速去,把阿春给我!”
汉子瞪了阿顺一眼,说道:“没出息!”阿秀说道:“莫非你还想再来?”汉子眯起眼睛,便看向阿秀,此刻他身上大氅跌落地上,又因防备,浑身肌肉越见明显隆起,蓄势待发,宛如山兽欲性命相搏,正在此刻,却有人自人丛中匆匆出来,向前在那大汉耳畔低低细语几句,那汉子一听,面色微变,便又重新看向阿秀。
阿秀笑面如画,只道:“名姓也不肯说,藏头缩尾,算什么好汉。”
汉子咬了咬牙,终究一笑,说道:“大家彼此彼此。”
阿秀笑道:“你倒是不笨,不似看起来这样蠢笨呆傻。”汉子仰头哈哈而笑,说道:“你的身手倒也不错,不似看起来这样绵软柔弱。”他们两个,一时打上了机锋,谁也不肯让谁。
其实那汉子虽然身材高大魁梧,但相貌堂堂,且又威势天生,寻常之人看了,便心中震慑,说什么“蠢笨呆傻”,却丝毫都无,眼眸之中还隐隐透出锐利精明来。而阿秀虽然天生碾玉成就般的人儿,相貌俊秀隽美,但也算是堂堂八尺男儿,肩宽腰细,又因自小军中长大,一身武艺,统领三军,本也跟什么“绵软柔弱”沾不上边儿。
正在此时,看热闹的人群外围,忽地起了一片鼓噪,人群闪开,却见一队官兵,铠甲鲜明而来,那汉子一看,笑道:“来得好快。”
阿秀不语,阿顺皱眉,面露焦急之色,说道:“你……”那汉子忽地哈哈一笑,说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白面相公,你以为这点儿面团儿捏的虾兵蟹将便能拦着爷爷么?”
阿秀哈哈一笑,说道:“自是不能的,但——加上我呢?”说着,便将衣袍一撩,做出个准备起手过招之势,傲傲然望着汉子。
两人一时对峙,那汉子冷静之中,也淡淡一笑,说道:“说的也是,我虽不惧那些官兵,若是有你,倒有几分难办……只不过,你若胆敢动一下,我便将我手上这小家伙扔到水里头去。”
阿秀笑容一僵,旁边阿顺说道:“休要如此!”汉子却置若罔闻一般,只看着阿秀,两人目光相对,各弄心机。
片刻,阿秀说道:“嗳……现在想想,这孩子其实跟我也不算怎样熟,只不过瞧着他可怜,才出手的,既然你要如此,那便扔了好了……”
这话一出,阿顺同那汉子手中的幼春都惊了,一时没了反应,独汉子目光闪烁,探究般打量阿秀。
正僵持中,那官兵越发逼近,汉子身边随从已经略见焦急之色。片刻,汉子忽地笑道:“好个绝情的哥哥,小娃儿,你听明白了……以后认人要认的准些,看清楚何人对你才是真好的……对了,等会儿见了海龙王,海龙王问你因何而死的,你便只说,是因一个冷血无情之人一句话弃你不顾、才将你害死的,——可记住了?”
幼春一个字也不说,只低着头,死死咬着唇。
汉子说完了,便望着阿秀,笑道:“既然如此,留着真是累赘,承你提点,扔了罢了!”
说罢,握了幼春腰间,将她高高托起,向着那海河之上,用力抛去。
此刻,周围围观人群齐齐惊呼。幼春闭上眼睛,只觉得身子如腾云驾雾一般,飘过空中,她睁眼一看,见身子底下,已经是河水滔滔,一时又乱又慌,心凉彻骨,却偏偏无法挣扎,连个“救命”都喊不出。
耳畔隐约听到“噗通”一声,不知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有预感阿秀又要被抽打咯。
今天入V,更三章哈,昨晚上熬到凌晨两点,内牛,么么大家,这是第一更,现在能猜到这位爷是谁了么?联系上章的题目里的某个字。。。(╯3╰)
36正文 心比心因何生恨
幼春身子飞起,直向那海河面儿上而去,眼见就要坠入水中。这正冬日里的水,冰凉彻骨,寻常人哪受得住?幼春身往下直坠,忍不住紧紧闭上嘴,手却死死地抓着胸前系着的包袱带,里头装着给李大娘跟妹妹们买的东西。
几乎是那汉子扔人之时,电光火石间,岸边上阿顺大叫一声,矫健身影,仿佛飞鱼出水,自岸边上嗖地向着河中跃了出去,一头钻入水中,不见踪影。便在阿顺纵身之时,旁边阿秀迈步向前一步,那靴子便浸了水,身子向前微倾瞬间,有人自身后靠前,猛地伸手一把攥了阿秀手臂,厉声唤道:“秀之!”
阿秀一怔,终于稳住身形,此刻阿顺已入了水,水面上竟看不到人影。只望见幼春将要落下。阿秀来不及回头,只见幼春身子荡到离岸边有三丈开外,正自落下之时,水中人影一跃跳出,竟是阿顺,张手便将幼春拥住,堪堪及时。
幼春迷迷糊糊的自以为必淹死,却忽然被人接在怀中,一时反应不过来,顿了顿,才看清阿顺被水浸湿的脸,眉眼很是鲜明,心头一阵感激欢喜,不由叫道:“小顺哥!”
阿顺冲她一笑,水滴自眉上发上落下,只说道:“阿春放心,无事。”
幼春怔怔看着他,阿顺人在水里,却并非躺在水中做游泳之状,而是双脚在水底下用力,自腰间半身却在水面上,因此幼春竟然一点儿也没沾到水里。而岸上众人看来,就仿佛是阿顺双脚踩着地一般行走,却不知这是他自小练出的绝技,唤作“踩水之术”,全靠底下的双脚极快拨弄着水,才保身子不坠入水中,他又天性聪明,因此竟练习的如履平地……莫说是这涂州之地,放眼海边诸州,能如阿顺这般神乎其技的,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幼春被阿舜抱着,上了岸,岸上的围观百姓们大声鼓噪喝彩,看了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场戏,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言语。
幼春眼望岸边,却见阿秀被一人用力扯着,向着这边看了一眼,终究又回过头去。
幼春看清楚,那站在阿秀身旁之人,却是先前那个点检司的司空长官。
此刻,先头那汉子已经奔到人群边儿上,回头见阿秀兀自在河边,便笑道:“白脸的,怎不来追你爷爷?”
阿秀淡淡看他一眼,双眉微敛,低声同司空说了几句,司空点头,此刻百姓退开,却出现一队精神抖擞的将士来,当前一人挥手,说道:“把这三人拿下!”正好将那汉子挡住。
那汉子并两个手下见状便站住步子,然而却毫无惧色,竟自哈哈一笑,将当前抢过来的两个士兵打倒在地,好像虎入羊群一般轻易,司空见手下被欺,怒道:“我去会一会他!”他镇日操练,巴不得找个交手机会,当下正合意思,提枪便上。
不料司空还未到那汉子身旁,那汉子手臂一动,做了个手势,那两个跟随之人便不再同士兵纠缠,转身竟往河岸边来,司空一怔,心想这班胆大妄为之徒为何不逃反到河边儿来?正站住脚等候对敌,却听得身后阿秀说道:“不好,他们要下河!”
司空怔忪间,果然听得一阵喧哗大笑,却是那汉子自岸边上纵身一跳,仿佛大鹏展翅一般,跃到了岸边儿上看热闹的几艘船上,落下之时,双脚宛如生根一样踏在船上,竟把艘船踩得东倒西歪,他却始终不倒。
这大汉从天而降,惊得那些船家哇哇大叫,那汉子喝道:“都下去罢!”双手蒲扇大小,随意拨弄过去,轻而易举将几个渔人掀下船去,手持长杆用力一撑,那船便顺风荡了出去。
与此同时,他两个下属也纵身各抢了一船,身手敏捷利落之极,双双跟上。
阿秀立身岸边,负手相看,见状叫道:“何必仓皇就逃,是英雄的,留下来多说几句又如何!”那汉子便朗声笑道:“白脸的,你的小兄弟被人抢去了,还有心多说么?”阿秀双眼微微眯起,而神色不改,只扬声说道:“这样仓皇就跑,传扬出去,未免有失白大王的风范罢!”
船上那汉子闻言,便悚然回头,双目炯炯看向阿秀,说道:“你又是何人?”
阿秀不语。旁边司空大吃一惊,竟结巴说道:“白大王?秀之,你说的……莫非是鹰岩那个?”阿秀冷笑说道:“看他这一身气度,霸气十足,浑然不把涂州放在眼里之态,……除了称霸海上的鹰岩白元蛟,又有哪个?”
司空又惊又怒,皱眉道:“好大胆的海贼,竟敢大喇喇地就进了城来,难道当涂州城无人么?”复又怒道:“可恶!拿我的箭来!”士兵们把箭奉上,司空说道:“都与我射箭,把这三个海贼射死当场!”他手下的士兵们皆训练有素,当下前排跪地,后面立着站成次排,便开始向着河中张弓射箭。
阿秀眼望那边,那汉子打量了他片刻,忽地一笑。此刻箭如雨射向三艘船上,眼见三人要被射成刺猬,岸边众人齐声惊叫,生死之间,却见那汉子身边儿两艘船上的人各自弃了船,纵身下水。
那两艘船在后一挡,挡住若干箭,众人正不知何故,却见那两人下了水之时,那大汉所乘的船忽地如电一般加速向前,于箭雨之中,竟脱离开去。
阿秀凝眉细看一番,立刻明白:原来此人那两个手下亦是精通水性之辈,竟潜伏水下,一左一右推着船向前而去。
那汉子同阿秀对视片刻,面露笑容,伸手将肩头上大氅向后一挥,转过身遥望面前广阔长河,大声说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鹰岩白元蛟来涂州一游!——白脸的,青衫不改,绿水长流,终有一日老子会再跟你一会!”
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雄浑声音自水面荡漾传扬开去,层层叠叠,竟如有回音在耳畔一般。
众人都听得清楚。涂州城的百姓这才知道原来这大汉竟然是海面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白大王,一时之间各自鼓噪,复又噤若寒蝉。
司空射不到白元蛟,眼睁睁看船远去,且见他如此耀武扬威睥睨之态,恼火而下,跺脚将箭扔了,说道:“快去通知护城水兵统领!定要把这白贼给拦下!”士兵们急急忙忙,领命而去。
阿秀面上带笑,眼望白元蛟一艘小舟远远离去,荡漾于海天之间,那巍峨影子却长留心底,阿秀笑骂一声,说道:“好嚣张的海贼,若再相见,可没这样容易让你逃了。”虽然嘴里骂着,暗暗地却也有些佩服白元蛟的胆气十足,虽然是海贼,却还真有枭雄气质。
这边上司空唉声叹气,后悔不跌,又道:“阿秀,你既然认出了他,怎不早些说话,我也多带些人。”阿秀说道:“哪里有这般容易,这白元蛟也算是纵横海上数十年的人物,自有一番能为手段,司空,你不是他的对手。”
司空皱眉不服,说道:“你休要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我却偏生不信,有生之年,定要会一会他才罢休。”
阿秀只笑,这才回头,看向岸边,目光微动瞬间,说道:“你先别急,走了一个大的,却还有另一个……你道白元蛟为何会出现此处?”
司空一怔,顺着阿秀目光看过去,却见在岸边儿上,先前纵身入河的那青年男子正抱着幼春,也不知从哪里拿了一件干衣裳,正动作温柔替幼春披在身上,一边儿嘘寒问暖的,幼春却有些呆呆的,似乎神不守舍,大概是受了惊。
司空同阿秀两个便踱步过去,阿秀见小顺哥正伸手轻轻撩开幼春额前的头发,淡淡一哼,却不做声。
司空看他不言,便自望着阿顺,问道:“你是何人?”阿顺见状,便恭敬行礼说道:“大人,小民是城外卖鱼郎。”司空问道:“卖鱼郎?那你为何会跟那白海贼搅在一起?”阿顺说道:“大人明鉴,是他听闻小人有几分水性,故而要同小人赌胜,彼时小人尚不知他是何人,只是被他纠缠不过才如此的。”
司空听他对答如流,却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便略见为难看向阿秀,阿秀淡淡说道:“狡诈之人……说如此多作甚,不如先押了再说。”
司空一怔,这样独断,却不像是先前阿秀所为。阿秀说完之后,阿顺面色一变,便说道:“大人,小民的确是无辜之人。”地上幼春也爬起来,望着阿秀说道:“你想干什么?”
阿秀看看幼春,不说话,却又转头看司空,司空对上他的目光,急忙咳嗽一声,对阿顺说道:“你……如今涉嫌同那海贼私通,本官便暂将你收押,等事情问明之后再做处理。”
阿顺大惊,说道:“大人请明鉴!小人是无辜冤枉的!”士兵们上前,拉拉扯扯,不由分说便将阿顺带了下去,幼春追着跑,便道:“你们不要诬赖好人!放开小顺哥!”
阿顺扭头看幼春,兀自安慰她,说道:“阿春……我没事,你勿要担心。”幼春一把拉住阿顺衣襟不放,忽地身子腾空,忍不住一挣扎,这片刻,手中握着的衣襟便扯了开去,士兵们便将阿顺押下。
幼春气愤扭头,却见是阿秀一把捉住了她,幼春大恼之下,叫道:“放开我,你这坏人!”身子用力扭动,便想挣脱开来,匆忙里一脚踢出去,正踢在阿秀腿上。
旁边司空看的目瞪口呆。阿秀却恍若平常,似乎被踢打的那人不是自己,只对司空说道:“我先把人带回去,那海贼能追则追……不过照我看来,怕是追不及的。”司空这才反应过来,便说道:“我亲去看看。”急忙带兵而去。
这边上便只剩下了幼春跟阿秀,阿秀低头看她,轻声说道:“你再叫也是无济于事,若是不想你小顺哥哥出不来,便乖乖闭嘴。”
幼春正在恼火,听了这话,却生生地咬住嘴唇,忍了忍,终于静了下来,阿秀说道:“跟我来。”幼春低着头便跟着,两人出了人群,直直走了片刻,阿秀忽地听到身畔幼春隐约说了句什么。
周围人多,阿秀一时没听清,便问道:“你说什么?”回头来看,却见幼春站住脚,瞪着他说道:“亏我先前还以为你是好人,你却果然是个最坏的人!我讨厌你!我恨你!”
两人面面相觑,幼春气恼之下,小小胸口起伏不定。因气,脸上也涨红,死死瞪着阿秀。阿秀同她对视片刻,终于说道:“哦……你恨我又有什么打紧?”淡淡一笑,伸手便将幼春的手腕紧紧握住,只说道:“你还是要跟我回去的,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第二章哈,嗯嗯,这会子是把醋坛子打翻了……大家快趁机吃饺子,哈哈。。
偷偷叫声:白大王V5
阿秀:找抽咩……
么么,继续努力~~~(╯3╰)
37正文 半诱使签卖身契
阿秀躬身,望着幼春缓缓一笑,起身来拽着幼春的手便走,幼春用力一甩,却怎能甩开?只叫道:“你放开我!”阿秀说道:“你想如何,不要救你小顺哥哥了么?”幼春气的火遮了眼,便说道:“我不怕你!你索性把我跟他都关起来!”阿秀皱眉,终究冷哼一声,也不理会幼春叫嚷,将她横拉竖拽,连抱带拖,终于到了点检司府上。
那两边侍卫都是认得他的,齐齐行礼,恭敬只道:“公子回来了。”阿秀便点头,拉着幼春径直进去了。
两人进了厅内,即刻便有丫鬟奉茶上来,阿秀挥挥手,两旁的人都退了,幼春咬牙切齿站在边上。阿秀也不放她的手,打量着她,开口说道:“瞧你这张脸,看着我就生气,又怎么了,无非是因司空把你小顺哥哥关了起来……你也知道,这不过是按律法行事而已,你同我怄气做什么?”
幼春忍无可忍,说道:“那个白大王分明跟小顺哥没什么干系,只是他来挑衅小顺哥的,你们捉不到人,却拿小顺哥出气,是何道理?”
阿秀说道:“哟,你的嘴儿真真厉害,那我问你,你当真以为那叫小顺的,跟白元蛟没什么干系?”幼春一怔,心头忽地想起白大王挟持她之时对小顺说的那些话,顿时微露迟疑之色。阿秀何等精明,看她片刻犹疑,便说道:“恐怕你心底也有所怀疑罢?”
幼春吓一跳,心头微微发虚,然而却还急忙摇头,说道:“小顺哥人好,又心善,绝不会跟海贼有何牵连的……大人,你叫司空大人放了他好么?”此刻便不那么强硬。
阿秀看了她一会儿,抬头看别处,说道:“你这样为他,却是为何?”幼春说道:“他是好人,不能白白冤枉了好人。”
阿秀犹豫了片刻,说道:“你说的简单,然而此事非同小可,此地又是司空的管辖之处,必须由他出面才是……何况那小顺的确跟白元蛟有些不妥当,怕是他安Сhā此处的内应……奸细,也未可知。”
幼春大声说道:“不是!小顺哥不是!”
阿秀嗤之以鼻,道:“你又知道。”幼春沉默片刻,终于低了声,便说道:“大人,你别为难他,你放了他罢,我知道司空大人听你的,你就叫司空大人别冤枉好人,将小顺哥放了好么?他真是好人,绝不会是海匪。”
阿秀说道:“现如今知道求我了?方才在街上好似要同我性命相搏,方才还口气恁般冲,哼。”
幼春就低头,呐呐说道:“大人,你宰相肚里能撑船……”阿秀听她小声说来这句,不由噗地笑出声来,却又忍住。想了想,说道:“说起来,倘若我尽量而为,司空的确是会听我的,但……我为何要如此?万一他真有个不妥,我岂非是知法犯法?……你只顾救你小顺哥,却不想回不会害了我。”
幼春不知阿秀心中打什么主意,只见他死咬不放,心头略觉惊怕,也不知如何是好。待要翻脸同他吵起来,总是出一时之气,却救不得阿顺。然而方才勉强求了他一番,他又不应……幼春想来想去,毫无办法,便静静说道:“大人无其他事了么?”
阿秀看她忽地冷静下来,便问道:“你想如何?”
幼春说道:“我跟大人非亲非故的,自是要走的。”
阿秀说道:“谁叫你走了?——倘若我要你留下呢?”幼春一怔,问道:“我……不明白大人是何意思。”阿秀说道:“倘若我要留你下来……在我身旁,你愿意么?”幼春立刻便摇头,说道:“不愿。”
阿秀见她毫不犹豫便摇头,眉头一皱,说道:“那我换个问法儿,倘若你肯留下来……然后,我便会说给司空听,叫他放了阿顺,如此你可愿意么?”
幼春一惊,面上露出恼恨之色,瞪着阿秀说道:“大人,你这是何意?难道是在要挟我么?……你、你想做什么?”说着,便忍不住后退两步,警惕瞪着阿秀。
阿秀瞟她一眼,说道:“你不过是个穷苦的孩子,我能做什么?只是看你有趣儿,嗯……做的包子也好,我心里头想着。就想留你下来,反正我身边儿也少个伶俐的小厮。倘若你留下,每月也有钱得,又不是白用你,也不会加害你。”
幼春听他细细说来,略松口气,却仍说道:“虽然如此,我仍旧不能留下。”阿秀觉得这个答案颇为意外,便说道:“这又是为何?”幼春认真说道:“对不住大人,我不会卖身给人家做小厮的。”阿秀闻言“嗤”地笑了声,说道:“这是为何?”
幼春略低了头,半晌低声说道:“我……比较笨,怕伺候不了人。”
阿秀望着她看了片刻,终于说道:“难道就为了你小顺哥,你也不能留?”幼春咬唇,心想:“小顺哥定然是无辜的,他不肯放,我便自去求司空大人,我瞧那位大人不似是个坏心的,怕是会答应网开一面也不一定,反正我不会留下来,他这样坏……”
于是幼春便重摇头。
阿秀看在眼里,一阵恼火,然而想了想,却又释然,终于说道:“很好,你倒是分外有主见,我小看了你……那么,不为了你小顺哥也就罢了,我听闻,你有个被卖了当小丫鬟的妹妹……”
幼春闻言,眼睛瞪大望着阿秀,失声叫道:“大人,你说什么!”阿秀说道:“我说什么你自听清楚了。只不过我最近打听到了,你那妹妹人在何处……”
幼春跑上前来,问道:“大人,你知道我大妹在何处?她……她在哪里,还好么?”声音略见颤抖,十分紧张。阿秀看她一眼,故意不回答,只忧心忡忡“唉”了一声。
幼春等了片刻,不见阿秀答话,却见他手端着茶杯,装模作样的喝茶,喝完后才说道:“我做什么要跟不相干的人说那么多……横竖他也不关心那些。”
幼春咬了咬嘴唇,问道:“大人,你真知道我大妹在哪里么?”
阿秀点头。
幼春小心翼翼地又问道:“那么……大人,你能把大妹赎出来吗?”
阿秀漫不经心说道:“那也得看我愿意不愿意,方才有人对我说不愿意留下,弄得我恼恼的,因此也不愿意了……”
幼春的手握了握包袱又松开,最终说道:“大人,只要你……你叫司空大人放了小顺哥,再把我大妹赎出来,我……我就……我就留下。”
一直至此,阿秀的面上才掠过一丝笑意,便转头来看幼春,说道:“哦,想通了?”幼春说道:“大人你能说到做到么?”阿秀说道:“本帅向来是童叟无欺的。”幼春一脸不信,说道:“如此,我得看到他们再说。”阿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说道:“小家伙,谁教你这么狡猾不信人的,很不可爱!”
承了阿秀这句话,幼春便勉强留下在点检司。阿秀便叫下人自买了几套新衣裳给他备着用。幼春却都不理,只穿昔日的衣裳。到晌午时候司空点检回来,两个在书房内低低商量了一会,幼春被赶出外面,也不知他们两个说些什么。
下午司空便又出去,临去时候,笑吟吟地看了眼幼春。幼春伸长脖子望着他离去,阿秀从旁出来,见状便拍一拍她肩膀,说道:“傻看什么呢!”幼春回头见是他,便说道:“大人,小顺哥何时放出?还有我……”阿秀说道:“他已去做了,片刻便有信回来,对了,你进来。”
幼春见他叫,果然就乖乖地跟着进了书房,问道:“大人,何事?”
阿秀笑嘻嘻地,便从桌子上拿了一纸出来,说道:“卖身契卖身契,来来。”幼春一惊,说道:“大人,我……我说话算话,不用弄这个了罢?”阿秀说道:“你这小家伙诡计多端,万一我这边帮你放了人,办妥了,你却一边儿跑了,我却往哪里找你去?”幼春说道:“大人,我既然答应了你,就绝无反悔之道理。”
阿秀板着脸,说道:“不信。”说着,便拿了幼春的手过来,说道:“你不会写字对么……嗯,幸好这手上都是伤,再多一道也无妨的。我给你咬破了,画押。”
幼春大叫,说道:“大人,不要!”阿秀牵着她的手,送到嘴边上,望着那粉嫩的手指,笑盈盈地,轻轻往上吹了口气。
幼春只觉手被他拉住,似靠近了他嘴边儿上,一阵阵热乎乎的气喷在自己手上,幼春害怕,便叫道:“大人大人,你别咬我,我会写字。”
其实阿秀只是吓唬她一番罢了,并没有想真的咬她,此刻听幼春叫嚷自己会写字,便又一惊,终于将她手缓缓放开,说道:“你会写字?”幼春缩回手,心有余悸握着,便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内牛满面,写得脸都大了十分木然……于是这是第三更,抱抱大家T。。T
嗯嗯,阿秀以后可能为所欲为了么?能么能么能么你说……?
38正文 探家归途遇无忧
幼春生怕阿秀真个发狠咬自个一下,便忙不迭说自己能写字,果然阿秀便将她放了,饶有兴趣瞧着。幼春看看他的样子,心中懊恼又叹,只想道:“若我不认得他,定然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了,谁想竟是这样的……果然是那一句‘人不可貌相’,古人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反过来亦然……便是这个道理了。”
心里想的多,看阿秀一眼,便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阿秀从旁看的分明,笑道:“你不过是小小少年,老气横秋的做什么?要吹胡子瞪眼的,还嫌早了些罢?”
幼春却不理他。阿秀将旁边砚台端过来,自觉磨了一磨,忽觉不对,便放了手,说道:“小家伙,磨墨。”幼春又看他一眼,好歹把那声叹咽了下去,便握着磨了片刻。
阿秀袖手旁观,只不动弹。幼春磨墨完毕,便去笔架上端量一番,从中选了支小管儿狼毫笔,先拿在手中细看一番,手指尖将毫毛弹了一弹,取了根杂掉的毛儿出来扔了,才去那砚上,浓浓蘸了墨,于砚台边儿上压了压,才提在手中,手捏着笔杆儿,直直提在胸前。
这简简单单动作,她做的熟练且认真,看得阿秀心头暗惊,若说是个世事不知的苦孩子,哪里会拿什么毛笔?何况她这样做来,竟似是个“练家子”一般,若不是自小练成的,也不会如此。
幼春低头,看了看那“卖身契”便又叹一声。阿秀本正疑虑重重,听她又叹,便忍不住也笑。说道:“快些来,不然就只好咬破手指了。”幼春抿了抿唇,分明是个不愿之态,禁不住阿秀在旁“骚扰”,她便无奈摇头,在纸上缓缓写来。
“陶幼春”,三字跃然纸上,阿秀看幼春一眼,便把卖身契拿过去,放在眼底细细端量一番,见那字隽美娟秀,毫无慌张杂乱之态,隐隐却有英挺轩直之风骨,在一个十岁左右少年来说,已经难得。
幼春将笔搁了,便看阿秀。阿秀望了一番,忽地问道:“小家伙,若是穷人家的孩儿,必不会写字,你休瞒我,……你究竟来自何处?”
幼瑃情知一味不说的话,他定然还要穷追不舍,先前只以为见他几面便罢了,因此不想多做纠葛联系,谁知道阴差阳错,屡屡相见。如今见阿秀又问,她便故意沉沉叹口气,说道:“既然大人又问,那么我便不瞒了……实话说,其实我家原本也是书香门第,不料家中出事,我便跑了出来,一直流落街头,先前我父是个饱学之士,我自是会写几个字的,不足为奇。”
阿秀便斜眼看着幼春,幼春被他看得心跳,还镇定问道:“大人看什么?莫非大人不信么?”
阿秀想了想,说道:“那么你便实实在在不是这陶家之人了?”幼春点头。阿秀躬身下来,逼近幼春,说道:“嗯?”幼春后退一步,却靠在了桌边儿上,无法再退,略觉紧张。
阿秀目光如刀,缓缓说道:“既然你不是陶家的人,那这名字……怕也不是真的了罢。”
幼春变了面色,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想到,本来想拿这名儿搪塞过去的……谁知道这人如此精明狡猾?幼春暗暗叫苦,却还说道:“大人,实在……因为昔日之事,我也都忘得差不多了,就连自己叫什么也不记得了,自此便一直叫陶幼春,并没有故意欺瞒大人之意。”
阿秀便哼了声,说道:“当真?”幼春急忙点头,真诚看他。阿秀想了片刻,才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勉为其难收了。”
这卖身契本是他求着幼春签的,如今倒好像是幼春求他。幼春心头哭笑不得。却也由得他去罢了。
果然,下午时候司空点检回来,告知幼春阿顺已经被放了出来,幼春便欲去看,司空只说阿顺已经自回家去了,听闻他家住城外某处……因此幼春也难得去找。幸好司空又说她大妹找到,幼春才又欢喜起来,便同阿秀商量,要送大妹归家。
阿秀说道:“你要去倒成,我自把你家大妹赎了出来,本是要送她回家的,如今你便跟着走一趟,也算回家一趟,了了你的念想不说,别日后又说我不近人情之类。”
幼春大喜,也不计较阿秀言语中的刺儿,便说道:“多谢公子,多谢司空大人。”
此刻外头人来,说道:“报大人、公子,那孩子已经在门外了。”当下司空便命人带进来,幼春忙忙地跑了出去,见有人领了大妹过来,两个相见,大妹叫道:“哥哥!”松开那人的手便撒腿跑,幼春眼眶一红,也便冲过去,两个人相见,紧紧地抱在一块,大妹拼命哭着,大叫哥哥,幼春忍不住也落泪,又安慰大妹,两个小的,真情流露,难分难解。
阿秀跟司空站在门边儿上,见了这情态,也微微动容。司空便说道:“幼春这孩子,倒是懂事,我细打听过了,他虽然是陶家那妇人领回去的流浪儿,年纪又小,但为人十分孝顺,且又能干,乡里都夸赞……”阿秀喃喃说道:“怕是太懂事了些……”司空奇怪看他一眼,说道:“这又有何不好……哦,说起不好,却还有件事,你知道朝廷御用张天师么?据说张天师同这孩子……”
阿秀面色一变,便想起一件事来,一时拧眉。
司空说罢了,便又笑着说道:“不过,张天师何等人也,怎么会跟这弱质少年行跪拜礼……除非他出身不凡,哈哈,但叫我看来,恐怕不过是些无知乡民以讹传讹罢了,不足为信。”
阿秀说道:“以讹传讹?或者……”嘴角微微一笑,司空看他紧盯着幼春,前所未有的认真之态,心中不由暗自纳罕。
幼春同大妹见了,喜极而泣,勉强压了心头欢喜激动,便擦了泪,来见阿秀,说道:“大人,如今我要送大妹回去了。”
阿秀嗯了一声,便说道:“我答应你的,自会作数,只不过……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叫个人跟着你。”幼春一愣,却也应了。
阿秀就叫了个能干侍卫,唤作祝晓的,对他吩咐道:“如今他要回家一趟,你便跟着,他要怎样都成,你只记得一个——万别把人给丢了,怎么带出去的,给我怎么带回来。”
祝侍卫便遵命。幼春蹦蹦跳跳自回房间,把自己的包袱背了,欢欢喜喜出来,跟着祝晓出门去了。
阿秀目送幼春出门,见她抱着大妹,两人差不几岁,她生的又瘦,甚是吃力,因此被压得东倒西歪,走路不稳,看的阿秀又笑又恼。
倒是大妹叫道:“哥哥放我下来罢。”幼春终于将她放下来,略微低头,两人对蹭了蹭额头,大妹伸手,幼春便将她手握住,两人有说有笑,手牵手向外而去,很是温馨之态。
阿秀看的出神,片刻觉得不对,便转头,正迎上司空探究趣味的目光,便问道:“你这般瞧着我做什么?”
司空便笑,说道:“阿秀,你何时对这孩子上了心?”
阿秀说道:“这话我不明白,我哪里对他上心了?只不过……瞧着怪有趣的,打发时间罢了。”
司空说道:“这话好有趣,从来不见你对别人的事这样,起先在那河边上,不由分说叫我把那叫阿顺的捉拿了,黑脸只让我去做,如今你却卖那孩子一个人情。”
阿秀施施然说道:“我哪里对你说要你捉那渔小子了?你休要诬陷好人。”
司空笑道:“好好,敢情是我会错意了……有下回,这种黑脸之事,我自躲得远远地,看你怎办。”
阿秀便转头看他,笑微微说道:“临阵脱逃,自然是重办!”
司空打了个哆嗦,情知跟这人没什么道理可讲的……便咳了两声,终于说道:“罢了,不过,你真的对那孩子没什么的?”
阿秀说道:“我对他又有什么了?怎地你也跟他一样,总疑心我有什么?”
司空嘿嘿笑了两声,便道:“只因你从来未如此,那……不是我说,你该知道罢,好歹你也忍了十几年……我也知道你不容易,纵然是你忽然动了那什么之兴,这孩子也生的极好,但年纪毕竟稍微小了点,你可不能……且你家里头的规矩厉害,你可务必要忍着。”
阿秀本没听明白,茫然看他,正想问,忽地反应过来,便也嘿嘿笑道:“是啊,我瞧着他也实在嫩了点,倒是你比较合适,虽然脸儿差了点儿,不过也将就……不如我们就……”说着,那眼便瞥司空。
司空倒退两步,一直跳到门口,说道:“罢了罢了,我就是嘴贱,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匆匆跑了出去。
阿秀瞅着他离开,便哼一声,自回到桌边,从抽屉里将那卖身契拿出来,将那字细细看了一番,双眉微微锁起,沉思片刻,也叹了一声,才重放了回去。
且说幼春领着大妹出门,却见门口有一辆马车等着,那祝晓就先抱着大妹上车,又来抱幼春,幼春说道:“谢谢哥哥,我自己可以。”便爬了上去,那祝晓便骑马随行左右。
幼春上了车,便问大妹近日之事,幸好大妹没吃什么苦头,只不过孩子初离开家中,不免想家,且又被训练做各种苦工,自然不比家里好。如今见了幼春,更是亲热,紧紧地缠在幼春身边,两个在车内亲亲热热的,不觉便出了城。
及至到家,家里却只两个妹妹在,幼春领着大妹进去,四个小的凑在一起,又哭又笑,幼春便问道:“大娘呢?”二妹说道:“哥哥,你好久没回来,娘每日都出去找你。”
幼春眼热鼻酸,泪便瞬间涌出,三妹说道:“哥哥回来了,姐姐也回来了,娘知道了定然高兴。”二妹就伸手替幼春擦泪,四个人抱在一起,屋内哭声一片。
屋外,那祝侍卫见当家人不在,便叫跟从的人去找邻居之家,要把李大娘找回来。如此过了半个时辰,果然李大娘回来,面容憔悴许多,进了门,见幼春同大妹都在,四个小的哭的满脸泪,顿时也忍不住,幼春同大妹扑过来,李大娘一左一右抱着,又欢喜又是心酸,哭的站立不住,跌坐地上。
一家子镇定下来,幼春才把自己要跟着阿秀之事说了,只不过未曾说的详细,只说自己被个大人看重,要去给他当厨子……幼春只怕李大娘听说自己要卖身给阿秀必然会反对,因此才这般说。
果然,李大娘听了之后,虽惊愕,但到底是幼春自己所想的,她又不比别个孩子,是个极有主见的。因此李大娘便只唏嘘了一番,又嘱咐她以后要多留神,有空便随时回家来。幼春一一答应。
幼春便又把自己买的东西拿出来,将好吃的跳出来给妹妹们吃,三个妹妹见了好吃的,这才高兴起来,欢欢喜喜捧着开始吃东西,你咬一口,我咬一口,很是甜美。
幼春又把些常用之物给了李大娘,并阿秀给自己的碎银子,以及跑船得来的钱。李大娘推着不要,幼春只说自己有留着的,李大娘才收了,然而心里却过意不去,便垂泪,幼春便又安慰一番。
将这些事处理妥当,幼春又问李大娘陶老爹最近情形,不出所料,仍旧如昔。幼春无法,只叫李大娘把钱收好了,又问了些怎样做包子之事,李大娘一一细说,幼春心思敏捷,牢牢记住……
正说罢,门外祝侍卫才进来说道:“小哥,该回去了。”
离家之时,陶老爹醉醺醺回来,听幼春要走,也不说话,只靠在门边上看了眼,便进去睡了。
李大娘领着三个妹妹站在门口便送幼春,各自又叮嘱了一番。
幼春正要上车,却又见大牛闻讯气喘吁吁赶来,两个又说了会话,幼春问了大牛爹之事,得知他双腿渐好,已经能走动,不过不能如先前那样灵活便是,但能走动已经是意外之喜,先前大夫还说下辈子怕是动不了的。
大牛问道:“阿春,你去的地方在哪,等我去县城,便去找你。”幼春低声说道:“是点检兵司府,只不过,你一个人可别乱跑。”大牛说道:“我知道,阿春,你放心罢,我会照料爹娘,也会来看大娘的。”幼春见他跟先前似有不同,却似懂事许多,便欣慰点头。
两个说着,祝侍卫便又催了句,幼春无法,便上了车,大牛就同妹妹们送幼春,幼春趴在车窗上挥手,一直到车转了弯,看不到人了,才缩回身子去。wωw奇Qìsuu書còm网
幼春靠在车壁上,便想陶家之事,虽然大妹被赎出来了,但若是陶老爹仍旧那样,这家始终是支撑不下去的……然而想想自己,却也无能为力,且如今“投奔”阿秀那人,以后还不知怎样呢。
幼春想来想去,忧心冲冲地,忍不住便唉声叹气,马车进了城,幼春便勉强将心里的那些愁事压下,就想去集市上看看阿顺还在不在,她便爬出车厢,坐在车边儿上说道:“祝哥哥!”
旁边祝侍卫转头来看,问道:“何事?”幼春试探说道:“我能否去趟市集?”祝晓面有难色,便说道:“这个……天色不早,还是早些回府的好,若有差池,怕公子会责罚于我。”
幼春是最不想为难人的性子,见他不肯,便说道:“那好罢。”正怏怏地想回去,却听得路边有人脆生生叫道:“那不是陶幼春么?”幼春一怔,转头循声一看,却见路边上站着一人,原来正是那夏府的小少爷,夏无忧。
39正文 美少年两小无猜
人来人往之中,那粉妆玉琢的少年驻足扬首望着这边,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幼春,又惊又喜。
幼春见了夏无忧,心头大跳瞬间,也急忙大叫一声:“停车!”便向着车边爬来,怎奈那赶车的一时只盯着前头的人,大街上又熙熙攘攘的,没有听到,幼春等不及,便想着纵身跳下。
祝侍卫一直在马上紧张看着,见状急忙叫道:“快停车!”又赶紧地翻身下马,这功夫车夫听到,马车才停下,那边幼春已经瞅准地面,用力往下一跳。祝侍卫大惊失色,急急上前,旁边却有一人疾步出来,抢在祝侍卫之前,张开双臂便将幼春接住,顺势就将人放在地上。
幼春先前在李大娘家之时,同大牛出去玩,便时常会在海边的堤岸上跑来跑去,于那些大岩石,小石块的顶上跳来跳去,因此对自己的“身手”具有相当自信,却没想到旁人只看她是个身量未足的小孩儿,都揪着心。
那人将幼春放在地上,便皱眉说道:“胡闹什么!”幼春呆了呆,抓了抓头,仰面一看,原来竟是夏三少爷,冷着一张脸正望着自己,说道:“你可知这样跳下来,容易跌坏了腿么?”
幼春望着他炯炯的眼睛,不知说什么好,正在踌躇,旁边夏无忧跑出来,叫道:“陶幼春!”幼春听了唤,才转过身,面上也露出笑容,说道:“夏小少爷。”
这功夫,祝侍卫也过来,他竟是认得夏三少的,便打了个招呼,夏三少看看幼春,又看看祝晓,心头便疑惑,见夏无忧见了幼春很是欢喜之态,两个呱呱地在一边说,他就说道:“借一步说话。”祝晓知机,夏三少便同祝晓到一边,问道:“这孩子怎会跟你一起?”
祝侍卫便说道:“三少爷,这孩子是公子的小厮……书童。”夏三少闻言,半边眉毛便挑了挑,说道:“什么时候……秀之有……‘书童’?”祝侍卫说道:“也便是这一天之事,方才公子命我护送他回家去,此刻才回来。怎么,三少爷也认得这孩子?”
夏三少沉吟片刻,说道:“见过几次,不太熟络……”却没有说是幼春害得夏无忧差点命归黄泉。
夏三少跟祝侍卫便在一边说话。那边上,夏无忧见了幼春,着实高兴,喧喧说道:“陶幼春,你跑去哪里?我好了之后便一直寻你,竟不见你人?还以为你离开涂州了……幸好今日遇见。”
幼春见他笑面如花,眼眸明亮,全是好满满欢喜,她的心情便也不由自主高兴起来,想想夏无忧先前病重,似是因为自己缘故,因此又很不过意,半是惭愧地便说道:“对不住,我先前跟人出海跑船,在海上行了若干日子,今日是刚刚回来涂州。”
夏无忧眼睛瞪得大大的,说道:“你出海了?”幼春便点点头。夏无忧说道:“你年纪这样小,便能出海,了不起!”幼春听他口吻真诚,一片赞美之意,便露出笑容。
夏无忧便问道:“海上可好玩么?你同我讲讲看,都有些什么?我长这么大,竟然没出过海。”幼春听他一派好奇,心头便也想到在海上所见所闻,一时有些心旌神驰,脱口说道:“那真是好玩,且又很美的。”
幼春平素,只有大牛一个年纪相仿的玩伴,其他多是大人,且更有些坏的夹杂其中……因此幼春认得的人甚少,而认得的人之中,可堪信任能说上话的更少……一直到如今,大牛是一个,阿顺是一个,狄景风是半个,如今这夏小少爷却也算是大半个。
只因起初幼春为了给妹妹们讨要寿包来到涂州,不巧寿包没了,便是这夏小少爷,大方给了她许多钱,因此她一直都记得。后来听闻他因吃自己所做的包子病了,便一直内疚想同他一见……阴差阳错隔了这许多日子,赖天之幸他无事,因此幼春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愧疚的,夏小少爷变成了那一大半可堪信任的好人。
幼春见他问,刚要再细细说起海上见闻,忽地觉得身侧有道目光,如锋芒直射,她一转头,便对上夏三少的双眸。
幼春心里一动。话到嘴边又停下,只说道:“夏小少爷,我听闻前些日子你病了……是因为吃我卖的包子缘故么?”
无忧怔了怔,而后说道:“我觉得不是,你那包子那般好吃,我恨不得多吃几个呢,哪里就是那个,定然是我一不留神,吃了别的。”说着,便又笑。
幼春着实感激,心中便有种遇见“知己”的感觉,就说道:“多谢你了,夏小少爷。”
无忧望着她,说道:“别如此见外……我叫夏无忧,你便叫我无忧便可。”幼春犹豫说道:“这……这怎么好,我……”夏无忧说道:“又有何不好?”幼春便不语。
幼春略低着头,一面儿感激夏无忧,心里很喜欢他,一面儿忌惮夏三少。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才好。她在这边沉思,夏无忧却也正打量幼春,幼春虽已经十一岁,但因时常劳碌,吃的又不好,因此身子单薄之极,比同龄之人又矮小,因此看起来竟只如**岁相似,夏无忧比幼春略大一些,因素来养尊处优,竟比幼春高出一个头去,此番打量幼春,见她不再是上回见面那时灰头土脸之态,面色极为明净,如白玉相似,且眉目如画,楚楚可怜的站着……比上次初次相见还要好看惊艳,因此一时看呆。
两个各怀心思,相顾无言,旁边夏三少过来,祝侍卫也过来说道:“小哥儿,该回去了。”幼春恍然大悟答应一声,见夏三少也过来,便对夏无忧说道:“无忧少爷,我要走啦……”
夏无忧便问道:“咦,你要去哪里?”
幼春迟疑片刻,终于说道:“我……我要去点检司府上。”
谁知夏无忧竟说道:“啊,我知道,你要去司空叔叔那里?”幼春见他也知道司空点检,便点头。夏无忧说道:“去哪里做什么呢?”幼春难以出口,夏三少察言观色,便说道:“无忧,休多问了。”
夏无忧转头看向夏三少,就问道:“三哥,我们也一起去司空叔叔那里好不好?”夏三少便说道:“怎地,你要见他?”他对夏无忧说话之时,语气却略温柔起来。
夏无忧拍手,说道:“左右也无事,自我病了,又好久不曾出府了,三哥,你带我去好不好,正好跟幼春同路。”
幼春一惊,夏三少略皱起眉,然而他最疼这个幼弟,对他的请求却从来不会拒绝,因此便说道:“那……好罢。”夏无忧哈哈大笑,便将幼春的手挽住,说道:“可以一起去了。”幼春虽然喜欢他,但总觉得夏三少不愿自己跟夏无忧多有接触,因此也欢喜不起来,只好故作高兴之态,应付着勉强一笑。
两个小的上了车,夏三少想了想,便也进了车内,祝晓自上马前行,如此行了一刻钟,终究到了点检司府,幼春第一个从马车上跳下来,原来先前在车内,夏无忧虽然总缠着她问长问短,但夏三少的目光却自始至终都异常锐利,因此幼春只觉得肩头沉沉,虽然尽量无视他,然而到底叫人难受。
幼春下了车后,夏无忧见了,便想如法炮制,夏三少急忙喝止,最终夏三少先下车,又握着夏无忧腰间,将他带下车来。
夏无忧嘟起嘴来,说道:“三哥,幼春比我还小,他能做,我为什么不能,你也太小心了。”夏三少见幼春给夏无忧起了个坏榜样,自然更是不喜,便瞪了幼春一眼,幼春实在不想跟这大冰山呆在一块儿,便跑到门口,祝晓急忙跟上。身后夏无忧就叫:“幼春,等我一等!”
夏无忧赶了上来,不由分说将幼春的手臂挽了,两个亲热无比的向内而去,夏三少跟在身后,始终皱着眉。一直入了内堂,自有丫鬟去传了,片刻,却见司空先出来,见夏三少跟夏无忧到了,便笑道:“今儿是哪阵风?怎么都来了?”夏三少便说道:“无忧吵着要来。”
夏无忧叫道:“司空叔叔!”很是亲热,司空走到夏无忧身边,伸手摸一摸他的头,说道:“小无忧,你的病都好了?”夏无忧说道:“全好了!谢司空叔叔记挂。”司空便笑。
夏三少问道:“怎么秀之没在?”司空便说道:“在书房内呢,片刻便出来。”
夏三少点头,便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问道:“那孩子是怎么回事?”司空回头看看幼春,便说道:“你问我,我也不知呀!”夏三少说道:“是不知还是不肯说?”司空将头摇的跟拨浪鼓相似,说道:“天地良心,我只知道原先这孩子卖过包子给秀之,后来,也不知怎地……竟然同秀之一起从妙州归来,此种到底是何情形,我都一头雾水。”
夏三少便问道:“我听闻秀之收他当了书童?秀之从不用那些的……”司空便说道:“谁说不是呢!只不过,你休要问我,若有疑问,只问秀之便是了……我却是不敢再问他,你也知道,我吵架历来是吵不过他的。”
夏三少看着司空头大之态,说道:“谁叫你跟他吵了?只问问又如何?”司空说道:“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人,倘若他想说的,你就算是捂着耳朵,他一样能说到你听为止。倘若是他不想说的,你就算用尽法子,他也是一个字也不能说的,活人给他气死,死人给他气活,不吵又能如何!”
夏三少双眉紧锁,又看了幼春一眼,却见夏无忧正眉飞色舞在跟她说什么,他略一思索,问道:“那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历?”司空正要再说,却听得厅外有人说道:“哟,好生热闹,难道是小无忧来了?”说着,门口一人便迈步进来,目光扫过三少跟司空,便看到站在一块儿的夏无忧跟幼春。
里面的人一见人到,其他到也罢了,夏无忧惊呼一声,眼睛直直地看向门口的阿秀,便撒开幼春的手,跑到阿秀身边,将阿秀抱了一抱,说道:“唐叔叔,你竟然回来了!是何时回来的?”
阿秀拍拍他肩膀,笑着说道:“刚刚回来,尚未得空呢……”夏三少从旁说道:“无忧……”夏无忧听了,便急忙将阿秀放开。
幼春见夏无忧离开自己,便轻轻松了口气,往后退了退,却被阿秀看到,说道:“春儿,你过来。”刹那间,夏三少,夏无忧,司空,三个人六双眼睛,都看过来。幼春也不知阿秀叫自己做什么,心头只暗暗叫苦,却无奈,只好说道:“是,公子。”便慢慢挪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内牛,么么大家,这是第二章哈,祝看的愉快~~~(╯3╰)顺手抽打阿秀~~~
40正文 定计策敲山震虎
众目睽睽之下,阿秀温声招呼,幼春后退无路,只慢腾腾低着头走过去,不知他要如何。却听得阿秀说道:“你回来了?”幼春说道:“是,大人。”阿秀叹着说道:“此番甚好,你也不曾乱跑,我心甚慰。”
旁边那三人静静围观,幼春觉得自己脸上身上尽都火辣辣的。也不知怎生回答是好。阿秀瞧了瞧她,见她脸上发红,隐隐地竟见了汗,才又说道:“罢了,瞧这脏的,去后院沐浴一番,换套新衣裳,到书房等我,我片刻就回去。”
幼春心头一跳,抬头就看阿秀,为难说道:“大人……我、我不想……”
阿秀见她鼻尖上亮晶晶地,伸手便摸了一下,手指腹上微微湿润,幼春身子一抖,下意识往后一倾身子,有些忐忑看阿秀。
阿秀微微沉吟,目光一瞥,却见旁边夏三少跟司空两个,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只有夏无忧,看看他,又看看幼春,面上尽是狐疑。
阿秀心头一动,咳嗽了声,便问幼春道:“怎么?”幼春听他声音懒洋洋地,心想这人脾气古怪的很,倘若再说下去,不知还会有什么呢……因此不敢怠慢,急忙低头,说道:“没甚么,那我去就是了。”也不好同司空跟夏无忧打招呼,便低着头往外而去。
幼春出了门,身后夏无忧才反应过来,急急叫一声:“陶幼春!等等我……”拔腿就跑着向前,刚到门口,阿秀伸出手臂来将他拦住,笑眯眯说道:“小无忧,刚见了我,怎么就要走呢?”夏无忧停了步子,望着阿秀说道:“唐叔叔……那个……”阿秀说道:“难道我在无忧的心中,竟然比不上那个小书童了么?”
夏无忧哪里知道他打什么主意,急忙摇头,说道:“唐叔叔,你切勿这般说,自唐叔叔走后,我很是想念呢,雅翘也是,她每次去我家里,都要念叨几番,弄得我的耳朵都起了茧子,若是她知道了唐叔叔回来了,定然会高兴的急急赶来。”
阿秀听他喋喋不休说来,又提起那个小丫头雅翘,便苦笑说道:“她还念着我呀,大概是因我送了你九连环并未送她,故而总是念叨着罢?”
夏无忧本来一心想追幼春而去,被阿秀拦住了,便转了心思,闻言笑道:“谁说不是呢,唐叔叔你没见,雅翘眼都红了,因我不把九连环给她玩,还跟我翻脸来着……实在好笑,她又不会玩,争个什么呢?若是给她要了去,解不开也是白搭,还不是要扔掉的,因此我哪里会给她。”
阿秀呵呵而笑,说道:“那么小无忧你会解了么?”
夏无忧说道:“我虽然不会,却也有些门道了……总有一日可以解开的。”阿秀挑了挑眉,便又笑问道:“对了,上次我听你说过,有人把这九连环解开了,且用了极少的时间?”夏无忧听了,便瞪大眼睛,说道:“唐叔叔,莫非你还不知道?解开这九连环的正是陶幼春呀,说来他很是厉害,我跟雅翘都看的眼花缭乱,竟不知他是怎么解开的……的确是用了极少的时间,后来我叫三哥给我借,他还费了很长时间呢。”
夏三少跟司空正在边儿上屏声静气看着秀之公子耍手段在逗弄小孩,听到这里,夏三少便暗暗皱眉,旁边司空却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转头看他,笑道:“三少,你也太差了罢,竟输给一个不起眼儿的小孩儿?”
夏三少本正叫苦,闻言却面不改色,只静静地回嘴说道:“的确是献丑了,只不过,虽然输给一个小孩儿,却比那些费尽了几天几夜还解不开的人强些,这叫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说着,便微笑。
司空蓦地梗住,原来先前阿秀弄了那黄金九连环来的时候,曾说了此物难解,司空是个要强且好奇的,便先拿着玩儿了几天,绞尽脑汁抓耳挠腮地,竟只解开两个环儿……这件事情阿秀是知道的,三少也是知道的,夏无忧却不知。
三少说罢了,夏无忧眼睛亮晶晶地,问道:“竟还有人跟我似的,几天几夜都解不开?三哥,是谁呀?”
夏三少微笑看向司空,却不做声,司空咳嗽两声,便同无忧说道:“哎,小无忧,你先前不是要去看小春儿的吗?快去罢!耽搁了就找不到了。”
话刚说完,就被阿秀瞪了一眼,冷冷一笑,说道:“无忧,那九连环你可带着?快快请教你司空叔叔,他是最聪明不过的,怕是比小春儿解开的更快。”
话音刚落,司空忽地跳起,皱眉严肃说道:“我竟然忘了,今日我还要去点兵呢……看看时辰也快到了……三少,无忧,失陪了,等我回来再说。”说完之后,火烧眉毛地便出门而去。
夏三少同阿秀两个目送司空离开,两人相视一笑,无忧伸手抓头,说道:“司空叔叔真忙。”又说道:“可惜我今儿出来,没带九连环,不然倒可以叫陶幼春再给我解一解看看。”
三少便过来,伸手摸摸无忧的头,说道:“不急,且先等等,此刻他有事,等空了再说不迟。”无忧便点头。夏三少说罢了,便同阿秀使了个眼神,阿秀心领神会,便说道:“无忧,我记得你司空叔叔那里藏着个九连环,倒也不错,不如我叫你带你去找看看,若是找出来,你便也好叫幼春给你解,如何?”夏无忧不通世事,哪里知道两个狐狸彼此有心,便说道:“那实在太好了,多谢唐叔叔。”
当下,阿秀便叫了个人来,领着夏无忧出去,只叫人好生看着他,陪着他玩便是了……
夏无忧出去之后,阿秀同三少两个落了座,夏三少才问道:“秀之,我有一事不明。”阿秀说道:“你说。”夏三少说道:“这陶幼春是什么来历?”阿秀说道:“暂时不知。”夏三少问道:“那你为何要留他在身边?”阿秀轻轻一笑,说道:“这……大概是觉得这孩子有些意思……”
夏三少说道:“他的来历甚是可疑,秀之,我不明白,你如此谨慎的性子,怎会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阿秀沉吟片刻,心头便想:“他的确是个来历不明之人,初次相见,我还以为是个狡狯不过的孩子……后来却又不像如此……”便想到在集市之上,那孩子闭目等死之状,从未有人死到临头还会坦然而笑的,阿秀尚记得当时自己心头的震撼,然而……这也还罢了,怎么会阴差阳错的又遇上?且景风同他的样子非同一般……虽然景风只说是因他长的像小九,但是小九是何模样,阿秀也只是听说,并未见到……
景风的解释虽似无懈可击,但以阿秀个性,表面虽然不问,却也并未全信。只不过,越是同那孩子相处,便越是觉得有趣,一直到……
相识至今那一幕幕,便在眼前走马灯儿般的闪过,阿秀伸手托腮,竟不由自主微笑,直到耳畔夏三少唤道:“秀之,秀之!”才反应过来。
夏三少皱眉看着阿秀,阿秀双眉一挑,才说道:“一时走神……咳,小三你只管放心,这孩子虽然有些古怪,但毕竟只不过是个孩童而已,我如今不过是看他有些趣味,因此才留下……或许会真相大白也不一定,又或许过段日子我不喜了,便只推他出去了,嗯,你无须担忧。”夏三少叹了口气,说道:“你自心中有数便是了,只是切勿大意,我总觉得这孩子并非等闲……万一对你……”心事重重看着阿秀,欲言又止。
阿秀点了点头,说道:“我瞧你不是很喜欢他。”
夏三少转头看他,冷然说道:“他差一些将无忧害死,难道我还会对他感恩戴德么?若不是无忧病中也还求我,我才不会就将他放了出狱,定要严惩的。”
阿秀便呵呵而笑,说道:“这大概就是缘分了……不过,你不喜他,我瞧着无忧倒是颇为喜欢他的,这功夫也不知是不是又去找他了。”
夏三少凝眉说道:“无忧小孩儿心性,自然不懂的有些人天生心地险恶,会害人的……我自会盯着无忧,尽量不许他靠近那孩子便是了。”
阿秀附和说道:“正是这个道理。我是大人,百毒不侵,无忧却不同,很叫人担忧啊。”夏三少听了,便有些坐立不安,说道:“既然如此,我现在便去看看无忧去了哪里,别真个儿又跟那孩子搅在一块儿了。”
夏三少说着便起身,阿秀低头一笑,抬头来,却又不动声色问道:“稍等……此刻他怕是在找司空藏着的九连环……小三,我且问你,前日子我托付你那件事,查的如何了?”
三少正起了身,闻言便转过身来,见左右无人,便说道:“你不说我差些忘了,嗯,这件事果然有些棘手的……我派的人竟探听不出什么来……周遭百姓对此事很是忌惮,一提起便三缄其口……只不过,赋税方面定然是有问题的,这个不用再说,只要你愿意,便将历年的账本调出来,上缴的跟收取到手的定然是对不上的……你若是想查那件案子,有些无从下手,我建议你不如先‘敲山震虎’……看看那些藏着的人是何反应。”
阿秀伸手摸摸下巴,点头就叹着说道:“说的甚是,不瞒你说,最近我正在看的便是记载入库的账本,只不过,他们的名目弄得众多,倒是很大的工程,需要个聪明伶俐善解人意且算计快的人帮我才好。”
夏三少一听,便哼了声,说道:“打住罢!休要打我的主意!——我家里的事极多,自己还忙不过来呢……且我为你打听事体,怕也是被那些人察觉到,故而想着对付我们家呢,我这等出力不讨好,自己还焦头烂额的分-身乏术呢,你就安分点辛苦点,自己行你海帅的本职职责,别想推脱了!”
阿秀一听,愁眉说道:“小三,现如今都没叫你两肋Сhā刀,只是帮个忙而已,那些账目繁多复杂,我看起码要半月,耽搁多少工夫,你不过三天便能看好了……举手之劳嘛。”
夏三少迈步就往外走,边说道:“举手之劳?你何不把那官儿给我做了,我便行这举手之劳,否则的话,别总是当我便宜师爷用!”
夏三少头也不回,极有骨气出门。剩下阿秀一个在厅内,便叹息,说道:“实在是无情的人,可恨可恨,倒叫我‘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独怆然而涕下’,想想那些本子,真是头都大了几分,嗯,不如去看看小春儿……”想到这里,才又欢喜起来。便起身往后面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嗷呜,阿秀也有吃瘪时……
么么大家,时间有些晚了,今晚上努力试试看,要是更不出大家别失望啊,还是10点之前罢,么么,仍旧祝看的愉快^_^
(PS,话说jj你这积分啥时候抽好啊!我不要拼命更新了结果却不涨积分啊,内牛满面,比阿秀还悲TT)
41正文 浴美人欲近还休
阿秀踱步到了书房,先进到里面探了一探,竟没见人。阿秀微觉诧异,便出来,招了个侍卫过来,问道:“我那书童怎不见?”侍卫见问,便说道:“回公子,并没见到那小哥回来。”阿秀越觉诧异,便顺着向后院又去,才见了几个丫鬟,唧唧呱呱地很是热闹,笑着经过,猛地见了阿秀,各自站住,垂手行礼,阿秀便也停了步子,问道:“你们谁可见过我那书童?”
几个丫鬟一听,其中一个便低着头回答说道:“回公子,陶小哥儿在后面沐浴呢。——方才公子叫人来,命我们伺候他洗澡,不料他不愿我们陪着,怎样也不肯脱衣裳,我们要帮他,他便恼了,差点儿哭了出来,我们没法儿,便都出来了……方才正说着呢。”领头的这个说完,其他的便也微微抿嘴而笑。
阿秀听了,便说道:“他虽然年纪小,脾气却是一等一的温顺,想必是你们故意捉弄他,惹得他不高兴了?”
丫鬟们一听,各都慌了,急忙都敛了笑,便齐齐跪在地上,领头那个丫鬟便说道:“请公子明察,我们确没有什么逾矩行为,只是遵公子命,想要伺候那小哥儿而已,不料他大概是怕羞,故而不叫我们碰……我们又怕抗了公子之名,不免劝了他片刻,他逼不过,才有些泪盈盈的,我们见他的确是急了,便也没怎么强他,只叫他一个人留着,把水,香皂,干净衣裳,巾子之类准备好了才出来的。如今屋外还守着两个姐妹,预备他叫人之用呢。”
阿秀想了想,笑道:“你们也别慌,我不过是信口问问,如此说来……大概是他天生怕羞,又因为你们是女子,他就格外避嫌罢了,行了,你们自去罢,我去瞧瞧。”那些丫鬟们这才忐忑起来,拱手退在一边,请阿秀过去。
阿秀便迈步往前而去,身后那些丫鬟们见阿秀走了,才都松口气,有个说道:“唐公子对那小哥儿很是关怀呢。”又有个说道:“可不是……虽则有些羞怯怯的,不过春小哥儿那个模样,我看着都觉得喜欢。”另一个便打趣她,说道:“不羞,才那么点儿一个小孩子,你倒是惦记上了。”旁边的也笑道:“你既然爱他,不如就求公子,把你许配了他,我听说他已经十一岁了,虽然看着还小……但过两三年,便差不多可娶妻了。”领头的丫鬟谨慎,便说道:“都别乱说,留神公子听了不喜欢。”便约束着丫鬟们走了。
阿秀慢慢向前走,虽然不动声色,耳朵却始终竖着,此刻轻轻动了两下,便笑着摇头,想道:“这小家伙年纪小小的,倒是惹人喜爱。竟弄得这些丫鬟们也春-心大动,真真好笑的很。”
他到了后面一个院子,探头一看,果然见一件屋子之外,守着两个丫鬟,正静静地。
阿秀便过去,两个人见了阿秀,便行礼,说道:“公子。”阿秀问道:“我的书童在内?”两人答应,阿秀说道:“如此,我进去看看。”丫鬟忐忑,便说道:“公子,奴婢大胆,只是、只是那……那小哥儿他千叮万嘱的说不许人进去的。”阿秀一怔,而后笑说道:“他是怕羞,因此不让女子进去,我倒是不怕的。”
丫鬟听了,也觉得是这个理,便没拦,一个就替阿秀将门开了,阿秀迈步进去,刚走了两步,就听到里头水声哗啦啦响动,阿秀本要扬声叫人,闻声心头一动,便没开口,向内一拐,撩开垂下的帷幕,果然见屏风罩着背后,热气袅袅而上,有人影若隐若现。
阿秀一笑,便有意要吓幼春一跳,轻手轻脚进到里头,拐过了屏风,含笑正要出口,却见热气腾腾里,那小人儿浸在里头,披着头发,白色的水中只露出窄窄赤-祼的肩,一只手臂探出,摸在肩膀上,歪着头似乎正打量什么。
幼春半边脸对着阿秀,阿秀只见她眉眼盈盈地,睫毛掩映之下,鼻头微翘,粉唇嘟起,侧脸儿竟似是妙手剪出来般的精致玲珑,那露出水面的小小肩头,更是白玉无瑕,惹人怜爱。
阿秀略微看呆,那边幼春聚精会神看了片刻,忽地察觉不妥,略一转头抬眼,猛地看到阿秀站在旁边,刹那间尖叫一声,向后一缩,抱着胸缩进水里去。
这一动弹,她整个身子跟半边脸都掩在水中,起初要埋头进水里,后来觉得不妥,便稍探头出来,却只露出一双眼睛,骨碌碌地瞪大了,透过朦胧水汽急急地盯着阿秀。
阿秀见幼春这幅模样,便笑道:“喂,小家伙,是我,你怕什么?又不是那些丫鬟。”幼春的脸迅速涨红,在水里偏又说不出话,只拧着眉,狠狠地瞪着阿秀。
阿秀见她两只眼睛越瞪越大,越觉得好笑,便向前走了两步,说道:“小家伙,只管瞪着我做什么?难道我会吃了你不成?”幼春更怕,张口想说话,不料忘了人在水中,咕噜噜吐了几个泡泡,终于察觉不妥,赶紧出到水面,气喘吁吁尖声叫道:“别过来!”又因呛了嗓子,就大咳。
阿秀皱着眉,说道:“怎么了?难道你身上有金子?”见她咳嗽的厉害,就想过来替她捶一下。不料幼春怒道:“别过来……快出去,你快出去!”便探出手臂,用力把水泼出来,向着阿秀身上泼去。
阿秀一时躲避不及,被泼了一身,便略惊诧说道:“真个儿恼了?好好……”当下便不再动弹。幼春见他不动了,才略放松下来,阿秀见她在水里动也不动,便道:“我只是过来看看而已,你手上的伤也未全好,别泡太久。”
幼春喘了一会,说道:“我……知道,你出去,我这就好了。”阿秀出了口气,见她如此拒人千里之外,有些气闷,便说道:“古怪的小家伙,这般怕羞做什么?”幼春抱着肩头抖了一下,阿秀目光一转,望见她手臂上有道疤痕,看来很是新鲜,不由一惊。幼春见他目光直愣愣地,便又愤怒地嚷道:“大人!你在看什么?”
阿秀皱着眉,竟迈步过来,幼春吓了一跳,然而不过是个浴桶而已,又能藏到哪里去,总不能钻个洞消失,急得快要哭出来,阿秀伸手入水,自水里将她的手臂捞上来,细细看了看,说道:“这伤哪里来的?”
幼春低着头,挣脱不了,幸好出水的只一只手臂,饶是如此,却吓得她整个人快要昏厥过去,阿秀见她不回答,便又问道:“这伤是怎么来的?”
幼春说道:“我跟你说你就出去么?”阿秀怔了怔,说道:“嗯。”幼春说道:“有个人爱吃酒,吃醉了就乱打家里人,我为护着,就吃了一刀,已经好了,不劳大人操心。”说着,身子微微发抖,如风吹落叶,冷的很般。
阿秀见她果然抗拒人,便缓缓松手,幼春缩回水里,说道:“你还不出去!”阿秀挑了挑眉,说道:“你说的那人是收养你的那家里人?”幼春说道:“大人!”仰头看向阿秀,水汽氤氲里,湿了的头发垂在肩头,有的便贴在脸上,发如乌玉面如白玉,双眼秋水盈盈,黑白分明,如画中人、天上仙,真真美的雌雄莫辨。
阿秀靠的近看的分明,见幼春如玉的脸上,被热水蒸的白里透红地,点点的也不知是水滴,汗滴,或者是……眼角却挂着星星泪光,抿着唇愤怒又略带倔强地望过来。
阿秀看了片刻,终于妥协,说道:“罢了,谁知道你这般多规矩,那我便出去等你好了。”说着,便转过身向外而去,一直到拐过屏风,出了帷幕,整个人才站住脚。
然而眼前虽离了那副景致,心底却仍旧牢牢记着,阿秀怔怔出了会儿神,想道:“这孩子还真是美的紧……可惜是个……”一声“可惜”不由自主冒出来,阿秀身子一抖,转念又想:“我怎么会忽然想到这个?真真胡闹。”刹那很是汗颜羞愧,暗暗警示自己。
阿秀正在乱了心曲,听到里面幼春叫道:“大人你出去了么?”阿秀本不愿答,想想,还是哼道:“嗯!”幼春说道:“我怎地听不到?”阿秀说道:“我已出来了,你若不信,自出来看看便是。”
里面一阵不答,阿秀情不自禁屏息静气,竖起耳朵便听,听得里头水声哗啦啦响成一片,而后隐隐有重重喘息声透出来……阿秀略觉心跳,不敢再听,赶紧向外又走了几步,更离了那边。
阿秀自觉出到外面,便抬头看天色,一边儿静静运功调息,令心意宁静下来。
等了小一会儿,里面幼春才出来。阿秀回头一看,见她胡乱挽了个发髻在头上,又戴了那灰色抹额。身上却穿着一套小小的新衣裳,竟是黑色的,衬得肌肤越发白的惊人,那脖子上一截尤为明显,阿秀一看,顿时又是无语。
幼春的脸上红仍不退,低着头说道:“大人,我好了,大人有什么吩咐么?”阿秀想来想去,说道:“穿这么点儿,不冷么?”幼春说道:“已穿了不少。”阿秀伸手拉起她的手,翻了翻看,见那皓腕如玉,小小手腕细细的一截,好像略一用力便能折断一般,微怔之下,便把她的衣裳翻了翻,说道:“不成。”扭头便对旁边丫鬟说道:“去找一件他能穿的毛衣裳来,套在里面的。”那丫鬟急急答应,便去了。
幼春说道:“大人,不用的。”阿秀说道:“头发未干,冷么?”幼春摇头。阿秀皱眉,便对另个丫鬟说道:“取干净巾子来,再找两定适合他戴着的帽子。”眼光在幼春身上上下一扫,又说道:“靴子袜子,一并齐备了,都送到我书房里去。”那丫鬟也躬身行礼,急急忙忙去了。
幼春见他如此细心,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好呐呐说道:“多谢大人费心。”阿秀看了看她,说道:“跟我来。”幼春说道:“是。”阿秀便向前慢慢地望书房而去,身后脚步声浅浅地,却是幼春在跟着,阿秀听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她一眼,心头不知是何滋味。
两人到了书房,幼春远远站着,问道:“大人叫我来做什么?”阿秀不理,只说道:“来人。”门口侍卫便行礼。阿秀打量幼春一眼,见她腰间勒着巾子,因是黑衣,那腰简直细的刺眼,一时心烦,便说道:“备两个暖炉,送来。”侍卫答应,立刻去了。幼春也不知他要做什么,心头只是忐忑。
作者有话要说:啊,修修改改,差点忘了时间,幸好还来得及,内牛满面……
么么大家,这是第二章啊~~~是不是有点心跳的感觉呢,啊啊,抱头狂奔而去……
42正文 赐裘袍岂曰无衣
侍卫们匆忙去了,片刻果然就搬了两个暖炉进来,放在阿秀书桌旁边,一左一右。幼春呆呆看着,阿秀未曾出声,她便也只好也不做声。
侍卫们放好了,便问道:“公子,可还有其他吩咐?”阿秀说道:“劳烦了,出去罢。”侍卫们便才又出去。这边上阿秀说道:“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这边。”幼春答应一声,终于迈步过来,阿秀似笑非笑看她,说道:“冷么?瞧这脸竟更白了些。”幼春说道:“不冷的,大人。”阿秀说道:“她们真真粗心,只拿了这衣裳来顶什么用?你竟也不会吱声的?倘若我不说,你倒要冻死了也不说一声么?”
幼春摇摇头,说道:“我自己也有夹袄……先前也……都这么穿的,不怎地冷。”
起先不习惯时候,是冷的要命,冷的哆嗦,几乎被那团冰寒窒息而死,慢慢地却习惯了,纵然是只穿两件薄薄单衣,也不觉得怎样,顶多就东跑跑西窜窜跺脚搓手的取暖罢了。
原来,并不是富贵人家怕冷,是以每每轻裘大衣的装饰裹束,而穷人就不怕冷,单衣夹袄就能过冬……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惯与不惯,熬不过的,便只能冻死。
幼春还记得,那同自己一样抱着膝缩头躲在破庙檐下的老人,白日里还烤着火同自己说话儿,笑的豁牙都颤颤的,到了平明,却一头歪了过去倒在地上,再也叫不醒。
幼春低着头,念及往事,眼睛忍不住便又微微湿润,阿秀见她说话时候郁郁的,便低着头打量她神色,只望不清楚,隐隐见她垂着眼睫,似是个想心事有些难过的模样儿。
幼春想了会,觉得不是地方,便眨了眨眼,把泪逼了回去,就抬头来看阿秀,阿秀见她眨动眼睛,便知道她要动作,就先也抬起头来,反看向旁边去。幼春看了眼阿秀,见他并没留心自己,才松口气。
阿秀眼珠儿悄悄一转,便看到幼春微微松口气的模样,心头也不知是何滋味,便说道:“你过来我这边。”幼春说道:“大人,你有何吩咐么?……我能听到。”仍旧站着不动。
阿秀啼笑皆非,说道:“这里有暖炉!你当我要如何?”
幼春略不好意思,便蹭了过来,靠在暖炉边上,暖气烘烤着,幼春慢慢地舒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脸上也露出了淡淡受用神色。
阿秀就说道:“别总是好心当歹意的,就说先前,我进去,不过是想看你洗的如何……你这样瘦巴巴好无趣味的小小孩子,又有什么可避嫌的?也太怕羞了点儿,还大胆泼湿了我的衫子,你说,我该怎么罚你的好?”
幼春正放心烤火,时不时搓搓手,脸色微微地恢复了点儿红润,听阿秀说,那红便越盛,也不敢看他,只望着炉子,窘着说道:“大人突然进去,吓了我一跳,因此……有些不适应,一时冒犯了大人……大人若要罚我,我也无话说,只受着便是了。”
阿秀便笑,说道:“哼,你倒是机灵。”说了两句,见幼春只盯着火,好似应付自己一般,他便没了趣味,就不理幼春,只把自己先前看的账簿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来,又慢慢地翻看。
幼春听着身边儿不时哗啦哗啦翻书的声响,才抬头来,见阿秀正低头仔细看书,她也放了心,先前是站着,后来便蹲下来,靠在火边儿上,不时伸手烘一烘双手,把那热热的手捂在脸上耳朵上,很是受用。
阿秀翻了会儿,就斜了眼睛看上一两眼,见幼春蹲在炉子边儿上,笑呵呵地,露出一种天真笑容来,心里只觉异样,却并不难受。
他自见了幼春开始,她在他跟前,从来都是小心谨慎,不多言,不多笑,连表情都吝啬多做一个,通常就只是低着头,板着脸,一副少年老成之态……像是现在这样天真烂漫的甜美笑容,却不多见,阿秀只记得,先前她见了那个陶家长女,才一时失态……
两个一个翻书,一个烤火,过了片刻,外面侍卫进来,行礼说道:“大人,内院的侍女前来,说是奉大人命,送了诸多衣物前来。”
幼春自他进来之时,就跳着站起来。阿秀看她一眼,便说道:“知道了,叫她们拿进来罢。”那侍卫遵命,转身要出去,阿秀忽地说道:“等等……把衣物接进来便是了,叫她们回去,不必进来了。”侍卫答应了,便转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