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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刀君剑后

亘东南,壮士拭宝刀。落落丈夫志,悠悠儿女尝。”

诵读完这首五古,再看题目,却是“四十感怀”,下署“罗希羽自题并书”等字。由此

可知这首诗是他四十岁时,有感於天下承平,宝刀空老而作,所以诗中开首就比喻自己好像

是鹰,但敛翮栖息有如鹪鹩小鸟,然後说秋风飒爽之时,便不禁有凌霄之想,可奈时在承平

,纵是英雄志士,亦只好终身渔樵,以至白发苍苍。这并非是没有搏击之能,却是遭遇不到

兴风作浪的对手,因此,他只好时时拂拭宝刀而叹息。

罗廷玉呆了一会,忖道:“爹爹昔年若知有今日,定必不会作出这种感怀诗。唉!‘长

星亘东南,壮士拭宝刀’,他一定感到很寂寞。”

心念转动之时,随手又抽出另一卷,打开一看,只有寥寥数字,字体娟楚有致,全书不

似罗希羽那等铁划银钩。

罗廷玉缓缓念道:“妾命由来薄,君恩岂异同?自怜团扇冷,不敢怨秋风。”

读罢不免一楞,心想:这一首哀怨缠绵而又深情挚爱之极的小诗是怎麽回事?往後再看

,只见题着是江­阴­姚氏女子小丹书奉罗希羽郎君,底下一个椭圆形的印章,刻着“桃花依旧

笑春风”之句。

罗廷玉这才知道这一幅小轴,乃是他父亲罗希羽多少年前的一宗风流公案。这赠诗的江

­阴­女子姚小丹,想必才貌双全,她深爱着罗希羽,同时知道罗希羽不会娶她,虽是如此,她

仍然不敢怨恨罗希羽,一切都委诸自己的薄命。

诗中典故用的是汉代班婕妤所作的怨歌行,这一首古诗,脍炙人口,传诵古今。如今常

用的“秋扇见捐”一词,就是从班姨妤的怨歌行而来,意谓­妇­人­色­衰见弃,有如秋日之扇,

天凉而捐弃不用。

这本是极富诗意的一种幽怨,然而那姚小丹更进一步,越见深情。她说她只自怜团扇太

冷,而不敢怨恨秋风,如此柔情哀鸣,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很难不为之软化。

罗廷玉虽是很少遐思及儿女之情,这正是他何故至今未娶之故,但他倒底是感情丰富的

年轻人,痴呆了一阵,想道:“这位姚姑娘不知道後来能不能得到爹爹的垂怜?假如爹爹一

直没有理会她,她真是太可怜了,但愿爹爹的心肠不是那麽的硬,不曾辜负了美人恩意。”

不久,他已察觉自己想得大多。这些风流艳事,自然是发生在二叁十年以前,其时他尚

未出生。如今罗希羽已经作古,姚小丹也许早已物化,纵或尚在人世,亦是人老珠黄,无复

当年了。他决定先去睡一觉,有暇便细览父亲这些遗物,以便多晓得一点有关父亲生前的事

迹。

傍晚之际,他走到另一间石屋,屋内灯火明亮,酒­肉­香味四溢,十五六个汉子。分作两

桌,正要吃饭。罗廷玉这一现身,屋内的喧声,立刻完全消灭,寂然无声,十馀对眼睛都落

在这位满身血恨的少主人面上。两个中年大汉首先起立,馀人相继站起。

罗廷玉向众人点点头,挥手教他们落坐,自己也走到那两个中年人身边,他们当即腾出

上位,让他坐下。在他左首是翠华城叁雄之一的贾心泉,此人足智多谋,武功高强,隐然为

叁雄之首。右边的是张翌,乃是一条魁伟大汉,膂力特强。

罗廷玉未开口之前,谁也不敢开腔,只因人人皆知他心情极坏。遭遇亦实在太惨。所以

在忠心敬事之外,又含有怜惜他的情绪。

他神采奕奕的眼睛,在众人面上转动一匝,最後落在贾心泉面上,问道:“秦叁叔呢?

贾心泉道:“他当值巡视各处岗哨,还须个把时辰方能回返。”

罗廷玉点点头,取起酒觥,向两席之人一让,人人都举相座,灯光之下,但见十馀只粗

壮有力的胳臂举起,气势甚是雄壮。

罗廷玉朗笑一声,道:“今日是我获得转机的重要时刻,诸位弟兄同乾这一,不须多久

,咱们就回返中土,重建翠华城。”他的声调铿锵,语气坚强有力,流露出无比的信心,屋

内爆发出欢呼之声,纷纷乾了一。

罗廷玉又道:“从今日开始,咱们不再苦守岛中,而是改守为攻,采取行动。弟兄们,

今宵不妨一醉,明日的局面将要大有改变了。”这番话又博得狂呼喜叫之声,顿时觥筹交错

,人人尽情痛饮。

罗廷玉也开怀进食。这是他年馀以来第一次抛开心事,已经老成的面庞上散发出青春的

光采,贾、张二人也十分兴奋,频频敬酒。到了酒醉饭饱之际,贾、张二人陪同他走出膳堂

,在月­色­之下,踏着茸茸碧草,享受着清爽的晚风,他们刚走到开旷的草坪上,秦绍踏月归

来,听贾心泉一说,倦饿全消,立时参加他们的行列。

罗廷玉道:“直到今日,我才参悟出无上刀法,掌握住可以击败严无畏的契机。但仍须

一段时间勤修苦练,方能动身前往找严无畏算账,不过,在我动身以前,咱们先要采取若­干­

准备行动才行。”

翠华叁雄都表示十分兴奋,秦绍道:“只不知少主大约何时就可以出马?”

罗廷玉沉吟一下,道:“我爹曾以叁年为期。命我重建翠华城,那就预定再过年馀,凑

足叁年之数好了。”

年馀时光不算很短,但在这件艰钜之事而言,年馀简直是奇迹。当他们抵达本岛之时,

人人都打算要呆上十年八年,方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因此,他们一听只须年馀时光,都高兴

振奋之极。

张翌道:“少主刚才说在这段时期先作准备工作,便请示下,我们立刻着手进行。”

罗廷玉道:“我不能分心参与这些杂务,准备工作全由你们负责,贾大叔可有腹案没有

?”

贾心泉沉吟一下,说道:“准备工作不外分作两大部份,一是探测敌情,纵然不能做到

了如指掌,但亦须有点眉目,例如严无畏的势力发展成什麽样子?他住在什麽地方等等。第

二部份是联络天下武林豪杰,等时机一到,少主登高一呼,群雄毕集。”

罗廷玉等人听了。无不颌首称是。贾心泉又道:“我们叁人之中,必须留下一人陪伴少

主,又挑出两个手下留守,其馀的人,全部於明後天上路,着手进行。”

这时,包括罗廷玉在内,神情无不兴奋和急切。他们终於在渺茫的希望和沉重的噩梦中

挣扎出来,见到了曙光。虽然前途荆棘重重,危机处处,可是与其在这孤岛之中等度过一生

,不如把一腔热血洒在中原的土地上。

罗廷玉为了练功起见,不敢参加他们的计划会议,生怕情绪过於波。对上乘刀术及内功

的修炼都有影响。贾心泉、秦绍、张翌叁人澈夜会商,第一步是分配人手,第二步是通讯问

题。这两点解决之後,便看手拟定两大工作行动的细节。天亮後,他们都聚集在左厅中等候

罗廷玉,大约是辰时光景,罗廷玉方始炼完功夫回来。

贾心泉向他报告道:“属下等会商通宵,特地把结论向少主报告:我们的计划如前所述

,分作两大部份,一是查探敌人的实力布置以及严无畏的居处。另一部份则是秘密活动,联

络全国各地武林人物,事先结成一股秘密的力量,但等少主功成出马,即可在各方面得到配

合,痛击敌人。我们叁人之中,留下张翌及两名弟兄,不但负防守本岛以及侍候少主之责,

同时亦须传送少主命令以及接收外间各种消息。张翌兄水­性­特佳,所以这个责任非由他负起

不可。”

罗廷玉道:“他的任务当中,难道有用得着水底功夫的地方麽?”

贾心泉道:“由於咱们必须极端保持这基地的秘密。因此,张翌每次到大陆岸上联络之

时,其势不能使用舟船,但水程相当的远,亦不能泅泳往来。因此,属下安排一条路线,由

张翌先从秘道出去,绕岛泅到西面渔户所居之处,这数十渔户之中,有一户是咱们的人,他

姓黄,人称黄九,年轻力壮,尚未娶妻。这年馀以来,武功进境甚速,为人也正直而富谋略

,将来必定是本岛渔民首领无疑,他明天将新购一条快艇,以供张翌驶往对岸的太平港之用

。在太平港内千馀户渔民中,咱们的人还真不少,有些是以前收罗的,还有五户是属下在这

年馀当中收用的。这五户渔家所居地势以及其他条件俱不相同,足可以供咱们在任何情况之

下利用。”

罗廷玉注意地听着,心中涌起敬佩之意。心想像这等­精­密的布置,如不是有贾心泉这个

足智多谋的人,年馀以来就着手进行,现下一定措手不及,自己纵然武功练成,可是若然没

有他们的帮助,对方又是狡猾厉害无比的脚­色­,恐怕多费无数倍气力,也不能如愿。

贾心泉只停歇一下,又道:“秦绍是负责联络各地武林人物,先从极有交情之人做起。

宁可收效不大,亦不冒露风声之险,能联络多少就算多少,切切不可贪功。其实咱们翠华城

百馀年基业,也是不容易摧毁的,正如百足之,死而不僵。咱们在全国各大都邑之内,几乎

都能找到一两处极可靠稳妥的地方,作为联络站,因此,秦绍你的工作进展以及需要什麽援

助,都可以从这些联络站迅速把消息传到我手中。

他转眼瞅住罗廷玉,停歇了一下,才道:“现在要请少主拨出一个库藏,以供这次行动

的经费。”

罗廷玉颌首道:“使得,本城存放在全国各大银庄之中约有百万之数,但这些款项最好

不要动用。”

贾心泉道:“少主之虑极是,这些款项虽说分散各家钱庄中存放,但敌人乃是旷古绝今

的枭雄人物,定会往这一方面用了不少力量,查出本城的存款,一旦动用,他们便晓得本城

展开反击了。”

罗廷玉道:“贾大叔真不愧是本城的智囊,昔年除了桑君山叔台之外,要数贾大叔智谋

最高了。”

贾心泉沉重地叹息一声,道:“桑兄想必早已战死了!幸而当日老城主曾经把一部份外

面的事务交给我办,不然的话,今日就可能全然弄不清楚本城在各地的情况了。”

这年馀以来,大家都不敢谈论起以前的事。但如今力图恢复之际,雄心振奋,壮志飞扬

,情况大不相同,因此,大家都减去了顾忌。

罗廷玉点点头,道:“贾大叔这话极是,我有句话,说出来你们万勿见怪,那就是我时

时觉得桑君山叔台有点诡异之气,好像有点靠不住,据黛青妹说,他有时用一种古怪的眼光

瞧她,使她很不舒服。”

他突然发觉所有的人都连连点头,当即晓得自己的看法并非怀有成见,实实在在真是如

此。一个念头闪掠过心头,使他矍然动容,道:“但愿这一次本城被毁之事,与他全无­干­系

,不然的话,日後我定要手刃此獠,方消我心中之恨。”

秦绍迟疑一下,才道:“假如他有­干­系的话,咱们千药岛焉能至今全然无事?”

罗廷玉道:“这便是可怪的现象,总之,这一次咱们出动,须得查明此事。”

他的目光落在秦绍面上,问道:“你奉命去杀黛青妹子,情形如何?”话声中隐隐透出

痛苦的心情。

秦绍道:“属下平生不曾违背过老城主的命令,只有这一次,属下只斩断了她一臂,就

再下不了毒手,当时我替她止血包扎之後,将她放在一条秘道之内,便迳自离开。因此,她

到底生死如何,属下也不知道。”

罗廷玉叹息一声,道:“谢谢你,家君之令可能错了,但无论如何,咱们有机会的话,

也须查明此事。”

贾心泉等他心情略为平复,才道:“属下打算今夜出发,一个月後,秦绍率两人接着出

发。其时,属下已把大部份通讯网设立好,俾利於他的行事,少主还未指示经费方面的办法

呢!”

罗廷玉道:“本城在淮­阴­有一个库藏,为数不多,只有合五万两银子的金条,但初期尚

敷你急用,回头我把窖藏详图交给你,将来的经费,恐怕要从太平港运出,方敷应用了。”

这话的意思是说本岛中另有秘库,窖藏钜量的金银。

贾心泉道:“属下如把各地联络站建立妥当,距太平港虽远,亦不碍事。”

他注目张翌,道:“有一件事少主批准之後,就全靠你担承了。”

张翌慨然道:“只要我力之所及,多多益善。”

贾心泉向罗廷玉道:“属下打算在短期内,访查出本城旧部子弟叁五十人,送到本岛施

以严格训练,将来转战千里,重建翠华城,这一批子弟兵就是主要基­干­了。”

罗廷玉道:“正须如此,我下来之时,当必亲自传授一些功夫给他们。”

他们又商议了许许多多的细节,然後,等到夜­色­已深,贾心泉率了十名弟兄,悄然离开

。千药岛上骤然间减少了十一个人,只下罗廷玉、秦绍、张翌和十一名弟兄,顿时清冷得多

。不久,又有六名弟兄按照计划离开,他们将依循贾心泉建立好的联络站前进,一直找到贾

心泉为止。此时,因为贾心泉已把先带去的十人,分置在重要的联络站,所以手下无人。这

一批後援,正好补充他缺乏的人手。

过了一个月左右,秦绍也带了两个弟兄离开。他此行已拟定了天下各地数十位与翠华城

关系极深的武林名家为目的,但当然一出了太平港之後,就会得到许多有关这些人物的消息

,以便进行或放弃。

岛上现在只下四个人,张翌每隔二日总要到太平港走一趟。这件差事极是艰苦不过,一

则遥远难行,二则海中又有凶恶的鱼群,错非他这等水中功夫高强之极的人,可真不易担承

下来。他第二次出去,就带回来不少令人兴奋的消息,其中之一,是子弟兵已收罗了叁十五

名之多,不须多久,即可全部抵达太平港。

要知翠华城建立至今,已有百年以上的历史,在全国南北一十叁省,以至西疆、北漠、

关外等地,都有翠华城的镖局,若论与翠华城极有关系渊源的人,何止数万之众。是以这次

贾心泉暗暗募求子弟兵之举,毫不困难。但这第一二批百名以内的子弟兵,乃是日後重建翠

华城,恢复雄霸局面的基­干­人物,可就不能滥竽充数,除了家世渊源之外,尚须天资才­干­都

堪以造就的,方始入选,这麽一来,便很不容易挑选到适当之人了。

罗廷玉深知贾心泉富於谋略,眼力甚高,大可予以信任,因此,他能在短短期间选出叁

十五人送回来,真是喜出望外,将来这一批子弟兵中,有些或者能叱吒风云,崛起於武林,

成就大功,或者总管数省镖局,责任艰钜,这就得瞧以後局势如何发展了。

在贾心泉报回的讯息中,有一则关於“独尊山庄”的消息中说,独尊山庄现下已独霸天

下黑白两道,手下以玄武帮、武胜堂、双修教、竹山寨及白冥教等五大帮派为基础。此外,

直属独尊山庄的“霜衣队”皆是七杀杖严无畏亲自训练出来的硬手,人数多少,不得而知,

但总有百馀之众。这一则消息显示出独尊山庄势力强大无比,当真已有唯我独尊之慨。

另一则消息中又说,武林各家派虽然很多都与独尊山庄结有仇恨,不过眼下各家派俱不

敢轻举妄动,即便是少林、武当这等名门大派,也都极力收敛,门下弟子在江湖上罕得发生

事端,亦极少称门道派,由此可见得这些名门大派,都不敢在独尊山庄全盛时期,撄惹他的

锋芒。不数日,张翌潜赴太平港,把第一批十个少年,运回千药岛,接绩下去的数日内,把

其馀约二十五名通通安然接回来。

这些少年们的父母甚至祖父,皆是出身翠华城,百数十年来,都在翠华城所属的各省镖

局中任职,渊源极深。因此,贾心泉看中了之後,只说一声要带走,他们的父母都感到十分

光荣高兴,虽然他们全然不知贾心泉要把这些孩子们送到何处?作什麽用?只知贾心泉是翠

华城叁杰之一,声名赫赫。而目下大凡是翠华城出身之人,绝大部份都遭遇冷落歧视,有些

甚至被杀害,这股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怨愤,加上对翠华城的信仰,使得他们全然不问内情

,便欣然把儿子交给贾心泉。

当然这些儿郎们突然失去踪迹,或会惹起敌人注意,贾心泉可不是贸贸然的把人带走算

数,而是小心安排过,利用每一家人不同的环境,找出掩饰的理由,正因必须掩饰之故,贾

心泉乃是在好几个省份才挑出叁十五人之数。决不在同一城邑之内选两个人。这些少年们都

在十八岁至二十一岁之间,个个武功不弱,­精­明­干­练。

罗廷玉为了他们特地腾出了六七天的时间,逐一详细晤谈,并且以各种方法考查出他们

的­性­格体质,俾便於传授相近的武功。他又把这叁十五名子弟兵的才具,分成若­干­类项,默

志於心,将来就可以依照他们的禀赋才能,分派工作。

这罗廷玉虽然年事尚轻,但已具有统帅之才,而且由於他以前乃是翠华城少城主的身份

,地位崇高,平生已交接过无数高人异士,见识比之同年纪的人,不知要高出多少倍。他昔

年文武并重,读书甚多,胸中所学渊博异常,除了经史文学之外,更曾涉猎及兵家法家之学

,而棋琴书画这等怡情养­性­的雅技,亦大都­精­谙。

因此,这些聪明自负的少年们,跟他详细晤谈之後,都对这位少主十分倾倒佩服,加上

身世上的尊卑主从的关系,人人都形成誓死效忠之心。贾心泉在外面孜孜不倦地搜罗人才,

以及建立各地的联络站,其後陆续又送来叁十五个可造之才,前後一共七十名。

罗廷玉在这些子弟兵口中,得知武林中出了一位年轻的大剑客,姓宗名旋。据传,这位

剑客不畏独尊山庄,智勇兼备,时时与一个美貌少女一道出现,但他们却不似是一道行走江

湖的鸳侣,因为他们单独出现的次数更多。

这个美貌少女也是剑术高手,不过罕得出手,她姓秦名霜波,凡是见过她的人,都说她

清华绝俗,不大流露出喜怒哀乐之容,对一切事情,都淡然处理,使人觉得她好像是镜中之

花,水中之月,似真似幻,若有若无。

罗廷玉听过他们描述这个秦霜波之後,心中便时时念及。他从种种传说中,归纳起来,

晓得独尊山庄之人从不找她的麻烦,对宗旋却不客气,有过几次风云变­色­的搏斗追杀,但宗

旋总能仗着­精­湛无比的剑术逃脱大难。风传有一次是秦霜波出手助他的,宗旋所以能够自保

,此是一则他武功高强,二则他机警绝伦,叁则随时随地都有人掩护暗助,这是由於武林各

家派都对独尊山庄存下敌意,所以宗旋的踪迹实在不易查出。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罗廷玉的刀术及内功不知­精­进了多少倍,以他日下的

功力身手,已可以踏入中原,展开恢复旧业,歼诛仇人的行动了,可是他却从未动过此念,

原因是他自知在“刀道”领域之中.尚有一层最高境界末曾达到。

他自然晓得这最高境界,乃是一道千古以来的难关,假如他能够破关而入,得窥堂奥,

那时,他便是武林中前所未有的高手,号称“刀君”,天下全无敌手。唯一可与他颉颃的,

除非是普陀山听潮阁出了“剑后”,但纵然剑后出世,亦如东风西风,谁也压不倒谁,如若

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分出高下的话,只怕“刀君”还是略略高了一线。

他渴望着这个终极的目标,魂梦之中,也没有片刻忘记,这时推动他的力量已不是俗世

中的恩怨,而是“刀道”本身的一种热情活力,使他向至善至高的境界追求,无法休止。

七十名子弟兵在这一年苦练之下,都有了型式。其中二十名因才智特别,各有专长,例

如有擅长占算布阵建之士,有擅长水底功夫,有擅长相马或修缮车舟之士。这二十名各有才

华的人,本身武功亦有相当成就,但却从战斗队伍中区分出来,以便在各种行动之中得以施

展他们的长才,收事半功倍之效。馀下的五十人,又有十名特别擅长箭术的,亦立为弓箭队

。最後下四十人,方是攻坚破锐的勇猛之士,将来在各地发生战斗,便以这四十人为核心。

这七十名子弟兵,全都以罗家血战刀法为主,而罗廷玉以绝世的天资,把家传刀法分为

两种,每一种只有十二招,一种偏重攻杀,一种偏重防守。所有子弟兵都­精­熟这两种刀法,

但由於每个人的气质­性­格不同,因此,他们在这两路刀法之中成就亦不相同,有的对攻杀之

道特别高明,有的则擅长防守,俟机出攻。总之,一年下来,由於他们极为专注,全不旁骛

分心,是以这一年的收效可抵在俗世中五年之功,他们原本武功底子就很不错,现下更是成

为罕见的刀术高手了。

张翌极为满意,他不断地以暗语传送消息,让外面的贾心泉和秦绍晓得岛中的情况。独

独关於罗廷玉的情形,连他也不大明白,所以从未提及。这时距叁年之期尚有半载光景,突

然间发生了一件大事。武林局势顿时大有变动,若非因为这件事的发生,谁也不知罗廷玉几

时才肯暂停探索刀道的最高境界,而投入俗世的恩怨漩涡之中。

原来这时武林中突然盛传那“独尊山庄”庄主七杀杖严无畏身负内伤,武功远非昔比,

江湖上甚至传出他的内伤,乃是两叁年前在翠华城与罗希羽决斗之时所遭受的。武林形势因

这个莫大的消息而变动,独尊山庄的气焰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减弱了许多,正如这独尊山庄也

是在一夜之间出现一般。不过,纵然七杀杖严无畏真是负伤,他手下的五大帮派以及他臣下

弟子雷世雄、洪方两人率领的霜衣队,亦仍然拥有威霸天下的力量。

因此,独尊山庄声望大减的原因,还是得力於另外一个传说,这个传说便是:翠华城城

主罗希羽将於近日之内东山复出,领导天下各家派,一同对付独吞山庄,并且重建翠华城。

在这个传说之内还提到罗廷玉,不过由於他年纪尚轻,武林中人虽然十分看重他,但当

然还以罗希羽为主。

罗廷玉接到贾心泉的秘密消息,方知道这两个传说的隐情秘因。原来关於严无畏负伤的

传言。是由一个姓周的年轻人传出武林的,这个周姓少年偶然在酒後失言,说出他就是那一

日严无畏攻毁翠华城後,回返高邮时的船上水手,他亲见严无畏由雷世雄抱上船,随後又偷

听到严无畏下令灭口,他便觅机跳落江中,逃得一命。这个消息恰被几个武林人听见,霎时

不胫而走,很快就传行到全国各处。

贾心泉恰在附近,一听到这个重大消息,立即赶去找寻周姓少年,打算加以证实,同时

又要设法掩护他逃命,因为独尊山庄的人一定很快赶到捕捉他,以便灭口。

那知到得最快的竟是宗旋,贾心泉乃是顶替一个武林人物的姓名,与叁个人一道赶去的

。其时闻讯而至的还有各门派的四五个有名人物,大家见到宗旋,都认为若然宗旋肯保护这

个周姓少年的话,最是妥当,因此议决把小周交托与宗旋。

贾心泉认为严无畏的负伤对大局影响不大,为了使敌方军心摇动,使武林人心振奋,便

大胆作主传出罗希羽和罗廷玉将要复出之说,果然大收奇效,但日下独尊山庄已全力追查这

传说的来源,使他已感到压力,危机日迫。他对个人安危倒不大担心,却担心敌人如此用力

查研之下,会发现他这年馀以来所布置的联络站,亦将查出秦绍各地名家高手以图举事的行

动。

事态紧急万分,罗廷玉研究之下,认为如果自己还不出去动手,则贾、秦二人不但难免

於祸,而武林中的有心人,眼见罗家父子全无影迹,定然失望颓丧。将来再想使他们支持,

便须多花不少气力,先令他们相信罗家真的复出才行。

他向张翌道:“我们明天便束装上道,第一个目标便是双修教。请你传令下去,着他们

好好准备,明日开始分批起程,一个月之内,在镇江会合,不得延误。”

张翌兴奋得面­色­通红,但心中仍不免疑虑,问道:“少主自问已可以胜得过严无畏了?

罗廷玉道:“胜败尚须动手之後方能知道,但起码有一拚的力量,所以方敢展开行动,

你不必替我担忧,倒是家父现下不知如何了,实在令人悬虑不安。”

原来关於罗希羽在翠华城毁去之後,失去影踪之事,早就被贾心泉查明。换言之,罗希

羽并非已经阵亡,而是生死不明,这个消息使得罗廷玉在悲愤之中,又发现了一线希望。不

过,以常理而论,罗希羽纵然未死,但亦必伤得极重,否则他定会到千药岛会合。张翌想起

了老城主,也不禁黯然,道:“少主这次复出,定可查明此事,目前不宜多想,在下这就开

始准备……”

翌日,全岛之人都十分激动兴奋,因为到底已到了盼望的日子了。他们依照计划,逐日

分批上路,而不是一齐离开。五日之後,罗廷玉在淮­阴­出现,他取道西北,直趋徐州。这时

,他已打扮成贵介公子,轻裘肥马,同行还有一个二十馀岁的书生,面貌瘦削,额角宽广,

双眸深瞳明亮,一望而知乃是智慧过人之士,此外,还有四名健仆,带着不少行囊,其中琴

书俱有,透出风雅之意。

他们走在道上,极是惹人注目,但都是艳羡的眼光,人人皆想这位富贵出身的公子,好

俊秀的人品!好风雅的行迳,这正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之意。正因太惹人注目了,反而

那些别有用心的江湖人物对他们全没放在心上,连多看一眼也觉着多馀。

罗廷玉这一次踏入江湖,事前经过许久的策划,方始决定了路线和形式。不但是他,其

馀全岛但凡要参加行动的人,无不早就拟定了详细的计划,将乎每个人都不一样。这些­精­细

缜密的计划,完全是由那七十子弟兵中,一个名叫杨师道的人拟定,再经罗廷玉以及张翌再

叁推敲订正,方始决定下来。这场师道擅长谋略策划,乃是军师之才,现在便是假扮罗廷玉

的朋友,一同上路。那四名健仆当然也是子弟兵,俱极骁勇,他们部曾经练习过现下充当的

角­色­,所以这刻付诸实行之时,都十分称职。

这四个担任仆从的子弟兵,在武功上都极有成就,罗廷玉曾经在四十个狠勇之士中挑选

出七名高手,他们俱在七高手之内,其後为了便於记忆,这七名高手以数字排行称呼,日下

这四人便是潘大、苏二、秦五和陈六。他们自备得有一辆马车和叁匹坐骑,因此,罗、杨二

人有时坐车内,有时各跨骏马,扬鞭驰驱,不一日,他们已抵达徐州。

罗、杨二人早已捏造了全无破绽的身世经历,因此,他们一抵徐州,便一如当时的读书

士人一般,投刺拜见当地负有文名的人物,这些人有些曾是玉堂中人,有些则是落魄名士,

投名刺拜会过之後,便展开诗酒唱酬,这等行迳,完全与江湖及武林背道而驰。数日後,他

们携带了一些介绍信离开徐州,一路南下。沿路都继续这种风雅的应酬,大半个月之後,他

们终於抵达金陵。

他们很快就结交了不少风流儒雅之士,诗酒之会,无日无之,罗廷玉的诗才不俗,多情

而蕴藉。杨师道则博学强记,功力甚深,所作的诗词,没有一个字是没有来历的,因此,他

们的才名倾动了金陵士子,争相交结,罗廷玉倒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趟踏入江湖,竟先在文坛

中拔了头筹,旗开得胜。这总算是一个佳兆,象徵以後重建翠华城的愿望,能够顺利达到。

在金陵住了六七天,虽是迫近一个月的期限,可是罗廷玉仍然雍容如故,啸吟山水名胜,流

连诗酒文会之间,连那足智多谋的杨师道也暗感讶异,觉得他太过从容而近於疏忽大意。事

实上,罗廷玉凭藉那贾心泉苦心孤诣建立起通讯网获得许多秘密消息,其中有些连杨师道也

不晓得。

这一日,他们远赴城外东北方数十里的栖霞山,参与这一次诗酒之会的人甚多,使得幽

静的栖霞寺也热闹起来。这些文人雅士们游览过栖霞寺,以及寺後的千佛,彼此分韵题诗,

互相唱和,黄昏时分,有的在寺内斋堂进食,有的自备樽俎,邀了叁五知己,在寺外风景幽

美之处,共谋醉饱。

杨师道可就发现罗廷玉今日的态度与往昔相异之处,最显着的是他作诗一向以才思敏捷

称,但今日却不曾作过一首,其次是他处处避开友人,假装观赏风景,到处走来走去,实在

是搜查什麽人的踪迹,杨师道觉察了这种情形之後,不由得暗暗紧张,打醒十二分­精­神,准

备应付任何突然发生的变故。罗廷玉一面指点景­色­,一面找寻憩酌之所,终於在一块靠近飞

瀑的岩石停下来。他们好席子,摆好酒菜,四名健仆除了两个照顾车马不曾入山之外,其馀

两人都退到岩下静候。

罗廷玉举杯道:“今日游兴虽浓,但诗兴却淡得很,师道兄亦无佳作,自应向名山胜境

赔罪,浮此一白。”

杨师道说道:“文举兄此言甚是,若不倾杯赔罪,只怕山灵亦将不依。”

饮了数之後,罗廷玉轻叹一声,杨师道已会他之意,大声讶道:“文举兄何故嗟叹不欢

?难道如此灵境胜迹,尚不足餍吾兄之欲麽?”

罗廷玉道:“非也,实不相瞒,小弟在今日晌午,游览千佛之时,忽於人丛中得见一位

俊秀人物,身穿一袭淡青长衫,虽是素,但自有一股清华雅逸之气。小弟一见之下,大觉倾

心,只可惜当时未能分身过去与他攀谈,至今思之,犹自怅怅不已。”

杨师道笑道:“文举兄若是如此痴情想念,何不用心寻找,谅亦不难得晤。”

罗廷玉道:“故意寻觅的话,便落下乘了,定须无意中邂逅,方有情致,你说是也不是

?”

杨师道说道:“自然是无意间邂逅结交,才饶诗意,不过有时亦不必固执一端,大可通

权达变……唔!你既然不赞成,那说罢了,这正是相见令人愁,何如不相见。”

罗廷玉道:“好一个相见令人愁,何如不相见:…”他举起酒,送到­唇­边,却忽然中止

,两眼直勾勾地向对面层垒的巨岩望去。

杨师道早就听到步履之声,却直到此时方始回头,目光到处,只见石後转出一人,一袭

淡青长衫,随风飘拂,配上秀美仪容,衬托出一团儒雅风流。

他微微一笑,露出好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道:“两位兄台独占佳景,雅兴可羡,万望

恕我惊扰之罪。”

罗廷玉忙道:“兄台说那里话来,如蒙不弃,便请稍留雅步,共酌一杯如何?”

青衫少年颌首道:“小弟便叨扰一。”

罗廷玉扯他入席,但觉他的手软如绵絮,绝不似自己的手掌那般刚健。他自我介绍道:

“小弟罗文举,这一位是杨师道兄,乃是小弟至交好友,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青衫少年道:“小弟姓秦,贱名人。”

他眼见对方皆露讶­色­,便解释道:“小弟绝意於功名富贵,自视为名利场中的人,故此

取这两字为名,远望罗兄杨兄不要鄙薄见笑。”

罗廷玉深思地望住他,过了片刻,才道:“秦兄当真是绝俗大雅之士,小弟不觉有形秽

之感。”

杨师道也道:“不错,秦兄真是视富贵功名如浮云,胸怀雅澹,实足以令人心折向往不

已。”

秦人道:“两位兄台过奖了。”

他缩回那只被罗廷玉握住的手掌,又道:“小弟自幼身体单薄,而又别无手足,家父母

不免纵溺,以致养成淡泊功名之心,想是自知受不住十载寒窗之苦,未敢轻试,久而久之,

也就当真看得淡了。”

他很委婉地把贱视功名的原因说出,可是罗、杨两人都不能置信,不过表面上还是接纳

了他的这个理由。

杨师道艳羡地道:“秦兄这等清福,不知几生方能修到,好不羡煞人也。”

罗廷玉招呼一声,便有健仆过来点起灯笼,又搬来矮几笔笺砚墨等。这等气派亦不寻常

,尤其是这些下人们训练有素,不必多说话,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而且动作迅快,简直

叫人无法烦心。

秦人啧啧称羡,道:“罗兄贵如此聪敏灵活,当真罕见得很,出门之时,有这麽一个人

在身边,实在太方便了。”

罗廷玉立刻道:“既是如此,便送一个给秦兄使唤。”

秦人摇手不迭,道:“如何使得?这事万万不可。”

罗廷玉道:“小弟与秦兄正是倾盖如故,区区二名仆从,何劳挂齿,秦兄再推却的话,

便是瞧不起小弟了。”秦人似是无法应付这种有点江湖气派的场面话,一时之间,不知如何

推辞才好。

杨师道接口道:“这苏二乃是罗兄手下相当伶俐的一个,秦兄若想旅途中方便一点,便

无须推辞了,小弟深知罗兄家境,一个仆从实在算不了什麽。”

他们口中虽然说的是“仆从”,其实等如卖了身的家奴,是以可以任意赠送,在当时的

富贵人家,甚至以美妾娇婢互相赠,不足为奇。秦人很快就收敛住慌乱的表情,缓缓道:“

小弟岂可无功受禄?但罗兄盛意拳拳,却又却之不恭,此事等一等再说,罗兄这几上的卷笺

是……”

罗廷玉立刻答道:“此是近日杨兄和小弟一路拜受的篇什,其中有好几位乃是文坛名手

,誉满士林,今夜何妨挑灯展卷,细选佳作。”

杨师道笑道:“此举可以算得上雅事了,这些篇什之中,大部份是投赠之作,总难免吹

嘘褒扬,我们为了免俗,最好删除这些应删词章。”

罗廷玉含笑望着秦人,看他怎麽说,秦人省悟他的用意是瞧瞧自己的意见如何,从而评

定自己的流品。

当下说道:“师道兄极有见地,若是应酬之作,纵是一代逸才,亦难望有妙悟­性­灵之意

。”

罗廷玉佩服地道:“对,对,我们都极厌恶堆砌雕琢,排比獭祭的滥调。”他随手取起

一笺,放近灯下朗声吟道:“吴姬小馆碧纱窗,十里飞花点玉红。腊屐去寻芳草路,青丝留

醉木兰舫。山运暮霭迷前浦,云拥春流入远江,棹里长­干­听一曲,烟波起处白鸥双。”

秦人听罢笑道:“文举兄选中的佳篇,自有公子风流高人隐逸的风味。”

杨师道吟道:“征途微雨动春寒,片片飞花马上残。试问亭前来往客,几人花在故园看

?”

秦人评道:“师道兄选中此篇,颇有关山跋,道远且长之怨,何不归去?”

罗廷玉抚掌笑道:“有意思,秦兄何不也挑选一首,念出来听听,别净教我们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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