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嫣静静的蜷缩在萧胤的怀里,感到他把她抱得很紧,几乎是想要把她就这么揉进他的胸膛之中。他的鼻息显得轻而缓,痒痒地喷在她的颈侧,可她却一动也不敢动,连大气也不敢喘,甚至连微微抬头看他的勇气也没有。
是的,她不敢动,她怕自己一动就碰到他右肘上那深可见骨的伤口。
被倒戟伤到,一定是很痛的。
至少,叶楚甚当时夜谈北亲王府,也曾被倒戟所伤。那时,他缝合伤口时紧紧握着她的手,掌心里全是腻腻的冷汗。可是,她的狸猫却倔强地没有喊痛,也没有握着她的手,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处理伤口。
他曾经这样伤过多少次,以往也都是这样独自处理伤口的么?
是因为对他人的不信任,还是,他不愿被人看到这无助的一面?
她能够感觉出,上药的时候,他的手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如果不是因为痛,那又是因为什么?
是的,她不敢喘气,她怕他感觉到她气息的紊乱,其实,她的心跳比她的气息更紊乱。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好像做了贼似的,莫名其妙心虚得很。明明,向晚枫的那个吻突如其来,不过是蜻蜓点水一般,点到即止,在她看来,基本就不算是吻,可为什么她却感觉,萧胤生气的程度似乎更甚她与叶楚甚差点假戏真做的那一次?
他针对的是那个吻,还是向晚枫?
记得上一次,他脸色难看得像是被人揍了一拳,言辞尖锐,就连举动也很是粗暴。可是,今天,他的脸色一点也不见稍变,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说,就连举动也还是那么温柔,只是,他那眼眸里素来的深邃与黯沉变成了死灰一般的颜色。
甚至,她不敢抬头看他,因为,她突然觉得有一些说不出的恐惧从意识的深处像潮水一般侵袭过来,冰冷异常,一浪高过一浪,像是要把她就这么吞噬,直到拖入那冰冷之中冻至僵硬,无法呼救,无法挣脱。
那一刻,她突然忆起他身上那几乎能把人活活折磨死的长寿阎王剧毒,一阵无法抑制的颤抖。
直到如今,她仍旧不敢回忆他毒发时的模样。那种疼痛的哀鸣,那淋漓而下的汗雨,那种痛,似乎是能够把人的五脏六腑都翻搅成碎片,然后再重塑成型,又或者炙烤煅烧,再浇上烈酒,淋上盐水,周而复始,反复折腾,像是能逼得一个人连求生的意志也全然放弃。而且,他据说曾经熬过了五次毒发,换做是别人,只怕一次,就会恨不得自尽以逃避那可怕的疼痛!
可他没有,他一次又一次熬过来,是因为,他不想死?
他从没有对她提过与他相关的半个字,什么都是她自己猜出来的,似乎,他有什么事都是习惯了一个人背负,他是不希望被人窥见任何弱点吧?
他定然是舍不得死的,毕竟,身为大汉皇权在握的九五之尊,把他人的命运扼在手中的感觉,应该很符合男人的所谓成就感和优越感!
要是按照向晚枫所说,有一天,萧胤真的需要面对那必然的选择,他会不会拿她来换长寿阎王的解药?
他,应该会的吧?!
这个猜测使得她毫无预警地打了个冷颤,冷不防一抬眼,便正对上萧胤的眼。
他明明应该是很累的,背对着光亮,俊逸的五官都隐藏着阴影中,只能大致看见一个线条优美的轮廓,可是,背光之处的阴影中,现出他沉得比夜色还浓的眼眸,即使在这么暗的床榻角落里,看起来依然熠熠生辉。他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那深邃浓黑得如墨一般的眸子专注地锁住她,
那种眼光,好像是要透过她的肉体,直直地看穿她的魂魄,令她觉得没由来的害怕。
他应该是听见了向晚枫所说的话了,所以,他如今在暗暗估量着她的价值,猜测她能不能抵过那长寿阎王的解药?
他迟迟没有要她,没有把她真正变成他的女人,是不是担心让她贬了价值,便有可能换不回那解药了?
“狸猫,我好想你!”她挤出一个笑容,却不知比哭更难看,接着,她伸手抱住他宽阔的肩背,蜷曲了脚趾,无助地理进他的颈项间,突然觉得很想哭,可是却不敢哭,只能抽抽咽咽地:“你不回来……我没办法睡……”
这说的的确是实话,他走了以后,她睡得很不好,一方面担心他有什么意外,另一方面又忧心自己那并不明晰的前路,毫无安全感可言,于是,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头昏脑胀,很有几分辛苦。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按住她的头,半强迫地让她偎在他的颈项间,不准她再离开:“好好睡吧。”
寝房里极静,窜升着的红焰将琉璃盏耀出簇簇星芒,凝结到了一处,泛着璀璨的光亮。燃烧过半的红烛滚下泪来,顺着凹雕流淌的声音也似乎隐隐能够听见。
他抱着她,一夜不寐,眉间心上,结着她不曾发现的愁郁,似有千头万绪在攒动,无法理清。
***************************************************************************
天亮了,蓦嫣还在睡梦中沉沉浮浮,要不是尉迟非玉派了两个丫鬟进来伺候她与萧胤梳洗,估计,她还会继续这么不知节制地睡到大晌午。
睡眼惺忪地从萧胤的怀里爬起来,伸了个懒腰,她正打算下床穿鞋,却不料,头皮突然毫无预警地一疼,害得她立刻捂住那疼痛的一处,哀哀地低叫出声。
仔细一看,竟然是她的头发与萧胤的头发有一小缕纠缠到了一起,许是睡得太没防备,那一缕发丝纠结成了一个死结,怎么也拉扯不开。眼见着萧胤似乎还在睡,她不敢动作太大,怕惊醒了他,无奈之下,只好唤丫鬟去觅了一把剪子来,将那缕打结的发丝给齐齐的剪了下来,甚随意地扔在一旁的几案上。
想了想,大约是昨夜睡之前没在意,吹了那么久的夜风,忘记了梳梳头发,发丝凌乱纠结,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蓦嫣没怎么在意,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径自快速地梳洗完毕,出了寝房打算去找自己要找的重要人物。
可惜,她前脚才刚出寝房,甚至尚未走出那院落,后脚就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尉迟非玉给逮住了。
“夫人。”尉迟非玉行了个礼,神色平静地挡住她急匆匆地脚步:“陛下有令,要您马上盛装以待,以卫王府昭和郡主的身份与他一起前往北夷军营,与贺兰太后缔结盟约。”
“呃?!”蓦嫣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己恐怕是没有时间亲自去寻找那重要的人物了,只好无奈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叮嘱尉迟非玉:“尉迟总管,劳烦替我叫影妩过来,我有些事要她去办。”
离开寝房不过才一炷香不到的时间,萧胤却不见了踪影。明明,她离开之前,他还在睡呢!
就算是在她出门那一刻起身穿衣洗漱,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蓦嫣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分不清昨晚萧胤是不是真的回来过。
很快的,那些负责侍奉她着“盛装”的丫鬟们进来了。
很快的,影妩也来了。
蓦嫣神秘兮兮地对她附耳嘱咐了一番什么,只见她点点头复又迅速地离去。
极尽繁复的盛装翟衣,外衫,鞠衣,襖子,大带,华丽倒是着实华丽,可于她而言,只觉得异常沉重,还有那搁在漆盘里的金冠,凤簪,玉坠,珠环,精致倒也的确是精致,可是,还没戴在头上,就已经让她觉得头重脚轻了。
丫鬟给她梳的发髻看起来似乎很眼熟,并不是郡主应该束的发髻,如果她没记错,这是萧胤所说的“垂云夺月”。
好吧,从这个发髻来看,他的确应该是回来了,只是现在又没了踪影,也不知是不是还在生气。
梳妆完毕,蓦嫣正在揽镜自照,影妩悄悄地进来了。蓦嫣一见到她,顿时喜上眉梢:“影妩,怎么样?怎么样?”她似乎急切地想知道什么,可是却又不得不压低了声音,就连眼眸中也盛满了迫不及待地光彩。
影妩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确定那些为蓦嫣梳妆打扮的丫鬟都出去了,这才附到蓦嫣的耳边,神秘兮兮地悄悄地开口:“郡主,我找到了昨日与陛下一同赶回来的影卫,废了很多功夫才套出他们的话来。听说,昨日陛下听到青州城传过去的歌声,整个人脸色都变了。”
其实,蓦嫣是想知道昨日萧胤的反应为何,因着自己没机会去,只好让影妩去。
原本,影妩身为萧胤身边的影卫,绝不应该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可是,影妩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萧胤待蓦嫣不一般,蓦嫣问的也不是什么军事机密,再者,蓦嫣于她也算是有救命之恩,于是,便也就应允了帮忙。
“他脸色变了?”蓦嫣有点傻眼了,一时没有搞清这个脸色到底是如何怎生一番“变法”,只好蹙起眉来,懊恼地冥思苦想:“怎么会这样呢?”
“郡主别多心,陛下听见青州这边传过去的歌声,神色变得甚为惊喜。”看她那模样,影妩便知道她会错意了,立马详详细细地解释道:“原本,计划是有风险的,可没想到,一听到歌声,北夷军营里很快就内讧了。陛下亲自潜入帅营,与那北亲王毁木措对峙,原本是可以毫发无伤的,可是也不知那毁木措说了什么话,陛下一时不察,失手中了毁木措的倒戟。不过,陛下到底是陛下,那毁木措哪里是他的对手?擒住毁木措,稳住局势以后,陛下连伤也顾不上包扎,便带了两个影卫,马不停蹄地往青州城赶回来。”
听到这里,蓦嫣点点头,脑子里有点乱。
按照这所谓的内幕消息,萧胤手肘上的伤应该是毁木措的杰作无疑了。可是,毁木措的武艺无疑是不敌萧胤的,那么,他在与萧胤对峙之时,究竟说了什么,竟然能让一直以来即便是泰山崩塌于前也面不改色的萧胤失手遭了他的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