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继青也神情淡然,未露声色,再向秦慕云拱拱手道:“秦大夫从京城经蓬莱来于此地,我虽不知所为何事,但想来自是和白莲有关,不过在此说话很不方便,如若信得过在下,就烦请秦大夫带上郁姑娘到舍下一会。我罗继青虽被冠以幽冥之号,但所隐之事俱都针对厂卫而言,并无什么卑劣阴毒之行。我现在就在此相候,秦大夫可细作考量,也可与他人相议,若有什么结果,再行告知,不用太过着急。”
秦慕云听完后即刻进到了客栈,随展子航到了连馨所在的客房,齐雪君随后也走了进来,急急说道:“真是倒霉,一到这里就碰到了幽冥公子,这姓罗的也真厉害,我们都这么小心,还是被他查到了,现在该怎么办,听说他手下信徒很多,这儿又是他的地方,很明显就是让我们必须去他家里,不然以后肯定会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们。”秦慕云道:“我想的是我们就一起到他家去,我看这个人神情笃定,说话时眼神也并不飘忽,看起来绝非大奸大恶之徒,就去听听他倒底怎么说,然后再行定夺。”连馨接道:“外面有人知晓剑琳的行踪吗?既然他没有继续跟着伺机而行,反而是主动露面约我们谈,那就只两种可能,要么是老谋深算,所虑甚远,要么就是个好人,真心想帮我们,不管怎样,就照秦姐姐说的,一起去他约的地方听他说些什么。”
于是四女和展子航出了客栈,随罗继青转过一个街角就到了一处大宅。这房舍在这地应是数一数二的豪奢大户,比之蓬莱的戚府都差不了多少,众人见此也不以为奇,一起进到大宅前厅。这屋虽然很大,内里陈设桌椅等也很华贵,但并没其他人住于此。罗继青见五人坐定,便沉声言道:“你们一定很奇怪,我是怎么知道郁姑娘的行踪的。其实也是侥幸,我前些日子在济南,正好看到锦衣卫在贴通缉榜文,上面画着郁姑娘的像,而那鲁中四杰也在榜前看,这四人在山东这块儿也算是好汉,没什么劣行,侠义之事也做过不少,我和他们打过一些照面。但这四杰一看到郁姑娘的像脸色就变了,急忙溜到了一个僻静处商量起来。我心知有异,就跟着他们,暗中听到了他们的言语。我一听他们说陪着郁姑娘的是个挎着医箱的女子,当然就想到了秦大夫。后来我又听人讲峨眉派数十弟子齐齐来到蓬莱住下,知道其中定不寻常,便又想到齐掌门和秦大夫关系非同寻常,我就来到了蓬莱,果然了解到了秦大夫正在给峨眉弟子治病。就这样,后来便随秦大夫到了即墨,虽一路未见郁姑娘的踪影,但知道必在秦大夫身边。”
连馨听后拍了拍掌,轻笑着说道:“罗公子果然不同凡响,倒不是说你的识见和判断,而是一进来这里首先就向我们坦承这一切,也就是说罗公子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一切都无不可对人言。要想从别人口中知晓真言,自己首先就要坦坦荡荡,这个道理说来容易,但世人却极难做到。既是如此,罗公子想要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罗继青微微一红脸,道:“我一见到郁姑娘,心愿已了,并不想知道‘宝卷’和宝图的所在,因为这对我已完全不重要。与我而言,从今往后,唯一要做的就是随于郁姑娘,或者说是郁教主,或者说是老母真神的左右,开创一段彪炳千古的宏图大业,流传青史,泽及后人。”
众人听到他这番不着边际的言语,都很是摸不着头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连馨似是明白,又笑了笑说道:“你这些话,他们可能不太懂,但我曾经读过一些这方面的书,也曾了解过有关白莲教和罗教的基本教义。看来你的确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把这些问题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很清楚,知道这并非是哪个人就能左右的局面。从前到现在再到往后,只要还存在锦衣卫这样鱼肉、残害百姓的官差,只要继续还有这么多缺衣少食,无家可住的流民,即便我们不做这些事,都总是会有人做的,我们现在有这样的机会,便可把这事做得更好一些,让这些民众教徒不至被人所利用,受到更大的伤害。你说的这老母真神,应该是罗教所提出的,已是深入人心,也不是谁就能改变,若是能让他们认了剑琳这么单纯、良善的女子为这个真神化身,倒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罗继青走到连馨身前,鞠了一礼,抱手而道:“这位夫人的见识非同一般,我还以为我此生的这番抱负并无几人可知,未曾想还能遇到夫人这样的知音人。既是这样,那也就不用多费什么脑筋来解释这事了,一旦找到宝藏有了充足的义资就可举事,即便没有多准备一些时候也未尝不可行。”连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接着说道:“那就这样定下了吧,我看你怕是早就计划周详,似就在等剑琳的出现。不过她现在已是朝廷钦犯,确实也就两条路好走,要么隐姓埋名,改装易容,终其一生躲着不敢见人,要么就来做做这老母真神,和锦衣卫对着干干。我们虽是女子,但也绝非胆小怕事之徒,前路险阻重重,要做的事千头万绪,既是抱定这个目标,当也要有义无反顾之心。现在我要和剑琳先谈谈,明日再来这里与你详议。”
说完后连馨就站起身来,便要离开这座大宅,但罗继青摆了摆手道:“你们大可不必再住在客栈了,这宅子空了很久也没人住,里面房间很多,峨眉诸弟子都可住于这里,各位意下如何?”连馨笑了笑道:“既然罗公子盛情相留,也没理由空着这么大的房子不住,偏偏要去客栈。不过还要罗公子答应个小小条件,就是你不能住在这儿,毕竟这是你的房子,各处地方都非常熟悉,我们这么多女子居于此地,若你在这儿,总还是有不太方便之处。”罗继青点了点头道:“这是当然,我平时就不在这儿。你们安心住下吧,若要找些俾女下人我也可代劳。”连馨道:“这倒没必要,峨眉弟子都是苦出身,收拾、作饭这些事自是寻常。你和展公子现在去客栈把她们叫来吧,明日此时你再来这屋。”
罗继青当即抱了抱手,随着展子航一同走出门去。过了些时候,见到展子航带着众峨眉弟子来到此屋,连馨便叫着郁剑琳从前厅顺廊道进去,随便选了间厢房推门而进,稍作清扫,一会儿功夫齐雪君和秦慕云也来于此房。刚一进门,齐雪君就急急对连馨道:“干嘛他说什么你就答应什么,我看这家伙没安什么好心,什么老母真神,听着就想呕。”连馨拍了拍她的肩,让她坐下,接着说道:“狐狸嘛,终归还是要露尾巴的,他把一切都算计好了,但我一听他说要举事也就明白他所安何心,虽说老母真神一说只是个意指,但他一个公子模样的男人就算自己想当这真神化身,任谁都不会相信,但剑琳却完全不同了。秦姐姐,我想问一下,如果是你当上白莲教主,被徒众奉为老母真神,你会怎样对待这些贫苦民众,想让他们做些什么?”
秦慕云想了想道:“我当不会想着带他们举事什么的,这不过徒然送掉其性命而已,只能尽力扶危救困,助弱济贫,能帮多少就多少,能让更多的人有衣穿,有饭吃,这才是根本的。这罗公子脑里尽是存着造反举事这种念头,可想而知日后若是真如他所愿,不知会有多少无辜之人枉送性命,他真的其心可洙。”这时候郁剑琳坐在桌前,两手托着腮,双眼似张还闭,看起来迷迷糊糊,就像要睡着的样子。齐雪君也留意到,随即轻笑出声,坐在她身边,两指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郁剑琳才清醒过来,张着大眼看着三女。连馨笑道:“妹妹,你去睡一会儿吧,这些麻烦事原本也不是你该操心的。”郁剑琳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真不太懂这些事,反正你们叫我做什么我尽力去做就行了,我在这里也说不上什么话,就这么去睡觉也不太好,出去帮帮其他那些姐姐们干活吧。
她一说完便一溜烟跑出了这屋,连馨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她这样的心性,若是一直不变,当这教主真神也未尝不可,起码我们能够籍着她来扼压像罗公子这样的人,让他们别想利用这些无辜的白莲徒众随便举事。但白莲教影响实在太大,本朝的江山也是由朱元璋利用其打下的,即便开朝以来朝廷不断进行压制、绞杀,各地教徒的举事还是没有断过,百多年前那唐赛儿更是搅得翻天覆地,自那以后虽说厂卫更是严防白莲教举事之火死灰复燃,也确实平静了这百余年。但嘉靖这皇帝确实当得太不成样,各地民生凋蔽,积怨已深,再行举事也不过就在迟早,任何人根本无法去阻止,那罗公子自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敢这样毫无所忌地给我们提出来。我们实在也是只能在自己能够所控的范围内略尽人力,帮些确实该帮的人,至于日后究竟会怎样,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齐雪君问道:“你说了这么久,我还是不明白就凭这个什么老母就能让那么多人俯首贴耳,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那姓罗的看来也确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真有这么神奇?”连馨道:“是这样的,不过说起来很复杂。雪君你既已是峨眉掌门,还是应该多向你那些比丘尼弟子们请教一下,这老母之意实也是从佛家的道理中来,并不为奇,但平民百姓很信这些。不过你要小心,像你这么聪慧的女子一旦把这些道理想深了,极有可能就这么看破红尘,出家为尼。”齐雪君呵呵一笑,接道:“那你就说一点稍微简单的,看我会不会想得很深,我也不太明白尼姑们都在想些什么,知道一些她们的想法也许可以更好地来管这些弟子。”连馨浅笑一下道:“那就给你说两句,你多想想或许可以从中悟出些高深武功。‘不雨花犹落,无风絮自飞’,好好琢磨吧。”
连馨说完后就走出房去,齐雪君兀自坐在那里不断喃喃念着:“不雨花犹落,无风絮自飞。。。”秦慕云摇了摇她的肩,道:“别再想了,这些偈语想多了会觉得做什么事都没意思,就像我医人,若是时时给那些重病的人讲这两句,那就没法做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不可强求,话虽在理,但对医者,断不可这样去想。”齐雪君凝思道:“我没在考虑什么生啊死的,我想的是剑道,这两句言语真的一下就打通了我长久以来一直在想的一处关节,连姐姐真是神人,居然能想到这话来点拨,难道她也是一深藏不露的剑道宗师?”秦慕云一听其言,不禁笑出声来,嘻道:“那真要恭喜你了,武艺至此更上一层楼。或许这也就是禅理吧,各人所处之位不同,从中的所悟自然也不相同。”
峨眉诸弟子很快就把这座大宅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有些年长一些的女子更是从街市上买来大米肉菜,就在这宅子的厨房间开始做饭烧菜。郁剑琳见没自己可做的事,只得在宅内各处闲逛,碰到几个峨眉弟子,一时兴起,就寻思着教她们这飞针的功夫。那些弟子也觉好玩,就跟着她学了起来。这菱花针法实是非常适合女子习练,发针的手法,劲道都很为细腻,一时间教的和练的都很入迷,连馨和其他一些弟子先聚过来,齐雪君和秦慕云出到屋外,也跟着来看。齐雪君看了一会儿,赞道:“这撒针的功夫很不错啊,弟子们又多了一技防身,而且我看这本事男人们还学不会,莫非这《乾坤宝卷》只教些女人才能使的功夫,若是这样,那连姐姐的爸爸一直没学会是什么道理就很清楚了。”秦慕云也说道:“应该是如此,剑琳所习的内功是纯粹的女丹功法,男子绝无法修习。我见过她所使的‘附骨剑’,也须由这内力驱使才行。”齐雪君笑道:“若真是这样,那创这套功夫的前辈还真用了点心思,这么厉害的武功,就只能由我们女人来使,那拿来害人的可能就大大减少了。”
郁剑琳把这针法的施展要领细细教授一遍后,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齐雪君道:“齐姐姐,一时好玩教她们这功夫,以后遇到要欺负我们的坏人,撒把针刺瞎他们的眼睛,看他们还敢不敢再做这些坏事。”齐雪君道:“那也不用这么狠毒,一来就弄瞎别人的眼睛。不过我们峨眉派,包括其他九派向来都不屑于用暗器,觉得这是恶毒阴狠,见不得人的,要打人杀人就该堂堂正正,明刀明枪地来,我是觉得这想法有点蠢。像锦衣卫那些恶贼,最擅长暗箭伤人,你还没把刀剑拔出来可能就被他们使暗器打死了,所以以后就先发制人撒这针对付他们,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次日午时过后,罗继青匆匆来到大宅前厅,连馨和展子航及秦、齐两女已等候多时,但郁剑琳教峨眉弟子武功教得入迷,没有到厅里来。罗继青神色有些慌张,急切地说道:“刚得到消息,厂卫已在宫里找到连清和乔熙扬的尸体,曹洪和陆炳命人在连清住的那屋掘地三尺,拆房掀瓦,都没能找到《乾坤宝卷》。因连清是假扮一个崂山道士混在宫中,而每个道士进宫都要细细搜身,便自然有人怀疑他无法带‘宝卷’进宫,而是藏在崂山某处道观,至于郁姑娘在宫里学会了神功,应是他早已记熟。但这很没道理,既然连清已把神功心法熟记,为何这么长时间自己不练,反而会被乔熙扬的‘袭月棍’重击而死。当然,这问题虽多有人存疑,但也没必要细做考虑,反正把‘宝卷’找到才是根本,如今既然有了这么个头绪,连清很有可能在死前就把图卷所藏地点告知了郁姑娘,曹洪和陆炳便亲率大量厂卫高手连夜从京城赶来即墨,准备上崂山各道观阻截郁姑娘。”
连馨听完后并不慌乱,问道:“他们现在走到哪儿了?大概什么时候可到即墨?”罗继青道:“现在已经过了临淄,向青州前行,若是连夜疾赶,明晨应该就可到达即墨。”连馨微微笑了一下道:“那就好,今日天清气爽,正好和剑琳赶去太清宫观那‘太清水月’的奇景,估计还来得及。”说完她便离开前厅,片刻功夫就把郁剑琳叫了出来。齐雪君立时说道:“只你们两个去啊?听你说既是‘奇景’,那我和秦姐姐当然也想去看看。”连馨想了想道:“崂山奇景很多,但夜里在太清宫海上观月确是奇中之奇,也该让你们两个去看看。那我们四个就一起去吧,展公子和罗公子,你们俩把我那马车开到城外藏好,待回来后我们六个一起坐上车离开即墨。我想即便一切顺利,回来后都很可能会遭遇厂卫,但只要一上了那车,即便有上百敌人一起追击拦截都不怕。峨眉弟子以三人一组,陆续离开即墨,分散到各处,等我们引开厂卫,再按沿途标记的暗号跟上来。雪君,若是峨眉派还没门派暗记符号什么的,我马上可以教你弄。”齐雪君霎时红了红脸,接道:“本来我完全没想过这些,后来带弟子下山时还是展兄江湖经验足,给弄了暗记,方便弟子们联络,这的确是很基本的事情,当掌门是该早就要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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