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苏阳质问的目光,燕长锋只得先把所有的疑问都放在一边,回答道:“我叫燕长锋,是广州刑警大队的,这位王先生是住你楼下的。还有啊,这里是步云花园7栋604,就是原来赵利蕊租的房子。自两年前赵利蕊失踪后,这里就一直是你在居住。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两年前?”苏阳失声道:“我在这里住了两年?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是不是这两年中我一直都在昏迷?”
王先生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彻底地被苏阳弄傻了。
燕长锋反问道:“那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我叫苏阳啊,怎么了,有问题吗?”苏阳被燕长锋弄得一头雾水。
“哦。”燕长锋淡淡地说:“但在我们之前进来时,你说你不认识苏阳,而自称叫做张成廷。”
“我为什么会用他的名字?”苏阳惊讶地叫了起来,“那我都做了些什么?”
燕长锋警惕地看着苏阳,“这么说,你认识张成廷?”
苏阳犹豫了一下,说:“算认识吧。但我真正知道他的身份时,他已经死了。”
“是怎么死的呢?”燕长锋紧追着问,心里“怦怦”直跳,感觉案情正在他面前渐次明朗起来,答案似乎触手可及。
“你先别问我那么多。”苏阳焦躁地说:“反正不是我杀的。我只想知道,赵利蕊她到底怎么了?你说她失踪了,失踪是怎么个概念,人找不到了,还是……”
燕长锋抓住苏阳的心理,说:“她没死,但下落不明。我们之所以找你,也是想了解你跟她之间的关系,并提供更多的线索,以方便进一步查找她的下落。”
苏阳失魂落魄地坐了下来,用手揪住头发,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良久,他终于开口,哑着声,将他自上领公寓逃出后的经历,选择重点部分讲述:他在梦游的状态下来到朱素的故乡,两年后无意发现,自己所住的对面院落,就是朱素的旧宅;为解开重重的谜团,他夜探朱宅,遇见朱素死去的奶奶,听她讲述朱素的悲惨往事;他按照朱素奶奶的指示,在朱宅后院中挖出朱素妈妈的旧情人尸骸,又自前院的井中捞起朱素产下的六眼怪胎尸体;在朱素的“指引”下,他重返广州,深夜潜入步云花园602,遇见屋子的新主人赵利蕊,一起遭遇朱素生前收养的神秘黑猫驾御万千老鼠袭击他们的惊魂经历;他在赵利蕊的帮助下,催眠进入潜意识,却发现潜意识被封闭住,无法突破,还差点造成精神崩溃;他和赵利蕊找到朱素父母,发现指使杀害朱素的幕后凶手,竟是朱素父亲,而后者也在朱素“鬼魂”的惊吓之下,中风变成了植物人;他成功进入杀害朱素的凶手黑衣人的房子,找到失踪的四个人头,但受电脑上的眼睛所催眠,举刀自裁,幸为黑猫所救;他和朱素分析在黑衣人电脑上所找到的资料,确认了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黑衣人在朱素父亲的要挟之下,杀害了朱素,却惊恐地发现每天床头自动会出现朱素人头,为寻求解脱,他设计引诱苏阳进入了朱素的命案里;苏阳最终在黑衣人的家里,证实失踪的四个人头都是神秘黑猫所转移;他为了撇清自己与朱素之间的牵连,夜半独自回来6栋602过夜,猜出朱素下一个目标是赵利蕊,在他心智混乱之际,收到赵利蕊发出的一条彩信:“你终于来了”,精神一下子就崩溃掉了,接下来的所有记忆,就全都被抹消掉了。
临了,苏阳恳求燕长锋道:“你一定要帮我找到赵利蕊,无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都行,包括性命。”
这时,王先生突然Сhā嘴进来,战战兢兢地问苏阳:“我还是搞不清,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苏阳朝他呲了一下牙,反问道:“你觉得呢?”
王先生脸色发青,嘴唇发白,“我觉得你就算不是鬼,也是鬼上身。”
空气顿时凝固了下来,只有三人粗浊的呼吸声在屋里回响着,像三个无主的孤魂。
苏阳艰涩地说:“我也觉得,这屋里存在着第四个人。”
王先生“啊”地一声惊呼,下意识地朝四周望去。就在这时,不知道什么东西碰到了窗户玻璃,只听得“叮”地一声脆响,将三人的眼球都吸引过去了。随即见到的一幕让三人全身都陷入冰窟中:密密麻麻的“有眼无珠”中,有一双眼睛活了起来,绿幽幽的眼球在玻璃后面慢慢地转动着,冷冷的光芒像针芒一样,一直刺入人的心脏中。
王先生脆弱的神经再也禁受不住如此强烈的恐怖景象,呻吟了一声,晕倒过去。
燕长锋感觉有一根针在全身血脉中运行,一阵阵的痛意蔓延开,变成了麻木。他深吸了一口气,聚起所有的元气,与绿色眼睛对视。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因为窗户上,再不只有一双活的眼睛,而是重重的眼睛画像都活了起来,一道黑色的光芒不断飞速地从一颗空洞眼睛跃进另外一颗眼睛,带动所有的眼珠都在转动,演绎着或讥讽或愤怒或恐惧或痛苦或哭泣或恐吓的眼神。到最后,燕长锋只看到无数的各式眼睛在眼前飞扬,旋近了又飞散开,随即再逼近眉梢,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
就在燕长锋头晕目眩只欲呕吐时,耳畔传来苏阳的声音,细微得就像是从地球的另外一端,或是异度的空间遥遥传来,“奇怪,黑猫怎么会跑到窗台上呢?”
燕长锋陡然一震,所有的幻觉全都消失。他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用手扶着墙壁站定,朝窗户外定神看去,却见所有的眼睛都回复到本来的空洞样子,那一双绿幽幽的眼睛也都消失不见。他定定地看着苏阳,虚弱问道:“什么黑猫在窗外?难道你刚才没有看到那些画着的眼睛在活动吗?”
“看到了啊。”苏阳解释道:“那些眼睛的活动就是黑猫制造出来的。它站在外面窗台上,黑色尾巴不停地摇来摇去,乍看上去就像是给那些眼睛安上了眼珠子,不过只要你仔细观察,就可以分辨得出来它的存在。”
燕长锋楞了一下,非但没有因找到事情真相而感到释怀,反而心情更加沉重了起来。“那些没有眼珠子的眼睛画像,难道就是专门为黑猫而设的?”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这黑猫实在是太邪门了,也不知道它是从那里得来的这么多通灵本事。最为重要的,它好像对每一个企图靠近苏阳的人都带有敌意。难道它有什么特别的意图不成?
燕长锋深呼吸了下,竭力让自己的情绪平缓下来,问苏阳:“窗户上那么多眼睛干扰,你刚才怎么就分辨得出窗外是黑猫的尾巴在摇动?”
“我不知道。”苏阳茫然地说:“也许我之前见过这一幕吧,所以就很容易找到黑猫。”
“你到底对这两年中发生的事情可以记忆多少?”
苏阳捧住脑袋,用力地回想着,但所有的记忆却被禁锢在一个黑房间里,而他则丢失了房间的钥匙。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我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只能说隐隐约约地有一点印象。比如说看到窗户上这些画,我觉得很熟悉,很自然,但却想不出当初为什么要贴这些画,它们又是从哪里来的。”
燕长锋沉吟了一下,试探地问:“那你有没有身体不适的感觉?或者说,你会不会真的感觉有另外一个灵魂附在你身体里?”
苏阳打了一个冷噤。他看了一眼燕长锋,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手指尖轻轻地碰了一下脸,然后像是触碰到电流一样地飞快甩开。见没有异状发生,他再迟疑地抓住自己的脸,用力揉捏了下,“哎哟”地一声叫,呲牙咧嘴地说:“疼。看来支配我行为的意识和感知我身体的意识还是相通的,我还算是一个完整的人。”
燕长锋沉默了下来,良久,神情复杂地说:“说句实话,我觉得你和那只黑猫都有点怪的,似乎藏着什么秘密,但我却又无法跟你们沟通。和猫是因为它本来就不会人类语言,和你,却是觉得,”他顿了一下,见苏阳在安静地听着,于是继续说下去,“觉得和你说话时,中间像是隔着另外一个人,你和我说话也一样。就是所有的信息,要经过他的过滤,才可以在我们之间进行传达。而且,我觉得他很像死去的张成廷。”
当说出“张成廷”这个名字时,燕长锋感觉心被冰魄寒针刺了一下,乍地一疼,随即凉意贯通到全身,所有的血液几乎冰冻凝固住。
苏阳陷入了沉思中,最后,坚定地摇了摇头,说:“虽然我经历了这么多灵异的事件,但我仍然相信科学,相信无神无鬼论。我不觉得是另外一个灵魂跑到我身体里,支配着我两年多里的言行举止,我只是觉得,我之所以让自己失去意识,包括抹去两年中的记忆,只是为了在逃避某些东西。”
“逃避什么呢?”
“我不知道。”苏阳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说:“如果我知道了,就不会去逃避。不过能逃避也是种幸福,至少不用费脑去想这些事。”他猛地想起一事,抓住燕长锋的手,焦急地问:“对了,你还没告诉我赵利蕊到底去了哪里?”
燕长锋只觉得他的手好枯瘦,好冰凉,简直就是从棺材里伸出来的,令他身体里的寒意更加深了一层。他挣脱苏阳的手,说:“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我只知道两年前,她跟你分开后,就去了青栏镇。”
苏阳听说赵利蕊尚在人间,不禁松了一口气,但随即意识到青栏镇就是朱素的家乡,又紧张了起来,“她去青栏镇做什么?”
“我不知道。”燕长锋坦诚地说:“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得知她去了青栏镇,至于她的行程和目的,就不得而知了。也许是她发现了些什么,也许……”
“也许什么?”苏阳焦躁不安地说:“是不是觉得她极有可能像我当年一样,是被另外一种意识推向青栏镇?”
燕长锋斟酌着字眼,说:“也许吧,也许她怀有自己的想法。”
苏阳沉默了会,抬头坚毅地说:“不行,我要去一趟青栏镇,把她找回来。我不能让她有任何的危险。”
燕长锋点了点头,说:“这我理解。不过我想我们还是先找个时间理清一下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然后再去青栏镇,省得像只无头的苍蝇,乱碰乱撞。”他看了一下窗外的天色,说:“天快亮了。我们先到此为止吧,我送王先生回去,免得他家人担心。有没有风油精类的东西,拿来刺激一下他。”
苏阳说:“有。”很快从外面客厅的桌子间翻出一盒,递给燕长锋。
燕长锋看着苏阳对这个“家”的熟悉,心头一凛,“究竟是他的隐约印象在起作用呢,还是他之前在做伪装?”但他实在没有精力去深入思考这个问题,只倒出了点风油精,抹在王先生的人中上。
王先生悠悠魂魄转回,醒了过来。待他看清身处的环境后,惊恐地蹦了起来,背朝着窗户,用手指戳着后面,肩膀簌簌抖动不止,“鬼,有鬼!”
“那不是鬼眼,而是黑猫趴在窗外摇动尾巴,看起来像人眼闪动而已。”燕长锋安慰他说。
“黑猫?黑猫怎么会爬到6楼窗外,又没有阳台的!?”王先生的肩膀抖动得更厉害了,“那肯定不是猫,是鬼,附了鬼魂的猫。不行,我不能再在这里住了,我要搬出去,对,搬出去……”他神经质般地念叨着“搬出去”,跌跌撞撞地出了604。
燕长锋见状,不放心地跟了上去,扶着王先生回到504。王先生一ρi股坐定在客厅的沙发上,两眼呆滞,不停地在说:“有鬼,我要搬走……”
燕长锋叹了口气,跟他老婆略微解释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最后说:“可能是王先生这两天受刺激太深了,让他好好休息一两天就没事了。”
王先生的老婆“嘤嘤”地哭泣了起来。
燕长锋又是负疚,又是烦躁,见自己呆在504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恹恹地告辞了出来。
他重新回到604室,严肃地问苏阳:“你能确保你今天所说的句句属实吗,因为这关系到我们如何着手查找赵利蕊。”
苏阳垂下了头,“我保证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但我不敢保证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如果你觉得有怀疑的话,可以把我当作嫌疑犯抓起来,只要你可以答应我,一定要找到赵利蕊。”
燕长锋想了想说:“在没有找到证据之前,我暂且相信你是清白无辜的。不过我需要你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密切配合我,有任何的情况都及时向我报告。”
苏阳神色黯然,“对我来说,当务之急是找到赵利蕊。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想过会儿就去火车站买去青栏镇的车票。”
“我想你最好不要太心急,暂缓一两天,等我把一些事情查清想通了,到时陪你一起去。”
苏阳眼前一亮,说:“你也要去青栏镇?”
燕长锋苦笑了一声,说:“到目前为止,关于602凶案的线索就只剩下你和赵利蕊。我不看紧着你,还能做什么呢?”
苏阳激动地伸出手,与燕长锋紧紧相握,“太好了。那我等你消息。”
苏阳的手,依然像是冷血动物的肢体。燕长锋不舒服地抽出了手,走出步云花园7栋楼。天色已经泛白,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他用力地摇晃了一下脑袋,想把里面所有的混沌迷糊摇散开,但重重的谜团纠结在一起,岂是一个摇头就可以摆脱的?
燕长锋沉沉地叹了口气,对于602一案,就是如同身处迷宫,原本以为已经窥破其中的秘密,光明隐隐在前了,谁知绕了一个圈,发现自己仍然困在原地,不得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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