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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铁心追查

等燕长锋醒来时,发现自己像个粽子一样地被丢在405主卧室的角落里,手脚被绑得严严实实,连嘴巴都被用胶带封住了。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头,扑入眼帘中的,是之前的光头男子和两个平头,还有另外一个长发青年,约莫20岁左右,眼中充满暴戾。燕长锋猜测刚才应该就是他躲在楼道里给了自己一记闷棍。

“打了一辈子的猎,最后反倒叫雁啄瞎了眼。”燕长锋看着眼前的形势,心里长叹了一声,本来还担心自己要捐命给602凶案,没想到竟然这么快栽在几个毛头小贼手下,心中真不是滋味。

光头男子见燕长锋醒了,缓缓地说:“兄弟,不要怪我们心狠手辣,只怪你自己不长眼,自己送上门来。我不管你真的是只为调查那老太婆的女儿一案而来呢,还是探兄弟我们的底儿,我只知道,只要你回去了,我们在这里就立不住脚了。所以只能委屈你在这里呆上段时间,等我们办完事了,到时再放你回去。”

燕长锋在大脑中琢磨着男子所言的办事究竟指的是什么,直觉上应是比较重大的行动,不由地对自己的命运多了一层担忧。正在心烦意乱中,却听得光头男子的手机响了,他接听了一下,转头对两个平头说:“阿平那里搞定了,我们现在过去。”再转向长发青年,“阿黎,你留在这里,看着这条子,他如果有轻举妄动的话,就做了他。”

长发青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说:“你放心好了。”

光头男子和两个平头从床底下拎出了个袋子,出了门。屋里就剩下燕长锋和长发青年。

长发青年对燕长锋冷冷地说:“听见了没,你别跟我耍什么花招,否则老子就直接送你上路。”

燕长锋“唔唔”地吱了两声。长发青年也不再去理他,不知从那里拎出一个手提电脑,坐在床上,玩起了游戏。

燕长锋分辨一下处境:手脚都被绑住,而且绑得极为结实,绝对不可能挣开;对面的长发青年虽然在玩游戏,但由于距离太近,自己不论玩什么动作,都可能惊动到他,招来拳脚之痛甚至杀身之祸,所以绝对不能硬拼,而只能智取。

可自己目前有什么可利用呢?燕长锋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苦笑了一声,好像也就是自己的一条命吧。但他知道,如果不借此机会­干­掉长发青年,逃出去的话,回头等男子他们搞定了活动,自己就更难有机会活命了。虽然光头男子说他们办完事就放他走,但他知道,只有小孩子才可能相信这样的话。这帮家伙敢对警察出手,肯定不是一般的小贼,而是一个团伙,而且还是胆大心狠手辣的那种。也许朱盛世夫­妇­都并非如他们所述那样的结局,而是被他们杀害,随后房子为他们所霸占,当作了据点。所以一旦他们办完了事,多半也就是将他这个警察杀人灭口,甚至毁尸灭迹。

“他们杀死朱盛世夫­妇­?”燕长锋心里一动,一个念头浮了上来。

长发青年游戏正酣中,突然听到燕长锋“唔唔”地叫着,同时身体极力地蜷缩起来,往后闪去,似乎屋子里有个极为恐怖的东西在逼近着他。

“你他妈的的搞什么鬼,再闹的话老子一刀捅死你!”长发青年骂骂咧咧着,及至他从电脑上抬起头,望见燕长锋的脸时,很快就发现有一丝异样在空气中浮动。燕长锋的整张脸拧成了一团,身体蜷缩得像只煮熟的虾米,眼睛紧紧地顶着他的头顶上方,恐惧布满了瞳孔。

长发青年被燕长锋的表情吓得心头一毛,为壮胆,他扔下电脑,大踏步地走到墙角,踢了燕长锋一脚,“你小子装神弄鬼想唬谁呀,告诉你,老子不吃这一套。”

燕长锋对他的威胁置若罔闻,对他的那一脚也似乎丝毫未觉,他的目光仍是落在长发青年的身体后方,身体蜷曲得更加厉害了,看样子若不是手脚被绳子缚住,他早就夺门逃掉。

长发青年心头的恐惧感更浓烈了。他扭过头看了一下背后,依然空空如也。就在他刚准备扭头大骂燕长锋,收拾他一顿时,猛地感到脖子处一凉,似乎有个人在对着自己吹了口气。

“谁?”他的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虽然他向来自诩胆大妄为,但在这样薄­阴­黄昏,目睹燕长锋的惊恐模样,加上脖子上突如其来的冰凉感,顿时“有鬼”的寒意爬上了心头,将他的勇气啮咬去大半。

四周幽幽地没有任何的声音,只有燕长锋挣扎着退缩发出的怪声。

长发青年一把扯掉封燕长锋嘴上的胶带,­色­厉内荏地喝问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有鬼。老太婆鬼。”燕长锋双手在地上乱刨,极力想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她……她伸长着舌头,骑在你背上,正在舔你的脖子。”

长发青年的头发“刷”地一下根根倒竖而起。他张皇地转过头去,双手在空中胡乱抓着,想将背上的“老太婆”驱赶下。就在他心神涣散之际,燕长锋已靠着墙壁站了起来,冲着他的耳畔大喝了一声:“看这里!”。长发青年悚然转身,燕长锋双脚平地跃起,身体一个旋转,肩膀狠狠地撞在长发青年的下巴上。长发青年都来不及呻吟一声,顿时昏厥了过去。

燕长锋看着长发青年瘫倒在地,心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但却轻松不起来。在他刚才装神弄鬼,骗长发青年近身的时候,有一瞬间,透过薄暮,他真的好像依稀看到长发青年背后趴着一个人,白­色­长裙,披头散发,看不清脸面,但直觉上应不像是个老太婆,而更像是青年女子。这一幕稍纵即逝,但却将他惊出一声冷汗。

“那是真实的还是幻觉?”燕长锋心头像压了一块石头,喘不过气来。但这个问题很快地被如何脱身的眼前现实所挤开。他将身体往墙上蹭了蹭,发现装在口袋里的手机之前已被搜去,环顾屋子,没有固定电话机,打电话报警看来是不可行的。剩下的选择就是打开门,向邻居呼救,但这存在着危险,如果这栋楼里还有长发青年同党的话,那么自己的麻烦就大了,立刻可能为自己招致杀身之祸。所以燕长锋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把身上的绳索解掉,然后再逃出去。

但要在手脚都被绑住的情况下解开拇指粗细的绳子,谈何容易。燕长锋一蹦一跳地来到厨房,找到了把菜刀,用手指头捏着反割了几下绳索,发现根本就使用不上劲,按照这样的力度,就算割上两三个小时都未必割得断,反倒可能先将手给累折了。他将目光投到煤气灶上,心中有了个新念头,但随后就叹了口气,为即将受到的皮­肉­之痛——但在生命攸关之时,一点皮­肉­之痛又怎么可能去计较了。

他用菜刀用力地自厨房的墙壁上剥下两块瓷砖,再将煤气灶上的钢圈去掉,仅保留一个中心出火口,然后将煤气打开,用手反夹着瓷砖,抵在煤气灶上,以将火焰聚拢在一起,避免烧到手掌。最后一步——将捆绑在手腕上的绳索放到火上炙烧。如此烧了大概有两三分钟,绳索有近半断了开来。燕长锋用力一挣,整条绳索散掉。他检查了一下手腕,还好,瓷砖隔断了大部分的热源,手掌、手腕只是烧红了些,并无大碍。他强忍着痛,将绑在脚上的绳索解开,活动了一下筋骨,让被绑得有点酸麻的部位活络开血液,蹒跚地走到大门口,开了门,看看四周无人,扶着楼梯走了下去。

出了楼,燕长锋悬着的心才松了下来。他找到一家公用电话,给花都区公安局打了报警电话。不多时,五个刑警坐着一辆警车,呼啸而来。一­干­人在405房里埋下伏击,很快就将“办完事”兴高采烈回来的光头等三人及另外两个帮手一网打尽。

经过审讯,光头等很快就招认,原来朱素的后妈正是被他们所杀害,他们先是觊觎她的财产,于是半夜闯入她家,将她用绳子活活勒死,尸体扔到一个废弃的枯井里。后来发现并无人过问起朱素后妈的下落,胆子也就渐渐大了,­干­脆把房子一并给霸占了。而今天燕长锋为朱素的案件上门前来调查,他们担心事情败露,就在楼道里偷袭了他,并准备在“办完事”之后将燕长锋捆绑着扔在屋里,任他自生自灭。至于他们所说的“办事”,是绑架当地一个富翁的儿子,勒索索要100万。今天傍晚他们正是出门取赃款,谁知钱都还没有捂热,竟然就被警方全部捕获。

燕长锋从他们口中得知,朱素她爸朱盛世确实是病死的。他中风后,在床上苟延了一年多,凄凉死去。

等审完几个匪徒,燕长锋才发觉头疼得厉害,肯定是之前被那长发青年敲了一记闷棍所留下的后遗症。花都区公安局的刑警见他捂头痛苦的神­色­,赶紧把他送入附近的医院。

值班医生检查过说,没有大碍,只是外伤引起的轻度颅脑损伤,好好休息两天就好了,然后开了点化淤的药,让燕长锋服下。

不过陪同过来的刑警不太放心,坚持要燕长锋住院查看一天。燕长锋见天­色­已晚,反正再出去找住宿的地方也麻烦,还不如在医院里呆上一晚来得简单,也就应允了。

办好入院手续,已是午夜12点多。燕长锋将陪同来的刑警支回去后,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平生第二次陷入了失眠。

他在心中默数着与602凶案相关的人员,到目前为止,除了生死未卜的苏阳外,其他的一个个都死于非命。燕长锋的心情就沉重了起来,若是苏阳也未能躲过劫数的话,那么本案的线索几乎都断了,那样无疑要为侦破此案增添许多的困难。

黑暗中,燕长锋盯着天花板,怔怔地发呆,大脑如同身边的混沌一样,无法搅拌开。他翻了个身,盯着门口。走廊外面有路灯的光芒渗了一点进来,在门缝间荧荧地绕了一圈,衬得屋里的黑暗越发地浓重起来。隔壁有重症病人的呻吟声,穿过墙壁,一点一点地凿开人的大脑,将死亡的­阴­影灌输了进去。燕长锋感到身体有点凉。

他将被子裹了裹,闭上了眼睛。多年养成的生物钟终于发生了效力,“滴答滴答”地将他的身体送到梦的边缘。

睡了大概两个小时,燕长锋突然被一阵“吱呀”的开门声惊醒,他睁开眼望去,却见一条白­色­的身影从走廊外边飘了进来。随后,门又被重新掩上了。屋子重新陷进无边的黑暗中。奇怪的是,来人的身影却仍然清晰可辨,仿佛是有一道光芒笼罩在她的身上似的。燕长锋坐了起来,看着来者,神智渐渐清醒了起来。他认出,来者正是朱素的后妈。她以一种飘移的姿势来到燕长锋的床前,凝视了他大概有十秒钟,开口说:“我前来是谢谢你帮我报了仇,将那帮混蛋绳之以法。”

燕长锋吐出一口浊气,说:“不客气,这是我的职责。不过请问你是人还是鬼?”

朱素后妈没有回答,继续说道:“为报答你,我送你一句话,千万不要去招惹朱素,你斗不过她的。”

燕长锋刚想多问,朱素后妈脸上呈现出惊慌的神­色­,说:“不好了,她抓我来了。你千万要记住我的话,别跟她斗。”说完,白光一闪,攸然消失。

燕长锋心头大急,高呼道:“别走……”伸手准备去抓她的身影,却抓了个空,反倒用力过度,手背磕上了一个硬物,一疼,他“啊”地一声,睁开了双眼。

燕长锋这才发现,刚才的一幕原来只是个梦。他坐了起来,发现不知是裹着被子睡得太热,还是梦中的着急所致,身上已是密密的汗珠。

他抓过放在枕边的夜光表。时针指向凌晨两点半。他半倚在床头,细细地回想梦中的情景,有一种心烦意乱:那究竟是我的臆造呢,还是真的有鬼魂前来拜访?

“不要招惹朱素……”燕长锋在心中默念着,对未来的凶险更加地怵惕了起来。但半途而废绝对不是他燕长锋的风格。“富贵在天,生死由命。反正我燕长锋孤家寡人一个,了无牵挂,只要能破案,是生是死也就都无所谓。”

黑暗中,似乎有个人读懂了他的心思,角落里幽幽地响起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燕长锋全身的血液为之一凝,低喝一声:“谁?”同时飞快地打开床头的灯。光明像个胆怯的小女孩,以闪烁的眼神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借着灯光,燕长锋看清了,狭小的屋子中空荡荡的,而且门窗紧闭,哪有什么人?

四周惨白的墙壁如同被四双大手所推动,齐齐向燕长锋拥了过来,似乎要将他捻碎于其间。燕长锋觉得呼吸困难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抽搐了下,腿在床上抖了一抖,神智为之清醒了过来,所有的幻象也全都消失。

所有的空气、声音都凝滞了下来,就像是被点住了|­茓­,动弹不得。燕长锋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惟恐稍微的一个声响,都要惊扰紧绷的神经。

终于,那个悠远的叹息再度幽幽地响起。这次燕长锋辨别清了其来源——那是隔壁的病人所发出的呻吟,大概是在睡梦中所释放出的一丝痛苦,于是就像是含着一口痰似的,拉长了,含混着,再竭尽全力地从腹腔中挤压了出来,耗尽着最后一丝的生命能量。

燕长锋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他想起小时候在乡下生活,一个人住一个房间,农村那一种宽大而寥落的房间。一天凌晨,幼小的他突然惊醒,听见床的另外一头传来粗重的呼吸声。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大脑,可大脑里却只有一片空白,连声呼叫都发不出,只剩下僵硬的四肢,动也不敢动。时光漫长地流过,黑暗中,那个呼吸声始终均匀地响着,似乎并没有要扑上来吞噬他的恶意。渐渐地,他的身体回温了些,试探着把身体一点一点地回收起来,蜷缩着。就在这时,黑暗中的“人”骤然发出了一阵“哼呼”的响声,将幼小的燕长锋吓得差点哭出声来,但随即他就反应过来——根本不是什么有人睡在对面的床上,而是家里的老母猪从猪圈里跑了出来,躺在屋后鼾然大睡。只是它粗浊的呼吸声,经过墙壁的衍­射­,黑暗的放大,变成了在他的床尾响应。当燕长锋辨清了真相时,他就可以准确地把握到呼吸的来源,但当他听多了时,又会开始觉得,那个呼吸声仍是从自己的床尾位置发出。这也给幼年里燕长锋留下了一个长久的谜团:为什么黑暗中人的听觉会有这么大的误差,是否人的听觉、视觉、嗅觉、味觉以及触觉更多地是受人的意识所指挥,而不是客观世界的真实反应?简单地说,一杯茅台酒,在一个酒鬼看来、闻来、尝来,都是无上的琼液,可对于一个滴酒不沾的人而言,在他心中涌起的,却是反胃感。所以这个世界或许是客观存在的,但对于个人来说,它更多的是一个主观世界,我们以自己的观念来打量它,并形成自己的印象,在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改造它。

想通了这点,燕长锋长舒了口气。睡意重新翻卷了上来,将他扯入了梦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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