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人吃饭也早,下午四点来钟就把酒席预备好了,互相推辞一下,终于让我和小马哥坐了首位,老头老太太和江二公子作陪,下面是好几十桌,村民们抱着孩子都来了——那年头吃一顿好的不容易,有那刚生完孩子的产妇,都在家人的陪同下脑袋缠着红绢帕过来吃……场面一时间喜气洋洋,众人纷纷感谢江老爷子的盛情款待.
我和小马哥也是有日子没有吃好东西了,今天逮着理了也放开了吃!
结果酒席正在互相劝酒,宾主正欢的时候,门外急匆匆跑进来一个官差,看那意思,满面尘土是远路而来啊,进门就喊:"老太爷,大事不好了!"
老头咳嗽了两个多月,这经受了火热的洗礼刚刚好,来这么一个说话晦气的人,老头这眉毛都气的立起来了——这是谁这么讨厌,不会说话啊.
"江豆,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说话呢!"江二公子认出来进来的官差乃是自己家从小长大的仆人,现在跟着哥哥在青州府当差,怎么今天一进来就触老爷子的霉头呢?真真该打.
叫做江豆的官差也发现老爷子老太太在上垂手坐着跟自己运气呢,吓的赶紧改口:"老太爷、老夫人、二公子,不是说您们大事不好,是我家老爷他大事不好了!"
江老爷子一听,勃然变色:"提那畜牲做什么,他是你家老爷,往这里来报什么丧!"
老太太到底是爱子心切,连忙Сhā话过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江二公子也跟着询问.
这老爷子怎么这么大火气,听见提到自己大儿子就翻脸呢?这话要详细分析可就长了,因此上咱们长话短说,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了不起的江家不肖之子.
江家大公子要说起来一开始也是一表人才,看不出什么毛病来,可是自从两次赶考不中以后,心思可就往邪路上走了,鼓捣他爹江老爷子给自己捐官,江家世代官宦人家,要是在这一辈上断了,也不太合适,况且儿子这也是上进心么,老头就答应了,这种家庭虽然现在没有当官的,但是朝廷中的门生故旧还是不少,银子也没有用花多少,不久江家大公子就走马上任,做了青州府下辖的一个小知县,所谓千里来做官,只为吃和穿,江大公子把屡试不第的那点难受劲儿全部化为对金钱的狂热追求,三年任期内,一个还算富庶的县,弄了一个地皮刮净,根毛不剩,连他的下一任都大骂他不是东西.可是事情就是这样,有钱好办事,上面来考核的人,在"阿堵兄"面前也是被江知县捋的毛顺,考核上面的意见,全都是溢美之词,上面的人要么收受了江知县贿赂乐得抬轿子,要么因为世代与江家交往,虽然看不顺眼江知县的所作所为,但是念在江老太爷的面子上隐忍了,那些耿直的言官御使们天天在朝廷上吵着要捉大鱼,哪里去管下面一个小小知县的那点烂事儿.一来二去,十年时间内,江知县就变成了江知府,如今的青州府内,祖宗牌位供奉的是黑虎玄坛的赵公明,大堂公案上摆的是称银子的戥子,公文来往无非汇兑银票,迎来送往俱都是贪赃卖法,这可谓吃的是民脂民膏,喝的是昧心贿赂,江大老爷坐镇——黑白倒悬了.
都在一个行省之内,又是自己家的儿子,究竟什么样能不知道么?加上朝廷中的朋友故交实在看不下去了,也给江老太爷写信,自己儿子贪污卖法的事情多多少少传入了耳朵中,为此老爷子亲自去青州府看了几回,果然没有最坏只有更坏啊,老爷子就纳闷了:我这千顷良田怎么长出这么一棵歪瓜劣枣呢,当时就进府把儿子严厉的训斥了一顿,没想到自己前脚走了,后脚儿子继续变本加厉,根本不知道悔改.为了这个儿子的恶行,老头前后跑了好几次,后来都在家中祖先堂当着列祖列宗给儿子开批判大会了,无奈就是没有用,江大公子如今是一方大官,翅膀硬了,早就不服爹娘教育了,一开始还能低头听着,后来就发展成分庭抗礼,到最后干脆逢年过节都不回家来祭拜祖先了,带着自己三个夫人和四五个儿女在青州府扎根,爹娘抛于脑后,乡邻踢开两边——还好人性尚存,青州府这么大,还不敢到自己爹妈村里面来搜刮,因此本地人虽然背后议论纷纷,一来江老爷子威望深重,二来群众跟那位江大老爷没有历害关系,因此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乐得过自己的太平日子.但是老头不行啊,自己儿子这种行为有辱门风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自己上代几辈子的清官,力行公正尚觉得不能多为百姓做事而愧疚,自己儿子这么做,悔的老头直抽自己的大嘴巴,赌咒发誓的跟逆子划清界限,给皇上写万言书要查办自己的儿子,老太太怎么劝都劝不住,可惜当今的元顺帝正是他儿子学习的榜样,整日的歌舞升平,昏庸无道,老爷子的万言书也不知道压在什么地方慢慢挂蜘蛛网呢.
这江大老爷衙门公案就是聚宝盆,官印当作了摇钱树,真可谓是官运亨通财源广进,再加上老婆孩子全有了,正是德意之际,没想到突然来了毛病了.这话说起来就是三个月以前,自己最小的儿子才三岁,正是自己的掌上明珠,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口歪眼斜,口水流出多长,一连在床上躺了三天,高烧不退还哭闹不止,江大老爷医生请遍就是没有效果,连看香的、跳神的都请来了,也是看不出个所以然.第三天,小儿子不药而愈,小姑娘又开始同样症状,就这么说吧,五个孩子加上三个官太太,八个人好像是循环接力赛一样,挨个闹毛病,都是三天,三天过后没事儿人一样,等下一圈继续……江大老爷一开始还着急的上房,后来干脆都绝望了,唯一害怕的就是传染给自己.就这么闹了两个月,钱花了不少,毛病不但没有消退,逐渐发展到家里面所有的奴仆衙役账房的师爷后厨的老妈子全都一个毛病,每天有一个小主人或者主母奶奶带队抽风……
江大老爷这着急啊,不但孩子夫人是自己的心头肉,而且担心的是这么下去,没时间照管前面公事儿,长此以往这太影响今年的"业绩"了,想了半天觉得这肯定是什么邪病,花重金到处聘请捉鬼的道士、消灾的和尚、五显灵官庙的住持、泰山斗姆宫的圣姑……钱花下去如雪片,收效却是微乎其微.这一天,江大老爷正在堂上判案,按照赵财主和李财主送来的东西多少,给他们"评礼"呢,没想到迎面一口阴风——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江大老爷口歪眼斜,开始在大堂上抽自己的嘴巴,大骂自己不是人,什么贪赃枉法的罪行之类的当着两个财主和下面的官差百姓们就开始往外倒,听的人们目瞪口呆!
江大老爷心里面明白,就是身不由己,嘴巴好像不是自己的,手脚也不按照思想控制了,在堂上江大老爷死的心都有了——这话都是自己说出来的,要是传出去,那还了得?可是身不由己,这不是要命么?
正在紧要关头,公堂外面脱的一声跳进来一个老道,手中拿着苍蝇刷儿,闭目合眼的在大堂上转八卦,突然一开眼,喊一声"敕令!"苍蝇刷儿在空中旋转起来,一道红光,仿佛有东西被打了,闷哼一声撞到了"肃静回避"牌子,江大老爷此时也不再不受控制,累的趴在公案上哼哼.
老道跳过去扶起来江大老爷,直接往后堂走去,扔下目瞪口呆的全场看客,径自到了江大老爷的书房怎么怎么,咱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