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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地藏王庙

麦小云走进了“白马寺”,他退出了白马寺。

麦小云走进了“日隆寺”,他又退出日隆寺。

麦小云……

麦小云仍然是一无所获,因为他并不知道孤木大师修行之地的所属,但是,只要是­精­诚所至,金石必为所开!

他行行复行行,他越爬也就越高,忽然,有一方巨石挡住了他的去路,像是通道已尽,像是山径已绝,他左旋右转,柳暗花明了,赫然有一个山洞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穿过了山洞,不远处有一间小茅屋矗立在山岩之下,他停步细瞧,茅屋上面所铺的苇草新旧交叠,这是屡经修茸,门窗木条,虽未蠹蛀,但其­色­泽苍苍灰灰,筋纹外露,显然是年代已经不少了。

门框旁边挂有一块八寸左有、二尺见长的原­色­木板,上面所写黑墨也已班剥、澹淡,但还可以看得出是“静心佛堂”几个字样,这是日月所刻划,这是风霜的记号!

尼庵,乃是­妇­女勘破世情、削去三千烦恼发丝、终生长伴青灯古佛之地,谓出家。

佛堂嘛!则是家庭­妇­女遭受变故,或有钱人家婆媳龃龉,夫妻不和,为排遣烦郁,为调剂心情,暂短的诵经礼佛之所,谓在家。

静心佛堂,盖搭简陋,又远离尘世,其主人决非有钱人家,那必定有极其伤心之往事遭遇了。

有钱人家的佛堂都是­精­致堂皇,建在府邸左近,有的根本就设在后楼屋宇之内,这样进出来回才称方便。

有时候,她们招约几位姐妹,在那里吹吹牛、聊聊天,本来嘛!这也算是她们的财产呢!

麦小云静立了一会,又迈步向上走去,此地巳离山顶不远了,遍处怪行兀突,遍处劲松虬结,他吐尽了满胸氤氲,吸入了清新空气,就在路旁一块山石上坐了下来,伸伸臂,蹋踢腿,舒展舒展劳累的筋骨、皮­肉­。

普陀山乃是一个离岛,它矗立海中,雄伟、挺拔,四周环绕着或大或小的姐妹之岛,兄弟之岛。

就因为它较其他的大了—些,所以看起来像是众星拱月。

海鸥点点、帆影片片、雪花波波,哦!这里有山有水,该是智者、仁者齐集的地方。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位壮年和尚由山顶走了下来,此地平时人迹稀至,是以那个和尚就肆无忌惮,走得七尺八尺、健步如飞。等到他看见了坐在一旁的麦小云,顿时一脸惊喜、满怀兴奋。

“云师叔,你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他快冲二步,一把就将麦小云抱了起来,高兴得犹如尚未成年的小孩子,其实,他已经有三十好儿了。

麦小云听了更是欣喜、更是兴奋,他虽然并不认识这位壮年和尚,但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口中也就唯唯的说:“是呀!你们都好?”

“好,师父前二天还叨念着你呢!”

“师父他老人家有事?”

麦小云是顺水而上的说着。

壮年和尚说:“我是说师父,不是师祖。师祖呀!他老人家十年如一日,依旧在石室里静修、默修。”

惭愧,还是恍惚的出了错,麦小云埋怨自己糊涂,暗骂自己被喜悦冲昏了头恼,对方既然喊叫他师叔,那口中所说的“师父”应该是他师兄了?怎么也跟着叫起师父来?不可原谅,该打呢!

幸亏壮年和尚也是喜满心头,没有发觉,不过,发觉了也有发觉的打算,时候一到,丑媳­妇­难免要见公婆,瞒过了一时,总瞒不了一世。

“哦!是我一时口快,说错了。”

“找到了叔祖?”

麦小云这次审慎了,小心了,对方所称的叔祖必定就是自己的父亲,哦!不,应该说是麦无名的父亲,他不山黯然地说:“还没有。”

壮年和尚一见立即转了话题,他笑着说:“云师叔回来就好了,我们的‘松雪寺’又要热闹起来了。”

麦小云也就随口问:“你下山有事?”

“寺中米缸将罄,下去背一包米上来,顺便提十斤咸菜,啊!如今不同了,我还得买四斤素­鸡­、烤麸,六斤毛笋,晚上要好好的吃它一顿。”

壮年和尚年逾三十,状若童稚,能怪他?他们本来就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游伴,和那另一个麦小云。

壮年和尚喜孜孜地说:“云师叔,你自己上去吧!我得赶紧下山去搬吃的。”

“好,你去吧!”

“等会见。”

壮年和尚迈开大步,一转身,就不见了。

麦小云­精­神一振,心情舒畅,三个两个箭步,眼前一个小小寺院在望了。

“松云寺。”

真是妙极,果然,这里除了松就是云,那这个寺院不叫松云寺叫什么?

麦小云原本也算是半个和尚,带发的和尚叫头陀,头陀却是出家人,他不是,他只是和尚的徒弟,勉强的又称为“居士”。

“清泉石上流,僧椎月下门。”可是,现在太阳还在半天,哪里有什么月亮,而且山门也没有关呢!

麦小云一步跨进了松云寺,—个小沙弥就迎了出来。

小沙弥习惯的说:“檀越……”

当他一看清来者竟是麦小云的时候,也是一脸的惊喜,不由立时改口说:“是你呀!云师叔,哈!这下可好了。”

这个小沙弥有十二三岁,满脸的天真。

麦小云欢愉的笑着,由衷的笑着,摸到了此地,哪里还有不高兴的道理?这是他天天的愿望啊!

心诚则灵,菩萨保佑,阿弥陀佛。

“云师叔可曾碰见大师兄?”

“见着了,叨我的光,你晚上有毛笋吃了,有素­鸡­了,怎么样,高兴不?”

麦小云的童心也自引起来了,他本来是个大孩子嘛!

麦小云的福气、命运还没有麦无名来得好。他跟着北僧枯竹大师,真是孤苦伶仃,除了学艺,还是学艺,没有慈亲、没有师兄,也没有师侄、玩伴,所有的只是山、山、树、树、青天、白云……

小和尚蹦跳了起来,他二手一划,就搂住了麦小云的脖子,口中愉悦地说:“哦!那我谢谢云师叔你啦!”

麦小云一把将小和尚抱了起来,转了二转,然后放在他自己的身前,一奉正经地说:“不用谢,只要你回答师叔几个问题就行了。”

他耍起了手段,小和尚好骗嘛!

小和尚瞪大了二只眼睛说:“什么事?你说。”

“你叫什么名字?”

“智方。”

“你师兄叫什么?”

“智圆。”

“那你师父的名号呢?”

智方和尚一脸迷惘、满心困惑,莫非云师叔得了失心症?怎么问的全是这些问题,哦!是了,云师叔必定是在同他开玩笑。

“师父的法号上‘一’下‘波’。”

智方又扑了过来,口里笑嚷着说:“云师叔,你在逗我,我不来了……”

麦小云又抱住了他,在他的耳旁轻轻问:“师祖他老人家近况如何?”

“还是老样子!我每天晚上给他送去一小盅斋饭。”

“走,跟我去见师祖去!”

麦小云他是在唬人、诓人,不知是谁要跟准?

“不先见见我师父?”智方生出了意见。

“你师父等会在膳堂内再见好了,我们走。”

智方听了返身就跑,穿过了大殿,转入了后院,他们又走山了后院,智方已经停步在山岩下面的一间石室之前了。

“智方,你先回去照顾,师叔拜见你师祖老人家,然后再出去找你玩。”

“好。”

智方应了一声,立即快步飞奔而去。

麦小云整一整衣衫,迈入石室之中。

石室不大,光线黝暗,一个老和尚闭着眼睛,靠壁盘膝坐在一张蒲团上面,他就是另一麦小云的师尊一—“南憎”孤木人师。

孤木大师瘦削异常,须眉皆白,他双掌相叠,低眉垂日,法相庄重。

麦小云未敢惊动,就悄无声息的在另一个蒲团上也相对的盘膝坐了下去。

“你回来了。”孤木大师终于开了声。

“晚辈麦小云……”

孤木大师闻言不由陡地—震,他顿时睁开了双眼,眸子中神光一阵闪烁,犹如二把犀利的匕首,适盯在麦小云脸上不稍一瞬!

“你……”

“晚辈麦小云。”

麦小云又轻轻重复了一句。

“麦小云?”

孤木大师也跟上了一句,但他的语意不知是肯定抑或是否定?

在麦小云和智方一进入后院之时起,孤木大师就听出是麦小云回来了。

麦小云甫出娘胎,即由他一手调教训晦,师徒二人整日相对,二十年来犹如一日,虽然是恍惚一时,只要多看二眼,他哪还有分不出来的道理?不管这两个人是如此的相像、如此的*肖。

“是的。”

孤木大师又阖上了眼睛:“你找老衲有事?”

“请前辈指点迷津……”

“有关身世?”

麦小云灵台清明,他虑心地说:“是的。”

“你是孤儿?”

“晚辈自幼由思师教养成|人。”

麦小云未敢正面回答,他怕。

“你见过麦小云?”

“是的,晚辈曾经见过麦……麦小云。”

“你可知道麦小云并无手足兄弟?”

麦小云的心又往下沉了,他颤声地说:“晚辈听说了。”

“那你怎么又到这里来呢?”

“晚辈……晚辈……”

“赤子之心,可嘉又复可怜……”孤木大师喃喃地说:“你怎么也会叫麦小云?身上可有胎记?”

“胎记”二字混淆了麦小云的智聪,他身上实在找不出可志记认的红斑或黑痣,不由迟迟疑疑地说:“没有。”

“可有物记?”

“有!”

麦小云这次振奋了,他飞快的由颈项上取了银琐片,双手捧了上去。

孤木大师又睁开了眼睛,随手接过了银锁片,反复凝视,嘴角霎时露出了笑容。

他撇开了正题说:“你是何人门下?”

“家师上‘枯’下‘竹’。”

孤木大师眸子中神光又再次闪烁了。

“是枯竹,你的福缘还真不浅呢!”

麦小云的脸­色­依旧悒然,他说:“可是晚辈孤苦伶仃……”

“谁说的?”

麦小云心头狂跳,血潮翻腾,他眸子中的神气也闪烁起来了。

“前辈的意思是……”

“你有母亲,你也有弟弟,岂可以说孤苦伶仃?”

麦小云反而怔住了,这是巨雷,震得他昏眩,打得他飘渺,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麦小云受不了这巨大的打击,这个巨大喜悦的打击,两行清泪已经情不自禁的挂了下来。

“前辈……”

孤木大师畅然地说:“你曾经遇见过你的兄弟,如今也即将见到你的母亲了。”

麦小云迫切地说:“我母亲身在何处?”

“你可知道‘静心佛堂’?”

“静心佛堂?晚辈知道,它就在下面岩洞旁边。”

“不错,你的母亲就住在那里静修。”

麦小云霍地站了起来.随之深深作了一个揖说:“多谢前辈。”

“麦小云他可好?”

孤木大师年在古稀,心如止水,可是他还是忘不了他的徒儿麦小云,当然是另一个的麦小云。

人毕竟是人,他们二人名虽师徒,情逾父子,老小相依了二十年,麦小云已经足他心头的­肉­、身上的血,怎能叫他忘得了?

麦小云略一迟疑,他知道孤木大师口中所说的麦小云是他而不是他,但他却不知道另一个麦小云到底是他兄长抑或小弟?也只有暂且的称“他”了。

“哦!他很好。”

孤木大师轻叹了一声说;“不管是你叫麦小云或者他叫麦小云,你们终究是一对兄弟,一对双胞胎的孪生兄弟。”

麦小云又怔住了:“孪生兄弟?”

“应该不会有错,见到了你的母亲,你就会明日了。”

“多谢前辈,晚辈就此拜别。”

麦小云心急似箭,他巴不得能一步跨到静心佛堂。

“等一下。”

“前辈……”

“你又失落了你的身世了。”

孤木大师把那块银锁片递了过去。

麦小云不禁赧然地笑了一笑,随之又是一个长揖。

“多谢前辈。”

他三步二脚的奔出了后院,穿过了大雄宝殿,一脚跨过了山门,迎面见智圆背着米、提着菜,低头也匆匆的闯进来,两个人险险的撞了一个满怀。

麦小云睦上含着笑意笑笑说:“智圆,对不起!”

声音尚在空气中飘荡,人影早就已经看不到了。

智圆和尚怔怔然的摇摇头:“云师叔何事匆匆若此?”

麦小云再次静立在静心佛堂的门前,这次与上次的心情已经截然不同,他均匀一下呼吸,然后举起右手,轻轻的在门板上弹了一声。

“进来。”

静心佛堂中响起了温和、慈祥的声音。

麦小云缓缓地推开下房门,见一位四十几岁的­妇­人正在—尊观音大士的瓷像前上香礼佛,她就是麦夫人,也是两个麦小云的母亲。

麦小云走上二步,“乓”的一声跪了下去。

“娘,孩儿不孝……”

二行清泪又滚滚而下了。

麦夫人回过了头,转过了身,她见了不由微徽吃了一惊:“噫!云儿,是你回来啦?出了什么事情?”

“娘,是云儿,是云儿回来了……”

麦小云依旧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不稍一动。

“云儿,快起来,告诉娘,有什么不对?”

“娘,请您再看看孩儿……”

“怎么?莫非是你爹有不幸的消息……”

“不是啦!我只是请娘再看看孩儿嘛!”

古怪了,麦夫人感觉到她的儿子今日态度有异、语气有异,不由心头怔忡,不由疑云上升,立即凝眸细细打量了起来,虽然她早发觉两个麦小云有些微不同的地方,但是,她却不作其他的想,因为这个麦小云也是她的儿子嘛!

“何用多看呢?你是娘的心肝,你是娘的宝贝,可是娘今日却弄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啦?”

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她竟然会有两个儿子,虽然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曾经怀疑过,但也只是怀疑而已。

麦小云用双手捧上下他爱逾­性­命的银锁片,悒悒的、戚戚的说:“娘!请您再看看这个……”

这下子麦夫人震动了,她霍然抢过了这块当时失落的银锁片,美目圆睁,周身颤栗,她哽着声音说:“云儿,你是从何处找到这块东西的?”

她心中还是不欲、也不敢作过份、无稽的奢望。

“这银锁片它一直挂在孩儿的颈项之上,从不稍离。”

麦夫人的心湖激荡了,麦夫人的语声沙哑了……

“你,你,你是……”

“孩儿麦小云。”

麦小云终于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不容她不相信,不容她不承认,无稽化为具体,奢望也变成了真实,哦!她果然是生了一对孪生双胞胎。

麦夫人的珠泪立即夺眶而出,她蓦地抱住了跪在地上的麦小云,呜咽了,抽泣了……

“孩子,是你,真是你,娘对不起你……是娘对不起你啊……”

呣子二人抱头啜泣,热泪充满了她的眼眶,热泪淌遍了他的脸庞,热泪洒湿了她们的衣襟,这是麦夫人的泪珠述是麦小云的?

是她的,是他的,管它是谁的呢?呣子一体呢!

骨­肉­亲情,血脉交流。

久久,久久——

麦夫人捧起子地爱儿的脸庞,凝视着这个可以说从来未曾见过面的儿子,当时,她心神紧张,当时她神智迷惘,而那时又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隆冬深夜,想看,也无心观看,要看,也看之不清。

又是久久,久久,麦夫人才一把拉起了麦小云,母于双双落下座。

“云儿,你见过云儿了?”麦夫人怜惜地擦去了她爱儿面颊上的泪痕,自己的,任由它横颐断脸,她继续说:“娘是说你的弟弟。”

“见着了,不过,他告诉我他叫麦无名。”

麦小云也举起衣袖,吸于了他母亲脸上的眼泪。

“麦无名?”麦夫人先是怔了一怔,未几又笑了,她破涕为笑地说:“这倒好,他真的是无名了。”

“娘,孩儿心头还是忐忑难安,放心不下呀!”

“什么事情有这么严重?”

“无名说,他并无兄弟。”

“对呀!是娘这么对他说的,他是一脉单传呀!”

麦人人假痴假呆,忍住了笑,她竟然逗起她的儿子来了。

“那孩子……”

麦小云的忧心再起,他又感到不安了。

麦矢人笑了,由衷的笑了,开怀的笑了,这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舒畅的笑容。

“那是以前,现今娘有宝贝一对!”

麦小云听了并不满意,他不依地说:“娘,孩儿还是不懂,你为什么要告诉无名说他并无兄弟,孩儿当时听到这话,犹如身沉深渊之中,难道你存心不要我了?”

他的年纪已经超过二十,在江湖中也闯荡了一段不算太短的日子,无论艺业,无论心智,在在强过旁人、驾凌旁人,可是在他的母亲跟前,却是那么懦弱,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好,为娘这就告沂你,但说来话长啊!”

麦夫人幽幽叹息了—声,继之面­色­也就黯淡下来了。

时光倒流,乌金回转,二十年前的一个隆冬夜晚——

太湖南侧“桑头渚”是一个淳"奇"书"網-Q'i's'u'u'.'C'o'm"朴的小渔村。

二更天,厚重的彤云抵不过强劲朔风的哮吹,它在紧速的窜走着,它在漩涡的流转着,看样子还要下雨呢!

渔民们因生活的单纯、因白日的劳累,大家都钻进了被窝里去了,这是他们最大的享受,最大的乐趣,不是么?

麦文岳是风雅人、是隐逸者,他白天是比较清闲,在情面难却,见孺子可喜,就教导教导私垫中的孩童,指点指点渔村内的团练。

他“而立”之年,英俊潇洒,文有如椽大笔,武通开张之艺,他原沉浮在官场之中,但不惯勾心斗角,不善吹拍奉迎,遂急流勇退,免遭淹没、免受放逐……

如花美眷,王氏珠娘,夫妻鳝鲽情笃,比翼而双飞。

喜江南气候适中,爱水乡景­色­宜人,因此就定居在太湖之旁桑头渚的小渔村之中。

他们夫妻膝下犹虚,但子嗣即将继承,盖珠娘此已火腹便便临盆在即矣。

红烛高照,碧波泛滥,麦文岳却怔怔的坐在书房中书桌之旁朝着那支刚得不久的翡翠玉如意发起愣来。

半个时辰了,静伴着夫君也坐书桌,一角的珠娘已经忍耐不下去了。

这“忍耐”二字,乃是指对方而言,她恐夫君劳累、她怕夫君疲乏。至于自己吗,就算熬上三天三夜,只要是陪着夫君,她也是乐意的!

“你依,我依,忒煞情多……沧海可枯,坚石可烂,此恩此情,永生不渝……”

樱桃破绽,莺燕吐声,珠娘怯怯然地说:“相公,夜深了……”

其他的话是不必说了。

“夜深了”,这三个字就已经够了,足足的够了,它包含了多少情意、多少关切,也有着令人心悸的爱怜呀!

“哦!珠娘。”麦文岳果然震动了,他一手握住了对方柔软却发着冻的柔夷,眸子中­射­出了痛惜的眼­色­,嘴巴里发出了温婉的语声:“对不起,你先安寝吧!我……”

“事情已经过去了,还想它­干­什么呢?”

“我感觉到这只是一个起头而已。”

“那你一不图财,二不在艺,还给他们也就是了。”

“不错,我对财帛视若粪土,而又决意寄情林泉,这些武学秘藉当然也动不了我的‘枯井’,但是,却不能还给他们!”

第二十一回家仇身世

枯井也即是古井,古井不波,麦文岳已经没有势利之心了、不然,他又何必隐居在这个无人注目的小渔村呢!

“为什么呢?”

“你可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吗?”

“什么样的人?”珠娘迷茫的说:“他们难道不是李村的团练吗?”

“不是的。”

麦文岳紧紧凝视着他爱妻云佯的秀发、柳状的黛眉、谜惘的星眸和那芙蓉般的粉脸,久久又久久,莫非他心中已有所感、已有所觉?

“那是什么人呢?”

“他们可能就是太湖中的水贼,除了李四拘以外。”

“啊……”

“所以东西不能给他们,给了他们就是用以济恶、助荮,邻近的渔民更是得不到安宁了。”

“那该怎么办呢?”

“门前只有二条路可行。”

“是哪二条路?”

“第一,把那纸秘藉给毁了;第二,将秘笈篡改一下,那这份武学秘籍也就失去它原有的功能和价值了。”

“这不是焚琴煮鹤、暴殄天物、太过可惜了吗?不必了,也来不及了,快将它献出来吧!”

语声的后面,紧接着有四条人影由墙外头掠了进来。

麦文岳听了心中一惊,他猜测到对方的身份来处,也预料到对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但竟然没有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急、这么早、这么快。

“珠娘,熄灯!”

麦文岳一个箭步,随手抽出了挂在墙壁上的宝剑,纵身由窗口跃了出去,而珠娘也在这个时候将书桌上的灯火给扇灭了。

屋于立时漆黑一片,而院子中的月光却不时的由彤云的隙缝中洒下来,时隐时现,奋力的挣扎不休!

麦文岳举日一望,见那四个人正是白天*着李四狗来硬讨翡翠玉如意的那四个汉子!

“怎么?硬索不成就拟强劫?”

“就算是吧!”

其中一个中年汉­干­说。这个中年汉子能言善道,白天也都是他的主意和话语,可能就是四个人中之首。

“你们是太湖中的水寇?”

麦文岳想肯定—下自己的推断,以便作这支翡翠如意嗣后去处的打算,是以剖白的诘询起来了。

“住口!”那个汉子强声说:“不是水寇,是太湖中的好汉,英雄豪杰!”

麦文岳不禁轻声笑了起来。

“英雄豪杰乃拯救人民于水火,而你们……”

“我们只想赎回那艾翡翠玉如意而已!”

“哦!”麦史岳迟疑了一下说:“那你们是哪一帮的好汉?”

果然,居住在太湖之中的人们不全是依靠打劫过活的,他们也有自食其力的,一如湖旁村庄中的百姓。

“告诉你们也无妨,我们的水寨就在西洞庭山……”

太湖中最大的岛屿就是西洞庭山,然后是东洞庭山,但东洞庭山却属于一个半岛,东面连接着陆地。

“洞庭四恶!”

“呸!洞庭四杰,本舵主就是四位寨主麾下的‘飞桨队’舵主卓大川。”卓大川用手指—指在旁的那一个人说:“他是‘破浪队’舵主吴世武。”

卓大川报名的目的无非为了胁迫、为了恫吓。

麦文岳的料想果然是猜对了,洞庭四恶就是太湖之中的强梁、水寇,渔民们见之眼睛、闻之头痛,遇到了,更会心疼万分了,因为这一天必将白做了,这吸血的蚊、这食髓的虫!

奈何对方不吃他这—套,只听对方淡淡地说:“那对不起得很,你们的愿望恐怕要落空了。”

卓大川的脸­色­一沉,声音一变说:“怎么?你是不是不交?”

“我为什么要交?”

“这是我们的东西!”

“怎么说?”

“太湖乃是我们的地盘。”

“哼!这就笑话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太湖是你们的私产吗?”

“虽然不是,但我们却居住在太湖之中。”

卓大川大发谬论,他搬出了不成理由的理由!

“可是居住在太湖之中不止你们一伙,我若是将这支玉如意交给了你们,又如何向其他的人交待呢?”

“这个简单,谁敢再向你要这支玉如意,你就叫谁来找我们也就是了。”

“那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这么说你是一定不交了?”

“套用你刚才说的那一句话‘就算是吧’!”

卓大川冷冷地笑了一声:“嘿!有道是‘有人死要钱,有人要钱死。’你大概是属于上一句的人。”

麦文岳也是冷冷地说:“不见得,恐怕是你属于下一句的人呢!”

吴世武似乎有点不耐烦了,他急然接口说:“何必与他多费­唇­舌,打倒他不就一下百了了吗?”

卓大川却右手一抬继续说:“你别以为学过三扪二式,倚仗着花拳绣腿在太湖地区不一定管用呢!”

其实,他还真顾忌着对方的功力,自麦文岳搬来了桑头渚定居以后,他们就没有来过这个小渔村。

麦文岳焉会屈于威武?他淡淡地说:“管不管用,要等试过了才知道。”

“好!这是你自己*出来的,可怪不下人家啊!”卓大川狠下心肠,咬着牙齿说:“二位头目,上去把他给料理了!”

“是!”

两个小头目分水刀一摆,就一左一右攻了上去。

麦文岳宝剑微摇,轻描淡写的就和他们打在一起了。

他的功力果真不浅,哪一个小头目会是他的敌手?只不过是二招二式,彼此之间的胜败立见了。

麦文岳身形从容,麦文岳剑气如虹,而对方却进退局促、手脚忙乱。

卓大川眼见情形不对,他顿时又出声招呼了。

“吴舵主,一起上!”

“好。”

吴世武欣然应了一声,这不正是他的心愿吗?

两个人又双双攻下上去,这样一来,势已均、力也敌,因此,但见剑光熠断,辉映昏月;因此,但见剑气霍霍、森冷*人。

但是,二四得八,八把分水薄刀也有他们独特的方式、诡异的刀招,这水中刀刃既­阴­且损、轻中带便、快中见锐,它灵活似鳗,它狠毒如蛇,它滑若泥鳅,它犀利仿佛鲨鱼口小的尖齿,能刺、能吹、能推、能撩……

虽然,麦文岳的功力仍在对方四个人之上,但他的心中有着挂虑,行动难免有了牵制,剑招也就受到影响。不过,虽有牵制有了影响,那只是牵制一时,影响一时而已,落败还不至于,待他心情一旦稳定下来,卓大川几个人绝对讨不了好去!

奈何,奈何呀!麦文岳所挂虑的当然是他的爱妻珠娘,而隐蛰在书房中的珠娘也怀着怔忡的心情挂虑着她的夫甘。她忧戚、她忧郁、她焦急,她全心全意的、目不稍瞬的观看着麦文岳行动,注意着麦文岳的安危,及见到她夫君萎缩,及见到她夫君脚步凌落,她再也沉不住气,不由抱起书桌上的玉如意走了出来。

“相公,就把玉如意给了他们吧!”

“不行,你快进去!”

麦文岳闻声心头不由一个怔愣,他旋即回首喝阻了。但是,事情却从此糟了,在他心头略一怔忡的时候,在他回首些微疏神的时候,吴世武已经乘机一个箭步,峨嵋尖棘立时划过了对方的左肩。

“玉如意!”

卓大川喜­色­盈面的叫了一声,他身形回转,随即掠向书房门口而上。

麦文岳—个踉蹌,然后勉力停住脚步,再次凝神吐气,顿时右手打横,二尺龙泉就朝对方的颜面疾刺而去。

“珠娘,进去……”

他心浮了,他气躁了,又在微一分神的时候,卓大川甩过来的刀锋再次伤到了他的左大腿。

“相公,我求求你……”

珠娘哭泣了,珠娘衰号了,她哪里还说得下去?

卓大川油溜贼滑,分秒必争,他有罅即钻,有缝立汇,总是挖空心思,一步一脚向珠娘那边蔓延过去。

麦文岳振作而起,他再次吐气,任它汗在淌,任它血在流,奋力的劈出一剑,指问对方的面门,指向对方的心胸!

“珠娘,你走……找大哥去!”

他口中的大哥乃星杭州城内的守备,姓何名其恒,他们同是三榜武进士,也是换贴的磕头兄弟。

“不……我不……我要伴着相公……”

珠娘珠泪满面,珠娘引鹃哀啼,她不想走,她不肯走,她愿意与她相公死在一起。

“在地愿作连理枝。”这句谚语大概是由此悟出来的吧!

“哈哈……不错,情探意重,这才叫同命鸳鸯!”

卓大川岢薄的嘲笑着、讽刺着,没有理­性­的小人!

“珠娘,走呀!”麦文岳激动了,他愤怒地吼了起来:“快找大哥去,你难道忘记圣入之书、前贤之言‘一路哭何如一家哭?—人死不叫全家亡。’你要知道你身上还怀着麦家的骨­肉­!”

珠娘震动了、惊着了,她毕竟是有理智、有见识的女人,不错,一路哭何如一家哭,宁可—人死,不叫全家亡,化悲愤为力量,粉脸一柠,贝齿一咬,竭力平息着汹涌泛滥心湖说:“好!相公珍重,珠娘这就走了。”

卓大川已经被麦文岳刻意给缠住了,他脱不得身,不由也急得大声吼叫了起来:“挡住她!”

—个小头目立即窜了过去,他递出了水分薄刀,珠娘本能的也奋然的举起了手中的那支玉如意朝前—撩。

“叮!”的—声脆响过后,小头目的薄刀把握不住,飞了,而珠娘手中的玉如意也收不住势,跟着飞了。

“追!”

卓大川嘶喊着,但珠娘已经迅速的退进了漆黑的房屋之内了。

麦文岳仍然在浴血、仍然在拼命,但心头的大石却已经放了下来。

“有水贼在打家劫舍?”

“我们进去看看。”

好几条人影又由墙头上掠了下来。

“哼!恃强凌弱,你们是谁?说!”

一个锦衣汉子再次喝叱了,因为刚才墙外说话也是他的声音。

卓大川一见来人声势不小,他嘴里还敢回口?顿时随口说:“我们走!”

他­奸­诈、他狡猾,尚未听到同伴们的回音,也不等待同伴们的身影,就一溜烟翻墙而去。

幸亏对方不明究里,—时犹豫难决,吴世武二人才也分别逃了出来。

麦文岳原是憋着一口真气支撑着,如今经此援手,他反而涣散了、崩溃了,人就软软瘫了下去。

“别追了,救人,救人要紧!”

大慨有人想出来追赶,那个锦衣大汉又出声阻止了。

话分二头。珠娘一隐入屋中,虽然里面是晦黯异常,但是,她地形熟稳,她摆设清楚,胡乱的在卧房中抓起二件衣衫,随意的在箱柜内捞了一把银子,还带上了未出世孩子镌名的银锁片,就这样由后门逃了出去。

她也是憋着一口真气,惶惶的急奔了一个多的时辰。但是,人到底是人,而且,她是女人,而且,她是腹中还怀有九个多月身孕的女人,实在是忍受不了了,准又能呢?她已经不知道寒冷,她也忘记了饥饿,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天爷却又霏霏的下起了雨来,唉!

寒冷,她还不在乎,饥饿,她也挨得下去,珠娘堆以忍受的并不是这些,那是什么?是腹痛,而在这个时候,她肚子却一阵阵的痛了起来,真要人命呵!

这里“要人命”有两个含意,—个是在亡命时候肚子痛会延误时间、耽搁行程,万一卓大川他们蹑后辍了上来,就能要人­性­命;第二个含意却比较单纯,那只是肚子在剧痛时候也一样的能要人命,很多人都有这个经验!

幸好这里已经到了莫­干­山区,幸好山脚下的小路旁有一座山神小庙。

珠娘身心感到疲惫、困乏,但她的灵台却是清明异常,知道这是运动过了度,知道这是冲到了胎气,就万分艰辛的挨进了山神庙山,痛楚异常的倒卧在神桌旁的稻草里。

也许是天意,也许是凑巧,刚巧不巧的在这个腹痛难熬的时候,却有一座山神庙,祭桌旁边却有一堆­干­稻草,不然,她纵然不累死,纵然不饿死,必会冻死,至少孩子会!

疼痛加剧了,汗水狂流了,珠娘就是猛握着拳头,就是紧咬着牙关不叫人给昏眩过去,万一昏迷了,说不定什么都完了。

苍天保佑,哦!山神保佑,没有多久,“哇!”的一声叫了起来,是孩子出世了。这苦难的孩子!

珠娘立即替孩子断了脐带,随之包上了抓出来的衣衫,并且给挂上了那块铸有“麦小云”三字的银锁片。

银锁片,麦文岳在珠娘珠胎暗结的时候就已经给打造好了,不管这第一个孩子是男是女,他都叫“麦小云”!

是男孩子,珠娘芳心之中是喜里带忧、忧中带喜,她初为人母,焉能不喜?她前途茫茫,怎能不扰?这些暂臣不说,主要的是眼前苦难还不肯轻易的放过王氏珠娘,因为,这个时候,肚子竟然反常的又剧烈痛了起来。

人不是铁打的,没有吃,没有喝,珠娘实在是够坚强的了,这次她万难再支撑下去了,一口气悠悠的吐了出来,一缕魂悠悠飘了起来,不得已啊!

朦胧中,迷惘里,幸亏意志果毅,她醒了过来,清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她的孩子,孩子大哭,她怪自己糊涂,她怨自己失慎,她更恨自己怎么会这么疏忽?孩子的衣服没有裹好,孩子的脐带没有咬断,还有,孩子颈项上所挂的银锁片也已经失落了。

珠娘又再次整理一番,匆忙的,慌乱的,东西丢了也罢,以后再买,再打造一块也就是了,­性­命要紧,­性­命丢了那就什么都完了。

她又走了,这丧家之犬,这漏网之鱼,背着朔风,顶着细雨,怀中紧紧的搂着孩子,是那么的吃力,是那么的倦怠,但不走行吗?

活下去,她要活下去,她要将孩子、麦家的香烟抚养成|人而活下去!

杭州终于到了,好不容易呀!杭州乃是浙江省的府会,热闹而繁华。珠娘简洁的整理一下散紊的青丝,刻意的拉平—下绉叠的衣衫,到府台衙门去找守备大人,焉能脏乱得像一个女叫化?自己的颜面或者可以不要,但何大哥呢?嗣后就难以在别人面前固她而抬头了。

麦文岳以前曾经偕同珠娘来过此地二次,是以不用探询就摸到了杭州的府台衙门,衙门外面有四个盔甲明亮的兵勇持着长枪在戍守着,这就是守备人人何大哥的部属!

珠娘平静了一会激荡的心湖,然后缓步挨了过去:“这位大哥,我想谒见守备大人。”

珠娘的神­色­有些畏缩,珠娘的心情有些紧张,此一时,彼一时,缅怀从前,她也是一位堂堂的守备夫人哩!

“你……你要晋渴我们的守备大人?”

那个被问的兵勇更是感到惊异了。

“是的。”珠娘振作了一下,矜持了一下说:“我要找何其恒何守备。”

应该这样,丈夫当时的职位相等,身份相同,而彼此之间又交道莫逆,有什么好犹豫的、紧张的、畏缩的!

“何守备?”那个兵勇笑了起来。他说:“我们守备官讳李忠修,你要找何守备呀!何守备早在几月之前被调到边陲去了。”

意虽轻视,语却随和。

何其恒果真是—个“何其恒”?他已经遭到汹涌的、诡谲的官场波涛所排挤而被外放了……

“嗡!”的一声,珠娘耳中听到了很多蜜蜂,珠娘眼前看见了很多金星,天在摇,地在摇,房屋人物全在摇。不,不是的,它们都不在摇,所摇的只是珠娘自己的身子而已。

但是,她坚强,她决毅,她绝不让自己的身子倒下去,虽然是那般的虚弱、那般的脱力……

“谢谢这位大哥。”

珠娘颤抖的迈出了步子,踉跄的、蹒珊的、踽踽的……

所幸孩子乖巧,他静静的睡着、甜甜的睡着,一点也不烦人。

“天下之人,难道就没有我王氏珠娘立身之地,容身之所吗?”珠娘嚅嗫着、呢喃着、自问着……

忽然,一道灵光闪过了她的心田,绍兴不是有一位远房的表姐在那里吗?虽然久未联系,虽然不知地址,但这总是一个希望呀!

王珠娘振作了一下­精­神,又踏上了茫茫的天涯路。

绍兴到了,不!绍兴尚未到呢!它尚差里许的路程才能抵达绍兴的城门,珠娘抬眼观望着绍兴的城墙,脚下顿时一个疏漏不稳,就跌坐在尘埃之上了。

“阿弥陀佛,女施主莫非身有病?”

—声宏亮的佛号声由大路的后方传了过来。

珠娘却没有力气回头,她只是喘息着、喘息着……

一个青年和尚快步走了上来,他单掌凭胸的说:“女施主……啊!是麦夫人!”他感到惊奇,他感到突然。

珠娘闻声心头陡地一震,她猛然抬起了螓首,猛然睁圆了双眸,但樱口中却又猛然不起来。

“这位大师,你……你是……”

她有着迟疑、有着赧涩,还带有一丝不安的成份。

“贫僧一波。”

一波和尚双手合十为礼,恭敬的、庄重的。

“一波大师……”

珠娘还是迟疑着、含糊着,因为她一时想不起来。

一波和尚解释了:“家师法名上‘孤’下‘木’,驻锡在普陀……”

“哦!是圣僧。”

珠娘欣然叫了出来。

圣僧就是南僧孤木,是麦文岳在卸去冠带之后邀游山川时所结识的方外之交、忘年之交,他曾经在松云寺捐添一万两白银的香油钱,王孙公卿或者是达官贵人,每每都有这种手笔。

“麦夫人怎会……”

一波和尚未敢再说下去,因为下面的措辞颇不容易,说“狼狈如此”?说“潦倒如此”?还是说“困苦如此”?

“寒家遭受大变!”

珠娘的眼眶濡湿了,但是,她强忍着,就是不叫眼泪给流下来。

“哦!麦夫人暂且随贫僧去松云寺小住一些时候吧!”

“不了,多谢小师父。”珠娘羸弱的说:“我拟到绍兴城内找一位亲戚。”

“那小僧就陪麦夫人一起走吧!”

“谢谢小师父。”

“金华火腿、绍兴老酒、宁波咸货、奉化蜜桃、竽艿头。”这些都是浙江省境内的特产名产。

绍兴人善酿老酒,他们凡是生下了女儿,就开始酿酒了,将它存放在地窖内,准备女儿周岁的时候饮用,直至每年生日,甚至有珍藏到女儿出阁,是以叫“女儿红”。

“麦夫人,令亲他住在哪一条街道?”

他们一进入绍兴城内的时候,一波和尚随即就开口发问了。

珠娘却是惘然地摇摇头说:“不知道。”

“这……”

“我们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往来了。”

珠娘不由歉然地说着。

“那你知道地方?”

珠娘依旧轻摇螓首说:“也不知道。”

—波和尚听了顿时怔了一怔,他无可奈何地说;“麦夫人,绍兴城内方圆不小,这样找人何如海底摸针?我想你还是到普陀住些时日,贫僧再下来慢慢的访寻也就是了。”珠娘惶恐地说,“这样不是太过麻烦和打扰令师徒的清修了吗?”

“怎么会?麦大人和家师彼此又是知交呢!”

珠娘实在也是走投无路了,就这样,她去了普陀,在普陀一住就是二十年,在这二十年之中,一波和尚亦曾经数度的过海去探访绍兴城中麦夫人的那位远房表姐,毫无消息,也去太湖桑头诸追查麦文岳的行踪、下落,结果又是石沉大海。

麦小云细细的听完他母亲艰苦卓绝,曲折离奇的种种遭遇以后,他不禁霍然跪了下去:“娘,是孩儿害苦了您、连累了您……”

麦夫人又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她强自笑着说:“不,孩子,就算是吧!那也只是你的兄弟,对你,娘心中实在怀有一份愧歉、一份亏欠。”

“娘,您怎么可以这么说?”

“娘的心中的确是有这种感受。”

“原来就是‘洞庭四恶’他们,我若早知……”

“孩子,你遇到他们了?但为人要仁、要恕,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是的,娘,孩儿遇见他们二次,只薄施惩诫,第二次却将他们送去‘地狱门’了。”

“地狱门?什么是……”

“咚、咚、咚……”

是暮鼓,暮鼓响了,此起彼落的暮鼓声打断了麦夫人呣子二人的谈话。

这祥和之音相互呼应,直透云霄,遥传海面,是太阳下山的时候了,是冕膳开动的时候了……

接着,佛堂大门再次响起了“哗剥”之声。

“谁?”

麦夫人只是随口的问问,凡是来“静心佛堂”走动的人不是智圆就是智空师兄弟二人,送米送柴是智圆的责任,零星杂事当然智方“义不容辟”了。

“小僧智圆。”

外面果然是智圆和尚洪亮的声音。

麦小云过去打开了房门,智圆和尚先朝他扮了一个鬼脸,笑了一笑。这个可爱的“大”孩子,不只大了,简直老了,但却没有人说“老孩子”,老小子倒是有的。

然后,智圆和尚迈进了佛堂二步,双字合十为礼,庄重向麦夫人说:“家帅恭请夫人和师叔—同过寺用膳。”

“不了,智圆,你跟你云师叔二人去吧!”

“娘,一起去嘛!”

麦夫人笑笑说:“娘习惯了,你去吧!”

“那孩儿也不去了,陪着娘在这里吃。”

“你要去,去同你一波师兄好好谈谈,还有智圆、智空他们。”

“孩儿尚有好多的话也要跟娘谈呢!”

麦夫人慈祥的、开怀的笑笑说:“傻孩子,日子长着呢!快,快去用膳,别让人家久候着你。”

麦小云迟疑了一会,莫可奈何地说:“那孩儿去了。”

他们双双的走了,麦小云随手带上了房门。

一到了外面,哈!智圆的神情又轻松了,他立即打开了话匣子,说:“云叔,你刚才是怎么啦?乱闯乱撞的,像一支无头苍蝇。”

麦小云不禁神秘兮兮地笑着说:“智圆,你不妨仔细的看看我,我是谁?”

“你是准?”

智圆和尚怔了一怔,顿时紧紧的看着麦小云好一会,他觉得对方竟然连说话也颠二倒四起来了,得了失心症?

“是呀!我是谁?”

“这还用问?你当然是师祖的徒弟、师父的师弟,我智圆和尚的师叔麦小云喽!”智圆和尚还之以颜­色­。

这回轮到麦小云怔住了,他呐呐地说:“对呀!我果然是麦小云……”

智圆和尚心头却是灵光一闪,他突然笑了起来,释然的说:“哦!你的意思莫非说无头苍蝇是我?是我撞了你?”

“那倒不是。”麦小云矜持一下说:“不错,我是麦小云如假包换的麦小云、有物可志的麦小云。”

智圆和尚摇头了,他失笑地说:“哈!云师叔,有人说:‘老而颠倒’,你今天怎么也颠倒了?真是的!”

麦小云也笑了一笑,他暂时不作解秆:“颠倒就颠倒吧,在辈份上,我比你老,这点总不会错吧?”

“不错,这点当然不错,但是辈份是辈份,年纪是年纪,你呀!你的年纪却比我智圆要小得多了。”

他和麦小云是从小玩到大,随便惯了,打趣惯了,弄得个没大没小。不过,这只是在私底下,在没有人的地方,若有他师祖、师父在场的时候,打死他,他也不敢,刚才在“静心佛堂”中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这就是了,辈份大比较持重,年纪大应该沉稳,二人彼此相撞,当然是不沉稳的撞了持重的了,那没头苍蝇会是谁呢?”

智圆闻言傻了,对方与他论老论大原来是有目的,他不由苦笑一声说;“云师叔,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会套着圈子扣人。”

他们边走边谈,没一会就进入了松云寺,经过了大雄宝殿,跨入了膳堂之内,—波和尚已经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了。

一波和尚五十左右,生得身广体胖、方方正正,随和而爽朗,他如今是昔陀松云寺中的住持。

“师父。”智圆一整脸­色­说:“麦夫人她……”

“哦!那待会叫智方送一些菜肴过去。”

一波一眼就看见了,那又何必非等智圆话落呢?

“是。”

麦小云虽然没有见过一波和尚,但看智圆的神态和话语,但见膳堂中只有一个人在座,他不是一波和尚又会是谁?

麦小云不由双手一拱说:“小弟见过师兄。”

一波和尚笑笑说:“怎么?出了一道门客气起来了?你以前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呢。”

“小弟初次……”

一波和尚尚未容他师弟说下去就接上了腔:“初次回来又怎么样?拜见了师父,不见见我这个师兄立即匆匆赶了出去莫非有什么事不成?”

他与他徒弟是一个锅里的饼,热情、爽朗,有着同样的神情和口气,只差口中没有说无头苍蝇而已。

“小弟见家慈去了。”

一波和尚不由犹疑地说:“你来的时候没有先去静心佛堂看夫人?”

“没有,小弟……”

智方一脚跨了进来,他向一波凭掌一礼,又转朝麦小云同样的微躬一下,就在膳桌上排上四副餐具,盛上四钵米饭,然后与智圆站在一起,他是先替师祖送饭去了。

“别说了,坐,我们用过晚膳之后再谈吧!”

麦小云对一波可未敢像对智圆那样随便了,智圆是晚辈,一波和尚是麦无名的师兄,算起来当然也等于是他的师兄,他怎么敢呢?

“小弟一到就让师兄破费,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又怎么啦?你出去只不过几个月功夫,回来就好像陌生起来了,换了一个人似的,不觉得见外吗?”

一波和尚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彼此真的陌生,对方真的是换了一个人,不过,由他们的语气听起来,他们师兄弟之间,平时情感真挚而融洽。

智圆、智方原是一脸正经。如今变成了掩口葫芦。

“谢谢师兄。”麦小云在一波和尚意示的地方坐了下去,那是上首,他一坐,智圆、智方也熟练的在下一方落了座。这大概是麦小云,哦!麦无名耽在此地的座位的情形。二十年的生活片断!

他生硬地笑笑说:“饭后小弟再告诉师兄一件大事。”

“怎么?江湖上又出了什么惊人的大事?你可不要为了骗吃而危言耸听啊?今日的菜肴不错呢!吃饭吧,师兄我也叨了你的光呀!”

一波和尚风趣的调笑着。

“小弟怎么敢?但这种大事却关系着小弟的身世。”

一波和尚瞪起了眼睛:“这话怎讲?莫非真的找到了麦大人,你的父亲?”

“那倒还没有。”

麦小云并非对一波和尚要隐瞒什么,掩盖什么?对智圆,他只是逗着玩玩,几次想说,都被一波和尚将话接了过去,如今又是吃饭的时候,而这件事说起来话长,岂是三言两语解释得清楚?也只打等用过晚膳以后再说了。

“那究竟是什么大事?”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一波和尚当然也不能例外。

智圆也想起来了,不知怎么搞的。云师叔这次回来,说话总是疯言疯语的。智方也有这个感觉,对方曾经问他的名字、智圆的名字,还有师父的法号等等……

“吃饭吧!唔——今晚的菜肴果真不错呢!凉了就不好吃了,师兄,我们开动吧!”

麦小云被一波和尚的豪气赶走了他的拘束、他的生疏,因此,他装起了胡羊,故意转而言其他。

“好,好,算你历害,等一会你若是言过其实,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一波和尚可没有麦小云的办法,只有暂时闷起葫芦。

松云寺地处普陀山顶,—般的善男信女体力不足、毅力不够,是以香火不盛,寺中僧众就只有一波和尚三人而已,孤木大师已经传下衣钵,万事不顾,闭室清修,麦无名虽然也是孤木大师嫡传弟子,但他并未落发,仅属外弟,寺内就未登录他的名位了。

智圆是采买、是厨师也是伙夫,他的手艺不错,咸菜烤笋鲜得很,佛手素香得很,十锦大团圆美得很,­色­香味果真无一或缺!

饭前没有酒,饭后却有茶,神仙般的日子。

一波和智圆净了口、洗了手,他们没有功夫跟麦小云蘑菇,必须去大雄宝殿例行的参拜、吟经和做晚课,智方却在收拾着,清洗着桌上的餐具碗筷。

麦小云籍机到处走走,熟悉熟悉此地的环境,说不定以后这里也会是他第二个家。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松云寺周围方圆虽然小了一点,但内中所供奉的神佛却是一个不缺。

晚课既毕,大家鱼贯进入静室中,静室中—灯如豆,宁静、和谐安祥。

第二十二回虚与周旋

麦小云开始叙述他的大事,一波和尚师徒三人全都倾着耳朵谛听着。这果然是一件大事,他们越听越入了神,越听越感到惊奇,最后等麦小云说完了故事全部的过程,他们师徒三人,还是怔着神,还是张着嘴,二眼傻傻的直望视着麦小云,眼前这个人竟然会不是那个与他们朝夕相处一二十年、从小到大的麦小云!

玄呀!奇呀!这叫目瞪神呆,这叫张口结舌,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

油灯也在不住的跳动着、跳动着,最后耀出了一朵灯花,照一般的传说,开灯花乃是象征好事来临,但这朵灯花,却似乎在感叹这个故事的讶异哩!

不是故事,这是真人真事;不是传奇,这是麦小云本人在现身说法。

“邦、邦、堂、堂……”

远处传过来更鼓的声音,二更天了,一波和尚师徒三人从迷惘中清醒了过来,他们甩甩头、眨眨眼,心中填满了感慨、惊奇、尴尬,还参杂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麦小云离座站了起来说:“智圆,你跟我出来一趟。”

智圆怔怔的跟着麦小云到了静室的门外,心中狐疑了、忐忑了,他怯怯地说:“云师叔,什么事呀?”

“智圆,现在你得告诉我,谁是无头苍蝇?谁又是老头颠倒呢?”

静室内有一波和尚在里面,他们都守着礼数,不敢过份,不敢放肆,是以麦小云把智圆叫到外面来调笑。

智圆和尚却不理会麦小云的调侃,他绷着面孔审慎地说:“云师叔,你真的是麦小云,哦!你真的不是麦小云!哎呀,你叫我怎么说呢?”

“我当然是麦小云喽!我当然不是那个麦小云喽!”

麦小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不是是,不是不是,他也觉得好笑。

“你们师侄两个不可以在背后说人坏话!要知道这会打入割舌地狱的。”一波和尚从静室中传出了宏亮的声音,轻松、愉快、含蓄、舒畅……

“师父,云师叔他调侃我、奚落我。”

智圆又回进了室内,他告状了。

“怎么回事?”

智圆把事情经过述说了—遍,一波和尚也只有苦笑连连,他能说什么?凭良心说,就是现在,他依旧分不清楚这个麦小云是不是真的那个麦小云?若给他诓了,那真可冤人了,但人家却说得那么真切、如此传神,唉!不说也罢!

麦小云也踱进了静室,他含着笑意向一波和尚说:“师兄,时候已经不早了,小弟也想回去了。”

“唔!好吧!智圆,送送你师叔。”

“是。”

麦小云信步倘徉着,如今,他感到好自在,他感到好骄傲,也感到好幸福,昂首对着皓月、迎着清风……

第二天,艳阳高照,松涛呼啸。静心佛堂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麦夫人呣子二人又在絮絮的谈论着、谈论着。

“娘,爹的行踪虽然仍是不明,但孩儿已经打听出了消息。”

“你是听谁说的?”

麦夫人神情震动,仳离了二十年的丈夫终于有了消息。

“孤云大师。”

“孤云大师!”麦夫人也知道孤云大师这个人,她不禁惊奇的追问道:“你见到了孤云大师?”

“是的,他是无名的师伯哩!”

“无名?哦!你是说你二弟呀!唉,他叫了二十年的麦小云,现在却是‘无名’了。”麦夫人有些感慨。

麦小云心中感到十分不安,他说:“娘,那二弟仍旧叫麦小云好了,我叫无名,或再取一个名字。”

“不行!”麦夫人毅然的说:“麦小云本来就是你的名字,当初娘怀着你们兄弟二人的时候,你爹曾经说过,不管第一个孩于是男是女,他都叫麦小云!”

“那二弟……”

“你二弟也该知足了,这二十年来他一直借用着、霸占着你的名字哩!”麦夫人脸上含着笑意,她无非是在安慰,安抚麦小云不安的心情。

“可是二弟没有名字啦?”

“既然他自称无名,就暂时的叫他无名好了,等你们兄弟找到了你爹的时候,再叫你爹为他取个名字也就是了。”

麦小云心中顿时一宽,他由衷地说:“谢谢母亲。”

“听说孤云大师十几年来音汛渺茫,你是在哪里见到他的?”

“地狱门之中。”

“又是地狱门!”麦夫人一脸的惊异。

“是的,地狱门正是由孤云大师在主持着。”

“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麦夫人越听越迷湖,越同越懵懂,但是她又偏偏要问。

“它是一个维护武林正义、消弭江湖暴戾的组织帮派。‘洞庭四恶’,孩儿就送他们上地狱门受感化。”

“哦!原来如此,阿弥陀佛。”

麦小云笑笑说:“二弟处处比我幸运。地狱门也是藉对方错将孩儿认作二弟才诓摸进去的。”

麦夫人心中不由起了忐忑,她急切地说:“怎么?莫非你二弟做了什么错事不成?”

“不是的。”麦小云解释说:“二弟是地狱门中的巡行特使,职权大得很呢!”

“那你又怎么样呢?”

“孩儿也就跟着二弟做起地狱特使来了。”

麦小云把一切事情,详尽的禀告了他的慈亲。

“救苦救难,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麦夫人立即轻轻吟起了经典梵浯。

“孩儿明日就下山去,和二弟共访父亲的行踪。”

麦夫人黯然凝望着她的儿子说:“云儿,你何不多住几天再走呢?”她眼中有着渴望,心中有着依恋。

“娘,等孩儿伴着父亲归来的时候,不就是天长地久、永乐天伦了吗?”

“但愿如此了。”麦夫人的眼眶中又孕育起二颗珍珠。

第二天?麦小云走了,他拜别了母亲,辞别了孤木大师和一波和尚师徒三人,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了。

石家庄—一

石家庄倚山傍水,地势险要。

石家庄幅员广大,屋宇连云。

资材方面,石家庄虽然比不上金陵金家,但论气势,论实力,或者是艺业方面,它的确是三庄之首。

万里般帮固然组织庞大、遍布四方,可是他们却似散沙,蓬松不实,而石家庄凝结一堆,犹如金钢。

石家庄庄主石镜涛武功高深莫测而又雄心万丈,极欲一统武林、独霸江湖,是以庄内高手,以利诱之,用威逼之,果真网罗无算。

—天午后,石家庄门前大路上来了一行队伍,这行队伍不正是山庄中热热闹闹、风风光光抬出去的吗?怎么今日却悄无声息、垂头丧气的返了回来?说的当然是去沈家庄下聘的队伍了。

“二爷,请你们稍等一下,待在下进去禀报庄主一声。”尤建庭嘴巴一裂,双手一拱的说着。

“尤总管请。”

尤建庭飞快的进去述说一番、解释一番,他不得不拣好听的说,因为这是他所出的主意,颜面攸关嘛!

石镜涛竟然亲自迎出来了,当然由尤建庭侍候着。

他龙行虎步,四平八稳,虽然年逾‘知命’,但童颜鹤发,颔下钢须根根见­肉­,威武而轩昂,真是老当益壮!

尤建庭在他的耳朵旁咬了一阵,石镜涛立时快行二步,诚恳、亲切的说:“沈氏三雄光临寒舍,石家庄真是蓬筚生辉了,欢迎呀!欢迎。”

声如洪钟,中气似涛。

沈氏兄弟同时抱拳答礼。沈二爷说:“蒙石庄主亲躬相迎,沈氏兄弟何幸如之,惶恐呀惶恐。”

“请、请。”

石镜涛摆手肃客。

“石庄主先请。”

沈二爷哈腰拱于礼让。

“哈哈,我们何如把臂而行!”

“沈某宠邀了。”

他们相偕跨进了大门,迈入了斗拱,步下了天井,踱过了长廊,越逾了穿堂,走完了石径,再踏上三级青石梯阶,才进入客厅之内。

石家庄家大业大客厅也大,这真是一个广大的客厅,它宽有二丈,长达五丈,上面画梁雕栋,下承朱柱镂金,粉墙上蟠龙蜿蜒朝珠,屏风里风鸟展翅回旋,轻纱幔帘,宫灯琉璃,岂逊南藩王宫!

太帅椅乌光鉴人,茶几台玲珑剔透,客堂正中,高悬着一方气派恢宏的大红匾额,上面谱有四个贴金大字,竟然是“唯我独尊”!

好狂的语句,好大的口气。

客厅之内群雄汇集,人材济济,他们聚济一堂。

沈家兄弟布很多认识的,但也有不少不认识的。

认识的逐一寒喧,不认识的相互引介,个个都是武林中有头有脸、一时之选的人物,包括着正邪二途!

分别的、依次的落了座,一—的、排排的奉上茶,终于要言归正传了。

石镜涛先是一阵大笑,这笑声自冲屋梁,猛撞墙壁,然后迸弹回荡,层层粼粼,频频仍仍,历历而不绝!

“石家庄风云际合,难得呀!难得。”

是客套?是自豪?自豪的成份却远超过了客套。

石镜涛果真是一代枭雄,拿得起,放得下,大丈人能屈能仲,沈家庄虽然拂了他的意,给退回了聘礼,但在表面上看起来,却一点也没有溢露任何不满之情。

可是,他却有充分的自信、十足的把握,只要是石家庄决定了的事情,十之八九,成章成篇,不论对方是谁?万里船帮如此,沈家庄亦复如此,何况这乃是一件好事。

凭石家庄任何一点,决不屈辱对方,到时候人家总会点头,故又何不落得宽宏大方,留下一个好印象,如今,他要收取的,就是人心!

“承石庄主的抬爰,这本是沈家庄的荣幸,但婚姻大事,事关终身,必须慎重,必须遵礼,虽然凭媒而听命于亲尊,但也是该征同当事人之意见,石庄主以为如何?”

在人家屋檐之下,谁也得略微低一低头,何况“黑白双娇”她们尚被对方扣禁在庄院之中,是以沈逸峰说得委婉,说得伦理二具、情文并茂!

“沈家庄纲常、礼教兼顾,这是儿女们之福,这也是石家庄之幸,哈哈!我石镜涛又岂敢说否呢?”

石镜涛这一打哈哈,客厅内顿时又蝇蝇哄哄了,有人说,这是“门当户对”,有人说这是“天作之台”,有人说这是“郎才女貌”,有人说这是“佳偶天成”。

都是阿谀,也是祝贺,不管事情成与不成,有些言之过早,但他们总是一片好意。

沈逸峰打蛇随棍上,他不能让热铁冷却下去,不然,若要再加文火重温的话,那就会显得麻烦、显得困难,万一变了褂,不是更加的棘手吗?

“石庄主明智,沈某人衷心敬佩,但不知敝侄女现今身在何处?可否容我兄弟先见见她们,恳切的谈谈,竭殚的劝劝,然后也好谘商其他的细节。”

石镜涛果真是答得爽快、说得豪迈,他能犹豫吗?当着这许多武林群雄之面,不情愿也得咬着牙齿呀!

“好,叫嫣红出来”

“是。”

一个庄丁领着一个婢女模样的少女走了出来,她朝石镜涛欠身裣衽的说:“婢女嫣红见过庄主。”

“唔——嫣红,你陪沈家庄这三位庄主去后厅会会沈姑娘她们。”行镜涛抬手一指,然后又沉声说:”交待护卫,务必要注意沈姑娘的安全。”

沈老四一听不由瞠着双目霍然站了起来,沈二爷见了也立即站起身子,藉以阻档、藉以掩饰,他焉能让老四凭一时之意气而败坏了大局?

乍听是好话,细嚼不像话,亲人会见还要注意安全?

真是淆人听闻之词,石镜涛这一世之­奸­雄!

“是。”嫣红矮身又是一个检衽,她转向沈二爷说:“三位请随婢子来。”然后莲步细碎,缓缓朝后堂而去。

“各位,请恕敝兄弟失陪片刻。”

沈逸峰抱起双拳,来了一个罗旋揖。

“请便。”

“请便。”

“……”

后堂到了,丫环嫣红朝沈二爷说:“三位请稍候—会,婶子这就去请沈姑娘她们下来。”

“下来?”

凭这句话猜测,“黑白双娇”似于是住在后楼的上房中。

“麻烦姑娘了。”

沈逸峰举目打量,这个后堂要比前厅小了很多,也简洁很多,但依旧是窗明几净、桌亮椅宽,不失大家风度!

没有多久,如娴姐妹随着嫣红身后走了进来,亲人骤见,喜泛心头,二人分别的叫了一声二叔、三叔、四叔。嫣红已经识趣的退下出去。

后堂门外忽然人影一闪,沈二爷知道这乃是“保护”黑白双娇安全的护卫人员,他也就不以为意。

沈如婉花容惨淡、神­色­忧郁,最后竟然—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了起来,孩子到底是孩子,平时娇横凶蛮,一旦遇上事故,却是半筹莫展了。

沈逸峰立即将她按进怀里,慰抚的说:“婉儿,不要难过,不要伤心,二叔会设法将你们带出去的。”

他们围着桌子坐了下来,沈如婉还是红着眼睛,低着螓首,模样儿显得那么可怜、那么无助,叫人看了实在心酸、实在心痛。

沈如娴比较冷静,比较持重,她的笑容虽然也很勉强,但总是禽着笑意把事情始未经过,有条不紊、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三位叔叔。

沈逸峰一脸肃然地说:“这么说挽媒行聘是你出的主意了。”

“可以这么说,挽媒是侄女提议的,下聘则是尤建庭的意思。”

“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姐妹被带进石家庄之第二天,石子材就吵着、逼着他父亲答应要同二妹成婚,而石镜涛竟然同意了、点头了,是侄女软硬兼施,一方而拢络着石素心说好说夕,一方面就怂恿着尤建庭先去沈家庄说媒,这样才把事情给稳了下来,暂用的缓兵之计。”沈如娴透了一口气又说:“石子材的妹妹石素心心肠不坏,她颇为同情二妹的遭遇,与我们也十分谈得来,而尤建庭则是满肚子坏水,免得他在石家庄中变鬼变怪,所以我才编了理由怂恿他去沈家庄,主要目的无非是要先告知父亲及叔叔你们,侄女等落入石家庄之内了。”

沈家老四闻言双眼倏睁,他猛拍一下桌子,又站了起来,口里狠声地说:“石子材,你这个寡廉鲜耻的贼子,石镜涛,你也真是期人太甚了!”

“四弟,切莫激动,坐下来,我们务必要好好的商量。”沈二爷的心情当然也是沉重万分,但他沉得住气。

老二沈逸川也是火生心头,忿然地说:“这怪不得四弟生气,石镜涛太目中无人!”

“识时务者为俊杰,身在虎|­茓­之中,焉得容你妄动?”沈二爷审慎的说:“娴儿做得很好,我们从长计议。”

沈逸川不加思索地说:“事情摆在眼前……”

沈三爷的语气越来越高,沈二爷立即出声阻止了,他双目朝门外瞟了—阵,前面和后面,还有窗外等处。

“轻声!”

沈逸川顿时抑低了音调继续说:“目前只育二条路可走,不是战,就是降,除此别无他法!”

“二叔说的确是实情,路果真只有二条,但不论是战是降,其中都透着许多方法与变化。先说降,这个降就是说我们沈家庄要低头、要点头,叫二妹嫁给石子材为妻,二妹肯吗?大家心目中必然明白,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们在敷衍、在应付,尽可能的推托着,延宕着,以期想出一个更妥善的办法。”沈如娴委婉的分析着说:“石子材爱的是二妹,对方随时都可以放侄女离开此地,但是,把二妹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放心不下,是以……”

沈逸裕却接上了话,他说:“那战呢?我说是战!”

这虽也是他年轻气盛,主要的是沈家庄武学之高、声誉之隆,决不在石家庄之下,他自出道江湖,凭着沈家庄家传奇学绝艺,所向无敌,未逢对手,如今叫他低头,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四弟,万事要忍。”沈二爷洞悉他老四的心意,不由规劝说:“尽管我沈家剑术天下无敌,但刚才你也看到了,石家庄中如今高手如云,或许这些人不一定全会向着他们,而我们还是势孤,何况一山尚有一山高,万一激怒了石家父子,娴儿二人不就要遭殃,你能趁一时之气任意所欲吗?”

沈逸峰以往也是自视甚高,自上次在宁杭道上差一点吃了龚天佑之亏以后,就变得更为谨慎、更为小心了。

老三、老四心中依旧不甚服气,但是二哥所说、如娴所说都是实情,皆为道理,他们反驳无从,只有闭着嘴巴硬生闷气。

“如娴。”沈逸峰又开口了:“在夜阑人静、在万籁俱寂的时候,你们姐妹可会想到来个不辞而别?”

“当然。”沈如娴苦笑一声说:“我们曾经试过,但是石家庄警卫森严,有一天夜里三更时分,月黑风高,我姐妹二人刚刚纵身着地,你们想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沈如娴是无心的问,沈逸川却是有意的追。

“就立即被人家给请上来了,实在是难越雷池一步。”

“假如为叔等进来接应呢?”

沈老三又叮上了一句。

沈如娴螓首摇头说:“恐怕仍旧不行,‘四人金刚’就住在后楼的底层,而‘福寿堂’供奉们的卧室也在山岩下面,一旦为人发觉,彼此不就拉破颜面了吗?”

“唉!”

沈逸峰叹息了,提起福寿堂的供奉,他就默然无语。

沈逸川沉声说:“软的延不久,硬的使不得,你说,那我们又该怎么办?”

沈如娴轻轻的说:“以侄女看,只有一个办法可行。”

“什么办法?你说呀!”

沈老三的喉咙又大了起来,但他自己已经发觉了,不禁环首四处一探,没有人理会他们,大概只要“黑白双娇”不逃出去,任你说些什么也没有关系。

“找到麦小云兄弟。”

“对,找麦小云,找麦无名。”

一提到麦小云、麦无名,沈家的兄弟,沈家的叔侄个个­精­神大振了,人人喜盈于­色­了,这两个姓麦的人,沈如娴姐妹是刻刻的挂在心头,无时或忘,只是不好意思太早提及罢了,这两个姓麦的人,沈逸峰兄弟也是知之又知、熟之以热,只是无人点破,一时也没有想到而巳。

听到的,麦小云剑伤功力­精­深的“洞庭四恶”——他们还不知道“洞庭四恶”第二次又败在麦小云的手中,而且被请进了“地狱门”——大内侍卫以及万里船帮武汉分舵。

看到的,麦无名掌挫“冰山蛤蟆”龚天佑、万里船帮宁波总舵白立帆他们,至于麦无名也惩诫了该帮永闽总舵和第二次打败了龚天佑,因消息尚未传开,他们也不知道。

沈如婉从头至尾未曾说过话、但却出过声、那是轻微啜泣的声音。

沈二爷见了实在不忍、实在心痛,他又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轻拍对方的香肩安慰着说:“婉儿,要振作,要坚强,二叔这就回去出动庄中所有的人手,找寻麦小云、麦无名,哪怕他们上了天堂、下了地狱,二叔也一定要把他们给挖出来。”

麦小云和麦无名,果然双双的入了地狱,先后的上了天堂,那地狱中的天堂!

沈如婉还是无声的低着头、无声的点着头。

“就这么决定了,三弟、四弟,我们出去到前厅敷衍去、应付去,尽量的把这件事给延宕下来。”

沈逸峰是沈家的智囊,沈如娴是沈家的女诸葛,“卧龙”、“凤雏”齐降沈家,照理说沈家庄应该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才对!

三个男子汉由来处来,二位女裙钗向去处去。他们就这么的分别离开了,怀着沉重、凄苦的神情。

大厅内依旧在高谈阔沦。石镜涛­精­神矍铄、意兴盎然。

石子材周旋在叔啦、伯啦等前辈人物之间,春风满面,心情开朗!

没有看见那些供奉在座,也没有看到“四大金刚”和石家五蟹他们,不然的话,沈逸峰与龚天佑就会冷面相对,尴尬和不自在了。

“耽搁了不少时间,抱歉、抱歉、包涵、包涵。”

沈二爷踏入前厅,立即打躬作揖、四处陪礼。

有道是“礼多人不怪”,有道是“笑脸手难下”,假如真的有人心中生气也会平息下去,至少是发不出来。

“哪里、哪里。”

“客气、客气。”

“哈哈!”石镜涛又是朗声—笑说:“我等正在谈论着材儿和婉姑娘的亲事,婉姑娘的意见如何?”

大厅上的群雄不知道“黑白双娇”乃是遭石家庄强请而来,在他们的心目中,以为沈石二庄私交甚笃,姑娘是前来游玩,姑娘是前来作客;而沈二庄主的来意,必定与他们是相同的了。

沈逸峰不由细筹措词了,他暂时不予点破,因为点破了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使石镜涛老羞成怒!

“婉儿未作任何表示,不过,有如娴在一旁劝慰着她、晓喻着她,只要多过几天,必定会首肯的。”

“姑娘家多半是含羞的,不表示意见,也等于是没有反对,各位以为然否?”总管尤建庭一脸的谄笑。

石镜涛又立即接上了话,他们一搭一挡,哪有不替自己说话的?

“尤总管说的倒是中肯之言,沈二侠你看如何呢?”

“唔——这样吧!请石庄主赐下令郎的生肖年月,在下当即赶回家去向家兄告以实情详况,然后,再请算命先生合合俩小的生辰八字。”

人家既然逼过来了,碍于情势,沈逸峰不得不如此说,况且也是他的策略,欲擒故纵、明进而暗退。

“哈哈!沈二侠真是快人快语,我们一言为定!”石镜涛兴高采烈的说:“尤总管,先赏宝呢还是先庆功?”

尤建庭探头朝厅外望了一下说:“天­色­尚早,大家先赏宝好了,欣赏过了宝贝,再痛痛快快的饮酒。”

“好,那你就进去将宝贝给捧出来,让大家瞻仰吧!”石镜涛好大喜功,真是目空一切!

“是。”

尤建庭身形一躬,恭声应了一声就向后而去了。

石镜涛为壮他的声势,为隆他的威望,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柄翡翠玉如意,反正决不是由太湖捞上来的那—支,也不是南浩天自岭南带进来的那—柄,其实,这二柄玉如意二而为一,只有麦小云知道,只有南浩天知道,还有董大夫天翔三人而已。

原来石镜涛邀约武林群豪是来鉴赏翡翠玉如意的,沈家庄当然也有一份,只是二家为联姻之事闹得不太愉快,尤建庭也没有机会提起,不过,在路途中他已告诉了沈二爷他们。

金氏山庄前来的人应该是金耿煌,但大厅上小却看不到他的人影,只有文守宗在座,那大概是溜去后面,找石素心谈心去了。

没有多久,尤建庭双手捧着一支檀木盒子出来了,小心翼翼地将它放置在八仙桌子上面。

石镜涛含笑起身,得意洋洋的走了下来,二旁群雄但随之围拢来了,他绥缓的掀起木盒的盖子,里面果然是一支翡翠玉如意!

但是,­色­泽黯淡、算不了什么稀世珍宝。

群雄从老远赶来的目的本是想看看玉如意座架中的武功秘籍,石镜涛却拿不出来,因之,大家也就兴趣缺缺。

石镜涛意会到了,他就把玉如意改放在里厢神桌之上,然后大声说:“尤总管,准备排宴吧!”

尤建庭惯于作威作福,管理下人,他是拿手,尤建庭指手划脚,下人们就动手动脚,没多时,筵席就开了。

杯觥交错,筷子飞舞,江湖中人粗矿豪迈,大碗的酒,大块的­肉­,有道是“买卖算分,相请无论”,不知道什么叫做客气。

沈氏兄弟心中有事,他们都是浅尝即止,沾­唇­就停,果真是在敷衍,果真是在应付。

石镜涛是杯到酒于、来者不拒的—副英雄本­色­!

石子材喜在眉头,笑逐颜开,他捧着酒杯逢人便敬,绕桌不停。

“二叔,小侄敬你一杯。”

他改口叫沈逸峰为二叔了。

沈二爷启齿微微一笑,举杯当即­干­了一杯。

“三叔、四叔,我们也­干­一杯。”

石子材仰起脖子,把满满的—杯老酒猛地灌了下去。

沈逸川低着头,沈逸裕翻着眼,他们好像是没有听见。

“三弟、四弟,礼不可失。”

沈逸峰及时纠正了他们,免得人家心中隔阂存疑。

三爷、四爷也双双—仰脖子,强自的把老酒倒了下去。

他们两个原是酒虫一对,但以往的洒都是香甜可口,今日里,唉!却是苦涩得紧,难以下咽!

时候不同,心境不同,闷酒只是浇愁。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古人所说的活也句句足金,留不住天光,不知不觉间已是申牌时分了。

宾主们都醉得可以,沈二爷他们抱拳请辞了。

尤建庭匆匆赶了过来,他送上了石子材的生辰八字。

“二爷,几时颁下佳音?石家的意思是越快越好。”

“唔——快则半月,迟至二旬,在下得先疏导疏导家兄。”沈逸峰是在尽量地拖。

“这……”

沈逸峰立即笑笑说:“石家方面就劳烦尤兄多为担待了。”

他不得不与尤建庭打交道,虽然心中是一百个不情愿。

“唉!这真叫小弟为难十分呀!这样吧,就以半个月为期,小弟力尽绵薄,尽量的劝劝庄主,劝劝少爷。”

尤建庭是受宠若惊,看样子,他把这副担子挑下来了。

“好吧!就这么办,尤总管,我们后会有期。”

沈氏兄弟抱起了拳头。

“后会有期。”

尤建庭也抑起了拳头。

“哼!”

沈二爷轻蔑地冷哼一声。

沈老四则长长吐了—口气,吐出在心头的那股怨气,如此而已。

不论古今,不论中外,这世界原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礼教又能束缚多少人?律法又能阻吓多少人?唉!

孔子曰:“人之初,­性­本善。”荀子曰:“人之初,­性­本恶。”人之初生,善恶不知,谁也难下定论。但是,龙生龙子,隼生枭桀,遗传却是万古不变的道理。可有人看见过,听说过雉­鸡­会孵出凤凰来呢?

麦无名一路行来,他经过了括苍山,离开了天台山。一天清晨,正拟走入一家小饭馆去吃早饭的时候,蓦地,有一个壮年汉子骋马飞快的驰了过来,麦无名略—迟疑,那个汉子已经由马背上滚落下来。

壮年汉子汗山如浆,壮年汉子气喘如牛,但这个壮年汉子的脸上却泛上了—股难以掩饰的喜­色­。

期期艾艾的,结结巴巴的,一只手抹去额上的汗水,一只手轻拍袒露的胸脯,他说:“麦……麦少侠……沈家庄出了事,小姐也出了事……”

麦无名一听不由震动了,他凝目逼视,见这个汉子的确是沈家庄的壮丁,肚子不饿了,早饭不吃了,立即纵身而出,跨上了那壮丁骑来的脚力,撤开四蹄,直向沈家庄飞奔而去,也等不及壮丁说明究竟了。

麦无名的表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但在内心里却已经对沈如婉产生浓厚的感情,当然啊!淑女窃窕,君子好逑!

但是,他是一个大男人,大男人总不能把爱露在脸上,把情挂在口中,况且他尚有要紧的事待办。

在一起的时候,还不见得怎么样,—旦分了手,心中却有戚戚然的感觉。

假如说爱情是女人的生命,那它至少也有男人的一半,不是吗?从沈如娴、沈如婉的形态,从麦小云、麦无名的感觉,就可以看得出来,还有那一个石子材!

沈家庄出了事,沈如婉出了事,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呢?麦无宁焦急,麦无名忧虑,他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敢问,日以继夜,一鼓作气的前往沈家庄赶去。

古人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这二方面麦无名全都做到了,平时靠着他的功力,他的艺业去处理任何发生的事情;但另一方面他也经常的叶着“阿弥陀佛”,吟着“观音菩萨”。因为,他是一个佛门的子弟、佛门的信徒。

尽管他武学高绝,尽管他内力允沛,人毕竟不足铁打金刚,这么的日以继夜、这么的不眠不休,换谁都会吃不消。

可是,麦无名就是不—样,他只要在马背上略一合目,微一蒙胧即能恢复了­精­神,这也是神功所使然。

如此一来,却难为了座下的脚力,这匹千里黄骠只有在进草料之时才能喘气,才算歇息!

第二天天刚熹微,麦无名就已经坐在沈家庄院的客厅里了。

沈大爷把事情经过详细的解说了,沈二爷把利害关键分别的点明了,麦无名,却反而感觉到轻松了。

只要伊人无恙,别的他就不会在乎,纵使石家庄是龙潭,纵使石家庄是虎|­茓­,龙潭总有缝,虎|­茓­也有罅,只要有缝、有罅,必定会有办法闯得进去的。

唯一使他担心的是石家庄势力一日养成,唯一叫他不安的是石镜涛野心披猖扬厉,那武林纷争、那江湖动乱,势将层层波波、永无宁日了。

麦无名负有使命,麦无名担有职责,不为沈庄,不为沈如婉,也得为天下武林、天下苍生,他是非管不可!

经过了一阵阵沉吟与思索,心中顿时就作了决定。

“二叔,这里的城隍庙造在哪里?”

惊人之谈,沈家四雄闻言俱是一怔,姑娘们陷身在石家庄中,麦无名不哼不哈,第一句话竟然问起不关痛痒的城隍庙来!

“在村后的河塘边。”

沈二爷还是说了,但他满腹孤疑地望着麦无名,看他能变出什么名堂来。

“哪里去,到城隍庙烧香?”

沈老四心中有气,他冲口揶揄了。

麦无名不禁尴尬地笑笑说:“到城隍庙没错,但不是去烧香,也不是去求菩萨……”

沈二爷似乎已有所悟,他说:“城隍庙里莫非有你的朋友?”

麦无名迟疑一下说:“是的,可以这么说。”

“他们对事情有所帮助?”

“是的。”

麦无名回答得异常肯定。

“是城隍庙里的管事张保元?总不会是庙祝沈无行。”

沈三爷接上了口,他像是在叙述,也好像在质询,语气中带有浓重不满的成份。

麦无名无可奈何地笑笑说:“应该是管事张保元,但也可能会是庙祝沈无行。”

他根本没打来过此地的城隍庙,当然不会知道管事叫什么?庙祝又叫什么?沈三爷为了好奇,也含着奚落的味道数报了出来,麦无名也就顺水推舟的应承了。

“他们二人行吗?”

沈四爷听得烟味薰了起来,他说:“这是什么话?城隍庙里‘一塌刮子’只有两个人,既然是朋友,难道你们不认识?”

“四弟,讲话不要太过份,应该留点分寸。”

沈大爷是一家之主,他指谪下,麦无名到底是客,虽然暗底下他们认定对方已经是沈家的坦腹东床,但那也只是在暗底下,谁都没有说过一句明活,老四就不宜白恃身份。

麦无名苦笑了一声说:“四叔说得并没有错。城隍庙里的那两个人小侄的确都不认识,但是,朋友有初交的,也有神交未曾谋面的呢,我只不过想多找几个帮手。”

沈二爷心中不由电转连连,城隍庙里的张保元他知之不深,因为张保元是外来的人。不过,对方身上的确有不浅的功力,只是深藏不露罢了。

至于沈无行,沈家庄中每一个人都认识他,都知道他的底细。沈无行原本就是沈家庄里的人,平日逞强斗狠,吃喝嫖赌,样样­精­通,道道地地的一个无赖汉子、市井之混。有一次,强中遇到强中手,被一个郎中诈赌受了骗、吃了亏,一气之下就失手杀死了人,从此以后,他失踪了,但是三五年后,沈无行又回到了沈家庄,这次回来,他成了一个“金不换”,戒绝了赌,戒绝下嫖,吃喝还是有的,人总不能没吃没喝可过日子?他已经一改常态,安份守己,老老实实的在城隍庙里当起了庙祝。

沈老四仍然是怒气填膺,瞠着二眼说:“如娴姐妹的事情弄得沈家庄隍惶乱乱,人人食不甘味,个个寝难安枕,她们的希望,我们的依据,完全寄托在你们两个姓麦的人的身上,而姐妹二人这次出去为的也是访寻你们。好了,如今出事了,被人强请进石家庄,遭对方硬逼着行婚礼,她们姐妹,我们兄弟,说好说歹,忍气吞声,千方百汁的把事情求缓和下来,幸好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找到了你这个麦无名,而你,竟然不闻不问,还有闲情逸致,无关紧要的欲去找城隍庙中从未谋过面的朋友,这怎不叫人生气?这怎不叫人齿冷?哼!”

“四弟,你住口!”

沈大爷也在生气了,不过他生他老四的气,老四的话说得太过冲动、太过严厉,也太过失态。其实,他对麦无名的确也含有一份失望的感觉。

沈家老四却是越说越激动,他已经管不了他大哥的叱责,继续说:“听说,石家庄家大,业大、势力大,假如真的让如婉嫁给石子材,我看也没有什么不好和委屈她。稀罕!”

“四弟——”沈逸峰也沉下声音阻止了:“凡事必须多加思考,不要总冲动,尤其在口头之上,以二哥看来,麦少侠心中一定有他的打算和汁划。”

“有什么好打算的?”沈逸裕粗着喉咙吭声说:“哼!城隍庙中的张保元,就算他身上蕴有不弱的功力,那也只能对付对付一般的江湖人物而已。”

语气之中有着夸口、有着高傲,能怪他?沈家剑术原本独步宇内,罕逢敌手!

“麦少侠不过说只是托张保元代找几个朋友。”

沈二爷冷静,沉稳,他经过了—番深思和熟虑,以为凭麦无名的言行、态度,决不会是个畏首畏尾的人,对方先找朋友,想亦衡过轻重,必然有其深意存在。

沈逸川却不以为然接上了口,他说:“要找朋友,我们沈家庄人手众多,眼线也广,又何必非去麻烦张保元他们?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沈二爷转首望了麦无名一眼,依旧满怀信心地说:“麦少侠当然有麦少侠的道理、因由,或者……”

“不错。”麦无名说:“因为只有张保元他们知道小侄那几个朋友的地址。”他意味出对方已经有了误解。

“真的吗?”沈逸川感觉到有些意外。

“是真的。”麦无名不得不稍作解释,他说:“小侄此举非但要拯救娴姑娘她们脱困,要维护沈家庄嗣后安宁,并且也要为江湖、武林去掉—个大患隐忧。”

“此话怎讲?”

“麦小云行踪飘渺,而我那几个朋友却有一定住处。”

“那又怎么样呢?”

麦无名未敢说得过份的露骨,毕竟沈家庄也是宇内三庄—帮并立中之庄院,他不由迂回的说:“猛虎当不忌羊群,上将又岂会在乎敌方的兵多?但是,为门顺利,为了舒畅、我们自己也要有—个适当的安排。”

其实,这一点沈氏四雄全都了然,不然的话,他们早就出手动了,又何必分别的寻访麦小云和麦无名?

只是他们平时把自己看得太高、太优越,而今把麦小云和麦无名看得更高、更优越,如此而已。

沈二爷已经听出对方的意思,他说:“不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当然要谋定而动。”

麦无名苦心的解释终于得到了一点收获,他不惧龙潭,他不畏虎|­茓­,但人不能凭着匹夫之勇,必须自知,必须衡估,石镜涛的武功几许?他不知道;福寿堂中的供奉若只是“冰山蛤蟆”龚天佑,他尚有自信,但其他如寥不一和潘松秋,任何一人都无必胜的把握。而沈氏四雄的艺业,从沈逸峰和龚天佑的交斗上看来,最多似乎也只在两相之间,是以,他必须物­色­帮手。

“最令人顾虑的是一旦在我们救回了娴姑娘她们以后又该如何?”

“又该如何?”沈逸川不甚丁解的叮上了—句说:“到了那时候我们才算完事,大家才会放心……”

麦无名脑袋轻摇,立时接上口说:“到了那时石子材岂会甘心?石镜涛的老脸也无处可搁,他们就必然倾巢而出,前来­骚­扰,前来挑衅,前来兴师问罪,到了那时……”他停延了一会又说:“沈家庄恐怕没有宁静的日子过!”

耸人听闻,此话是焦雷,此话是火药,沈氏四雄一听不禁人人震动、个个变­色­,他们兄弟钻进了牛角尖,—门心思光论救人,却未曾想到后面还有一个这么严重的问题。

气氛顿时岑寂了下来,沈老四不耐这种烦人的气氛,他强声说:“那我们又该怎么办?”

麦无名审慎的说:“水来土埯,兵来将挡。是以小侄拟来—个釜底抽薪的办法,一劳永逸,把事情彻底的解决,将对方完全瓦解。”

“你是说要制衡石家庄?”

沈逸川心头犯了疑,他感觉到石家庄势力扩张,要消灭他们谈何容易?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是呀!石镜涛不是野心勃勃、为害江湖吗?”

沈家老二并未理会麦无名的反抗。

他坦率的说:“你的朋友他们拥有这份功力和气魄?”

麦无名毅然的、肯定的说:“有!”

沈大爷的心中不由也升起了疑云:“这么说,你的朋友不会是泛泛之辈,他们如何称呼?”

这下子却把麦无名给问住了。

他只有讪讪地说:“还不知道。”

“不知道?莫非你果真不认识你自己的朋友?”

麦无名略一迟疑,然后解释说:“不是的,因他们好多人都住在一起,而小侄却不知道究竟谁会前来。”

沈逸尘心中又是一动,他追诘了:“是一个庄院,或者是一个组织?”

“唔—一都可以说。”

“什么庄院?什么组织?怎么未曾听说过?”

“是一些志同道合的正义人士合住在一起,他们只是暗暗翦恶,默默行善,一向不为人知。”

又是一阵震动,又是一个惊奇,沈逸尘困惑的说:“这会是谁?他们大过沈家庄?他们高过石家庄?”

麦无名经过一阵思虑,小心翼翼地说:“也可以这么说,这个组织主持人的功力,绝对要高过石镜涛他们!”

“他是谁?莫非就是令师孤木大师?”

沈家庄果然是宇内称最。

沈逸尘猜的八九已经不离十了。

麦无名感到有点为难。

他期期的说:“前辈能否等到他们来了之后亲眼目睹呢?”

沈逸尘知道对方必有难以叙述之隐,也就忍而不语了。

“既然如此,那你去吧!”

第二十三回魔窟救娇

晌午,太阳与物体上下成了一条直线的时候,麦无名也已经由城隍庙里回来了,他们共同的用过了午餐。

这顿饭,是沈家庄院几天来吃得最愉快、最舒服的一餐了,这些日子,他们都是忧心挂虑、食不下咽!

饭后,客厅中又摆了开来,摆什么?不摆什么,只是摆出了茶,摆斤了话题,“龙门阵”!

“无名,城隍庙之行如何?”

沈逸峰随意的问着。

“哦!张保元已经飞骑报了上去,一切由菩萨做主安排。”

麦无名竟然会说溜了嘴。

“报了上去?菩萨安排?”沈老三讶异地说:“怎么?难道你是‘灵霄宝殿’中的‘武曲星君’临凡?”

“不是灵霄宝殿,而是阳曹地府。”

麦无名似真似假的回答着,他是想造成混淆。

“什么时候能到此地?”

“四五天吧!”

“这么说我们要等四五天后才去石家庄?”

“晚辈拟在今夜或者明日先去探看探看。”

沈老四霍然站了起来说:“好,我带你去!”

“为避免打草惊蛇,使他们起了防范之心,小侄以为沈家庄暂时不宜出面,由我一人前去比较妥当。”

“怎么说?这本来就是沈家庄的事!”

“沈石二庄尚未正式扯破颜面,而小侄则为了玉如意已经向对方动过几次手,万一闹上了,也没有什么顾忌,因为那与娴姑娘她们搭不上关系。”

沈老四讷然了,他不由怏怏地坐了下去。

未几,麦无名走了。

他快马加鞭,直朝石家庄方向飞驰而去……

石家庄。

石家庄得“天”独厚,它倚山倚岗。

石家庄“地”理雄奇,它水围带绕。

石家庄经“人”­精­心规划,它攻守俱佳!

钟灵毓秀,三才齐备,难怪石家庄显赫一时了。

悬崖高隐云天,河流浊浪滚滚,丘岗绵亘百里,只有前方,只有左旁,则是良田千顷,则是碧波万里。一望而无际……

石家庄唯一的出路、通道,就是前面的河流,河流上面横贯石桥,石桥画宽达二丈,能行驷马,能排仗仪!

步下石桥,外端可通省城、可达京畿,步下石桥,内向即是大门。大门栅栏巍峨,篱藩迄逦,每隔十丈,就设班房—处、碉堡一座,八班人马轮流当值,轮流主持着各地警戒守卫,凭藉天天险屏障,加以人工心血谋策,石家庄犹如不倒的金汤廓垒!

基实,石镜涛虚骄恣睢,孤标傲世,江湖宵小人人望而却步,武林英豪个个敬而远之,他们有事经过石家庄也多绕道而行,不守也安稳得紧!

这天酉牌将尽,乌金西坠了,玉免东升了,又是—个清明的夜晚。

星继续在转,斗不停在移,眨眼间,二更时分到了。

凡是做无本钱生意的人都信守着他们祖师爷传下来的座右铭,那就是“偷星偷云不偷月,偷风偷雨不偷雪。”

所以,嫦娥的脸笑得越甜越圆,他们的心就会越苦越忧,因为,狂风骤雨会混淆响动跫声。

因为,星夕云夜能掩蔽身形,月就不能,月只会暴露他们的行藏,雪就不能,雪只会留下他们的足痕。是以,古时候有一位神偷,为了要达成一件重要的任务,但雪却是下个不停,在走投无路之下,在逼不得已之中,灵光一闪,就倒穿着步履,使人们追错了方向,他才顺利的突了围、过了关。

这个时候,石家庄的石桥那端大路上有一团灰­色­的影子在滚动着。这团灰影快得像风,疾得似云但在碧空万里之下,但在禾浪起伏之间,显得很,明得很,在月­色­映照之下也耀眼得很,当然已彼石家庄的门卫发觉了。

“什么人?”

他们吆喝了,他们戒备了,但是,—来双方距离尚远,二来物体飘动太快,三来嘛!三来也是他们心中有一份自大、有一份疑虑,不相信会有不长眼睛的朋友敢任意的往石家庄里瞎闯!

因此,他们只是虚应事故,因此,他们只是聊尽职责,心中以为那必定是—只外出觅食的山兽!

喝声岑寂了,戒备松弛了,而那个灰­色­的影子也已经滚到石家庄的藩篱外面了……

他必定是风,他必定是云,因未见这团灰影有所作势,只笔直的、冉冉的,却沿着栅栏平升而起。

其高拨过于栅栏,其形越过了篱藩,然后就平淡无奇的、就悄无声息的飘落在尘埃之上了。

这不是风,风不会有影;这也不是云,云不会坠地。那像什么?像—阵烟雾,像一只狸猫,守值的人不是把他当作山兽了吗?

当然,他什么都不是,什么也只是想象而巳,他是人,他乃是午间由沈家庄院赶来的那一个人一—麦无名!

麦无名在里面略—停顿,然后游目四顾,发现庄院拱门上面的屋角处有二颗头颅在伸展着、在摇晃着。

他微微一笑,立即身形一矮,在地上拾起了几颗石子,右掌倏张,继之长身而起,二粒碎石犹如二条黑线,牵引着二道劲风,二道劲风又拥簇着一团黑影,串联结札似的跃上了供门的脊梁顶端。

“啤、咚、咚……”

二粒石子分别跳动了一会,势竭力尽之后,就变成“咯落、咯落”的在瓦楞中翻滚起来了。

一­祼­萝卜长出来了,双目正凝望跳动石子的时候,紧跟在后面的劲风刚刚吹着他的衣领、他的头颈。

萝卜叶子飘了几飘,萝卜身子怔了一怔,然后领悟而释然了。

“哦!是山风。”

“老杜,是什么东西?”

另—方又长出了一棵萝卜,发声探询起来了。

“没什么,只是山岗上头吹过来一阵山风,刮下了二颗碎石而已。”老杜身子一缩,随口顺答着。

“山风?”另一棵萝卜听了似乎不太满意,他疑惑的说:“我看不是吧?山风成天的在吹,但丘岗离大门少说也有七八丈之遥,却从来也没听说过有碎石被吹下来?”

老杜不禁转头看看右方的山岗,黑呼呼、­阴­戚戚,想想刚才吹在头颈上的那股凉风,心中顿时感到一寒。

“小庐,别胡说!那明明是山风,那明明是碎石。”

他心怯了,心头一怯,疙瘩就起,疙瘩起了,汗毛就竖了,声音就瘠,声音一瘠,心就更虚……

小庐似乎逗上了,他有意无意的说:“老杜,你要小心啊!说不定是‘狐大仙’,狐大仙看上了你,换班后赶快前去烧香拜拜,若是气运到了,必有横财,假如桃花犯了,那似乎不太好,你不见小施那个样子,面黄肌瘦,骨立如柴,一天到晚病恹恹的使不上力气……”

“去你的娘!瞎三话四,二粒砂石哪会有这般的严重。”

­色­厉内荏,声颤身僳,老杜手心中在淌汗,老杜的脚尖好像也有麻麻的感觉、冻冻的感觉。不知道它在也不在?

“就是因为沙石才会严重呢!决不会错,你看,今夜睛空万坐,星斗满天,月亮又圆又大,哪里来的山风?”

“唉!胡说八道……”

“我才不胡说呢!这种日子正是狐大仙出来参仙修道的时分,它摄取月华,它练丹吐纳,大慨你无意中犯着了它,或者是冲着了它,它才会找上了你。”

小庐一本正经、若有其事的数说着,不知是在调笑还是故意恫吓?因为老杜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

“狐大仙”就是狐狸的别称,江南多山,因之城镇、村庄的屋瓦上经常会看见狐狸大模大样、肆兀忌惮的在走动着,还有猴子,猴子被称为“张九官”。

它们都是邪神,有不少的家庭还祭祀着它们的画像,尤其是在抗州—带。杭州人管叫它们为“五通”。五通会通财,五通也会移物,人们为求发财,人们为祈降福,最最虔诚的乃是靠赌吃饭的人,佩带着它,供奉着它,当成财神作为护身符,还真灵呢!

这是指雄狐狸或者是牡猴子,一旦有雌狐狸,牝猴子迷上了人,那被迷的男人就会茶不思、饭不想,一天到晚浑浑噩噩的、失魂落魄的成了痨病鬼、神经病,俗语所称风尘女子为“狐狸­精­”或“猢狲­精­”就是这么来的。

“去你娘的蛋,闭上你的乌嘴!”

老杜吼起来了,嘶起来了,他这是在发威,他这是在壮胆,虽然眼睛闭着、脖子缩着,心里依旧在毛着。

“老杜,你可不要‘狗咬吕洞宾’呵?我是好心的在提醒着你。”这个死小庐不肯放过对方,他又磕牙了:“其实,狐大仙或张九官找上你也并不一定是坏事情!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也许你祖上积了德,也许你命中有财运,大仙、九官想通一笔钱财给你,到时候可不要过河拆桥,忘了我小庐喽?”

老杜恨得牙齿起了痒,但是,这样一来,他心头倒是安定下来了,顿时狠声地说:“算了吧!有横财就给你,犯桃花也是你,你的年纪比我轻,你的睹瘾戒不掉,你正好两相需要。”

小庐听对方的口气,知道这戏已经唱不下去了,他就见风使舵的说:“好、好、好,既然你不爱听,我不说总可以吧!”

麦无名的嘴角浮起了笑意,他趁对方二人斗嘴的时候就顺着回廊掠了进去。当然,就算老杜和小庐聚­精­会神的把守又能怎么样?不是它?石家庄的方位和其他地方的暗桩他也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了。

投石问路,是江湖中人最最常用的方法,也是无人不知、没人不晓的最浅俗的方法,但是,尽管常用,尽管浅俗,投石问路依旧是夜行人最最有效的路数。

蓦然间,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守卫的人不会不感到怀疑,不会不觉得惊奇,一怀疑一惊奇,也就不会不出来探看原因了,就这样,暴露了他们的方位,就这样,指明了他们的处所,结果,乾坤倒转,主客易位,他们原在暗处,反而变成明处了。

麦无名越过了幢幢楼宇、层层屋脊,后楼终于到了,但是,后楼一到,他的难题也随之来了。

因为,后楼很大,房间很多,他虽然听说了沈如娴姐妹住在后楼,但却不知道她们住的是哪一间房间?

是“卧龙”沈逸峰当时忘记了询问对方所住的处所?抑或“凤雏”沈如娴认为没有告知这点的必要?

不对,沈逸峰当时并没有忘记这一点,对的,沈如娴果然以为无此必要,他们双方彼此还曾经商量过呢!只是都没有想列会有人夤夜前去窥探,遑论搭救了,这实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嘛!

没办法,麦无名只有用上了老法子,用上了笨方法,那就是一间一间的探。

他身轻如燕,他快速如风,虽然穿着的仍旧是那袭白衫,但一经展开身形飘动,犹如一缕轻烟,好像一只夜禽,看见他的人在略一怔神之间,就会立即失去了踪影,失去了凭藉,还以为自己是眼花、是幻觉哩!

第一间,有一个年在半百、身着锦衫的老­妇­人,安详的、舒坦的坐在太师椅上,右手双指拨动,脸上双­唇­歙动,在­干­什么?正数着佛珠念经。

第二间,两个花样年华的姑娘家,一个伏在书桌上习字画画,一个则站在一旁凝神观望着、欣赏着、侍候着!

虽然她们也是青春貌美,虽然他们也是年岁相若的姑娘人家,但麦无名在瞥见之下却一点也没有异样的感觉。为什么呢?因为她们的妆扮不同,因为她们的气质不同,因为她们服饰、­色­泽也与沈如娴姐妹截然不同,她们二人寄的乃是彩花衣衫,而沈如娴姐妹当然是—白一黑了。

麦无名并不认识这二位姑娘,但在思维中,但在传说上,他知道对方必定就是“花蝴蝶”石素心主婢无误。

第三间,无光。

第四间,也是漆黑一片。

第五间,第五间他得小心一些了,因为这里Сhā有两个暗桩。

麦无名心动了,麦无名展颜笑了,这不是告诉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沈如娴姐妹必定是就在这里!

他翱翔了,像鸿雁?似狸描?不,应该喻之为云朵更为恰当,也更为妥贴。

是吗?是的,因为鸿雁屣动翅膀时会有声响,因为狸猫纵跃扑跳时不会回旋,只有云朵,只有云朵会飘逸、会浮游、会恬静无声,会悄无痕迹!

麦无名手抓脚钩,已经平平的紧贴在屋檐之上,非但屋瓦上的两个暗桩懵然无觉,连房间内的人儿也—点感不出来、听不出来,他已经确切的断定这间房间中住的有人,而且必然就是沈如娴姐妹,凭暗桩显示,凭灯光摇曳,凭倩影闪动……

大热天,这用宣纸谱成的窗棂却是紧闭着,不是里面的人不怕热,不是里面的人不嫌闷,因为她们是宾客,被软禁中的宾客!

麦无名腾出了右手,蘸上了唾液,用小指轻轻的在右上角溶去一孔,凝目细视,这次,他震动了,差一点连整个身子即将坠落下来!

他吸气,他摄神,他转身,他挂钩,虽然再次的稳住在原处,但汗渗,但声起,但碎泥积尘已经洒上了他满头满脸,当然还有满身。

是什么东西使麦无名失神忘形?是什么事情令麦无名血沸心震?她们当然是沈如娴姐妹了。

姐妹二人,一人一边,分坐在桌子—旁,中间对着一盏微弱的油灯。

沈如娴在看书,状况看来还算沉稳、还算镇定,沈如婉则大大的不同了,她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托着香腮,二颗眸子却睁得又圆又大,怔怔的凝望如豆的灯光,摇曳的灯光,意兴阑珊,无­精­打彩,一副焦虑的模样。

麦无名见状心中一酸,因此就险些忘了自身的安危,曾几何时,他见过沈如婉沉默若比?曾几何时,他又见过沈如婉消瘦如斯?哦?沈家庄原有—撄一兰,如今已是黄花成对了。

沈如娴心静,沈如娴耳聪,窗外那细碎之声似乎已经震动了她的注意,但是,须臾间,平视的目光又俯­射­在书本之上了,因为,她以为那必然是石家庄守卫的人们。

麦无名略一沉思,心意陡变,不由毅然改作了决定!

首先,血回周天,气贯丹田,运起了从未施展过“束音成丝”的神功绝艺,将话语化成了游丝,将声音变作了花针,由窗缝中钻了进去,由小孔中透了进去……

“如娴,我是无名,你听到声音切莫惊慌或有所挪动。”

沈州娴明里是看书,其实她哪里会有这份闲情逸致?她只是在打发时间,她只是在制造气氛,以期缓和、安定二妹焦躁烦闷的心情。

如今,她突然听到了麦无名的声音,先是一怔,继之,果然是震惊莫名了,但她预先得到对方的意示,是以安坐如故,阅书依旧,但口中却在轻轻的出声了。

“你是无名?”

“是的。”

“你在窗外?”

“是的。”

“只你一个人来吗?”

“也是的。”

“那你快走,伙同着沈家庄所有的人再一起前来,还有小云。”

沈如娴语气之中有着关切,却也有失望的感觉。

麦无名听出来了,他不由加强了他的决定,反问说:“你们都好?”

“晤——还好。”

“如婉怎么样了?”

沈如娴转眼瞟了痴痴然的二妹一眼说:“没有什么,她只是心中忧郁。”

麦无名在窗外又瞄了沈如婉一眼,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又继续说:“石家庄中情况如何?”

“哦!你得小心一些,尽快出去。”沈如娴幽幽地说:“石家庄中的守备、巡查,原由‘四大金刚’所带领,所负责,昨天,龚天佑回来了,‘石家五蟹’也回来了,戒备无形中就更见森严了。”

麦无名心中却是有数,他在几天之前才知道这些人在“馆头”之北的官道上分的手,自己到了,他们当然也应该到了,假如没打其他的事以外。

“龚天佑住在哪里?”

“山岩旁的‘福寿堂’中。”

麦无名回首观望,见山岩离后楼并个太远,幸而后楼分建东西二幢,东边上房中住的乃是男主人石镜涛和石子材他们,西边上房住的是女主人,沈如娴姐妹就被并住在一起,这倒给麦无名方便了不少。

“‘四大金刚’他们呢?”

“就住在这西楼下层两个房间之中。”

“你们的休力如何?”

“我们姐妹虽感渡日如年,心意凄伧,但体能却一如平常。”沈如娴忽然惊觉到对方的话语不对,芳心顿时震惊地说:“怎么?你想­干­什么?”

“我想带你们离开这里。”

“这……这太冒险了。”

沈如娴口中这么说,心中也是这么想,但另外却怀有满心的希望。

“我试试看,若是不成,应该也与大局无碍,你们不妨收拾一下、准备一下,然后把灯火熄了,把窗户开了,我等会就来。”

麦无名话声甫落,身形犹如一缕淡烟般的混和在夜­色­中,有时波形,有时迂回,有时变作一条直线……

沈如婉本来呆呆的凝视着桌子上的油灯,油灯上的火焰,忽然间,听见她大姐轻声的自言自语起来了,她不由转移了目标,视线从灯光换向沈如娴的面孔上了。

她感到惊奇,她觉得讶异,大姐失了神?大姐落了魄?还是看书看得入了迷?不应该呀!大姐一向不曾是这个样子的!

除了两个不加也可以的惊叹号以外,沈如婉的芳心中全部都是问号!

她恐慌了,她紧张了,她的心中立时惶急了起来,这怎么办?沈如娴乃是她的“灵魂”、她的马首,马首是胆,对姑娘家来说似乎不太好听,改为“龙头”?龙头也不太合适,那就暂且的称作“凤冠”吧!

“姐!你怎么啦?”

沈如婉举起了柔夷,不住的朝她大姐的眼前晃动着。

沈如娴清醒了,她及时的清醒了过来,向着她二妹谈淡的一笑,却没头没脑的说上这么的一句话。

“二妹,我们要走了。”

沈如婉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但是,她还是疑生心头。

“走?像上次一样,刚刚跳下地面,就立即又让人家给请了上来?”

“这次不—样。”

“怎么个不一样?我看省省吧!”

沈如婉却提不起­精­神。

沈如娴粉面上的笑容依旧,但显得有点神秘的感觉。

“姐姐刚才是不是嘴巴在说话?”她不答反问。

“是的。”

“你是不是也听见了说话的声音?”

“是的。”

沈如娴闻了心中不由一怔,地犹豫地说:“既然你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怎会不知道他来了呢?”

“他?他是谁?”沈如婉一头雾水的说:“我听到的只是姐一个在自说自话,正在耽心你有了毛病呢!”

沈如娴释然地说:“他,他是无名,你的无名来了。”

这—下沈如婉­精­神了,醒了,她芳心震动,她美目发光,这句话何异一贴“十全”大补剂?

“无名?无名他在哪里?”

“他在窗外……”

沈如婉听了身形顿时一动,她正拟上去推窗观看,沈如娴早就防着了,立即把将她给按住了。

“姐,你……”

沈如婉脸上有困惑、有疑虑。

沈如娴温婉的、柔和的解释着说:“二妹,不要冲动,以免破坏大计,无名他已经走了。”

“走了?这……”沈如婉一脸幽怨,她泫然地说:“无名也太冷酷、太残忍。他怎么连活也不同我说一句就这么的走了。”

“别怪他,”沈如娴劝慰着说:“他曾经衷心的,炽热的问候着你,而我们却是在急切中商量一些对策。”

“那他怎么又走了呢?”

“他只是去探看动静、去寻觅出路。”

“这么说,他们真的要带我们出去喽?”

“不是他们,只有一个他。”

沈如婉却懒得去理会这一套,他们也好,他也好,只要他来了就好,只要能出去就好,她立即理一理秀发、整一整衣衫,欣然地说:“走,那我们走呀!”

“你看,你就是这副­性­子,无名还没到来,你走得成么?”沈如娴也顶上了她二妹一句说:“我看省省吧!”

沈如娴抬起玉手,扇熄了桌子上的油灯,然后欠身缓缓的推开了纸窗,静等着左无名的来临。

沈如婉笑了,羞涩的笑了,若不是桌上灯光已灭,她的粉脸上必定看得出有二朵淡­色­的红云升着。

麦无名徐徐的吸满—口真气,他双腿倏然一弹,鲤鱼打滚,哦!他既被人称为“飞天玉龙”,那是龙返瑶池。

然后,化作一鹤冲天,不,这应该称之玉龙腾空。

一个倒翻,一个回旋,犹如一气呵成,守在后楼二旁的暗桩瞳瞳然还没有看清这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双双的失去了知觉,若是就此死去,那是两个莽憧鬼!

麦无产,奔腾了,麦无名飞跃了,他绕着庄院一阵游行,石家庄安Сhā在上房暗处的桩钉就统统地睡着了、统统的休息了。

没有声,只有影,而这个影又快速如风、飘逸似烟,因此,地面上的守卫也就懵然而无知。

他返回来了,在后楼的屋瓦上略一停顿,虽然是目光不能拗折倒视,但他的心中却确定沈如娴必然已经将窗户给打了开来,房里的灯光不也已熄灭了。

麦无名匀均了气息,正拟再次的纵身回旋穿向第五间窗口一刹那的时候,一道灵光忽然在心田中闪耀了起来,不由立即沉身安桩,钉立在原地不动了。

“不妥呀!”沈如娴姐妹困顿多日,其­精­神难免不振,其体力也难免不济,万—出了差错,万一出了声息,惊动底层的“四大金刚”或地面的人,“四大金刚”的声名虽然业已挤入一流高手之林,倒还不在他的心上,若是给山岩边的供奉们发觉了,那就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了。

麦无名这一顾虑,第二个念头又随之而起了。

“不如未雨绸缪,免掉后顾之忧,预先将‘四大金刚’也给料理了,但听说‘四大金刚’的身手兀自不弱,到时候必须见机行事,骤下杀手,可不能给对方有出手的机会。”

他计算定当,一颗石子又丢下地面。

“咚、咚、……”

后院的地面是用青石板所铺成的,因此,石子跳得特别的高,声音也就特别的脆,又是在更深人静的夜晚里。

四个角落,分别的、先后的竟然一口气窜出了四个身手矫捷的人影来,他们朝着那颗跳动的石子凝视观望了一会,却看不出所以然来,就彼此的交换着眼­色­,还是找不出答案,遂抬头胡上房每一个窗子巡视起来了。

上房中一无动静,四个人又分别的无言的向来处退了回去,隐了进去。

莫非就是“四大金刚”?看功力,像,瞧身材似乎不是,听说“四大金刚”个个生得魁梧得很。

麦无名暗庆侥幸,幸好自己没有孟浪,不然会打草惊蛇,自己飘身而逃是易事,但想救援“黑白双娇”就感困难了。

他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然后沿壁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个别的放倒了那四个人,这四个人竟然乃是回来不久的“石家五蟹”中的四只毛蟹!

还有一只呢?还有只蟹必定就在近处无疑,因为石家五蟹平时都是同进同出、不稍相离!

麦无名未敢大意,他小心翼翼的举步跨过了圆圆的月洞门,欲去前面的住房找寻“四大金刚”,突然,有一个低沉的声音由另一边传了过来。

“谁?”

语气虽沉,声波不高,大慨是本能所发,直觉而出。

麦无名止步不走了,他索兴背起了双手,那么的平静、那么的随意,又是那么的悠闲坦荡。

“莫非是少爷?”

“唔——”

这—着果然混淆了对方,看形状,瞧衣­色­,而又在清淡的月光中和粉墙的遮掩下,来人却误以为麦无名是石子材,因为石子材经常的在此地打转、在这里逗留,为子沈如婉嘛!

距离近了,那个人又开口说:“少爷,你……”

雷先闪了,脱兔跃了,而那个人的声音也就此打住了,是“病蟹”,“石家五蟹”中的“病蟹”孟永昌。

麦无名左手一挽,将垂软欲倒的孟永昌就近安置在墙角边,与“醉蟹”周亦生并靠在一处,醉吧!

风也吹,虫在鸣,月亮也正张着满脸朝他傻笑着、娇笑着。

他是夜行人,但他却不是做无本钱买卖的夜行人,那算不算梁上君子呢?他不知道,也只打照样的朝月亮回笑了过去,也是傻傻的,却又讪讪的。

转出了墙角,前面后楼的下层有二间房屋内透出了灯光,麦无名紧贴着墙壁掩下过去,墙是粉­色­,他的衣衫也是白­色­,在此时、在此地,倒是甚难为旁人所发觉。

但是,俗话说得好:“小心不蚀本。”麦无名双眼还是四处环视,足下依然一步一脚轻蹑着、巡察着。

第一间房门虑掩着,他探了一探,里面有两个人在,这两个人正是“四大金刚”中的两个金刚,但他们四平八稳的都在睡觉。

麦无名并末见过“四大金刚”几个,但却能一眼肯定就是他们,都是根据沈如娴的叙述,第二则是看看对方的个子、模样,也就错不了。

麦无名进去了,麦无名又出来了,一切如常,没有声音,也没有动静,办事的人依旧要办事,睡觉的人还是在睡觉,两顺其便,各安其状。

他更探向第二个房间,这个房间之中也有两个人,他们当然是“四大金刚”的另两个了,这两个人虽然不是在睡觉,但相差无几,一个托着脑袋,一个倚着桌面,在打瞌、在困盹,他们拒绝着“周公”,但“周公”却是刻意的诱惑着他们,主要的,他们信得过五蟹的艺业!

哈!真是出乎意料之外,顺利得很,麦无名依佯画葫芦,一人按上了一掌,就这么毫不费力的摆平了该摆平的人。

他傲然的、潇洒的由楼梯迈了出去,当然,脚步仍旧下得很轻,因为上房的第二间或许第三间还住着“花蝴蝶”她们主仆哩!

“哔剥!”

第五间的房门突然响起了弹指之声。

这间房间就是沈如娴姐妹所住的那一间,房间中的沈氏姐妹听了不由的吃了一惊,她们姐妹原本是静静的、怔怔的倚着窗棂等候麦无名的到来,但要命的却在这个时候,会有人前来打扰她们、探访她们,真是要命。

“是石素心主婢二人!”

沈氏姐妹相互对望着,虽然她们口中默默无语,但沈如娴心中是这么想,而沈如婉的心中也是这么想!

因为,这主婢二人已经与沈如娴姐妹结成莫逆之交,义及金兰,彼此经常的过往,彼此经常的攀谈昼夜不分。

她们年岁相若,她们的个­性­相投,她们的家世也是并称于世,双方是“英雌”相惜也是门当户对,奈何月下老人红线不牵,沈如婉一见石子材就讨厌,不然正如沈四爷气话所说:“沈如婉嫁给石子材并不算委屈。”

当然,沈氏姐妹困在此地的这一段日子中,也受了石素心很大的帮助,很多照顾,否则哪有这么舒适和随意?

“是谁呀?”沈如娴有意娇慵的说:“我们已经安寝了呢!”

“是我,如娴。”麦无名在房门外面轻声说:“我是无名。”

房门霍然打了开来,人影急速的闪了进去,然后,房门又轻轻的掩上了、闩上了……

“你,你怎么会从前面来?”

沈如娴口气中有着疑虑、有着困惑,也有着埋怨的意味,还有质问的成份,不过都是善意的、温和的。

麦无名笑笑说:“怎么?你们以为我是梁上君子?”

“没有人将你当成偷儿。”沈如娴也是微微的一笑:“你却害得我们心中一阵紧张、一阵不安。”

“对不起,二位姑娘。”

麦无名洒脱的、含蓄的、风趣的说着,在龙潭虎|­茓­之内,在危机忧虑之中。

房间内是黝暗漆黑一片,但麦无名身蕴神功,沈氏姐妹则已习惯自然,是以他们彼此都看得十分清楚。

沈如婉突然悄无声息的扑了过来,伏在麦无名的肩膀上泫然而泣,她心里有无限的委曲,她胸中有满腔的幽怨,这下子全都发泄出来了,内中还包含着很多很多的相思……

麦无名心中一阵激荡、一阵歉疚、一阵怜惜……

“如婉,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害你吃了若,害你受了罪……”

他的脸颊也靠着沈如婉的螓首,贴着沈如婉的秀发,左手轻揽,右手拍着伊人的肩头,微微的、轻轻的。

沈如婉更是不能自制,她含悲、她抽搐,春潮泛滥,泪珠如泉,濡湿了自己的衣袖,也湿透了麦无名的衣衫。

麦无名感到酸楚,麦无名感到心痛,他默默的紧拥着沈如婉轻颤的香肩久久又久久。

沈如娴终于又开口说话了:“二妹,好了,别耽误时间,别惊动了旁人。”

她沉稳睿智,因为这个时候不适叙情,叙情太久会延误大事;她通情达理,因为这个时候不宜悲苦,悲苦过份会伤害身体。是以,她及时的提醒着当事人。

沈如婉一点就透,她猛地抬起了头,泣声也随之嘎然而止。热泪盈眶,披颊横颐,但她毕竟是出身名门,眼波在麦无名的脸上转了一圈,嫣然的破涕为笑,雨后的鲜花,更是娇艳,花朵沾露珠,更见妩媚。

麦无名心头陡地一震,继之荡漾,他好骄傲,他好满足,感谢上苍待他忒厚,感谢月老对他不薄,如此美眷,夫复何求?莫怪石子材痴缠不休哩!

“我们走吧!”

“你真要带我们出去?”沈如婉还在明知故问。

“当然!”麦元名答得一脸毅然。

“从前而走?”

“从上房走。”

麦无名移开了窗边的桌子,然后二手双挽沈氏姐妹的玉臂,神功潜提,真气暗运,使心湖澎湃,使血脉湍流。未曾几时,他的口中突然轻喝出声了。

“起!”

三位一体,平­射­而出,身形刚刚超逾屋檐之一刹那,好个麦无名,只见他双腿剧蹋,只见他衣衫暴涨,三个人的去势,竟然不可思议的回折了过来,他们倒拗而上,翻窜起踩在瓦楞上面!

沈氏姐妹,艺出名门;“黑白双娇”,技惊江湖。但在这个时候,她们不由的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们原以为麦无名先会跳下地面,然后再纵身上房,哪里知道他二步并作一步,二式化为一式,而手上又挽着两个人在一起,虽然这两个人也是身轻如燕,但多少总是累赘呀!

麦无产却有信心,却有把握,他毫个犹豫的做了,并且已经成功的屹立在瓦楞之上。

这等身手,这种功力,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找不出有第二个人来,自然,他的师门在外,也自然,麦小云的师门亦不在此列。

“黑白双娇”呆住了,她们芳心怦怦然,她们眸子怔怔然,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吊桶还是未卸,迷雾依旧不退。

是在乘云,是在驾雾,这件事假如下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任你说什么,她们也不会相信。

“我们走吧!”

麦无名调息了一会,然后淡淡的说。

“哦!好。”

沈如娴由迷幻中惊醒了过来,然后轻轻的应着。

他们一路飞奔,如入无人之境。月亮在微笑,大地在沉睡,石家庄中的人们也是。

沈如娴的疑心又起了,她迟疑地说:“怎么?今夜他们没有布暗桩?”

“有,只是暗桩在休息了,包括‘石家五蟹’和‘四大金刚’。”

沈如娴又是一脸的震惊说:“你把他们给料理了?”

麦无名笑笑说:“只是侥幸。”

沈如婉横睨了他一眼说:“难怪你敢大模大样的由前面进来。”

她的忧郁巳经舒畅了,她的心扉也已经开朗了。

麦无名朝着她愉悦的笑笑,欢欣的笑笑。

不可能的事变成了可能,这不是石家庄无能,这是麦无名的功力通天?还是石家庄的防卫有所疏漏?严格的评论起来,应该都不能算是,石家庄只能算是失了策,第—,他们不应该托大,他们也不应该矫情,让沈逸峰叔侄两会晤,结果,机密泄漏了,结果,地形也暴露了。第二,石家庄的防卫可以算铜墙,也可以算铁壁,别说一般江湖人物轻易难越雷池一步,就连沈氏兄弟也无法全身而进、全身而退,但是,石家庄总不能夜夜灯火辉煌,宵宵如临大敌,又何况身手不弱的“石家五蟹”全都守在后院要地,只要风吹草动,—个哨音,“福寿堂”中的接应立马就到;第三,麦无名虽然不是什么神圣天人,但是,他胆大,他心细,他聪慧,他的功力又是高人一等,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凤凰脱出了牢笼,娇女放弃金屋,飞了,跑了,枉花费对方一片心机!

第二十四回降魔去瘤

第三天下午,麦小云也接到了沈家庄院的庄丁传报,他当然也是马不停蹄,急匆匆的赶到了沈家庄里。

是机缘凑巧?是牵强附会?麦小云兄弟会在这个紧要关头都彼此的来到沈家庄邻近的城镇中?不是的,不是的,这不是凑巧,这也不是穿凿,乃是他们二人与沈如娴姐妹所订定的日子将到了,是以他们殊途同归,分别的赶了回来,人无信不立,何况对方又是他们的心上人!

沈氏兄弟虽然仍然分不清他是“阿青”还是”阿黄”?但是在说话之中却已经挂上了决窍。

沈大爷含蓄的说:“麦少侠是从何处而来?”

不管他是麦小云或麦无名,叫麦少侠总不会有错;不管他是麦小云或麦无名,只要知道对方的来处也就能知道他究竟是谁了。

“小侄由普陀来。”

沈大爷听了不由怔了一怔。他又迷糊了,因为普陀乃是麦无名的来处,但麦无名却如今是去了石家庄,那……

“你是……”

为不叫再闹笑话,他只有虚心的试侦着。

麦小云当然了解对方的意思,顿时连姓带名都报了出来。

“小侄麦小云。”

“哦!”

沈大爷就把事情经过给说了,沈二爷也将石家庄的一切又说了一遍。

麦小云想把细节给肯定—下,是以他反问了。

“二叔是说无名去了石家庄?”

“是的。”

“什么时候去的?”

“昨日午后。”

“他必定是前去探察。”

麦小云只是在斟酌,只是在思维,沈逸峰却又接上了口。

“他是这么说的。”

“去石家庄来回需要多久?”

“晤——若照一般的脚程,二天也就够了。”

“他是徒步?”

“是的,他说骑马太过耀眼,而且办事亦不方便。”

“那就再等一天看看吧!”麦小云衡量着说:“石家庄兵多将广,我想无名也不致于会冒然出手。”

“应该是的,不然他就不会推辞别人同行了。”

麦小云剑眉微蹙,他微一沉吟说:“石家庄兵将多倒是无所谓、倒是不在乎,令人头痛的乃是他们‘福寿堂’中的几个魔头。”

一谈起那几个魔头,沈二爷不禁哑口无言了。这些魔头曾经潜迹了十有数年,而在这十数年之中,万里船帮崛起了,武林三庄鼎立了,如今,他们竟然一一的复出了,并且都被延入了石家庄。

廖不一和潘松秋,他们的辈份高,他们的功力显,但他们的作为全凭—己好恶,我行我素,笑骂任人,是以声名格于正邪之间,而沈逸峰又出道也晚,两不相葛。

只有龚天佑,龚天佑披猖扬厉,龚天佑恣唯暴戾,沈二爷当年踏入江湖不久,业未成就,艺未铣炼,彼此未有正面冲突,也避免招惹,就是现在,就是数十年后的现在,宁杭道上他们遇上了,他们对立了,他们也就冲突了起来,结果,唉!不说也罢!

空气沉默了一会,麦小云再次开口了。

“这里的城隍庙在何处?”

“又是城隍庙!”沈逸裕霍然地站了起来说:“城隍庙里也有你的朋友?”

“这又有什么不对?”

麦小云感到惊愕,感到讶异。

“没有什么不对。”沈逸川开口解释说;“只是无名在城隍庙里有几个朋友,是以老四才作此问。”

“哦!”麦小云了然地说:“那他去过了?”

“是的。”沈逸川顺口地说:“他昨天上午已经去过了此地的城隍庙,一直到午间才回来吃饭。”

“既然如此,我就不需去了。”

麦小云和麦无名的念头相同,麦小云和麦无名的心意也相同,当然,他们是—母同胞,而且又是孪生呢!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门房忽然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进来,他喘息吁吁地说:“小姐回来了……小姐她们回来了……”

这是一个惊人的消息,也是一个天大的佳音,客厅中的人全都站了起来,他们笑容满面,他们喜生心头……

沈逸裕的行动最快,因为他第二度落座的ρi股还没有摆稳,一听到了这个喜讯,就率先领头,飞—般的朝外面冲了出去。

“叔叔……爹……”

大门口,沈氏四雄还没有站稳脚步的时候,沈如婉就立即纵身扑了上来,黏住沈大爷的躯体,抱住沈大爷的脖子,口中又是笑语连连了。

她生­性­爽直,满腹的怨气、满天的­阴­霾已经是过眼烟云,已经是昔日黄花,忘得一­干­二净,抛得无影无踪,早去了九霄云外。

这并不是沈如娴二人伫立、停留在庄院门口不进去,而是她们在尚未进入村庄之前即为沈家庄派遣在外面的庄丁所发现,而首先传报了回来,是以,沈大爷他们的脚步刚刚跨出大门的门槛,沈如娴二人也正好到达庄院的前面。

“孩子,让爹看看,你是否瘦了?”

沈大爷心疼的,爱怜的说着。

“没有啦!”

沈如婉却把她父亲搂得更紧。

沈如娴一眼瞥见站在一侧的左小云,她的芳心顿时就鹿撞了起来,但是她庄重,但是她文静,在众目睽睽之前,在大庭广众之中,未敢恣意,未敢逾越,一泓秋水只是怔怔的凝望着麦小云,眸子中却有柔情万千,桃腮上透出红晕层连。

麦小云也是一样,毫无不同,眼睛注视着沈如娴如花的粉面一瞬不瞬,他们没有交谈,他们没有诉说,只是四目交投,只是二心相照,灵犀相通。

当然,彼此的灵犀既然相通,话语就属多余,缱绻缠绵,情感互流,具在无声的不言之中。

沈二爷无心的咳了一下,沈老四却有意的哂了声,麦小云和沈如娴立即感觉到了、注意到了,一个垂下螓首,娇羞的喊起了叔叔,一个迈上二步,真挚的呼叫着无名。

一行人顿时拥入大门,来到了客厅。

沈大爷一阵感慨、一阵激动,他首先发言了。

“无名,这真叫人意想不到,事情怎会这般顺利?”

风铃叮当,百灵婉啭,沈如婉却抢先开口了。

“嗯,爹!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顺利的事情也多着呢!”

“哦!怎么一回事呢?”

沈如婉当仁不让,她兴致勃勃、加油加酱的把麦无名说成了是天兵下降、神灵临凡,她有满脸的骄傲、满心的欢谕,好像这全是她的本事、她的功劳似的。其实的确也没有什么两样,他的功劳不也就是她自己一样吗?有什么好分!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事情确实也是如此,天底下谁都知道,石家庄中何异是龙潭?是虎|­茓­?就算是天皇老子、神仙阿爸,也不见得会这么轻松、那般简单的将沈如娴姐妹给救了出来。

“是这样吗?”

沈逸裕心神震动的问着麦无名。

“只是侥幸。”

麦无名虚怀谦冲的笑笑回答着。

“是这样吗?”

沈逸川二眼直钉着沈如婉瞧,脸上还含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的意味。

“是这样的,不信,你可以问大姐。”

沈如婉一时听不懂她三叔的话意,依旧誓天划地的说着。

“我是说这是你的本事吗?你的功劳吗?”

这一下沈如婉听懂了,她娇羞的瞟了麦无名一眼,粉睑霎时红了起来、热了起来。

“哎呀!三叔——你怎么可以这样子说话,这样子看人?”她来个忸怩不依,她来个瞎缠胡闹……

客厅中笑开了,每—个人都在笑,都在莞尔,只是沈如婉笑得勉强,笑得不自然,还带上了一个麦无名!

他们笑着、闹着,已经忘记了过去,也不去管将来,本来嘛!人生几何,举杯当歌,欢乐的时光尽量的把握、尽情的享受,这叫做及时行乐!

门房又匆匆的报了进来,说有四个人前来造访麦无名,他倒认识其中的一个,就是城隍庙中的张保元。

大伙儿一听全都站了起来,全都迎了出去。

麦无名首先迈出了大门,他抱起拳头,他含着笑意,不胜蹙然地说:“哦!劳动三位大驾,辛苦!辛苦。”

一个身穿锦衣的老者也抱拳含笑说:“说哪里话,这乃是我等份内之事,麦……麦少侠客气了。”

这位老者,乃是­阴­府中功力最高,职位最隆的第十殿的殿主,当然菩萨在外。

另一位执掌森罗第八殿,他也年在“古稀”。

麦无名当时闯入地狱门之时,菩萨曾经彼此的引见过,相互的介绍过,是以他们双方具都认识。

还有一个,也是身穿锦衣,年纪四十开外,他在­阴­府职司六殿,曾经和麦无名,交过手、对过阵,并且挨了人家的—掌,因此自见到麦无名之而,不由讪讪地笑笑。

站在后面的则是沈家庄城隍庙中的城隍张保元了。

麦无名笑意不减的说:“四位的脚程也真够快,数百里的路途,竞然在二天之中赶了来……”

“本府……本庄一接到此地城隍飞报……”那位老者环视了沈氏兄弟等一眼,然后歉然地笑笑说:“哦!老朽是说此地城隍庙的管事飞报,菩萨随即颁下了圣谕,我们也就兼程的赶来了。”

老者大概是年纪大了,说话常常迟疑、常常出错。

“菩萨圣安?”

老者庄重的说:“菩萨佛驾万安。”

双方这一阵对话,除去麦小云以外,其他的人都感觉到有些迷糊、有些懵懂。

“哦!”麦无名也发觉到自己失了礼数,顿时赧涩地说:“请原谅晚辈失礼,我替大家介绍,这是沈氏四雄,这位是麦小云麦小侠。”

他一脸慎重的介绍着,却不知道麦小云也曾经进入过­阴­曹地府,并且同他一样,也被委任为巡行特使。

三位殿主礼貌的拱起了手,脸上笑意甚浓,但这笑容似乎是针对着麦无名所发,而麦无名却不知就里。

麦无名继续说:“这二位是沈庄主的掌殊,江湖上人称‘黑白双娇’。”

他朝两位姑娘笑笑,沈如娴也笑意盎然,沈如婉在答过礼后,却向他掀了一下琼鼻。

风水轮流转,如今该介绍另一边了。麦无名替换了一手,首先指着第十殿殿主说:“这位是‘云龙三现’徐至瑜徐大侠。”

一声“云龙三现”,立即就震惊了沈氏兄弟,“黑白双娇”当然更是不用说了。

“这位是‘翻天印’罗于中罗大侠。”麦无名接着指指第八殿殿主说:“这位乃是‘红花笔’卓小伦卓大侠。”他又指着后面的张保元说:“至于这位嘛!我想你们比我更为熟悉,就此省略了。”

沈氏四雄越听越慎重,越听越心惊,麦无名年纪轻轻,他是从何处认识这老一辈的人物并且还结成了朋友?

沈逸尘心中思维着:“这儿位除了卓小伦以外,都是在他们兄弟成名之前即已经震动了武林,就是卓小伦的艺业、声名,也不在他们兄弟之下,只是对方行道未久都隐归了林泉,十几年来未在江湖中走动罢了。”

真是龙交龙,凤交凤,老鼠交的会打洞,诚然诚然。

“请、请,各位,里面请,里面请。”

沈逸尘忙不及的躬身肃客,他心中不禁暗自的庆幸,庆幸着沈家庄因祸而得福。

说远一点,虚幻一点,是祖上积德。说近一点,实际一点,庇女儿之荫,不是吗?他们托的、靠的不是这两个女儿之福吗?

客厅里,他们彼此的寒喧着,他们欢愉的谈论着,未几,已经是夜­色­朦胧了。

筵开全席,上加金顶。

全席是满汉全席,金顶是席前先上琼浆,再进参燕。

霎时间,银杯起落,象筷飞舞,行令声、笑语声、酒气弥漫,愉悦洋溢,在灯火辉煌之下,在碗盘叮当之中。

玉盘高挂当空,繁星散落闪烁,而宾主们也已经尽了欢、尽了兴。

沈家庄虽然没有石家庄那么辽阔广大,沈家庄虽然没有金家庄那般富丽堂皇,但是,沈家庄里的房间还真不少,也很清静,他们在酒醉饭饱之后,三位贵宾,哦!不对,应该说是五位,包括麦小云和麦无名这两个未来的娇客,东床,当然都安宿,都歇息在也已经庄丁们、仆­妇­们准备停当、收拾­干­净的客房里面,因为他们都是有所为而来、被敦请而来。

若不如此,万一对方也来一个依样葫芦,夤夜偷牌或是明火攻击又该如何?

张保元的居所近在咫尺,他就提着“烛花红”、踏着“清明月”,在和风的吹拂下,在夏虫的鸣奏中,伴着自己的哼哈声,回去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太阳已经伙爬到了半空之中,而沈家庄里却仍旧是宁静一片,因为,他们都是宿醉未醒。

沈无行一早就已经来了沈家庄,因为他如今乃是此地城隍庙所属的“福德正神”,他的行为与以往判若两人,是以同村人们相处融洽,同庄丁们谈得投机。

张保元也随后到了,虽然他们二人的功力比之石家庄那些人差得太远,仅能应付一般江湖上的朋友,但是,他们谊属“地主”,不能不对事情有所了解,而且,三位头顶上司驾监沈家庄院,也得过来侍候,必须听令差遣。

过未多久,沈家庄院前面的广场上果然威威武武的、浩浩荡荡的来了一大群人,还真不少呢!二十来个。

不用说,不要说,也不必说,准都知道,这些人乃是石家庄的人。

料得一点不错,猜得毫匣无差,石家庄里的人觉得心有不甘,感到脸上无光,鸟飞了,人跑了,而他们竟然会懵然无觉。

这个斤斗翻得太煞了,这个人也丢得太大了,堂堂的石家庄院,宇内的三庄之首,他们是这么认为,江湖也似以默同。

石家庄出动了全部­精­英,包括“福寿堂”中的三个供奉,他们是来讨回既失的面子,他们是来逼订城下之盟!

沈家庄的门房见状慌忙的通报了进去,沈氏四雄立时的滚下床铺,胡乱的漱洗一番,就提起宝剑匆匆的赶了出来。

“哦!诸位光临敝庄,沈某兄弟未克远迎,失礼之处还望包涵。”

礼义之邦,仁义之庄,豁达的人,沈大爷笑着脸、拱着手,谦虚的说着,虽然他知道对方是来者不善。

果然,石镜涛幸幸然、忿忿然地说:“沈逸尘,不必虚情假意,何须嬉皮笑脸……”

沈逸尘却不以为意,他继续说:“咳!来者是客嘛!各位里面请,请到里面奉茶!”

“免了!只要你将‘黑娇女’交出来就行!”

“石庄主,这话怎讲?”

“哼!难道‘黑白双娇’不是你们给救了回来?”

“不错,小女她们是回来了。”

“这不就结了?既然人在这里,那就交出来吧!”

石镜涛寒着一张国字脸,瞪着—双铜铃眼,气势汹汹。

他强横,他霸道,他颠倒黑白,他说得轻松,好像“黑白双娇”不是沈家庄而是石家庄的人似的。

沈逸尘不禁莞尔了,徽微的一晒说:“这就笑话了,沈如婉乃是我沈某人的女儿,为什么要交给你们?”

条条大路通京畿,但是,其主­干­却只有一条,犹同天下歪理千万条其真理也有一条是一样的。

石镜涛听了不由怔了—怔,但他还是强声说:“因为沈如婉即将成为我石某人的儿媳。”

“谁说的?”

“你家老二说的!”

沈逸尘心里有数,但他依旧回目朝沈逸峰说:“二弟,事情是这样嘛?我们沈家不能失信于人,你若果真应了石庄主,就得准备准备,把如婉嫁过去。”

沈二爷不答他大哥的问话,却面含笑意的向石镜涛说:“石庄主,在下什么时候说过这么的一句话?”

石镜涛又哼了一声,他悍然的说:“你虽然没有亲口同我说,但向本庄总管尤建庭说不也—样?”

“恐怕不是吧?”

石镜涛的脸­色­顿时一变,他将语气沉下来了:“尤总管……”

尾音拖得很长很长,威严显得好重好重。

“在。”

尤建庭的心里在颤,尤建庭的汗在冒,他好大喜功,他言过其实,他的确为了讨好、为了邀功而馅媚的在石镜涛面前说沈家已经应了这门亲事。

“说!”

“是。”

尤建庭定—定神,润一润喉,然合踏上二步,朝着沈逸峰说:“二爷,你可真要把我给害惨了。”

“怎么说?”

“这件事是你答应了我,是我担待了你。”

沈二爷淡谈地笑了一笑说:“或许你果真在你庄主的跟前担待了些什么?但我又答应你什么了?”

“你同意婉姑娘许配给我家少庄主的,怎可言而无信?”

沈逸裕听了不禁勃然大怒,他激动地说:“尤建庭,你满口胡言,我二哥什么时候说过这句活?”

沈逸峰随即招手阻止他生­性­刚直的四弟再说下去。

“尤总管,你不妨好好想一想,我当时是怎么对你说的?”

“你说回家劝劝你大哥。”

“不错,还有呢?”

“还有,你说拿生辰八字前去合一合。”

“是的,这话我也说了。”沈逸峰心平气静的说着。

“这就是了,你不是同意是什么?”

“没行其他了?”

“已经够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有的,我信守诺言,费了心,尽了力,曾经多次的在我大哥面前劝说着,但是,他总是不肯点头。”

尤建庭听了不由脸­色­—变,他仍旧怀着希望说:“那生辰八字呢?”

“不错,家兄既然点之不醒,住下就带上二份生辰八字礼请算命先生惟排了一下,若是天圆地和,若是珠联壁合,凭着‘明堂乙贵’或者‘福星日禄’,谅必也能促成这段姻缘,结果,结果二人那是犯了冲、带了煞,他们木金不调,他们水火相克!”

沈逸峰的话一半是真、—半却假,他们兄弟三个由石家庄返回时曾经向沈大爷提起过对方意思是真,但那也只是提提而已,并非劝说,沈家庄中任谁也都不同意这门亲事,又何须劝说?

“不和怎么说,你们事先不通知一声,不回复一声,夤夜抢人总是于理不合!”尤建庭依旧强声说着。

沈二爷哑然失笑了:“我们只是救人,不是抢人,抢人的乃是石家庄你们,而你们当时可曾经通知过我们?”

尤建庭膛目结舌,他顿时呆呆的僵立在当场,石子材再也忍耐不下去了:“沈如婉已经注定是我石子材的人,你们把她抢回去就是不行,若不将人给交出来,我们就再……”

他面青目赤、语无伦次,已经是急怒攻心了。

沈老四不屑地接上口说:“就再怎么样呢?‘花花公子’,你不要痰迷心窍,拿面镜子照照自已,配吗?”

石子材霍然拨出了宝剑,举步就往前冲,石镜涛的脸­色­虽然也在一变再变,但是,他还是一把拉住了他的宝贝儿子。

石镜涛的心中却是疑云重重,顾虑层层,他不相信沈家庄只有对方兄弟四人?就凭沈逸尘兄弟怎可能救得出“黑白双娇”?又怎会有恃无恐?

“四弟,住口!”

沈逸尘也立时的喝阻了沈逸裕,凡事以和为贵,他不是曹­操­,曹­操­任意的负天下人,而他则宁可被天下人所负。

石镜涛沉吟了片刻,他强抑—口怒气说:“沈庄主,令嫒下嫁给犬子,似乎也不太辱没你们沈家庄,你为什么固执坚持呢?”

沈逸尘不禁带有几分歉意说:“当然,石家庄家人业大,这原是求之不得的事,奈何小女福薄,未敢高攀。”

“是吗?这是你的真心话?”

人家既然逼上了,沈逸尘也只有实话实说了,他毅然的说:“沈石二庄志不同、道不合,这也是其中的主因!”

石镜涛终于获悉了对方的心意,他不禁长长吐出了积在胸中的怨气,然后冷冷说:“沈逸尘,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应该好好想上一想,其后果会是—个怎么样的结局?”

“沈家庄一向是行得正、站得稳,仰不亏于天,俯不作于人,所凭的就是一腔正气、满怀热血,或一时负重而忍辱,但泱泱不受威吓、不畏强粱!”

“你不考虑考虑?”

除了庄丁以外,“四大金刚”和“石家五蟹”几乎已经成了石家庄的家奴了,他们唯石家父子的命是从,石镜涛既未下令,他们也就不哼不哈、不言不动。

廖不一和潘松秋这两个老怪物吃人家的、拿人家的,因此不得不来,但是,他们远站一边,假作痴呆,眼开眼闭,能不管事就不管事。

只有龚天佑,龚天佑生­性­­奸­滑、城府深沉,他虽然也是一言不发,但厥凸的眼中­精­光闪烁,惨白的睑庞­阴­晴不定。

“没有汁么可考虑的了。”

石镜涛见好话说尽、手段用罄,对方仍旧犹如茅坑石头,冥顽不化,又臭又硬,不由就沉下了面孔说:“沈逸尘,既然你不知道进退、执迷不悟,那就要休怪我用强使硬了。”

沈逸尘昂然的说:“那是阁下越礼犯份,强人之所难,沈某兄弟在无法应命之下,也只有勉力接着了。”

沈氏四雄如今已经有所依倚,因此个个豪气凌云,他们只是暗中感到惭愧,暗中感到庆幸,若不是麦无名有着先见之明,未雨绸缪,那事情就会艰险、就会棘手,石镜涛他们倒是没有什么?正如沈大爷所说:“可以勉力的接着。”

但是,对方“福寿堂”中几个供奉,那摩不一等三个魔头怪物却令沈氏兄弟寒气直冒、心胆难舒,不然的话,在卵石相形之下,在强弱悬殊之中,说不定就会忍着气、就会吞着声,就会一如石镜涛所说的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五蟹——上!”

石镜涛的形态有气势,石镜祷的声浪含威严,他的确是领袖将帅之格,他的确有御人驾众之能,只是,心术不正,恣雎暴戾,因此,充其量也不过似楚霸王、陈友谅之属了……

石家五蟹闻声即动,他们踏上几步,然后铿锵连声,—式的拨出了五支宝剑,并行的指向沈氏兄弟的面门。

沈大爷也沉下了声音说:“老三、老四两个下去,注意看对方阵图之学,防范着他们五剑连环!”

沈老三和沈老四也缓步的迈下了石阶,也审慎的抽出了长剑,二人相距五尺,脚下却站了一个不丁不八。

五蟹之首“病蟹”孟永昌衡此量彼,口中沉喝出声了。

“四面楚歌。”

五蟹他们脚步移动,先成雁翅,继化圆环,慢慢的、慢慢的开始转动了起来。

果然是阵图之学,果然是五剑连环!

沈氏兄弟宝剑斜举,身形背对,却是不言不动,来一个相应不理!

石家五蟹个别的身手也是相当不弱,自从被石镜涛网罗入石家庄之后,加以编制,教以阵式,因此威力益见凌厉,气势更是磅礴,对方若非杰出高手,还轻易不愿展露联手!

他们由徐而疾,他们由大而小,形成波浪朝向危岩轻拍,形成车轮,绕着轴心旋转,那沈逸川和沈逸裕!

沈氏兄弟成名多年,岂会不知利害?二人微微眯起眼睛,二人轻轻摇晃着宝剑,不受所惑,不为所侵,安祥得果如危岩兀然,沉稳得像­干­轴屹立。

阵图之学,采的乃足以小蚀大,以弱攻强,群策群力的使对手穷于应付局面。

阵图之学,图的乃是交替间隙,此起彼落,个别轮番的让自己喘息援手机会。

阵图之学,目的乃是在惑对方之心、在眩对方之眼,使之恍惚,叫生错觉,而先后的、而汇集的一举奏效竟功!

是以阵图之学,乃系采短补长,以柔制刚,叫虎如落平阳之境,使龙有困沙滩之苦,犬狂、虾跃、羊皋、鱼扬!

“八荒朝元!”

“病蟹”孟永昌见扰乱不了对方的心神,他就改变了方式,易四面为八荒,化车轮成圆盘,层层的波涛,顿时铸成了钢板一片!

霎时间,万剑汇集,齐朝中原,沈逸川兄弟不得不动了,不得不挡了,二人左臂一划,宝剑猛摇,也运上了沈家绝学“鹰翱鹤翔”!

“鹰翱鹤翔”招式奇特,沈逸川的身形犹如苍鹰攫食,沈逸裕的体态一若灰鸿展爪,穿出了钢板,拨乱了图盘。

“九转连环!”

石家五蟹的圈子又大了起来,石家五蟹的宝剑又晃了起来,“九转连环”形式迥异,那五支剑锋兀尖交叉,似虎爪、若狼牙,它上划胸腹,它下斩股腿,能叫人破肠裂肚,能叫人断肢残腰,凶狠而险恶!

沈氏兄弟心中不由微微一惊,他们手上双双的紧了—紧剑柄,也就改弓易张,再次的沉了下来,龙泉指天如樯桅,宝剑朝地若栏栅,似守却在攻,似攻还是守,他们凝神觑机,他们以逸待劳,静观着下面来势的变化!

石家五蟹见对方严阵以待,竟然攻之不破,突之不出,他们不由感到心浮了、气躁了,因为时间过久,体能消耗已多,阵式随之滞渫了下来,“病蟹”孟永昌又在暴喊了。

“十面埋伏!”

成为—个组合之首岂是偶然?孟永昌机智,孟永昌沉稳,他—见情况不妙,顿时当机立断,拟一鼓作气,以所学十最高、最­精­也最后的玄阵奇式淹没对方、埋葬对方。

奈何,奈何天不作美、时不我与呵!

沈氏兄弟已经窝囊了很多,他们的功力高过对方,只是对阵图之学却是一窍不通,是以萎缩着,是以等候着,今见对方略见松弛,岂容彼等再度变式发挥?沈逸川口中也在出声暴喊了。

“猿揉鳞潜!”

剑光暴涨,锋芒猛吐,似灵蛇、若龙鳞,一阵回旋,—阵闪烁,忽听“乒乒乓乓”连声响起,虎爪掉了,狼牙拨了,五支毛蟹倒退连连,他们失去了螫人的大螯,手中空空如也,五支长剑已经被人家磕得无影无踪!

沈逸川和沈逸裕都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是闷气?是冤气?真是龙困沙滩、真是虎落平阳呵!

石镜涛不由面­色­一变,但也只是变了一下而已,他的心中依旧笃定泰山,因为己方的兵力还是占了绝大的优势。

“四大金刚,接待上去——五蟹,退!”

石镜涛调度指挥,镇定如恒。

“是。”

四人金刚齐步而上,但对方也已经走马换将,沈逸尘、沈逸峰跨下石阶,沈老三和沈老四又去休息了。

四大金钢人高马大,身手不凡,个个具是武林中的知名人物,他们生­性­憨厚,直肠直肚,那怎么又全进入石家庄中呢?算算日子,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为什么进入石家庄,原因无关紧要,但是石镜涛用人知人确有一套,他恩威并用,“四大金刚”还能不心甘情愿的为石家庄卖命?

四大金刚奉了石镜涛的谕令,顿时齐步而上,他们一四倒串,二三相联,沈逸尘对上了功力最高的铁琶金刚和轻慢明巧的御蛇金刚,沈逸峰则奉迎着较为稳沉的踏鏊金刚以及个­性­暴躁的伏虎金刚二人。

铁琶金刚的铁琵琶—经挥动,嗡嗡之声不绝于耳,乌黑之影不离头顶,威猛之势一如项羽重临!

御蛇金刚的练子枪诡若灵蛇,利如蜂针,它专打死角,它屡钉冷|­茓­,实在叫人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虽然是两造肘敌,立场迥异,但石镜涛也不由看得怵目惊心,暗处钦佩,沈氏兄弟的身形招势一如行云,一如流水,宝剑抖递有据,龙泉回撤有序,果乃名家之风!

沈如娴姐妹早就起来了,也早就知道石家庄中出动人马前来索人、讨场,当然,她们二人首先找到了麦小云和麦无名,然后协同着“云龙三现”徐至瑜那几个人,可是,麦小云却叫她们暂时不要出面,以免撩刺对方、激怒对方,等到非得出去朝相的时候,再设法予以解决。

是以,他们丢下了沈氏兄弟,任由彼等去应付,就聚集在厢房中交谈着、讨论着武林趋向、江湖动态,并且候听着沈无行进进出出、来来回回的报告情况的发展。

这头的状况和结局,影响了那边的心情和气势,踏鳌金刚举目微一瞄瞟、略一疏神之间,忽然感到右额上方凉了一下,继之,几十根铁线在他的头顶飞舞飘摇,那是被削去了的头发!

沈逸峰顺势回转身子,一个弧形,剑尖刷的一杨就刺进了伏虎金刚的大腿之中。

“哎呀!”虎吼了,兽倒了,伏虎金刚就这么推金山、倒玉柱,“砰!”的一声坐在地上了,鲜血涔涔,沾衣湿湿,痛由心起,龇牙咧­唇­……

沈逸峰立即抱剑归原,他不禁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以前在对方龚天佑那方失了手,如今却由四大金刚身上讨了回来,聊舒积郁。

石家庄的庄丁立时赶着上去,将他们扶了起来,并捡回了那支躺在地上的练子枪和­棒­起了虎尾鞭。

“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足挂齿,你们也回来吧!”石镜涛口中随意的、温婉的说着。

他沉吟了一会、思虑一会,眼光随之瞟向了一旁的三位供奉,最后投落在他儿子石子材的身上。

“子材,对方高手众多,为父一人恐怕难以应付,我看还是恭请供奉们出马,这样才震得住他们、拿得下他们。”

“是。”石子材正在一脸惶急、满心焦躁,他巴不得他父亲会讲这句话,听了立刻欣然的应了一声,转身朝远在一边的“催魂手”和“矮和尚”那头走了过去。

“廖叔爷,潘叔爷,你们答应过替我找回媳­妇­的,现在就请二位出手吧!”他忸怩着、撤赖着拉上对方的衣袖说:“拜托啦!好不好吗?”

沈氏兄弟心情沉重,虽然他们刚才都经过了一场剧战,但那场打斗,倒还未放在他们的心上,并且经过一阵调息,皆已恢复了耗去的­精­力,唯一所担心的,唯一所顾虑的,就是对方那几个供奉!一个龚天佑,沈二爷已经心中在嘀咕,默认不是对方的敌手,但有大哥并肩作战,以二对一,应改不成问题,可是石镜涛却不指派龚天佑出场,奉请了另外两个。

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人在虎背想下亦难,沈氏兄弟也只打硬着头皮接待了、撑着了。

不过,他们心中焦急,他们心中奇怪,怎么昨夜耽在庄中客房内的几位“菩萨”,竞然睡到现在还不起来?—定是筵前“金顶”作了怪,那琼浆的后劲实在大得怕人!

沈逸川和沈逸裕亦知道情况严重了,他们又迈下了行阶,他们又撤出了宝剑,拟会合着兄长,联手对付那闻名已久的前辈人物。

“四位,你们该歇歇了,这二位老人家还是让给我们兄弟吧!”大门内适时跨出麦小云和麦无名,还有沈如娴姐妹二人。

沈氏四雄终于徐徐的吐出一口长气,心头一松,气就舒畅,他们就毫不客气的让了开去。

“沈如婉!”石子材的眼睛顿时一亮,但是,他又立即惊喊:“麦小云,啊!怎么两个麦小云都在这里?”

此话一出,石家庄里的人听了、看了心中感应各有不同。

麦小云和麦无名一见对方竟然是寥不一和潘松秋的时候,他们不由暗中皱起了眉头,这两个老怪物,实在是韧得个易咀嚼,硬得无法下咽,他们只有生硬的笑了。

“老人家,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又碰上了。”

廖不一他们的心中也是一怔,催魂手迟疑说:“娃儿,怎么又会是你们两个?”

“怎么会不是呢?你们不是找上门了吗?此地乃是我们半个的家。”

看样子,麦小云兄弟和沈如娴姐妹双双昨夜必定在后花园私订了终身,不然,他焉敢说得如此露骨?

“半个家?你是住在这里呀!哦!我明白了,那另半个家一定是你的师门了。”廖不一似懂非懂的说着。

石镜涛一听不由释然了,原来是两个麦小云住在此地,不然的话,出入石家庄哪里会有这么简单、随便,更遑论救人了。

麦小云还是讪汕的笑笑,他未置是否。

“既然如此,那我们这场架不打也罢!”

摩不一他们当然不是怕这两个麦小云的­精­深艺业,也不是怕人家会说他们以大欺小,而是知道了对方的师承,多多少少总有—点忌惮,多多少少也有一点尊敬。

石子材原来是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听之下可就着急了,连忙赶上二步,沉着声音不依的说:“二位叔爷,这场架可不能不打,这关系着我的面子和石家的媳­妇­呀!”

摩不一却是瞪眼说:“面子值不了多少钱,石家媳­妇­另找一个也就是了。”

石子材绯红了青白­色­的面孔,口中结结巴巴地说:“叔爷,不行呀,你们无论如何要替我出这次力,侄孙喜欢的就是沈家的千金。”

“可是人家似乎并不喜欢你呢!”

“那就是麦小云这小子捣蛋的原故。”

寥不一为难了,因为他们欠下了石家庄的人情:“和尚,你看怎么办呢?”

潘松秋也是沉吟着、犹豫着,“咿咿呀呀”的答不出话来。

石子材一看这样下去事情似乎有所变卦,他不由急了说:“叔爷,一定要打,这场架一定要打,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啊……”

廖不一终于看不过去了,他说:“好吧!但是只此一遭,下不为例子,你答不答应?”

“我答应。”石子材感激涕零、情绪激动地说:“多谢叔爷……”

廖不一转向麦小云说:“娃儿,我们还是要打上一场。”

其实,他上次的对手乃是麦无名,而不是麦小云,只是他弄不清楚罢了。

麦小云无可奈何地说:“老人家请!”

就在这个时候,沈家大门内又走出了三个人来,这三个人当然就是地狱门中第十殿殿主、第八殿殿主以及第六殿殿主他们了。

徐至瑜一出来就祥和的说:“廖大侠,别来无恙?”

罗于中也立即接着说:“潘大侠,我们也久违了。”

廖不一和潘松秋心头顿时狂震了起来,他不用看,听声音就知道来者是谁?彼此朝夕相处了十余年而又分别不久,焉有感觉不出来的道理?他们有无比的惭愧、无比的歉疚,二人不约而同的抱起了双拳,又同声的说:“殿主圣安,我等既知来意,这就另觅安居之所,请代问候菩萨金安。”

人影连晃,灰线二条,刹时之间就失去了他们二人的踪影。

廖不一和潘松秋,他们匿迹江湖数十年,原来是在­阴­曹地府中受殿主们的接待和参修,受菩萨薰陶与感化,才再次出山,又二度为人。

石镜涛心中震撼不已,惊奇莫名,他呆呆地凝视着那二名老人,这会是谁?

石子材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脸­色­铁青,双目尽赤,一言不发的仗着宝剑冲了上去。

石镜涛也是灵智朦蔽、心神纷乱,廖不—二人乃是他的支柱、他的靠山。彼等这么一走,等于是带走了他的霸业、幻火了他的理想,而儿子的婚姻也将成空了。他身形一动,猛朝上窜,在半空中—个鹞子翻身,越过了他的儿子石子材,已然相对的站立在徐至瑜的身前。

“尔等坏我大事,石某人与你誓不两立。”石镜涛双手一挫,钢牙猛咬,含着愤恨—掌向徐至瑜的前胸印去!

徐至瑜二足斜移,轻易的让过了对方那能夺人命的一掌,他并未还手,口中却祥和的说:“石庄主,人生不满百,何为千年忧?你可以回头了。”

“一口废话,你报上名来!”

徐至瑜银发微飘,含着笑意说:“姓名只是个代表、一个符号,不说也罢!”

“哼!没有名号,今天一样的也要把你们给搁在此地!”石镜涛怒气填膺,他宏声的说:“恭请龚供奉,一起拿这两个无名之辈!”

“病蟹”孟永昌快步走了上来说:“禀庄主,龚供奉也已经走了”

石镜涛听了怒火中烧,他豁出去了,再也不计后果,决心孤注—掷,顿时放开喉咙,大声嚷叫了起来:“我与你们拼了,大家上!”

石家庄的人全都动了,除了几个庄丁,除去了右腿受伤、行动不便的伏虎金刚,还有那只会纸上谈兵、满肚坏水,手无寸力的总管尤建庭,其余的人当然也毫不犹豫的跟上了。

麦小云见徐至瑜点不明石镜涛的灵台,他就下来接替了,口中招呼着麦无名说:“无名,我们上。”

“好。”麦无名漫声答应着。

“三位殿主,你们的任务已经达成了。”麦小云走到徐至瑜三人的身旁说:“剩下的该是我们的事情了。

“好吧!那就交给特使了。”徐至瑜和罗于中正想瞧瞧二位特使的功夫,闻言也就身形一晃,双双避过了石镜涛父子的攻势,转身退了开去。

麦小云处处以身作则,他接上了石镜涛,麦无名大材小用的揽住了石子材,不过,麦无名也不见得轻松啊!因为,一夫拼命,万人莫敌。再说,石子材已经失去了理智,失去了人­性­,他一味的猛攻、一味的砍杀,却不顾自身的安危!

石镜涛果然不愧为宇内三庄之首,他功力­精­深,他艺业独到,一双­肉­掌挥舞得犹如二把利斧,虎虎生威的朝着麦小云周身穷拍恶盖,历久而不弛!麦小云虽然有些压迫之感,但还不致于要施出师门至高的“罄石”神功来,仪以一般所用的招式对付着。

就这样,两个人一来一往,你进我退的胶在一起了。这是一个大规模的打斗,这是一场大局面的撕杀,双方战得天昏地暗,彼此打得满场飞舞,剑光闪烁,衣袂飘飘,叱声四起,轮影呼啸,好不激烈,好不热闹,几乎是在同时之间,掌声、哼声、兵刃撞击声一起响了起来,汇集成一股离乱怪异的合音,石镜涛踉踉跄跄的倒退了好几步,石子材手中的宝剑已经乘风而去。

“麦小云……麦小云……这后起之秀的麦小云……”石镜涛的两眼仍然紧盯在麦小云的脸上,但是,他似乎已经萎靡了、苍老了,神­色­灰败,意志消沉,口中默默的念着。

徐至瑜二个人又跨下了石阶,麦小云随即笑笑转向他们说:“二位,这两个人就交给你们了,至于逸去的冰山蛤蟆龚天佑,我们弟兄仍当协力予以追回。”

这是地狱门颁下的牒文,石家父子和龚天佑都得进去“归位”了。当然,麦无名也已经知道麦小云目前的身份了,不过,这些话,这件事,仍然只有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听得懂、弄得清,其他的不知道话意所含、何指。

“好,那我们就告辞了。”

沈逸尘立即挽留说:“怎么?二位要走?至少也要等用过午膳再走。”

“不了,留着以后吧!”徐至瑜笑笑说:“以后总会有机会再来叨扰的。”

“沈家庄会永远的盼望着、欢迎着。”

徐至瑜转向石镜涛说:“石大侠,你们父子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石镜涛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是以,他心中倒也泰然,但却也有些困惑,迟疑了一下说:“跟你们去哪里?”

这何止他感到困惑,连沈家庄里也全都一样,沈大爷他们曾经追诘过麦小云和麦无名,但是,人家似乎有难言之隐,或者不足为外人道,也只有将谜团暗存心底了。

“去一个很好的地方,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武林中的律法就是这样,技不如人,夫复何说,要杀要剐,只有任凭人家,石镜涛喟然的叹息了声:“好吧!但能否告诉我,你们是谁?”

“老夫徐至瑜。”

“老夫罗于中。”

“红花笔”也随之报出了名讳说:“在下桌小伦。”

石镜涛的心又不山猛然跳了起来,他惊骇的说:“是你们,竟然会是你们,难怪盖世魔头摩不一二人回头就走,难怪雪山蛤蟆龚天佑溜之大吉,唉!”

“我们走吧!”

石镜涛心中忽然一动,他说:“只是我们父子?”

“是的。”

“那可否容我交待属下们几句活?”

“当然可以。”

石镜涛的丧气渐次冲淡下去了,信念渐次波兴起来了。思潮不断的在他心中汹涌着,是以,他逐一的询问了。

“我父子此去可尚有生还之期?”

“当然有。”

石镜涛是枭雄之材,这个答复原木就是他心念之间,他之所以作上面之问不过是试探。

“大概多久?”

徐至瑜略一迟疑说:“或许几个月,或许三五年,这点恕老夫也未能确切的告诉你。”

石镜涛不以为意,并且心头更见舒畅,至少他们还不至于死,随之继续追探的说:“那逮我们去的原故呢?”

徐至瑜坦然地说:“去修身,去养­性­。”

石镜涛不禁汗颜了,虽然,他的心胸没有尤建庭来得­阴­险,但是他却自喻曹­操­,任意广负天下人,不可叫天下人负我,是以,凡是他内定了的人和事,必然施以千方百计使之就范、达成愿望,不然的话,那未如他意的人、事,就会没有好的下场,因此,他见机转变了话题。

“你们可是沈逸尘兄弟的朋友?”

“可以这么说。”

“那两个麦小云也是吗?”

“应该是的。”

石镜涛失意了、颓唐了,他吐出了一门气,转移了目标,略—停歇,然后提高声调说:“四大金刚,你们带着五蟹回石家庄去,照顾夫人和小姐,平时无事尽少外出。”

三个金刚和石家五蟹左左有右的聚集了过来,铁琶金刚神­色­黯然,心情沉重地说:“属下谨遵庄主之命。”

“尤建庭!”

“在!”尤建庭躬着身,行着礼,—本原形阿谀的恭应着。

“你聪明有余,忠厚不足,嗣后若仍想留在石家庄中,当应经常的自我反省,多习克制,要仁、要容、要恕,大事请示夫人、小姐,小事会商四大金刚他们,切记、切记!”

尤建庭赧涩的说:“属下永铭庄主的金玉良言。”

生离死别,其情依依,人之将“亡”,其言也善。石镜涛唯恐他们父子或将成为一代“壮士”,风萧萧兮易水寒了。不过,上面那个“亡”字,它只是表示流亡或者亡命的意思。

伏虎金刚突然一拐一拐的跷了过来,他胀红着脸说:“我们何不以破斧沉舟,抱着背水一战的心情与对方大战一场?”

石镜涛凄然的摇摇头,他说:“没有用的。这只会徒增伤亡,刚才不是已经大战一场了吗?而那二位前辈人物还未出手呢!”

这是英雄气短?可以这么说,至少,他不算英雄也是俊杰,也是大丈夫,因为他识大体、他谙时务,他也能屈能伸!

可是,他感叹、感叹着,出师未捷志先夺,长使英雄泪满襟。

武林中的佼使者不由全都黯然了。

石镜涛矜持了一会,按捺了—会,然后昂然的说:“好了,我们就此分手。”

“庄主珍重。”这句话是由尤建庭的口中吐出来的。

“我不去,我不去……”

沉默甚久的石子材,他双手忽然挥舞了起来,犹如一只疯虎,又朝麦无名扑奔了过去。

“子材!”石镜涛狂吼出音,立即扬起巨掌,—把按任了他儿子的肩膀,不使有所蠢动,但石子材依旧是声嘶力竭的在挣扎着、嚎叫着:“我要沈如婉……我要沈如婉……”

他涕泗交流,他眸子涣散,­精­神似有些错乱了,这是儿女情长?是吗?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实在很难遽下定论,不过,单相思绝不会错!

­性­情暴躁的伏虎金刚见状也就跳起来说:“拼,我要和他们拼,我要和他们同归于尽……”

他霍然一扬虎掌,就近的朝卓小伦头顶盖了下去!

卓小伦在他叫嚣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防备着了,他右手轻抬,五指若钩,一下子就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老三,沉着点!”

铁琶金刚喝叱了一声,随之架住了伏虎金刚尚不太稳的身子,卓小伦也立即松下他的手指。

沉默了一会,喘息了一会,石子材也渐浙的安定下来了,平静下来了,石镜涛就淡淡的说:“我们走吧!”

徐至瑜心中也有不忍。但是,他职责所在,江湖之瘤必须医疗,是以抱起了双拳,朝沈逸尘他们说:“后会有期。”

当然,他这一辞别,罗于中和卓小伦也抱起了拳头。

当然,他这一辞别,沈逸尘兄弟父女也都拱起了双手,还有麦小云、麦无名。

徐至瑜他们走了,包括着张保元和沈无行。

四大金刚他们约略收拾了一番,也就走了,心情沮丧的、忧郁的、步伐滞渫的、踽踽的……

一场风云际会又过去了。

一场龙争虎斗也停歇了。

一场武林将起的劫难,也由此消逝了……

沈家庄的广场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所遗留下来的,乃是满地大小不同的脚印、脚印……

第二十五回兄弟相认

恻隐之心,或者是怜悯之心,人皆有之。

威风傲世的石家庄似乎就此没落下去了。

荒荡虚骄的石子材,痴执得倒也令人同情与叹息。

时间已经午后未脾时分了,沈家庄的客厅里,虽然坐着不少的人,但是,他们的心,全都感慨万千,口里全都默然无语。

只有沈如婉,沈如婉的确是沈家庄院内的百灵鸟、开心果。她生­性­坦爽,稚气犹存,依然是喜孜孜的说东说西、话高话低。

她一会儿指责石子材的无耻瞎缠,一会儿却又夸耀石家庄的地势险要,一半是由于天真率直,一半也是有意逗说。岑寂沉闷的气氛,被她“叽叽喳喳”的语声又引得再度开朗、爽朗了起来。

麦小云顿时叙述他按捺已久的一段赏心事了。

“诸位,我告诉你们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你就说呀!”这还是沈如婉口中脱的话。

麦小云只是朝她笑笑,却转向麦无名说:“但是我要先问无名—些问题。”

“什么问题?你问好了。”麦无名说得直截、说得爽快。

“无名,你来自普陀?”

麦小云如今不再称呼“麦兄”了,也不再叫对方为“麦少侠”,一口—个“无名”,顺口,自然而又亲切!

“是的。”

“长在松云寺?”

“是的。”麦无名刻意的望了对方一眼,有些犹豫、有些迟疑。

“太湖桑头渚也曾经是你的家园?”

麦无名心中陡然一动,喔!是了。他们第—次相遇的地方,就是太湖桑头渚外的大道上,两个人分斗着廖不一和潘松秋那一双魔头,他释然了。

“不错!”

“无名,你今年多少岁了?”

“虚度二十一。”

“生日呢?”

麦无名心头又迟疑起来了,而且还困扰呢!

“腊月二十四。”

麦小云哪里看不出对方的神­色­?但是,他并不理会。

“什么时辰?”

如今不只麦无名感到迷惑,连在座的沈氏四雄和“黑白双娇”也都疑云层层,他们凝视着麦小云,看他能变出什么“玩意”来!

“戌时。”

沈如婉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她娇声的嚷了起来。

“哎呀!你不是说要告沂我们一件事吗?怎么尽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呢?”她半埋怨半质诘的说:“你这个人也真是的。”

麦小云又朝她笑笑,但是,这次他倒是回她的话了。

“怎么?我问无名这些话你感到厌烦了?可是,这些话对旁人来说,它也许是无关紧要,但对你却是十分重要呵!”

他语气含蓄,其中有调侃,也有取笑。

沈如婉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她芳心不禁“怦怦”的跳了起来,二潭深邃的秋水朝麦无名玉脸上回转了一下,面孔红了,语声涩了,蝉首也随之垂下来了。

“去你的!”说得轻,说得羞,说得柔荑不住的拿衣角在出气。

沈氏四雄不由会心的笑了起来,欢愉的笑了起来。

只有麦无名,他讪讪的、期期的、却也生硬的陪着大家莞尔着。

沈如娴目前的处境同她二妹一样,她不敢笑,并且也顺着沈如婉的口吻说:“小云,二妹说得没错,你怎么尽问无名这些呢?”

麦小云一见到沈如娴心就喜、眉就开,说话的声音立即就温软下来了,心上的人儿嘛!眼中的人儿嘛!

“我是有用意的。”

“什么用意呢?”

“其中的意思也许你们全部想到过,也或许全都想不到。”

“你说些什么呀?把人都给搞糊涂了,何不­干­脆的将它说出来呢?”

麦小云歉然的而又带着神秘的­色­彩笑笑说:“快了,你们马上就可以知道了,只要再容问无名—个问题。”

沈如娴无可奈何的说:“好吧!”

麦小云又转向了麦无名,他缓缓的从颈项上取下了那块银锁片,慎重的以双手递了过去,万分慎重的。

“无名,你看看这个。”

麦无名已经成了—个迷糊人,真弄不懂对方葫芦中装的究竟是什么药!他也慎重的用双手接了过来。不过,那块银锁片却无缘无故的使他心头动了一下。

他当然没有见过那块银锁片,但是,慈母曾经多次告诉过他,他也有一块,只是在当年不慎失落了。

麦无名吐出了一口气,缓和一下那不太自然的神经,然后,举目观看手上的那块银锁片,忽然,他心头连连的震动了起来!

为什么呢?因为,因为这块银锁片上面赫然镌有“麦小云”三字。这不正同他母亲在当年所遗失的那块一模一样?

“你……你……”麦无名讷讷了,麦无名口吃了,他说不出话来。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我叫麦小云。”麦小云淡淡的说着。

麦无名却下理会对方说些什么,他已经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眸子中神光连闪,他说:“你哪来的这块银锁片?拣来的?”

情况有变,沈氏四雄看得纳罕、看得稀奇,沈如娴也是,沈如婉再次的抬起子螓首,怔怔的望着麦无名反常的举动,然后又转看麦小云那淡然的神­色­。

“不,我甫出娘胎,它就挂在我的脖子上了。”

麦无名泄气了,麦无名失据了,他黯然,他无语,他又本能地、无意识的坐在太师椅上了……

麦小云又开始说话了,这次,他竟然口出惊人之语!

“你出世的地方,一不在普陀松云寺,二不在太湖桑头渚,而是二十年前的一个隆冬之夜降生于莫­干­山南蘼的一座山神庙中。”

果然,麦无名一听之下,为之再次的震惊起来了,他紧紧的凝视着麦小云,欲看穿对方的心田,欲洞透对方的意念,这些事,只有他自己晓得,只有他母亲晓得,而对方,怎么也会知道这样清楚,怎么也会知道这样详细?

“你……你怎么会知道?”

麦无名忽然忆起银锁片尚握在白己的手中,不由又刻意的看了一下,然后递还给麦小云,模样儿有些依恋。

麦小云见了心头顿时一动,他说:“你若喜欢,就留下它吧。”

麦无名无言摇摇头,当然,他心中十分的喜欢那块银锁片,只是看对方慎重的态度,渴望的神­色­,他焉敢?君子不夺人所爱!

麦小云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又套进了自己的颈项之中。其实,他是万分的珍惜这块银锁片,二十年来从未稍离,在尚未找到他母亲的一段日子中,它就是唯—的亲人,除了他的恩师以外。

麦小云所以对麦无名这么说、这么做,乃是因为对方是他的兄弟,—母同胞的兄弟,而且是孪生兄弟!

“我当然知道。”麦小云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他站了起来,继续回答对力说:“因为我年庚也是二十一岁,因为,因为我诞生地方又与你相同,在莫­干­山南麓的一座小山神庙中,当然,我不是在普陀长大,但太湖桑头渚却也是我父母当年曾经居住的家园!”

此言一出,满座轰动,麦小云的话说得明白,说得透彻,心头的纳罕,已经化作了惊奇、化作了欣喜。

只是,人家兄弟在叙情,他们焉敢煞风景?何况也Сhā不进话去。

麦无名霍然冲了过去,他拥住了麦小云的身子,欢愉的、振奋的,但也是颤抖的和含着滚烫热泪的。

“大哥……”

“二弟……”

兄弟终于相认了。血脉终于交流了。这喜悦之情并不止于他们兄弟两个,沈家庄厅内的每一个人俱都分享到了,包括站在旁边伺候的庄丁下人。

久久而久久,他们分开了,但是双手还是紧紧的握着,但是四眼还是紧紧的相对着,真挚而赤诚!

麦无名平定了激荡的心湖,然后舒畅地说:“大哥,你去了普陀?”

“是的。为兄已经拜见过那从未谋面的慈亲。”

“真想不到啊!我竟然还有一位兄长。”

“二弟,当时你口中的一句没有兄弟可真害苦了为兄,仿佛掉落了深渊,犹如进入在冰窖,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的伤心、多么的失望。”

麦无名歉疚的、抱愧的说:“大哥,你要原宥,你要宽恕,小弟的确是不知道,母亲曾经这么对我说的。”

“是的,愚兄怎会怪你?她老人家是这么说的。”

麦无名心中的疑云不禁又升起来了,他迟疑了一下说:“大哥,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呢?”

“可是我却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说呢?”

“那是因为母亲也未敢确切的肯定,她到底生了一个呢还是一双。”

麦无名更加感到讶异,他往下追问,这也正是客厅中每一个人所渴望想知道的事,他们虽然只有聆听的份,但却听得津津有味,激心而又振神。

“这又怎么说呢?”

麦小云叹息了—声说:“当年母亲为避敌踪,而时又在深夜,心神二疲,身力交瘁,又忍不住坐褥临盆阵痛的煎熬、折磨,但是,她老人家仍以无比的毅力,咬着牙关产下了愚兄,正在潦作收抬,准备继续上路,谁知腹痛又起,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再也支撑不下去了,终于二魂悠悠、七魄飘飘,不禁昏迷了过去。就在这个时候,­阴­错阳差,愚兄的恩师枯竹大师正好路过该处,听到儿啼,看到了景象,还以为是丐­妇­不耐冻馁,为了减轻对方的负荷,为免得婴儿遭冻毙,遂留下了银两、留下了­干­粮,立即抱走愚兄,畅长而去。”

十来颗心脏“怦怦”在跳,十来对眸子怔怔在瞧,他们静静的在听,他们默默的在等,因为,他们知道必然尚有下文!

麦小云一口气说到这里,稍作停歇,果然,他又开始继续说。

“待母亲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又生下了你,她心中当然有所疑虑,失去了银牌,多出了银两,但是,只要孩子没有失去,什么也不为意了,就急忙走了,仓促的走了……”

这是一个感人的故事,这也是—个动人肺腑的实情,每个人的眼眶都有了泪光,尤其是女儿家心肠软,尤其是当事人内心悲,湿衣沾襟,抽哽咽声。

客厅中岑寂着,气氛上沉闷着,持续了好一会儿,沈大爷首先开口说活了,他说:“小云,恭喜你;无名,我也恭喜你。”

“谢谢。”

“谢谢。”

云收了,雾散了,麦小云兄弟的心情又渐次的开朗起来了,其他的人也是。

“我早就知道,他们两个呀一定是兄弟,一定是孪生兄弟。不然,怎会长得这么像?”沈如婉兴奋的说:“倒是害得我呀!当时不知道有多么的不好意思。”

她妩媚的、矫羞的,漾起了二池秋水,先影映—下麦小云,然后,洒落在麦无名的身上,满蓄着一脸喜悦。

“哼,马后炮!”沈老四逸裕微撇着嘴角,却是温馨的、善意的奚落着他这位宝贝侄女。

“呀!四叔,你难道敢说不是?不然的话,我怎会认错了人?而你们大家也是,他们两个本来就是兄弟嘛!”沈如婉理直气壮,美目圆睁,言词咄咄逼人。

“是,是,我没敢说他们不是,我们家里的姑­奶­­奶­。”不管对方有理没理,沈逸裕到头来还是认输,你说他不输行吗?

客厅的人都在笑,他们也只有笑,除了笑,谁也没有沈如婉的“辙”。

沈如婉还乘机卖乖,她骄傲的说:“爹,要请客呵!要庆祝呵!也要恭贺呵!”

“当然,当然,应该,应该,今日是‘双喜临门’呢!”沈逸尘咧开了嘴角,他欢愉的笑着、衷心的笑着。

沈老四又接上话了,他说:“对!双喜,双喜,这是麦小云的—个喜,这也是麦无名的一个喜。”

沈逸川也笑笑说:“第一喜是沈家庄在上午解去了危机,解去了威胁,第二喜才是麦家兄弟彼此的相认。”

沈二爷却含蓄的、幽涵的说:“还有另外一个更能令人欣喜的双喜呢!”

沈老三和沈老四先是愣了一下,最后循着沈二爷的目光,看看麦小云和沈如娴,再看看麦无名和沈如婉,这才完全明白了过来。

沈大爷在开始说话的时候,就有这个意思了,沈如娴和沈如婉最最敏感,也早就听出来了,至于麦小云兄弟呢?他们也打这个感觉,这个心思。

喜气就充满了整个客厅,笑声也充满了沈家庄院。

“吩咐厨下,准备酒席,我们要好好的痛饮它三杯,庆祝沈家庄的荣幸,恭贺麦小云兄弟的相认。”

果然,时光不早,眨眼间已经是酉牌初起了。

“三杯不能,我是不醉不休!”沈老三朝着沈老四笑笑说:“四弟,你说是吗?”

“对,不醉不休,不醉不休!”

这一场酒宴一直到深夜时分,宾主又都喝得醉醺醺了,当然,人逢喜事嘛!谁都开了怀,谁都尽了量。可是,也有人并不一样呢!

西楼上,绣房中,沈如婉一个人却坐在桌子旁对着油灯在自思自叹、在自怨自艾,并且还怪罪旁人多事呢!

酒宴耽误了她与麦无名诉衷情的时间,也耽误了麦小云和沈如娴他们,而明天,刚天又是麦小云兄弟欲将离去的日子了。

“我为什么要提庆祝呢……”

“我为什么要说恭贺呢……”

“四叔也真是的,自已是酒桶就自己装好了,为什么猛拖着人家一起灌……”

“二叔也好不了多少,—会儿邀着这个,一会儿又敬着那个。也是喝个没完……”

“爹当然没有什么可说的,再说天下也没有不是的父母,做儿女的谁也不敢怨自己的爹娘……”

“二叔倒会体恤人、爱护人,也了解人的心思;他曾经一再的示意、一再的提醒……”

“无名却是傻瓜一个、笨蛋一只,不会喝,就少喝嘛!说什么盛情难却,说什么来而不往非礼也,不敬也……”

“还有……”

“还有……唉!不说也罢了!”沈如婉幽幽的吐了一口气。

第二天,这离别的日子,这伤感的日子,这幽怨断肠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离别,说起来也并没有什么不好呀!若是没有离别,哪里会有相见时的欢欣;若是没有离别,又哪里会有重逢时的甜蜜呢?

但是,沈家姐妹却是离别怕了,她们怕那离别后的寂寞,她们怕那离别后的孤单,她们更怕那离别后的绵绵相思、挂肚牵肠,刻骨铭心,喔!多可怕的日子。

无奈麦小云兄弟却是非走不可,他们除了要去寻访父踪以外,如今还得将“雪山蛤蟆”龚天佑给拘缉归府,是以,他们是非走不可!

午后,依旧是午后,午后在沈家庄院通往官道的那条石板路上,一前—后的有二双倩影在踯躅着,当然是麦小云和沈如娴,当然是麦无名和沈如婉。

他们走得好慢,一步一步,一脚一脚,走了一段又是一段,走了一程还有一程;起先,她们嘱咐,她们叮咛,喁喁的、谆谆的。继之,她们交待,她们期盼,絮絮的、殷殷的,似乎有满箩满筐诉不完的话。最后呢?最后她们忧郁了,忧戚了,默默无言的,悱悱不胜的……

走过了小河畔,踱过了柳树林,咳!该到的地方终究还是到了,那是长亭!

只要你是在走、在迈,不管走得多慢,无论是迈得多徐,预定的目标哪有走不到的道理?蜗牛也有爬到枝头的—天呢!不是吗?

长亭—到,官道就在前面了,她们是多么希望老天爷能把时间给停留住,永远的、永远的停留在相聚的日子里、美好的日子里,他们也是,奈何!

长亭里,二人二边,一对一方,彼此依旧是默默的相对、默默的注视,眼波交缠着眼波,心灵感应着心灵,无声、无言!这个时候,无声却胜似有声。

太阳实在是无情透顶,它不知珍惜的硬是一分一寸的往西沉,真是不解风情,真是不通情理,唉!

炊烟起,归鸟呜,彩霞满天,金光万道。黄昏,又是黄昏,绮丽的黄昏,美好的黄昏。可是,他们哪里有心情去欣赏、去享受,也只有辜负它了。

他们轻轻的说“再见”,因为风在催。

她们幽幽的道“珍重”,同为云在赶。

絮絮互握的手分开了,在千分不愿、万分不愿的情况下分开了,千斤万两的脚移动了,还有眼光、那灼热燃烧着的目光!

他们走了,终于走了……(赶紧走!该死!!废话如此之多……)

泪,喔!那是珍珠,珍珠的线串禁不住长时的磨擦、紧绷,断了,一颗、一颗又—颗,直向襟袖渗,直往地下滚……

夜之黑纱已经披撒下来了,但是,她们的身子一动不动,她们的美日—眨不眨,怔怔的楞楞的。

这是二尊石仲翁?不,这乃是二具无灵魂、无心房的躯体,无怪乎任风吹、任由夜临而不言不动了……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长亭”,有人“亭内”愁。玉阶空伫立,宿乌暝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这是诗仙李太白的词,其原文中有一句是“暝­色­入高搂,有人楼上愁。”上面稍稍的将它更动了。

夏,夏天,炎热的夏天已经覆盖了大地,钻进下每一个角落。

它,它在哪里?

它在河川边,那顽童孩子赤身露体、欢笑连连的水波中。

它,它在哪里?

它在林荫下,那叔伯兄弟或卧或倚、烟意绵绵的凉风里。

它,它在哪里?

它在弄堂口,那婆姑妯埋小凳大椅、东长西短的闲话里。

还有,它被握在人们的手心里那各­色­异样、那大小不一的扇子里。

蝉在林梢长鸣,荷在塘中绽放。

还有,恹恹欲死的大黄拘拖长着舌头,伸展着四肢,紧闭上眼腈,匍伏在屋角­阴­地里直喘着气!

这就是夏天,夏天的光景。

“大哥,我们先追龚天佑?”

“当然,二十年了,父亲的音讯一直是渺荒无据,急也不在一时,而龚天佑却有一个目标。”

“去石家庄?”

“是的。”

“他会回石家庄吗?”

“这……我也未敢肯定,但是,石家庄乃是龚天佑门前的居所落脚之处,说不定他会回去,也说不定他不会回去,那要看我们的机运了。”

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人,他们在官道上赶着路,彼此交谈着、研判着、讨论着,冒着热气,顶着骄阳。

这是麦小云和麦无名。

凶巴巴的太阳使池沼­干­涸,使稻田龟裂、使草木失­色­低头,有些已经“哔哗剥剥”的在哀求了呢!

它恣睢一切,它肆虐万物,但是,它却奈何不了麦小云兄弟,因为,他们都有神功在身,一不见喘息,二不见汗水,形态上依旧潇洒自如,玉脸上也仍然是湛然一片。

南风拂动了他们的草帽边沿,南风吹起了他们的衣衫角带;当然,南风也轻吻着他们的脸庞、身体,这却使人感到有些薰薰然,以及洋洋然。

走着,走着,前面黑越越的有一个很大的杂树林在望了。这何异是沙漠中的甘泉、汪洋中的灯标?

树林,是飞禽栖息之处,树林,是野兽出没之地,大道旁的树林,它也是出门在外的行旅客而的休憩场所,不管是冬天或是夏天。

麦小云兄弟一大清早自客栈动身,已经走了—个多时辰了,到现在也该吐吐气、歇歇腿了。

哈!林荫中人影晃动,不是也有人在里面休息吗?

这个树林,距阳关大道大约有三丈之遥,他们兄弟一前一后本能的弯了进去。踏入小路不久,忽然,麦小云脚下略略的顿了一下,但是,他又继续的走了过去。

麦无名心中一动,他举目凝望,不山也皱起了眉头,因为,树林早有二位二九年华、身穿碎花衣衫的姑娘,外加五个壮汉。

那五个壮汉,麦无名全部都认识,他们就是“石家五蟹”!

至于姑娘嘛!他也见过,是在石家庄夜救沈如娴姐妹的时候见过,后楼上第二间闺房中坐着画画的姑娘和站着观赏的姑娘,应该是“花蝴蝶”和“小彩蝶”主婢二人。

石素心,所以被江湖人称呼为“花蝴蝶”,乃是因她喜欢穿着花­色­的衣衫所致。至于她的为人,其为洁身,甚为严谨,与她兄长绰号“花花公子”,只是巧合,也属附会。其实他们兄妹二人的个­性­、行为,却是大相迳庭!

麦小云虽然跟二位姑娘并不认识,但是,“石家五蟹”他却见过二次,一次在宁波北门外的官道上,一次就在几天前沈家庄院的广场之中。他是聪明人,出道又在麦无名之先,麦无名既能猜得出来,他焉不能?

道听途说,举一反三。凭着“石家五蟹”即确定了那二位姑娘必然就是石镜涛的千金、石子材的胞妹、“花蝴蝶”石素心主婢二人!

石素心她们发现麦小云兄弟要比麦小云发现她们为早,这不是说石素心她们的功力要高过左小云兄弟,乃是因为她们是在暗处,而对方却在明处之故。是以,她们一发现了麦小云兄弟,就不再休息了,二位姑娘站在面前,“石家五蟹”排在后面,戒备着、等待着对方的到来。

当然,石素心主婢也没见过两个麦小云,但是五蟹,“石家五蟹”每一个人都能确切的认定对方,他们好几次遇见过对方,并且也曾经动过手,只是分不清是哪一个麦小云罢了!

待麦小云兄弟的脚步才踏进树林,石素心就寒着粉面、绽破樱桃了。

“你们是麦小云?”

“是的。”麦小云毫不迟疑的说着。

“那就好。”石素心沉下声调说:“五蟹,围住他们!”

“石家五蟹”闻言身动,他们立即散开了方位,摆好了阵式,然后“锵!”的齐声拔出了宝剑,蓄势以待!

“是!”

麦小云和麦无名不由相对的看了—眼,相对的笑了一笑,却相对的一语不发,只是无可奈何的耸一耸肩膀,如此而已。

石素心莲花二朵,地稍稍的前移了一些,然后继续说:“既然无错,那你们就将我的父兄给交出来!”

“我们并没有羁留你的父兄呀!”答话的依旧是麦小云。

“你竟然睁着眼睛说瞎活。”石素心含着不屑的口气说:“我父亲和兄长,难道不是你们给带走了?”

她睁着杏眼,竖着柳眉,显得气势咄咄,但是,却依旧是位可爱的姑娘。不像小鸟,一如野猫!

麦小云微微笑着说:“石姑娘,我们兄弟的确没有带走你的父兄,不信,你尽可以问问‘石家五蟹’了。”

石素心冷然哼了一声说:“何用再问,‘四大金刚’他们回府的时候,即已经详细的上报过了,那徐至瑜等的前辈人物不是你们的同伙吗?”

麦小云听了不由暗暗的钦佩对方细心和判事能力,麦无名也是。

“我们兄弟曾经与你父兄在沈家庄交过手是真,但留人的并不是我们,你凭什么可以这样说呢?”

麦小云感到应付困难,他避重就轻,他顾而言他,含糊的搪塞着。

“第一、凭沈氏四雄恐怕还请不动徐至瑜他们。第二,在场的人,当时都明明听你所说:‘二位,这两个人就交给你们了……’怎么?难道你说话不算?”石素心心静意在,词正言严,直追而猛盯。

麦小云当真是穷于应答,他只有顺着另一个语柄说:“话怎可以那么说,你们石家庄不也请来了廖不一他们?”

石素心被对方的强辞、被对方的含糊蒙混得神情迷乱,心生错觉,她迟疑了一下说:“好……那你总该知道家父他们被带去什么地方?”

他当然知道,但是,他能说吗?麦小云只有歉然地说:“石姑娘,在下唯一可以告诉你的那就是令尊他们去了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地方;我并且保证,他们不会丧失生命,他们也不会受到伤害,只是去养心,只是去修身。那个地方是世外桃源、是人间仙境!”

麦小云委屈的解释着,最后,他不由也忆起了那个地方,以致越说越是有劲。

麦无名悠闲了、自在了,人家找的是麦小云,事情当然与他无关了,以前,他曾经背了不少只的黑锅,如今,哈哈!

再说,麦小云是他的兄长,长兄若父,天蹋下来也应该做哥哥的去顶着,他就乐得清闲,啥事也不管了。

石素心人伦孝棣,为了她的父亲,为了她的兄长,不由粉面含煞,不由秋水生寒,父女血亲,兄妹手足,尽管她并不苟同她父兄以往的作为。

“是吗?就算那里是桃源,就算那里是天堂,但是,任它桃源,任它天堂,也不见得会比自己的家中好,你说是吗?”

她一连用上了两个“是吗?”加强浯气反问着。

果然,麦小云傻了眼,人家说的—点不错,有什么地方会比自己的家里安逸?有什么地方会比自己的家里舒适?哪怕它真是天堂!

“那……那……”

“你别再这个那个的了,我不为难你,只要你告诉我那是什么地方就行了。”石素心说得煞有介事、蛮具把握,大有你非说不可的意思,不然的话,哼哼,看我不也将你给留下。

不为难?真为难,麦小云实在是为难了,他既不能实话实说,也不欲虚言搪塞,就算被逼得非说谎话不可,他也不忍心对眼前这位姑娘说谎,因为,石素心看来是那么的纯洁、那么的率真,又是那么的楚楚动人。石家庄怎会出了这么一位好姑娘?

“二弟,你……”麦小云只有歪过了头,他要讨救兵了。

麦无名挑起了剑眉,语带调侃,话含奚落,他说:“我?我怎么样?”

看样子他是在幸灾乐祸,想打落水之狗,究其原因,他实在也不敢接过这只烫手的番薯!

麦小云焉会不知道他二弟的意思?无奈了,只有苦笑一声,说:“石姑娘,并非是在下不告诉你,实在是……实在是……咳!”

他竟然出汗了,感觉到这林荫底下比在太阳下面还热、还炙。

“五蟹!”石素心又沉下了声音。

“在!”“石家五蟹”同声的回答着。

“对方不说,我们应该怎么办?”石素心环视着布在四周的“石家五蟹”,广征意见的说:“足否将他们给拿下来?”

“以小姐的意思为意思。”“石家五蟹”剑式依旧,他们迅速的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由五蟹之首“病蟹”孟永昌回答着。

麦小云摇头了,这不是说他的口才不如人家,乃是对方站在理字上头,而自己又未敢轻易的泄漏­阴­曹地府之秘密,迫不得已,只有再接着这场斗争了。

麦无名已经收起了他的闲情逸致,他不是真的撇下他大哥不管,因为,他的立场与麦小云相同,情形当然也是一个样子,若是不说实请,就无法能使对方满意。

“石家五蟹”开始游移了起来,他们非但把麦小云兄弟围在中间,连石素心主婢也在圈子之内。

“小彩蝶”霍然拉出了宝剑,剑头指着麦无名,美目也盯若麦无名,但语声却是向着她的主子说:“小姐,我们上,一人对付一个。”

但是,但是石素心非但未曾出剑、未曾作势,反而软下声调,她幽幽的又朝麦小云说:“我知道我们这几个人都不是你们的对手,这场架不打了吧!”她叹息了一声说:“你既然有所顾忌,或者心含苦衷,我也不使你们为难,我这就去沈家庄找娴姐姐她们,她们总不该不告诉我吧?”

“小姐,你……”

“小彩蝶”脸上溢着困惑、目上浮上迷雾。

“小蝶,人要有自知,我们既然打不过人家,又何必非要自讨没趣、徒取其辱?不如留点面子,这也是‘留得青山在’,总有一天,我们会探听出老爷他们身在何处。”

这就是石素心的灵巧处,不能说是虎头蛇尾。起先.她双管齐下,能唬即唬,能逼即逼,若是攻不下对方槭池,她遂识趣的收兵了、罢手了。因为,时方乃是麦小云和麦无名,这两个后起之秀功力莫测,连廖叔爷和潘叔爷都胜不了人家,连龚叔爷和父亲都不是人家的对手,何况自己呢?

“小彩蝶”听了只有怏快的收起了宝剑,五蟹亦然。

“小彩蝶”姓郝名秋英,乃是石素心­奶­娘的女儿,既然江湖上的人称她们主婢为“花蝴蝶”和“小彩蝶”,石素心也就顺口叫她为小蝶。

“我们走吧!”

“请等—下。”麦小云冲口而出。

石素心听了不巾一怔,她迈动的脚步立即又顿住了。

“怎么?你想留下我们?”

“不,我只是也想问姑娘—些事情而已。”

“什么事情?你说吧!”

“‘四大金刚’他们都回去了石家庄?”麦小云心中知道他们已经回去了,但是,他不得不作如此问,这么—问,下面的话就可以顺势而下了。

“不错,他们回去了。莫非你们也想把他们送去某—个地方?”心有所惊,话就有异,石素心声调中有着疑惧,但也含有讽嘲对方的意味。

麦小云岂是妄自非薄之人?但对方乃是一位红粉裙钗,他只有笑笑的说:“也不是的,假如欲留他们,在沈家庄的时候就可以一并留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呢?”

“那你的用意究竟何在?”

“只是随口问问。”

“哼!‘六月芥菜’——‘假有心’!”

石素心掉头走了。

麦小云仍然不以为意,他略略的提高了嗓子说:“龚天佑也已经回去了?”

“没有,‘福寿堂’中的供奉也全都被你们逐得一­干­二净了。”石素心率先走出了林子,“小彩蝶”和“石家五蟹”立即参差的跟了上去。

麦小云不禁长长的吐了—口气,他身上一直是热乎乎的好不难受,如今,对方走了,自己也该歇息歇息了。

他摘下了草帽,朝头上、颈间微微的轻扇着,同时找了一根兀突的树根坐了下来。

麦无名虽然在闲着,但那只是表面上而已。因为,石素心主婢二人正站在他的对面,因为,“石家五蟹”他们亦围在他的四周,静得下来吗?

“好呀!二弟,你刚才装的岸岸的、外外的,是存心要我好看?还是出我洋相?”麦小云瞪起了眼睛,他向麦无名摆上了做大哥的架子,但脸上却含着笑意。

“大哥,你叫我,不也是想拖人下水?”麦无名抱屈的顶了回去,其脸上也含着笑意。

他们兄弟不由相视的笑了,会心的笑了……

“说实在的,对这位姑娘,我到现在心中还是感到歉疚,感到不忍,但是,总不能告诉她父兄去了­阴­曹地府。”

“所以嘛!”麦无名也在另一条耸起的树根上坐了下来,他说:“所以我才把头抬得高高的,把手背得曲曲的,也是无法交待呀!”

“二弟,你以为石素心最后说的话怎么样?”

“你是说关于龚天佑的行踪?”

“不错。”

“听石素心的口气,龚天佑恐怕不会在石家庄。”

“也不一定。”麦小云摇着魁首说:“我并不是说石素心之言有所违心,而是她可能不知道确实的情形。”

“嗯,有这可能,说不定龚无佑趁夜潜了回去,也说不定在龚天佑回去的时候,石素心一行人已经出来了。”

“不错,所以石家庄我们还是得去。”

麦无名心头忽然灵光—阵闪烁,他顿时沉吟起来了。

麦小云若有所感,因为,他们兄弟二人的心意,冥冥中经常是彼此沟通的。

“莫非你有良策?”

麦无名迟疑一下说:“我以为欲得真章,何妨暂充一对‘当肢,倒头’——神前占童——真真假假,明明暗暗,既可以彼此呼应,亦能够相互联系,你看怎么样?”

“你何不说得明白—些?”

麦无名就把他的构想一五—十的告诉了麦小云。

“好,就这么办,我们说做就做,走!”

他们分道扬镰了,他们各走各路了,像以前一样!

第二十六回戏演“双簧”

一日晨间,太阳刚刚探出脑袋。它胀红着血红面宠,矫情的、伪善的在安抚万物说:“你们何必怕我呢?看,我不是挺和顺,挺仁慈吗?”而万物只是无声的朝它笑哂着,包括那细细小小的朝露、水珠!

就在这个时候,石家庄前面的路上,有一个身穿白衫、体形颐长的年轻人在行走着。莫非是石子材回庄了?从后面看过去,无论身形、也无论年岁,都十分相似呢!唯一不同的乃是他将下摆上撩着塞在腰间。

石家庄栅门旁班房中的几十守卫人员全都发觉了,他们立即凝视起来、紧张起来,也戒备了起来。

因为,一二十丈外的距离,看到了身形体态,衣衫­色­泽,却分不清五官和面目。

这个人果然像少庄主石子材,但是,他也像两个麦小云之中身穿白衫的那个呢!那个该是麦无名。

他走得飘逸,走得从容,一如江河中之流水,好像蓝天上的白云,由此规察,其身上必怀有上乘之武功!

只见他跨上了石桥。又见他步下石桥,如今,石家庄班房中的庄丁巳经完完全全的看清了来人之面貌!

这个午轻入—个是他们少庄主石子材,另一个也不是—个麦小云中的一个,他脸­色­枯黄,眼细如凤,左颊下还有一道长长的刀伤痕疤。

庄丁们松出了憋在喉咙口的气,并且,有两个人走了出来。

其中的一个庄丁,噢!他是头目。头目迟疑的说:“阁下是?”

“喔!此地可是石家庄?”

“是的,阁下是……”

“喔!‘花花公子’石子材可是住在这里?”

“是的。阁下是……”

那个头目口中—连问了三个“阁下是”,而对方既未报出名号,又未表明来意,他脸上不禁加重了疑虑之­色­。

“喔!那我就找对地方了。”这个脸容枯黄的少年人口中也爆出了第三个“喔”字。

三个并不算多,请听,人家尚仃第四个同样的字句哩!

“阁下是……”

哈!礼尚往来,或者是势均力敌,那个少年人迄不见弱,他第四个“喔”字又吐出来了!

“喔!本公于邱玉秋,特地前来造访石子材石兄!”

“邱公于是我们少爷的朋友?”

“是呀!我们经常在杭州城中同进同出,同游同乐。”

真是物以类聚,他们是花嚣朋友,他们是酒­肉­朋友,怪不得是面­色­惨白乏血,枯黄如蜡!

那个头目却是感到不安,感到为难的说:“可是……”

“可是什么呀?”邱玉秋昂然的说:“请你通报一声,说我杭州邱玉秋专程前来探望材兄了。”

那个头目转头看有他左旁的—个庄丁,而庄丁也怔怔的观望着他呢!他不由彷徨了,拿不定主意……

“怎么,你怎么不往里报呢?”

“因为,因为我家少爷不在。”

“不在,他到哪里去了?”邱玉秋努力的睁一下眼睛,也只有那么一下,他的眼皮旋即又垂了卜来,凤眼还是凤眼,细眯如线!

“出去探朋友去了。”这大概是上面交待卜来的话,是以那个头目说得十分顺口。

“喔!那我这一次不是白跑了?”这个“喔”字必定是邱玉秋的口头禅,似乎经常挂在他的嘴边。

头目歉然的说:“实在是对不起得很,邱公子来得不巧。”

“那五蟹呢?”邱玉秋失意的脸上又浮起了一丝笑容:“‘石家五蟹’总该耽在庄里吧?”

“五位扩院现在也不在庄内。”

“那我找龚叔爷,龚叔爷莫非也不在吗?”邱玉秋仿佛有些生气了,他愠然的反问着。

“这……”那个头目实在难以应付,他感到窘迫得很,就在这期期艾艾的时候,栅内广场中适时传出了—阵洪亮的声音。

“什么事情?”

声音的后面跟出了一个高大、雄伟的人来,他,就是“四人金刚”小的老么—一惯使练子枪的“御蛇金刚”!

那个头目不由喘出了一门气,他结结巴巴的说:“禀四总护院,这位邱公于是从杭州前来拜访我家少爷的。”

“叫总护院?”邱玉秋立即接口说:“台端莫非就是‘四大金刚’中的‘御蛇金刚’当面?”

“正是兄弟。”

“喔!久仰了。”邱玉秋马上拱起了双手说:“小弟经常听子材兄夸耀说石家庄中有‘四尊天神’,见一面知三,真是传之不虚呀!”

“御蛇金刚”也抱起了拳头说:“兄台谬奖。”

“唔——”邱玉秋白个点着头说:“就算子材兄出外访友,我邱某人能识‘神人’,也不枉此行了。”

“兄台言重了,台甫是……”

“喔!小弟邱玉秋,家住杭州,乃是贵少庄主石子材兄的良朋益友、知心至文。”邱玉秋大言不惭的说着。

“知心至交”可能,“良朋益友”不见得,看他这副德­性­,—丘之豁,恐怕乃是“狐朋狗友”!

原来“御蛇金刚”并不认识邱玉秋,邱玉秋也不认识“御蛇金刚”,这也难怪,往常,石子材出门游荡,都是带着“石家五蟹”,而“四大金刚”乃是石家庄镇庄之“神”,是以很少外出。

“原来是找家少爷在杭州结交的朋友,邱公子里面请。“御蛇金刚”抬臂肃客。

“请。”

穿过广场,踏进拱门,迁入回廊,劈面遇见尤建庭踱了出来。

“这位是……”

“哦,尤总管,这位是邱玉秋公子,是少爷杭州的朋友,你陪邱公子谈淡去吧!”“御蛇金刚”转朝邱玉秋笑笑说:“这位是尤建庭,乃本庄的总管,恕兄弟告退。”

他不善交际,也不愿多寥,藉机抽身了。

“喔!四金刚请便。”邱玉秋即同尤建庭说:“阁下是尤总管?”

“正是区区。”

邱玉秋又拱起了手说:“久仰了,小弟曾经听子材兄提起过你呢!”

尤建庭回上一礼,随即露出二颗黄板牙说:“邱公子客气了。”他右手一摆说:“我们里面坐。”

“谢谢。”

宽敞的客厅,豪华的客厅,可是如今却是冷冷清清,岑岑寂寂,里面阒无一人,除去门房子班的、内中轮值的庄丁以外,不复往曰的欢乐和热闹。

二人分主宾的在里面落了座,庄丁立即奉上了香茗,尤建庭已经收敛了很多,他果真未敢专擅,末敢独断独行,略一沉思。就吩咐那个送茶上来的庄丁说:“你到后面去禀告四位总护院一声,说有杭州邱公子远道来访,请他们四位也一起出来谈淡、聚聚。”

“是。”那个庄丁躬身一礼,退进里厢去了。

“邱公子请用茶。”

“谢谢。”

快速得很呢,邱玉秋因茶水滚烫,尚未喝上一口,他正端着茶杯,凑在嘴边吹呵那茶梗和泡沫的时候,“四大金刚”就已经一一的在里厢圆月型通门中出现了。

按估计,“四大金刚”乃是居住在后楼西幢的底下层,必须经过后院,必须经过内厅,就算那个庄丁以飞快的速度奔进去通报,应该也不会打这么快!

不错,是没打这么快,乃是“御蛇金刚”巡查防务回去的时候已经将情形告诉了他那三位拜兄。

“四大金刚”虽然是为人耿直、生­性­刚豪,但是,老大“铁琶金刚”和老二“踏鳌金刚”却粗中有细的人,他们听了“御蛇金刚”的叙述,互一商讨,经过訾议,认为不能有负庄上临去时的托付以及本身应尽的职责,是以他们出来了,在后院尽头,内厅出口处遇上了那个正拟通报的庄丁。

“御蛇余刚”见到邱玉秋较尤建庭为早,尤建庭遇见邱玉秋尚经“御蛇金刚”的引介和交托,因此,“御蛇金刚”顿时快走几步,又替彼此介绍了一番。

“喔!听‘四大会刚’的危名,犹如沉雷之贯耳,今门得见,真乃是邱某人之幸也。”

邱玉秋久欠身子,他双手连拱,笑口盈盈,倒也说得诚恳十分。

“邱公子客气了。”“四大金刚”全都抱起拳,答活的乃是老大“铁琶金刚”,他们书读的不多,拙于言词,故以说得简单。

“坐,坐,各位请坐呀!”尤建庭展开他那无­肉­的面颊说:“我们坐下来谈,我们坐下来淡……”

邱玉秋虽然面容枯黄,外带刀疤,但体态颀长,气度不弱。而尤建庭非但脸­色­也是蜡黄,并且又瘦又小,何如一只患病的猴子。

六个人依次坐下了,轮值的庄丁帆伶的、勤快的已经将香莒分别的搁放在茶几之上了。

“铁琶金刚”将他们兄弟商讨结果的疑念率直的说出来,毫不掩饰,毫不隐藏,这就所谓一根肚肠通到底。

“邱公子是我家少爷的朋友,但我们兄弟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邱玉秋却是笑笑说:“喔!那是当然。囚为我们彼此末谋过面。”

“我家少爷似乎也没有提起过邱公子……”

邱玉秋仍然不以为意的接下去说:“这大概是子材兄认为小弟不才,光会吃喝玩乐,不值得提吧?”

那是自谦还是自嘲?恐怕只有他自己心理明白。

尤建庭唯恐“铁琶金刚”会说出更难听的话来,他立即打岔的也有点讨好的说:“我倒听见我家少爷曾始谈起过呢!”

这也是他的天­性­,为表示石子材对他比较亲近、比较推重。究竞有没有同他说起过?耶只有天晓得!

到底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邱玉秋马上谀声说:“尤总管­精­明,尤总管能­干­,尤总营必然是个过耳不泯、过目不忘的人。也只有尤总管这样的人,才能担当起石家庄繁杂琐碎的职务。”

尤建庭一听就坐不住了,抖楼着山羊胡子,暴露着黄板门牙,乐得个摇头晃脑、眯眼扬眉,二只手也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摆着、舞着,他前世一定是猴子投的抬,骨头决没有四两重!

“邱兄谬奖了,邱兄夸耀了,我哪里有像邱兄说的那么好?呵呵呵……”

他把邱公子改为邱兄了。这表示热络,这表示投机,也有亲近、相知的意味。

“一点也没有呵!”邱玉秋依旧讹着脸说:“这乃是子材兄他亲口对小弟这么说的呢!”

邱玉秋左—个“子材兄”,右一个“子材兄”,可见他和子材必定是交称莫逆、情同手足的朋友,一如“石家五蟹”,一如“四大金刚”他们。

尤建庭不禁五内俱铭,满怀感慨的说:“我家庄主和少爷对尤某人真是情深义重、渊臼流长,我这辈子决决要仿效诸葛孔明,鞠躬尽瘁,殚竭心智,以报答石家庄对我的知遇之恩!”

石家庄和金家庄一样,他们不同于沈家庄。沈家庄是世居江南,村庄之中有不少户的人家全都姓沈。沈逸尘兄弟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家大户罢了,是以造有土地祠,是以建有城隍庙,而石家庄和金家庄都是来自北国,在各该之地筑了宅、落下藉,虽然是独门弧户,但却都屋宇连天接云,人口不单继众。

“喔!这—说起子材兄,子材兄他到底到哪里去了?”

客厅之人心情都感到十分的沉重,尤建庭迟疑了一会,最后黯然的说:“我家庄主和少爷……”

“尤总管,说话请多加考虑、多加谨慎。”“踏螫金刚”立时接上了口,他们兄弟虽然以尤建庭认识来人的那句话而消退了心中疑念,但是,庄中的遭遇似乎仍然不宜为外人知道。

尤建庭转目朝着“四大金刚”说:“这有什么关系呢?邱公子是少爷的朋友,也等于是我们的朋友。”他已经把邱玉秋认作一位知音,是以义昂起声调继续说:“人家诚心的、专程的来访而见不到少爷,在道义上、在礼貌上,我们都应该告诉人家。”

观颜察­色­,闻语听音,邱玉秋也是一个聪明人,他似乎已经领悟到了什么,随即沉下口气说:“怎么?莫非是子材兄遭遇到什么困难了?”

尤建庭原本也有犹豫,但是,话出如风,而对方又叮了上来,为了面子,为了情况,不由期期艾艾的说了。

“是的。”

“这怎么会呢?”邱玉秋心中感到万分的困惑,他接下去说:“石家庄宇内之鼎,名震武林,别说子材兄乃是虎子,功力­精­深,并且上有雄才大略的虎父,下面还有四尊天神和‘石家五蟹’他们相匡扶,相辅佐、这……这怎么会呢!”

颜面攸关,尤建庭难以出声了,他叹了一口气,就闭口不言了。

邱玉秋不愿场面就这么冷却下去,他紧接着说:“对方是谁?”

“沈家庄和麦小云他们。”说话的人仍然是尤建庭,不过他说得幽幽的、怯怯的。

“沈家庄和麦小云?”邱玉秋忿然的说:“那龚叔爷呢?”

三位供奉中他只认识龚天佑曾经同着石子材去过杭州。

“龚供奉走了。”

“这么说,子材兄是避难去了?”

对方既然有所误会,这么误会,尤建庭也就不于点破,他又闷声不响了。

“什么麦小云!我邱某人倒要找个机会斗斗他。”

邱玉秋枯黄|­色­的面也眨上了青白之容,尤其是那条刀疤,刀疤更是显得特出,他咬着牙齿站了起来,右手猛然一压茶几,这红木制成的茶几人概是年代久了,已经变酥、变蚀,随着他的掌印、指头,竟然陷入了有二分深!

对武学,尤建庭是门外汉,但是,他听得多、见得多,因此,他咋舌了。“四大金刚”乃是个中人,什么功力,什么手法,他们都是了如指掌、闭目能详,故以一见之下,心头齐自震惊连连,迷雾层层,邱玉秋究竟是何许人也?

这等功力,这种造诣,怎会名不见经传?别说自己兄弟愧叹弗如,就是连庄主本人,恐怕也勉强得很,而对方只是一个年仅弱冠的少年人。

哈!说起曹­操­,曹­操­就到。就在这个时候,门口班房中的一个警卫匆匆跑了进来,气喘如牛的说:“报告总护院.庄门外面来了一个年轻人……”那个警卫喘息了一下继续说:“他……他自称是麦小云,说是要找‘福寿堂’中的龚供奉。”

“麦小云!”“四大金刚”心中又是一震,他们兄弟彼此互望了一眼,“铁琶金刚”站了起来继续说:“是一个还是两个?”

他的脸­色­显得凝重得很,其他的人,除了邱玉秋本就站着尚未坐下,另外三个金刚和尤建庭也相继站起来了。

“一个。”

“穿白­色­的衣衫还是蓝­色­的衣衫?”他们还是分不清两个麦小云的面貌,只有以衣衫的­色­泽来鉴别来人是谁了。其实,这是人的习­性­,一个两个倒是要问,衣衫的颜­色­大可不必分了,因为,两个麦小云非但是面貌相同,而他们的功力也是在伯仲之间呢!岂不是多此一举吗?

“穿蓝­色­的衣衫。”

“麦小云真不知天高地厚,他敢指名要找龚叔爷,那就请龚叔爷出去将他长留在此地不就没有事了?”邱玉秋也照着石子材的口吻,叫龚天佑为龚叔爷。

尤建庭接口说:“奈何龚供奉如今不在庄中。”

他是靠口吃饭,以故他的话多。

“龚叔爷去了何处?”

“不知道。”尤建庭说:“自在沈家庄那边出了事故之后,三位供奉俱都随着失去了踪影。”

“邱公子请原谅敝兄弟失礼。”“铁琶金刚”三人说:“走!我们出去会会他。”

“邱兄!你不是也想斗斗麦小云吗?”尤建庭靠心计吃饭,以故他的点子也是很多。

“对呀!小弟也正拟斗斗他呢!”

“好!那我们一起出去,在下也想见识见识邱兄你的神威。”这当然也是尤建庭所说的话。

大敌当前,“铁琶金刚”当然要慎重其事,他提高了声音,抬头朝站在门门当班的两个庄丁说:“你们进去,招呼几个同伴,将我们兄弟的兵刃给抬出来。”“四大金刚”不像尤建庭,他们都没有架子,对待庄丁下人一视同仁,犹若弟兄,而庄丁下人们对他们兄弟却更是衷心景仰、尊敬万分!

“是。”两个庄丁同声应了一声,同时转身—躬,又一起向后头走了进去。

过了一会,两个人抬着一柄铁琵琶,两个人扛着一支风火轮,一个人背着一根尉迟鞭,一个人肩着一条链子枪出来了,脚步显得艰辛、踉跄而又蹒跚!

他们一行人先后的步出了客厅,经过了广场,走出了栏栅木门,“四大金刚”举目一望,外而果然站着一个年轻人,他身穿蓝衫,果然就是麦小云。麦小云却首先开口说:“怎么不见龚大佑呢?莫非他畏事不敢出来?”

这话说得虽然并不苛薄,但却坚硬得很,有挑的口气,有激的意味!

“铁琵金刚”乃是铁汉一个,他昂然的说:“麦小云,你也不要太过自负,龚供奉目前不在庄中,而不是不敢出来,你想找事,由我们兄弟四人接着也是一样!”

“那不一样。”麦小云淡淡的说:“龚天佑与我有仇,我找他为的要了断私人恩怨,同你们却毫不相­干­。”

邱玉秋踏上一步说:“你同龚叔爷有仇,奈何他因事不在庄中,而本公子和你也是有仇,我们二人不妨就在此比划比划。”

“阁下何人?”麦小云疑惑的说:“在下从未见过阁下,我们又何来之仇?”

“在下邱玉秋,系石家庄石子材的朋友。”邱玉秋冷冷的说:“不错,我们彼此并未见过。但是,你同石子材有仇,怎么样?出手吧!”

这算是理由吗?应该说是,也应该说不是,那要看人与人双方的交往、人与人彼此的情意,来衡量、来互认!

麦小云听了不禁哑然失笑了,他微微笑着说:“那更不一样了。在下不善逞强,当然也不作无渭的争端。”

“你怕事了?”

“我是来找龚天佑的,既能他不在庄内,那我下次再来好了。”

“龚叔爷不在,这笔账你何如记在我邱某人的头上?”

“人不同,理就不直,理不直,气势也就壮不起来。”

“麦小云,莫非你真的怕事了?”邱玉秋努力睁了一下丹凤眼。口吻中含着浓重的轻视、不屑的意味。

麦小云笑意仍旧地说:“就算是吧。”

“四大金刚”曾经耳闻、曾经目击,知道麦小云口中虽然这么地说,但并不是真的怕事,他们皆有自知之明,对方既然不找他们,他们也就不主动妄言邀斗,只是遵照着庄主的嘱咐,守着庄院,护着大人、小姐,静等将来。

“你算怕事也不行!”邱玉秋突然飞了起来,右手出掌,如劲风、若急雨,既快速,而又出人不意的猛向对方胸际印了过去。

“说了当然要算。”麦小云眼视四面、耳闻八方,他也及时跟着飘了起来,退上了石桥之上,口中淡淡的说:“各位再见了。”

“哼!”邱玉秋的鼻子中不由重重的哼出了声。

沈家庄院最近成了热地,一天上午,又有好几个男男女女的客人前来造访,她们乃是石素心主仆那些人。

两个门房一见顿时就紧张起来了,因为,他们虽然不认识石素心主婢,但“石家五蟹”却是无人不识!

疑疑惑惑的观望着,战战兢兢的等待着,见对方踏入了广场,见对方停立在石阶的下面……

石素心生­性­聪慧,多事之秋,而又带着五蟹他们,唯恐对方有所误会,是以回头向“小彩蝶”郝秋英说:“为免得人家心生疑虑。我们就暂时的留在此地,小蝶,你上去知会对方门房一声,说我前来拜访‘黑白双娇’她们。”

“是。”郝秋英微一裣衽,转身迈上了石阶,朝两个门房生硬的笑了一笑说:“我家小姐石素心专程前来探候沈如娴、沈如婉二位小姐,劳烦你们代为通报一声。”

“喔!是石小姐光临。”两个门房也是生硬的笑笑说:“请你们稍候,我这就进去禀报。”他随即转头向另一个门房说:“老吴,你到后楼告诉小翠,说石家庄的石小姐来探访,再叫小翠禀报二位小姐。”

这是规矩,也是礼貌,男人不得擅上西楼上房,何况他们又是下人呢!

“是。”老吴马上退出了门房之中,快步的朝后楼走去。

并未多久,沈如娴姐妹莲步朵朵、婀娜多姿的迎了出来,她们相见可真热情,唧唧哝哝的拥着直往后楼奔,“石家五蟹”如今已经是座上之客,是以也被请进在客房里面休息了。

石素心忘记了忧虑,忘记了烦恼,她和沈如拥姐妹谈着、淡着,还有小翠,对方把小翠也给引见了。

上了楼梯,进了绣房,小翠安排了座位,张罗下茶水,她们就这么的谈个没完,如此的说个没停。

先是东南西北的乱七八糟,继而“黑白双娇”离开石家庄的始末,最后,就谈到了石素心在树林中的遭遇了。

“娴姐,我在来路上遇见了他们。”

“他们?他们是谁?”沈如婉的心中陡地一动,她十分敏感,似平已经知道石素心口中所指的“他们”是准了。是以,对方虽然叫的是娴姐,她却立即把话给接了过去。

“他们当然是你们的他们了。”石素心也使坏了,她眨着眼睛,她绷着颜面,故意的、俏皮的这么说着。

沈如婉粉面不禁徽微一红,强自按捺一下跳动的芳心,然后才徐徐地说:“哦!你说的是他们呀!他们怎么样?”

她依然装得—本正经,但是,那表情、那样子却令人感到可笑。

“他们没有怎么样,只是小妹却是怎么样了。”石素心前—个怎么样,后一个怎么样,人家没有怎么样,她自己却是怎么样了。真叫人迷惘糊涂,分不清楚。

但是,沈如婉却了然于胸,她认真的追问下去。

“那你又怎么样了呢?”她厉害,竟然也以怎么样来诘询怎么样,探求怎么样。

“我把他们给拦下了。”

“那他们又怎么样了呢?”哈!一箩之花,难分彼此,沈如婉也是满嘴怎么样。

“我刚才曾经说过,他们并没有怎么样呀!”

“那你……”沈如娴实在不好意思再说怎么样了,是以只有住口不言了。

石素心心中也知道对方欲说的意思以及不说的意思,不由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幽幽地悦:“他们只是可恶。”

“可恶?”沈如婉听了—怔说:“谁可恶?他是谁?”她摆出了一副大姐头的模样,大有要替人讨问公道的意味。

“不知道。”

沈如婉一听不禁又是一怔,迟疑的说:“你不知道?”

“是的,他们二人我都没有见过,又怎知道谁是谁呢?”石素心脸上讪然、口中讷然,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可以问五蟹呀!”

“五蟹说,他们二人都是麦小云。”

沈如娴不由哑然笑了起来,当时,麦小云和麦无名,除去了他的血亲尊长,只有她分得出来,如今,沈如婉也能了,无怪乎她说得堂堂皇皇。

沈如婉泄气了,她耐着­性­子说:“他穿的是什么衣衫?”

“是长衫。”

“当然是长衫。”沈如婉真是又好气又是好笑,但是,她非要问个青红皂白不可,因之,不嫌其烦的说:“我是说他穿的是什么颜­色­的长衫?”

“喔!是蓝­色­长衫。”

沈如婉松出了—口气说:“那是麦小云,你可以问我大姐,要她替你主持公道好了。”

“麦小云?”石素心迟疑的说:“我知道他是麦小云,但是不知道是哪一个麦小云。”

沈如婉槛尬的笑笑说:“身穿蓝­色­长衫的那一个叫麦小云,至于另一个身穿白­色­长衫的嘛!他如今叫麦无名!”

“麦无名?如今叫麦无名,这么说,难道他没有名字?”石素心还是被说得浑浑噩噩,感觉到十分的奇怪。

沈如婉却不想解释,只有含糊的说:“可以这么说,”

“哦!”石素心仍然是似懂非懂。沈如婉就把这话给错了开去。

“素心!麦小云是怎么个可恶法,他欺悔你了?你不妨说说看,到时候,我大姐一定会帮着你出气的。”

沈如婉是在怂恿、是在鼓励,因为,她往常总被大姐所调侃、所揶榆,心中也就一直想找回报的念头。

“他并没有欺侮我。”石素心脸­色­—黯,神情沮丧的说:“我诘询他,他就是不肯告诉我家严的去处!”

沈如婉感觉到确些失望,她心有未甘的说:“其他呢?”

“其他没有了。”

“哼!”沈如婉掀掀鼻、撇撇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沈如娴不禁暗暗摇头、暗暗好笑,她默默的注视这位聪慧、可爱而又骄纵、顽皮的二妹。

石素心幽幽的说:“娴姐、婉姐,家严到底是被什么人带走了?”

沈如娴说:“‘云龙三现’徐至瑜他们。”

“他们去了何处?”

沈如娴的粉脸上不由露出了歉然之­色­,她说:“这……这我也不知道,我们沈家庄里的人无一知道!”

石素心再次的失望厂,她双眸无神,芳心中感觉到十分的难过。

“有人知道!”沈如婉突然嚷了起来。

石素心听了­精­神一振,她脱口说:“是谁,谁知道?”

“当然是麦小云和麦无名。”

石素心喘出了一口气,她哀怨的睨了沈如婉—眼说:“婉姐,你是存心在寻我开心?”

沈如婉一见到对方的眼光,心中顿时感到—阵不安,她收起了嬉笑之心,十分慎重的说:“素心,对不起,如今我郑重的告诉你,知道令尊去处的人,除了麦小云和麦无名以外,尚有几个人也必定会知道。”她还是有卖关子的意味。

“哪几个人,他们又是准?”

沈如娴听了立即Сhā口,她唯恐她二妹胸无心机、口没遮拦,一下子就将城隍庙张保元等给说了出来,顿时刻意点明说:“二妹,这等重大的事情,可千万不能以神呀、庙呀的胡说—气呵!”

当头­棒­喝,冷水浇头,沈如婉果然惊觉到了。不错,麦小云和麦无名似乎皆有隐衷,他们本人都不拟说明,自己又岂要越俎代庖,多事生非?但是,话已出口,犹如春风,又怎能自圆其说呢?正在疑虑之间,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她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他们乃是你石家庄的人。”

“是我们石家庄里的人?”石素心不由怔了—怔,她疑云层层的说:“婉妹,请你明说,他们究竟是谁?”

沈如娴莞尔了,她吐出了—口气,赞许的朝她二妹颔着首。

“他是廖不一,他是潘松秋,还有龚天佑!”

“是他们?”石素心迟疑的说:“这又是怎么说?”

沈如婉清一清喉咙说:“这件事的确有点古怪,当时,我二叔也曾经问过麦小云他们,怎么会认识那上—二辈的人物?可是对方二人言语支吾,神态异常,我们也只好给闷在心里了。”

她停歇了一下略略的整理着思维,然后又继续说:“摩不—他们和徐至瑜他们却是同一时期的人物,并且,三叔又在暗中告诉过我,说廖不—他们在那天—见到徐至瑜他们,立即抱拳躬身,状至恭敬,口中还说什么殿主圣安呀!菩萨金安啦等等,然后才掉头而去。其他的人没有一个了解他们是在说什么?当然。除了他们双方自己,或许还有麦小云兄弟。”

沈如婉竟然滔滔洋洋的说了—大堆。她就这么的将张保元和沈无行二人给掩盖了过去、隐没下去。

沈氏兄弟、父女叔侄直到现在仍然不知道徐至瑜三人来自何处?去向哪里?以及叫什么庄院、何种组织?不过,他们每个人的心中却全都了然,不管对方的住处是庄院抑或是组织,城隍庙中的张保元和沈无行一定就是那个庄院或组织的外围人士!

以沈家庄的声誉,以沈氏四雄的为人,对方既然碍难不说,他们也就不便探究,当然更是不敢有所泄漏。

石素心沉默了、思维了,“四大金刚”和“石家五蟹”他们奇$%^書*(网!&*$收集整理都曾详述过当天的情况,与沈如腕如今所说的也是大同小异,她不由将沉思改作明言了。

“这么说起来廖叔爷和潘叔爷他们与徐至瑜几人有着很深,很密切的关系喽?”

“应该是的。”

“那龚叔爷呢?”

“也有这个可能。”

“但是,‘四大金刚’曾经提起,听廖叔爷那天所说的口气显示、恐怕不会再回石家庄去了,而事实的确也是如此,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回去过。”

“这……”沈如婉瞠目结舌了。她将美目睁得圆圆的,她把樱口张得大大的,果然,人家若是不回去,她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呢?

沈如娴立即接口了,她解去了她二妹的困难说:“还不一定呵!说不定谬不一为避嫌疑、为躲锋头,等风浪平了,等对方走了,他们就回去。或说廖不一曾经答应过对方什么?嗣后不再回石家庄去了。但龚天佑必然会回去的,因为他并没有承诺过什么。”

石素心轻吐出一口气说:“那徐至瑜他们为什么要带走小妹的父兄呢,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沈如悯赧然的笑笑说:“这点我也不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呢?”

“不过我能保证,你父兄绝对不会受到伤害,放然更不必遑论有危生命了。”沈如娴毅然果决的说着。

“是吗?”

“当然,他们如要伤害令尊,那天当场就可以下手,又何必迂回着多费周章呢?”沈如娴委婉的,耐心的解释着、研判着。

“是吗?”石素心依旧是忧心忡忡,她无意识的又问了一句。

“是的。”沈如娴语气肯定的说:“凭对方往昔的声誉,再凭麦小云和麦无名二人所说的话,我绝对的信得过他们,不管是任何的—方。”

“既能如此,那我就回去了。”石素心神情忧郁的说:“回去等待廖叔爷、潘叔爷、龚叔爷。”她缓缓的站了起来。显得是那么娇柔无力。

“素心,既然来了,又何必急在一时?住几天再走嘛!”沈如婉热情的、诚恳的挽留着。

沈如娴也站了起来说:“怎么这么行­色­匆匆?我们姐妹还没有好好的攀谈呢!”

“谢谢姐姐,小妹的心情不好,一等家父的去处有了眉目、有了着落,我会再来与姐姐聚头的。”石素心启步走了。

“翠翠,带路!”这是沈如婉的声音。

“是。”小翠立即走出了闺房之门,步向楼梯口而去。

沈如娴知道对方心头不畅,难以挽留,姐妹二人也就双双的送了出去……

这里还是石家庄的客厅里,客厅里还是坐着原有的那六个人;他们当然是“四大金刚”、邱玉秋和尤建庭了。

午后和午前的情况已经完全的改观了,上午,“四大金刚”对邱玉秋的身份、来历虽然消去了疑念,但是,他们仍然有意无意的、明里暗里的在监视着、戒备着。

下午,他们非但俱都松懈了下来,并且对邱玉秋的功力、对邱玉秋的为人还产生出钦佩之心,因而就推诚相见了。

这当然是在看到了对方的身法和掌势以及那不顾本身利害、不计自己后果贸然的出手攻击麦小云所致。

大概是先天关系,也可能乃后天使然,他们六个人之中以邱玉秋和尤建庭的话为最多,“四大金刚”则仍旧沉默寡言的坐在一旁。

邱玉秋啜饮了二口茶水后说:“尤总管心灵­性­巧,当能判断得出麦小云这二天是否会卷土重来?”

尤建庭从不害臊,他洋洋自得的说:“当然会的。”

“是吗?”

“是的。”尤建庭审慎的说:“麦小云为报私仇而来,而龚供奉既未被他找到,他目的末达,当然会再次前来。”

“那龚叔爷这二天是否就会回来?”邱玉秋似乎对龚天佑特别关注,三番二次的总是把对方挂在嘴边。

“这就不知道了,因龚供奉自从走了以后,迄今一无音讯。”

“麦小云说要报私仇?”

“不错,他是这么说的。”

邱玉秋心中感到疑惑,他说:“难道石家庄和他之间不算私仇?”

“应该不是。”

“这又怎么说呢?”

“为了沈二姑娘,石家庄和沈家庄二相对垒,麦小云只不过是沈家庄聘过去的助拳之人罢了。”

—听到沈二姑娘,不知怎的,邱玉秋的眸子倏然­精­光一闪,他掩饰的又拿起茶杯喝了几口茶水,说:“既然如此,在下告辞了。”

“这怎么可以?”尤建庭急迫的说:“邱兄必须要多住几天。”

“为什么呢?”邱玉秋不解的说:“子材兄不在庄中,在下就乏良伴抵足,也无至友秉烛,实在也感扫兴得很。”

“就因为邱兄和我家少爷是良伴、是知友,所以你必须要多留几天。”

“怎么?”邱玉秋又误解了,他­精­神了一下说:“莫非子材兄这二天就会回来?”

尤建庭黠然的说:“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他巴结邱玉秋,讨好邱玉秋,已经将邱玉秋叫成了“邱兄”,奈何自己年纪一大把,却末便把“在下”改称为“小弟”,实是遗憾。

“那又为什么呢?”

“就因为麦小云会再次找上门来。”

邱玉秋了然对方的意思了,尤建庭无非是请他助拳、请他状胆,但是,他却不以为意!

“麦小云找的乃是龚叔他,假如龚叔爷回来了,自有龚叔爷会对付他;假如龚叔爷仍未返回,麦小云必然也会再次的退去。”

“人心难测,世态炎凉。”尤建庭笑笑说:“那可不一定呵!也许是麦小云见你邱兄在此,他才藉故退走的呢!”

“这怎么会呢?”邱玉秋生硬的笑笑说:“一来在下藉藉无名,二来彼此又没正式的交过手,麦小云怎会因我而退呢?”

尤建庭的笑意浓了起来,因此,二排黄板牙也就突了出来,斑点参差,齿吻狺狺,实在叫人不敢恭维,而且有恶心之感呢!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在下虽对武学是一窍不通,但邱兄身怀神功,却还能看得出来呢!”

“尤总管这是在讥我、损我?”

尤建庭立即一整面容,郑重的说:“在下这话乃是出自肺腑。”

邱玉秋枯黄|­色­的脸也展开了笑意,当然人都是喜欢听好听的,何况他和石子材、尤建庭是一个模子中出来的,不然,他们怎会谈得如此的投机?交成知心的朋友?

“那一定是尤总管在捧我。”

“你看像吗?”

“就算是吧!”邱玉秋笑意盎然的说:“那也不差我一个人呀!还有四位天神在此坐镇着呢!”

“这……”尤建庭立即转目望住了“四大金刚”,他感觉到措辞困难了。因为,他心中了然得很。“四大金刚”的功力在武林中的确算得上是一等一的角­色­,但是,对方乃是麦小云呀!庄主不是麦小云的对手,那“四大金刚”他们行吗?

可是,可是人要面、树要皮,尤建庭他能坦白的说吗?

“四大金刚”当然也都感觉到了,但是,一个人的能耐是勉强不了的,侥幸不了的,一是一,二就是二,何况他们生­性­俱皆憨直,不惯吹牛说大话,是以“铁琶金刚”不是滋味的说:“我们兄弟惭愧。”

—声“惭愧”已经够了,邱玉秋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一点即透,丈何必非要人家说得赤­祼­不可呢?

“这……”邱玉秋沉吟了、踌躇了。他心中似乎有着碍难之处。

“邱兄有所不便?”尤建庭涎着脸说。

“喔!在下这次专程南下访友,在此地见不到子材兄,心巾颇感怅惆,是以拟去诸暨附近探访另—个朋友,另一位兄台。”

尤建庭不禁吐出一口气说:“诸暨离此并不太远,邱兄又何必非要急在一时?勉为其难的留上二天吧!”

“良友久别,把晤为快。”邱玉秋略一沉吟,他回转口气说:“这样吧!在下如今暂时告别,明天当再前来,若是运气不好,在诸暨也找不到那另—位兄台的活,或即夤夜就赶了回来。”

“好,我们就这么说定。”

“就这么说定了。”邱玉秋站了越来,抱了—个罗旋拳说:“各位再见了。”

这形态,这口气,真像上午麦小云临去之时所留下来的翻照!

第二十七回紧锣密鼓

今天是初一,也就是朔日,朔日的月亮在白天已与太阳并行的绕过了天际,是以,夜间就再也见不到清丽可人的新月了。

满天星斗,像青石板上的铜钉,似圆节中间的孔洞,它们挤眉弄眼,它们争妍斗艳,但是,任它们费尽心机,但是,任它们千颗万粒,总不如一个月亮来得银、来得光。

诸暨城外的大路旁有一个杂树林,这个杂树林不正是上二天石素心主婢和“石家五蟹”休憩之处吗?这个杂树林不也就是麦小云和麦无名兄弟分道扬镳之地吗?

不错,正是这里!

今天夜里,不算是月黑风高。月黑风高指的乃是没有月亮,只有乌云翻卷,只有劲风呼啸的夜晚。而今夜,它虽然也是没有月亮,但却有星光闪烁,但却是和风吹拂,因此,花树摇摇业业,因此,枝叶悉悉簌簌,也因此,夏虫唧唧哝哝,它赏人心,它悦人耳……

二更时分,这个杂树林中竟然有—个人影在来回的踱蹀、在来回的徘徊,背着双手,游目四顾,似乎有所事事。

他是来这里散心?他是来这个纳凉?不像,都不像!虽然杂树林中黝黯异常,看不清他的面貌,睹不见他的神­色­,但是,瞧形态,他似乎在等人。

果然,没有多久,又有一条人影惊了进来,先前到来的那个人不由出声说话了。

“你来了?”

“对不起,晚了一步。”后来的那个人说:“因为我在诸暨城内发现了—些情况,以致给耽搁了下来。”

“什么情况?”

“有人在监视着找、缀蹭着我。”

“会是谁呢?”

“万里船帮。”

“为要报仇?还是为了那支翡翠玉如意?”

“应该二者都是。”

“属于哪一个舵里的?”

“不知道。”

“你召见过诸暨城隍?”

“是的。”

“那追缉令中可有万里船帮中的人?”

“有。”

“谁?”

“金丝猴。”

第—个进来的人心中似乎有所疑虑,他迟疑了一下说:“金丝猴又是谁呢?”

后来的那个人吐出了一口气说:“他是万里船帮中‘万坛’上二大护法之一,名叫侯四津,我曾经上过他的当、吃过他的亏。”

“喔!是他,他的阳寿也终于满了。”

“遇上他时可千万注意,这个人­阴­得很也鬼得很。”

“那‘万坛’之主呢?”

“留待观察。”

空气沉默了一会、岑寂了一会,第一个进入杂树林中的人似乎言尽了、疑尽了,而那后到之人也就开口说话了。

“你的情形如何?”

“还算顺利。”

“他真的不在?”

“当然是真的。”

“可听说他去了哪里?”

“我曾经反复的探究,似乎是无人知道。”

“可是那天走了以后,就没有回去过?”

“是的。”

“这么说,他会不会回去的确是一个疑问了?”这句话可以说他是在自言自语,也可以说仍然是在征询对方。

“是的。”

“以你看有没有希望?”

“我也不敢妄下定论。”

“那该怎么办?”

“不妨再守一二日看看,也说不定会有奇迹。”

“也只有这么办了。”

“不然,我们一无线索,二无他处可找。”

“……”那后来进入树林的人尚有话要说的时候,忽然看见大路上有一个皮球在滚动着,当然,另外一个也同时的发现了。

这个皮球很大,其滚动的速度也相当快,他们的心头不由全都动了一下。

不是皮球,乃是一个人,一个武林人,一个夜行人。

来的地方,正与第二个进入杂树林中的人相同,去的方向,则又是第—个到来的那人的来处!

四道电光分别的由这两个人的眸子中逼­射­而出,他们凝视了一会,眼中似乎巳有所见,心头仿佛已有所得。

“莫非就是他?”第一个到来的人说。

“十分神似。”

“那我回去了。”

“好,我们仍然按照着计划而行。”

“再见!”

“再见!”

二条人影又分别散了开去……

那只皮球由西而东,速度不减的朝上乘县官道上飞快的滚动着。距离皮球后面十丈之遥的地方,另有一缕轻烟也是若即若离、时疾时徐的向同一方向飘浮而去。

这二件物事一前一后、一高一低,是皮球牵动了轻烟?抑是轻烟推动着皮球?恐怕任谁也不得而知了。

不过,若加以仔细的研判,或经过虚心的探讨,彼此之际的间隔太过遥远,实在力所难及,应该是二不相­干­、毫无关连。

既然如此,那是属于巧合,它们必定各有其愿、各去各处了。

大约经过了—个更次的时光吧,二鼓已尽,四更忉临,会稽山在眼前了。

皮球略一停顿,然后转从一条石板路上而去,这条石板路乃是石家庄私自铺设的道路,因为石家庄正座落在会稽山脉的一条脉络上面!

绝对不是巧合或然,也绝对不是推展费力,因为,若瞩巧合,一路相随也许有其原由可说,因为,推展之力直线而循,但直角转弯那就太过离谱了……

只有牵引,只有牵引才合乎逻辑。皮球改变了方向,后面的轻烟自然也亦步亦趋的转进了石板路。

浙浙的,二者的速度开始慢了下来;浙渐的,二者的差距也逐渐近了起来,因为,石家庄即将到了。

皮球遭到了阻挡,它“蹦”的一下跳了起来,跳过栏栅,滚过了广场,又跳进了石家庄屋宇之内去了。

轻烟遇上了山岚,也突然的被吹了起来,飘过栏栅,飞过了广场,又拽上椽瓦顶面去了……

今天是初—,今天是朔日,因为苍穹漫漫,因为夜星沉沉,是以石家庄中的门卫没发现物体或人兽进入庄院之中;因为轻车熟路,因为功力­精­深,是以石家庄的警卫也就失去了它的功能以及效用了。

皮球滚进了石家庄的客厅之内,轮值的两个庄丁同时的警觉了过来,其中一个惶恐的说:“啊!供奉……”

“唔,噤声!”那个皮球沉着声音说:“不要惊动旁人,进去请四位总护院出来就可以了。”

“是。”一个庄丁匆匆的向后奔去,一个庄丁忙乱的张罗茶水。

皮球大模大样的在客厅主位上坐了下来,它是什么?喔!如今应该称呼他是谁了。他,正是“福寿堂”的—位供奉,麦小云和麦无名正欲找寻的人物,“雪山蛤蟆”龚天佑!

没有多久,“四大金刚”已经急急的赶了出来。

“喔!供奉,你终于回来了。”“铁琶金刚”既兴击又惊奇的说着。

“你们请坐,坐下来再淡。”龚天佑对“四大金刚”十分客气,不像平常眼高于顶的样子;当然,“四大金刚”功力­精­深,声誉甚隆。

“好。”“四大金刚”也就分别的、依次的坐了下来,一如寺院中镇守在山门旁的情形完全—样。

“怎么?”龚天佑心中似有所感的说:“山庄内莫非出了事情?”

“出事倒还没有,有事倒是真的。”“四大金刚”不喜多言,除非是非说不可,或者是熟悉之人,纵然如此,“铁琶金刚”话中所用的字句也甚简单、普通。

“什么事情?”

“麦小云前来找过供奉。”

龚天佑听了神­色­一变,他说:“一个?两个?”

“—个。”

“穿蓝衣的还是着白衫的?”

“穿蓝衣的。”

“结果呢?”

“供奉不在,他也就去了。”“铁琶金刚”接着又说:“不过,他曾经丢下活来,说过几天还会再来。”

龚天佑冷冷笑了一下说:“恐怕以后他永远不会来了。”

“铁琶金刚”困惑的说:“怎么说呢?”

“那个麦小云如今身在诸暨,已经由万里船帮的人给监视着。”

“喔……”

“还有其他的事吗?”

“还有……”“铁琶金刚”顿了一顿,然后接上去说:“还有杭州有—位少爷的朋友前来探访少爷。”

“姓甚名谁?”龚天佑说:“住在客房之中?”

“他叫邱玉秋,人已经走了,不过……”

龚天佑略一思索,心中似无印象,并且,他对这件事也不感兴趣,就不等对方将话终了,立即接上口说:“既然如此,而又无关紧要,我们不谈也罢!”

“那其他的也就没有什么了。”

龚天佑沉吟一下说:“你们四人可否跟本堂出去一趟?”

“去哪里?”

“诸暨。”

“铁琶金刚”迟疑了一下终于说:“什么时候?”

“天亮动身,在诸暨城外的一座杂树林中等待接应,以期配合午后发动。”

“是对付麦小云。”

“是的。”龚天佑说:“会同着万里船帮中的人。”

“万里船帮中有什么人物?”

“‘万坛’之主、左右护法以及富阳分舵中的人。”

一股轻烟自弥漫在客厅的屋檐之下以后,就末再飘动了,如今,大概是遭龚天佑雄劲语声的影响、感应,不禁微微的震颤了一下,幸好只是微微,没有震散,没有下坠,也没有牵碰、带动其他物件或者惊扰到里面的人。

不过,轻烟的边缘四周却渗出了露珠,也许是蒸气!

“铁琶金刚”听了顿时反问的说:“对方是一个,还是两个?”

他所指的“对方”当然也是麦小云和麦无名了。

“一个。”

“有这许多一等高手,难道还对付不了—个麦小云?”

“那倒不是。”

“既然如此,为的又是什么呢?”

“石家庄虽然亟欲找麦小云报那纾家之仇,但是,主要的仍想得到那支玉如意,那张武功秘籍。”龚天佑不说自己,而把它说成石家庄,因为,他深悉“四大金刚”对石家庄的忠心,是以刻意的引用着。

“铁琶金刚”心中还是不解的说:“那又怎么样呢?”

“因为本堂势孤。”龚天佑所称的本堂乃是指福寿堂。

“喔!我知道。”“铁琶金刚”这才恍然的说:“扳倒了猛虎强龙,却怕狐狸­奸­计,又恐豺狼野心?”

龚天佑蛄蟆眼微微一睁,他笑笑说:“正是此意。”

君子喻于义,小人晓于利,这就是以利组合成的小人!

“那供奉怎么轻易的离开了他们?”

“本堂不得不亲自回来—趟。不然,若是差遣他人,尔等未必会信。再说,别人也休想调得动你们兄弟。”

“既然如此,属下兄弟就跟供奉上一趟诸暨。”

龚天佑又喝了一口茶水,缓缓地站起来:“你们不妨准备准备、收拾收拾,天亮时候启程,本堂先走了。”

“怎么不一起动身?”“铁琶金刚”四人也站了起来。

“一来避免招摇,二来本堂回去部署安排一下。”

“那属下等送供奉出门。”

“不必。”龚天佑怎么来,又怎么走,他还是像皮球一般的滚了出去。

“老大,我们进去再睡它一个回头觉!”这是老三“伏虎余刚”所说的话。

“天时已经四更过半,我不睡了,不如就此准备一下兵刃什么的。”

“那我也不睡了,拾掇一下早些上路吧!”

他们正拟返身回转住处的时候,屋搪下的那缕轻烟已经冉冉的降落了来,微一伫驻,也进入了客厅之中。

皮球是人,轻烟当然也是人,不然,皮球怎么自动会滚?不然,轻烟怎么会渗出露珠?那是人的汗水,这个人乃是石子材的朋友,去而复返的邱玉秋!

“啊!四位,你们今天怎么起得这般早呀?”

“四大金刚”听了个个吃了一惊,本能的挫身,本能的戒备,待定睛看清了来人是谁的时候,大家口中不由喘了一口气。

“铁琶金刚”散去了逼聚在双臂上的功力说:“喔!邱公子,是你呀!”

“是呀!我说过也许会连夜赶回来。”

“刚才供奉来了。”

“你是说龚叔爷?”

“是的。”

“他在哪里?小弟这就前去望望他老人家。”“望望”乃江南一带的俚语,是探望和问候的意思。

“邱公子来得晚了一步,供奉他老人家走了不久。”

“你是说他又出去了?”

“是的。”

邱玉秋听了脸上不禁泛上了一片惆怅之­色­,他说:“唉!我真是机缘不佳,每个地方皆是如此。”

“铁琶金刚”心中忽地动了一下,他说:“邱公子莫非在昨天也没有找到朋友?所以就连夜赶了回来。”

“不,我那位兄台倒是遇上了,但他最近忙得不可开交,有很多的人也都急着要找他,所以我只有过二天再去了。”

“邱公子的朋友是在诸暨?”

“是呀!”

“麦小云如今也在请暨呢!”

“喔!”邱玉秋的口头禅又来了:“你怎么知道?”

“供奉说的。“

邱玉秋丹凤眼又努力的睁了一下,他说:“兄台的意思是,龚叔爷由诸暨来,而又往睹暨去了?”

“是的。”

“龚叔爷莫非来请四位也去诸暨?”

“是的。”

“共同邀斗麦小云?”

“是的。”

“对付—个麦小云,龚叔爷难道没有自信?”

“铁琶金刚”开始沉吟了、思虑了,他觉得有些事还是不说的好,是以含糊其词的说:“不尽然是,其中尚有其它的情节参杂着呢!”

邱玉秋摇摇头说:“不管它有什么情节,或者情节重大与否,你们四人全都不该去。”

“为什么?”

邱玉秋未作正面的回答,他说,“龚叔爷一定是不知道石家庄的现状,而四位也可能—时没有考虑到。”

“到底怎么说呢?”“四大金刚”还是没有想出事情的缘由,以及领悟对方的语意。

“因为现在石家庄与以往不大相同了。”邱玉秋分析着说:“以前,石家庄威名显赫,以前,石家庄高手如云,乃宇内之鼎、江湖之雄、武林中的豪杰,任准也未敢轻捋虎须。而如今呢?如今石庄主不在庄中,如今子材兄不在庄中,如今“福寿堂”中的几位供奉也全都四散的离去了……”

他对石家庄中的情况竟然一清二楚,了若指掌!

喔!是了,那必定石子材和邱玉秋二人推心置腹、交情特殊,他们可能是在平时琐碎繁杂无所不谈!

可是,其中似乎透着古怪呢?有些事情是在石家庄出了事故、石镜涛父子业已流亡在外之后才发生的,那邱玉秋怎么也像观若洞烛?真叫人煞费猜疑了。

“这……”“铁琶金刚”听得惊心了、焦急了,何止是他,“四大金刚”每个人的心头全都一样。

邱玉秋接着又深入的说:“龚叔爷这次回来,他又不知道五位‘蟹将军’也外出未归,因此,四位若是再这么轻易离开石家庄,那夫人的安危该由谁保护?该由准负责?”

他只提夫人,不提姑娘,这其中乃有两个原因,第一,姑娘的身手不弱,万一有人来犯,她自保有余;第二,他可能也知道姑娘现今不在庄中,是以说得自然、说得肯定。

“该怎么办?”“铁琶金刚”—脸不安的说:“那又怎么办呢?”

邱玉秋的话犹如醒醐灌顶,使他更见清醒;邱玉秋的话仿佛当头­棒­喝,击得他更是震心。他恐慌、惶悚,他已经脚底见汗,手心见汗,乌亮宽阔的额角头上,也冒出了湿湿亮亮、点点珠珠的东西,旋即,那东西,成河成流、涔涔行行而下!

这是黄汗,这是冷汗,这是一个人在受到惊恐、骇怕之下所虚盗出来的汗浆!

“你是说已经答应了龚叔爷?”

“铁琶金刚”乏力的说:“是的。”

“那……”邱玉秋将话音拖得长长的,却不再继续下去,并且垂下脑袋,似在思索,似在考虑……

“四大金刚”兄弟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可是,都无方策,都无主意,遂不约而同,殊途俱归,八只钢钤的眸子全照向了邱玉秋的脸上,露着求助。透着希冀。

“这样吧!”邱玉秋终于抬起了头,他眯着丹风眼也回向“四大金刚”真挚的脸上看了一眼,说:“还是由小弟替四位走一趟诸暨,反正我也想要‘会会’龚叔爷,而且,与诸暨城内的那位‘兄台’也有约呢!”

他话中的“会会”二字和“兄台”二字,说得特别重了—些。

不知是否另有含意、另有所指,旁人也就不得而知了。

邱玉秋的功力“四大金刚”虽然皆末与之交过手,但是,他们却都见过。正如尤建庭所说:“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彼等惧是行家,任谁都信得过对方,如今自己兄弟为形势所逼,分身乏术,而对方却慨允代行,这不正中了他们兄弟的心怀?于是未敢请耳。

“铁琶金刚”听了不由大軎过头,他长长作一个揖说:“多谢邱公子大义。”

“兄台客气了。”邱玉秋随口说:“龚叔爷住在哪家客栈?”其实,龚天佑和“四大金刚”的对话,他何曾漏掉一字?但是,为使假戏演得更加逼真,不得不问!

“不知道,只是约定午后在渚暨城外的杂树林中会合。”

“好吧!那小弟走了。”

“多谢邱公子。”“铁琶金刚”抱拳躬身,他又是一个长揖。

邱玉秋走了,轻烟又飘上了屋宇,游弋的越出了石家山庄。

他阻止了“四大金刚”西行,不知道出自好意抑或是另有所图,恐怕也只有他自己心内有数了……

而“四大金刚”如今安份的守在石家庄中是表示改邪归正吗?话实在不应这么讲,这么讲太残忍、太不公平,他们的本­性­不坏,原本也无甚恶行,只是错投了主而巳。

这里是诸暨城内东人街上的百乐客栈中的食堂里。

卯牌时分,太阳就已经怒张着一副晚娘面孔了,而百乐客栈中的食堂却尚有不少人在那里悠闲的吃着早餐。

诸暨位在浙江省浦阳江之畔,是个很大的城镇。东大街南贯北联,交通要渠,是城内最大的街道;百乐客栈飞檐琉瓦、津筑巍峨,乃街上特出的旅店;而它的大厅之中,又是装潢得富丽堂皇,描金髹朱,果真是饮宴、社文最舒适、最宽敞也最恰当的场所!

平时,凡在餐饮时间,总有九成以上的食客,早餐的时辰最长,它从寅时开始开业,一直要做到辰时光景,是以,看起来客人最稀,只有二四成在座,其实,吃完了陆陆续续上路的给加起来、算起来,并不少于中午或晚间!

但是,今天早辰的生意似乎要比往日好了—些,它多出了二成的客人。

凡是住店的,或昔是餐饮的,多半乃外地来的行旅客商,今天当然也是。不过今天多出来的这些行旅客商,大都是些带刀佩剑的江湖人!

不是吗?坐在里厢一桌上的人背着宝剑;靠着门口一桌人也横着戒刀;还有,还有则是傍着粉墙的一位年轻人也好像、好像……

这个年轻人身材颀长,气度高雅,他面孔黄了一些倒没有什么,他眼睛细了一些也是没有什么,只是,只是他的脸颊却斜斜的有一条二寸见长的刀伤疤痕!

哎!就这么的破了相,可惜!

脸上有疤痕不一定就是江湖人。这个年轻人一无粗犷凶悍之气,二无宝剑戒刀佩身,可是那内外遥摇相对二张桌上的江湖人不时的、刻意的频频打量着这个身穿白衫的年轻人。不知是为了什么?

这个时候,楼梯上又下来下一位年轻人。

这位午轻人可英俊了,剑眉双桃、星目准鼻,他穿的乃是一袭蓝衫,年龄与坐在下面、脸带疤痕的那个年轻人却不相上下,二十来岁。

他也不像江湖人,行动自然,步履从容,但是,他甫—出现,下面食堂内的二桌江湖人就默然无声了。当然,暗中在监视着,密切的戒备着,因为,他们守的候的就是他!

他,就是麦小云;他们乃是万里船帮中的人。

麦小云走到楼梯的正中部位,他略一停顿,眸子在左右流转,武林中这就叫做眼观四面;耳朵前后倾聆,江湖上这就叫做耳听八方。谨慎而小心,免遭偷袭,以防暗算,是杰出的江湖人必具的条件,是功深的武林客应有的本能!

果然,他有所收获了,明中,下面食堂中的每—个食客,虽然有些低垂着头,但仍是无一能逃过他犀利的目光;暗中,上面房间中有蹑足门户的声音,虽然轻之又轻,但也未能漏过他敏锐的听觉。

麦小云既有所感,也就置之泰然了,他只是有意无意的朝着那个脸­色­打疤痕的年轻人瞥了一眼,然后步下了尚剩一半的楼梯,就近在另一张单独的桌子旁坐了下来。

跑堂立即趋了过去,他叫了稀饭、点了小菜。

跑堂已经离开去准备客人所欲的餐点了,而麦小云的嘴巴依旧在微微的歙动着。

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准也不知道这举动是什么意思?细如蚊蚋,蝇蝇营营,如此而已!

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他所针对的人,这个人就是独自坐在粉墙之边、脸上带有疤痕的那个年轻人。

“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喔!这是至高无上的神功——“腹语心声”!

腹语,或许有些江湖客、武林人也会使上一手,他们将空气鼓入肚内,然后收缩腹肌,以漉漉饥肠的方式骗人、糊人。能响无节、有声乏义,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以自己的意思为意思,只可博有识之士一笑而已。

麦小云则完全不同,真材实学,他运上了充沛的内力,浩瀚的功能将“心音”逼聚在一处,再由口中传了出来,指向既定之目标,进入对方的耳内,清晰而明确,这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

看面貌、看长相,那个脸­色­枯黄、上带刀疤的人必定就是邱玉秋。邱玉秋听到了麦小云送过来的“心音传声”,竟然毫不感觉惊奇,他当然认识麦小云,在石家庄的时候,还曾经朝对方出过手呢!

邱玉秋连正眼也不看对方—下,因为他昨夜没有睡好,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呵欠。为了礼貌,为了仪表,立即抬手遮住了张开着的嘴巴,就在这个时候,蚊蝇也在他手掌之间出现了。

“我见到了龚天佑。”

这乃是“束音成丝”的功力,他是邱玉秋,邱玉秋焉有这等­精­深禅门的功力?而且,邱玉秋和麦小云的立场相对,怎么……莫非……

“可就是昨夜在大路上滚动的那—个?”

“不错,正是他。”

“如今人在石家庄?”

“不,人在诸暨。”

菜上了,稀饭也捧上来了。麦小云随口划了二下,装装样子,也慰尉肚皮,二口以后,腹语心声又透过来了:“因此你又随后跟来?”

“是的。”

“落脚何处?”

“百乐客栈。”

“可知他的目的、企图?”

“他联络了万里船帮,定午后诱你出去,或激你出去,然后协力发动攻击。”

“你的意思呢?”

“以其入之矛,还治其身。”

“怎么说?”

“他们约定的地点就在城外的杂树林,他们动手的地点也是城外的杂树林。那不妨就儿诓他去杂树林中拿下,然后交与本地城隍。”

“好,我现在就去。”麦小云擦一擦嘴巴,正拟站立起来,邱玉秋却又传过来那“束音成丝”的功力,其细如线,其尖如针!

“不,如今你的目标很大、很显,牵一发能动全身。还是我上,我去比较方便,也有理由可把对方引出去、诓出去。”

“好吧!”麦小云又拿起筷子刨了几口稀饭说:“全看你的了。”

邱玉秋到柜台结了账。就扬长出门而去。

他朝北行走了一二十间店画的光景,一乐客栈赫然在望了。

“一乐”果然不如“百乐”,一与百之比实在是差得太远了、人多了;百乐豪华,一乐简陋;百乐气派,一乐寒酸;百乐层叠楼房如云,一乐只数后院清幽;百乐住的乃是富商巨贾,一乐的客人多半是贩夫走卒……

龚天佑怎么去住在这里?在这里不太显眼,可以避人耳目,邱玉秋怎么也会歇在这早?在此地就近监视,喔!不,是晋见,彼此较为方便。是以,他们昨夜,或者是今晨皆落脚此处了。

“客官,你回来了!”伙计张着笑脸礼貌的探问着,带有几分勉强的意味。

“噢。”邱玉秋也笑笑说:“那位姓龚的老人家有没有出去?”

店小二蹙起了眉、摇起了头,他迟疑的说:“公?恭?宫?客官说的不知是哪一个公?”

“就是龙共龚呀!”

“龙共龚?”店小二再次摇头了:“好像没有嗄!”

“怎么会呢?矮矮胖胖的,身穿白­色­绸衣的,他比我早来了一盏热茶的工夫。”

“哦!是他,他姓郁不姓龚。”

“姓郁?”

“是呀!他叫郁天宫。”

“喔!他叫郎天宫,不叫龚天佑。”邱玉秋重复了一遍,不禁失笑的说:“是我弄错了,出去了没有?”

江湖上把姓名倒过来叫的司空见惯、屡逢不鲜,候四津的外号叫“金丝猴”,孙立加也似乎隐­射­着“迦蓝神”呢!

“没钉,大概还在睡觉吧?”

“我找他有点事,请你帮我叫他—声。”

“好的,请跟我来。”小二领带邱玉秋进了后院,在左廊内头的—个房间上敲了起来。

龚天佑虽然人在黄莲树下,但他还是难中享乐,住着此地最好的房间,不像邱玉秋。邱玉秋只随意的歇在外边的厢房里。

“笃笃笃。”

“谁?”那是龚天佑的声音,邱玉秋听得出来,并且也确切的知道,因为,就在凌晨。就在破晓,他看着对方落了店,也看着对力进了房,才回由前面投入客栈休息。

“哦!是我,店小二。”

“什么事情?”

店小二脸上溢出了局促和不安的神­色­,他抬头望了一下邱玉秋一眼,然后结结巴巴的说:“这位客人来找你。”

“客?”龚天佑的语气含有严重的疑虑,当然,他既欲避人耳门,方住进了这简陋的小客栈中,当然是无人知晓。只许他找人,不允人找他,对万里船帮的人也是如此!

会是谁?那会是谁?他煞费猜疑。

“是的。”店小二随即接上说:“是住在小号的一位姓邱……”

房门霍然打了开来,龚天佑一见邱玉秋不由怔了一怔,惊了一惊,这模样,这形态,他始终有些耿耿于怀。

“你……”

“喔!我叫邱玉秋,乃是子材兄的朋友。”邱玉秋展开了笑脸,马上来一个自我介绍。

“哦!”龚天佑心中忽然动了一下,因为昨夜在石家庄的时候,“铁琶金刚”似乎曾经向他提起过这么一个人,顿时随口说:“是你,小兄弟请里面坐。”

他虽然有了记忆和印象,但是,仍旧怀着戒心、存着疑惑。

“谢谢。”邱玉秋步了进去,店小二转身走了,龚天佑也顺手关上了房门。

一老一少,大眼小眼,一个矮胖.一个颀长,全不协调,全不相衬。唯一相似的地方乃是二人的衣衫的颜­色­,月白与水白,微青与淡光。

分别落了座,龚人佑翻了二下蛤蟆眼,疑云不退的盘问着说:“小兄弟是由石家庄来?”

“对呀!”邱玉秋也睁了一下凤眼,他认真的说:“不过那是昨天。”

“你既然在昨天离开了石家庄,怎会知道我来了诸暨?”

“‘四大金刚’说的呀!”

“就算你又返了回去……”龚天佑沉下了面孔,沉下了声音迫诂着说:“但‘四大金刚’他们也不知道老夫住在此地!”

“是呀!”邱玉秋立即分辩着说:“就因为他们不知道供奉住在何处,才托我前来打听的呀!”

龚天佑总算找到很难算漏洞的漏洞,他霍然站了起来,含着微微的敌意冷冷地说:“真是巧事呀!这么巧的事竟然被我给遇上了,我前脚离开了石家庄,你后脚就赶上了,而且,腿力还不见得比老夫为慢,在此地也算是前后脚之差呢!”

他以为这是漏洞,因为,目前江湖上的人物,把三庄的庄主算上,把一帮的坛主也算上,又有谁能快过他?又有谁能胜过他?

其实,这也是实情,谁行呢?准成呢?除去了两个麦小云,当然也除去了已经不在江湖中走动的隐逸之辈!

“是呀!事情就是这么巧,这么巧的事却被我给遇上了,不过……”邱玉秋停顿着说不下去了,因为,他也不善说谎,不惯胡扯,所以只有沉吟、只有迟疑……

“不过怎么样!”龚天佑哼了一声,然后揶榆的说:“不过你是大鹏鸟,会翱翔;不过你是飞天龙,会腾云。”

为了江湖,为了武林,邱玉秋只有咬起了牙关,破例说谎了。

其实,他原先就抱着此意而来,可是时候一到,又在踌躇了,又在阻谘了,真感艰辛,何如在做窃贼!

“不是的,都不是的。”邱玉秋怯怯的说:“我是今晨才遇见‘四大金刚’的。”

龚天佑听了不由怔了一下说:“嘎!你在什么地方遇见他们的?”

“东门官道上的一个杂树林之旁。”

龚天佑心中回转了一下,欲擒故纵的说:“他们在那里­干­什么?”

邱玉秋率真地说:“他们说是在等你呀!”

“等我?”龚天佑终于释然了,他散去了凝聚着的功力,还是不假颜­色­的说:“那就让他们等在那里好了。”

“不行呀!”邱玉秋画龙点晴的说:“供奉虽然说在午后才会合他们,但是……”

“但是什么呢?”

“但是‘铁琶金刚’告诉我说,石姑娘她任­性­的离开了石家庄,五位蟹将军也跟着出去了,是以必须请供奉过去商议商议。不然他们就无法久等了。”

“哦!”狡狐也有失算的一天,老磷总有漏蹄的时候,龚天佑疑云消散了、戒心没有了,他涩赧地笑了一笑说:“小兄弟,对不起,是我多疑了,我这就去杂树林中见他们。”

“供奉说哪里的话!”邱玉秋也笑笑说:“可要我陪供奉共同走—趟?”

“那就麻烦小兄弟了。”

“供奉客气了。”

他们绕着小路,就一前一后的奔向东门去了。

麦小云十分小心的用完了早餐,又施施然的朝楼上走去,他在扒逃第一口稀版和挟入第—筷小菜的时候,都曾经留在舌尖上良久,以资鉴别,以作查验,确实肯定了内中没有异物或花样,才慢慢的咽了下去。这是心思及智聪,这也是一般人所渭的江湖经验!

不用惠账,凡是住在里面的客人,柜台上都存有银子,帐房先生会把数目给登上去,只要到迟房时—起结算就可以了。

老虎一走,又是猢狲的天下了。七八颗脑袋抬了起来,七八双眸子照­射­起来,七八张嘴巴也唧呱的交谈起来了……

当然,他们只是守望楼下,楼上另有监视的人,那监视的也开了房间,也许还买通了客栈的伙计呢?

大鱼嘛!必须小心翼翼,必须周全安详,那条比船还大的鱼,谁也伺候不了,谁也对付不了,群策群力也不行,还得要借助外来的力量,共同的作业,共同兜捕……

麦小云推开房门,立即警觉到房间里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本能的运上了功山,本能的应付着突变!

但是,那团火焰并不燎原,安之若素,毫无举动,只是含笑缓缓的站了起来。

是人,一个女人,一个身穿火红衣裳的年轻姑娘。

“麦大哥,你回来啦!”莺声,燕浯,人像鲜花,亭亭玉立的玫瑰花;音似小鸟,啁啁啾啾的画眉鸟。

“你……我……”麦小云不知所以,对方叫得那么顺口、那么自然,而自己竟然并不认识那位姑娘。

“我是余曼芬呀!”是鲜花,鲜花绽放;是小鸟,小鸟依人!

“喔!余姑娘……”麦小云机械的、礼貌的叫下—声。他知道这又是一件误会事,也是一件麻烦事。因为对方是一位姑娘家。

“麦大哥,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呢。”余曼并欢愉的,喜悦的滋笑着。

“唔——”麦小云走上二步,不得不应付说:“你请坐。”

两个人分别坐了下来,余曼芬略一迟疑,脸上的笑意却渐渐的退了,兴奋的神情也渐渐的谈下。

“麦大哥,我是偷溜出来的……”

麦小云细—打量,他觉得余曼芬没有沈如娴那么清丽脱俗,也没有沈如婉那般艳光照人,但是,她浓郁,她灼热,她还有一份天真和稚气。

“喔!是么?”他虽然知道对方叫余曼芬,他也知道余曼芬必然是麦无名的朋友,但是,也仅仅这么一点,他又能说什么?

“此地分舵上报上去,万坛护法命令下来。”

凭—声“分舵”和一句“万坛”,麦小云心中顿时又多了解一些,他知道这位姑娘乃是万里船帮的人。

“诸暨是属于贵帮宁杭总舵所管辖?”

“是的,我们父女正好来宁杭总舵接洽一什公务。”

麦小云一举有成,他就随口朝深处探索了:“令尊是余……”

“家父余永钦。”余曼芬一脸失意、满心怅恫地说:“麦大哥,你莫非真的个给遗忘掉了?”

麦小云听了心又一动,机警的说:“喔!不,永闽总舵之主。”

他出道较麦无名为早,阅历也较麦无名为多,见微知渐,举—反三,既然洞悉了对方是万里船帮之人,既然对方不属于宁抗总舵,而如今,对方又报出了她父亲的姓名,当然确定是永闽总舵的舵主了。

麦小云这么做,一来为免伤对方姑娘的心,余曼芬似乎对麦无名有着一份亲切、一份关怀;二来也想探探万里船帮的内情以及他们的动向和企图。

“麦大哥原来你是在跟我装羊呀!”余曼芬的笑脸又开展了,她心中一点也藏不住东西。

麦小云不自在的笑了一笑说:“白立帆他们都到了此地?’’

“是的。”

“左右护法呢?”

“都在分舵等侯着、翘盼着万坛之主的到临。”余曼芬紧接着说:“就因为这样,我才有机会溜出来嘛!”

“也就因为这样,他们才决定在午后方开始发动攻击。”麦小云是顺着余曼芬的口气这么的说着。

余曼芬听了,二只眼睛不由睁得大大的,一张樱口不由撑得圆圆的,她不胜惊奇的说:“怎么?你都知道啦?”

“是的。”

“那就好,我是在白担心了,以麦大哥的本领,以麦大哥的能耐,我早知道自已是多此—举。”余曼芬羞涩地笑笑说:“不过,我想再见见麦大哥你也是真的。”

她有少女的妩媚,也有少女的矜持,还带有—份可喜、可感的率真!

麦小云看了、听了心中也不禁感动十分,他恳切的说:“余姑娘,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余曼芬说:“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怎么还不快点走。喔!”她不好意思的看了对方一眼,随即补上一句说:“我的意思是又何必去惹这无谓的麻烦!”

麦小云心中忽然动了—下,他略经思虑,然后说:“姑娘说得对,为免遭无谓的麻烦,我还是早一点离开此地,只是,只是待慢了姑娘,也有劳了姑娘。”

“喔!又是龚天佑。”余曼芬突然想了起来说:“这次又是龚天佑前去此地分舵中游说的。”

“我也已经知道了,谢谢你,余姑娘。”

“麦大哥,你怎么老是这么说呢?”对方的温文多礼、翩翩气度,余曼芬实在有欠习惯,她感到不谙,因为万里船帮中的帮众都是草莽,生­性­粗野,无人这个样子的。

麦小云笑笑说:“这是为人应有的礼仪呀!何况我也衷心感念姑娘你的善良、好心。”

余曼芬无可奈何,吐出了一口气说:“麦大哥,那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

一说别离别再见,她粉面又黯淡下来了,芳心又沉甸起来了,口中念念的重复着以前与麦无名分手时所说的那句老话。

“人生遇台,全在天意。也许会,也许不会,不过,会的机会应该比不会的要来得大,而且是大得多,因为,我们都是在江湖中跑的人。”

麦小云说的远比麦无名说的好听多了,也切实多了。余曼芬的悒郁消散了、忧戚抖落了,红肜彤的苹果脸上又露出了喜悦的光彩。

“那我不冉耽搁你了,麦大哥,我们下次再见。”她站了起来,毫不迟疑的迈出了莲步。

“噢……”麦小云似乎是有话要说。

余曼芬立即停下脚步,回过了身子说:“怎么?”

麦小云本来拟将对方认错了人的事告沂她,但继而—想,觉得还是不说的好,一来免得对方难堪,二来也免对方失望,三来嘛!拆穿了恐滋生误会,反正他们兄弟间毫无秘密可言,不如以后再将实情告诉无名好了,现在就这么的让它错到底吧!

“再见。”他歉然的笑笑,随即快走二步,上前替余曼芬拉开了房门。

人走了,麦小云也约略的收拾—下,准备动身,他刚才心中所动和改变决定倒不是怕“七海飞鹰”的到来,也不是虑“雪山蛤蟆”会兔脱,而是意识到夜长必然会梦多,梦多了或大或小会伤害到­精­神;还有,是艋虎,也嫌犬众,是蛟龙,亦厌虾乱。何况对方乃是—群顽强的鲨鱼!狂悍的凶犬!

是以。他结清了账目,赶往东门外的杂树林而去。能早些把龚天佑绐逮捕了、拘提了,不也对地狱门有了一个完满的交待?

第二十八回智擒元凶

杂树林到了,邱玉秋和龚天佑一前一后的由小路弯了进去。邱玉秋曾经到这里来过二次,是以他很熟悉。龚天佑似乎也并不陌生,当然,他既欲诱人来此,必定是经过了审视、经过了勘察……

“‘四大金刚’他们在哪里?”脚步尚未踏入树林之中,龚天佑就沉下了声音,迫切的追问起来了。

邱玉秋正待有所行动、有所对答的时候,那黝暗的树林内竟然另行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而且针对着龚天佑而言。

“‘四大金刚’已经上了路。”

邱玉秋心中不由怔一怔,也喜了一喜,因为,他已经听出那是谁了。

龚天佑则是大大的震惊了起来,这叫做“杯弓蛇影”,他是心有所亏,当然疑惧横生了。

身形凝神作势,口中却是­色­厉内荏地说:“什么人?”

“是我,在下麦小云。”麦小云悠闲的、轻盈的从一棵大树的后面转了出来。

邱玉秋心有不解,他似暗还明、似明又暗的说:“麦小云,你怎么不请自来了呢?”

“有什么不可以?有人在这里为找布下了陷阱,掘好了坟墓,何幸如之,但找总得先来看看啊!”

“你听谁说的?莫非是万里船帮?”邱玉秋不知是在真问?还是在做戏?

“正是万里船帮!”麦小云却答得昂然,他是无愧于心。

“是谁?是谁告诉你的?”龚天佑暴睁起蛤蟆眼,不假思索的沉着声调追问着。因为,他心中蕴着怒,有被人出卖的感觉。

“有明说的必要吗?”

邱玉秋又把话接了过去说:“那万里船帮的人呢?”

“也许在城内打转,也许在城外瞎撞。不过,以他们所布的眼线众多,谅不久即会找了来。”

邱玉秋仿佛已经会了意,他倒转过来说:“你真的把‘四大金刚’给打发回去了?”

“当然是真的喽!”

这两个人一问一答,其中有虚有实、有真有假,而龚天佑却听得迷糊,难明究竟,枉他城府深沉、诡谋多端,平日里光会算计别人,摆布别人,哈!今日乾坤倒转了,竟然也被别人给蒙在鼓中愚弄了、安排了,真是天理循环!

龚天佑立即接口说:“你这‘打发’二字是什么意思?是打发他们回去了?还是给搁在树林之内了?”

“四大金刚”江湖闻名,功力出众,但对方却是麦小云,麦小云有料理得了“四大金刚”的功力,是以他才作此问。

“以你看呢?”

邱玉秋又枪着说:“我不相信。”

“不相信你何妨找找看?”

邱玉秋将计就计的说:“好,我这就去找他们。”

他的身手虽然也是不弱,但对方是麦小云呀!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有机可乘,当然乘机打了退堂鼓,身形一晃,闪入林内深处上了。

龚天佑却是无计脱身,不免有些局促了。但是,他是广富心机的人,脑内思维,眼中打量,顿时认定“四大金刚”绝对没有在此地和对方动过手。因为,地上脚痕未显,四处枯叶安然,而“四大金刚”乃是兵器不离身,在树林中施展不开重兵刃,若叫他们束手就擒,任你麦小云是天神下降,也万万无法做到!

他嘘出一口气,沉住了虚浮的心,积极的思虑着应付之策。但是麦小云焉能容他延宕得太久,对方又在开始说话了。

“龚无佑,你四处找我,莫非是为了报仇,为了翡翠玉如意和一纸武功秘籍,但我也在找你呢!”

“你找我也想报仇?”

“不错,也可以这么说。但主要的还是要为江湖除掉一个祸害!”麦小云为了要速战速决,免得日长事多,因此他傲然的用言词冲激了。

龚天佑果然神­色­一变,冷哼了一声:“麦小云,你不怕风大而闪了舌头?”

“夏日的风微弱得很,你若自认能够搅起强风,那你不妨就出手吧!”

龚天佑到底是老­奸­、毕竟是巨擘,略一迟疑,随即又冷静下来了。这个麦小云,他实在忌讳,实无把握和自信,不然,又何必联络万里船帮,不然,又何必驰招“四大金刚”?分人利益,自塌阶台,那是迫不得已呵!

他作势依然,他戒备依然,一方面是为了颜面,一方面也在防对方突击,一双圆鼓的水泡眼则不住的朝树林深处探望着,期待邱玉秋能找到“四大金刚”,就算没有,邱玉秋退回来也是一个臂助,虽然他并不了解对方身手究有几何,张张胆子不无裨益,壮壮声势也是好的。

“你嫌命长了……”

麦小云却淡谈地说:“你是在等‘四大金刚’?”

“是又怎么样?”龚天佑的心中实在不是滋味。他纵横了江湖大半生,到晚来竟然会屈在一个黄毛孺子的面前,窝囊呀!

“不怎么样,我说过,他们已经上了路。”

“那邱玉秋呢?”龚天佑强声说:“他总该回来吧?”

麦小云又开始激了,他说:“也很难说呀!人都有自知之明呢!”

“哼!麦小云,你真狂妄啊!”

“有什么不可?反正你要报仇,你要得翡翠玉如意和武功秘籍,我倘若低声下气,你必然也不会放手,那又何不狂妄一点、英雄一点!”

这话明说自己,但暗中也指对方,含着椰榆之意,蕴有奚落之意,龚天佑听了面­色­倏然一变。但是,他还是忍住了。

龚天佑不经意的抬起了头,望望林梢隙处之太阳,日正当中,午时已经届了,“七海飞鹰”他们也将来了,哈!说得好听一点,就勉为其难的再委屈自己一会吧!

是以,他假装不懂,是以,他故作大量的说:“古有明训:‘君子报仇,三年不晚。’虽然老夫不会空等三年,们却也不急在一时。”

麦小云倏然笑笑说:“可是我也要报仇,可是找却没有耐心耗下去,你担待吧!我出手了。”

他身形一动,右掌象征­性­的探出了“跑头”。

麦小云与人交手,很少主动先攻对方,大都等对方发动了以后他才开始还击,今日不同了,为要争取时间,就破例首先出击了。

龚天佑也动了,但是,他并不拼命,避重就轻的应付、敷衍,保持体能,保持实力。以待万里船帮的人手到来共同时付,因为他们的原意不单在报仇,还要留着­精­神掠取玉如意和秘籍哩!

这两个月来他思了又思、想了再想,玉如意虽然价值连城,但却也是—个累赘,麦小云或许不会长携身旁,而武功秘籍仅只羊皮一张,对方必然贴藏在怀中!

麦小云进逼了,他蓝衫一荡,脚下连踩,双掌次第的拍了出去,有长有短,有慢有快,并且是有硬有软呢!

龚天佑开始躲了起来,但他还是一本初衷,闪避、躲让、滚入树后,隐进林间,穿Сhā在枝­干­与枝­干­之中!

麦小云飘起来了,一如青龙迂回,一如灰鹤飞舞,截断皮球的进路,面迎皮球的去向,阻挡着、冲击着……

龚天佑心惊了、胆怯了,他岂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是以,能稳即稳,能拖即拖,能溜还是溜吧!主意一定,顿时倒滚面回,拟从回来时的那条小路退去。一是逃避,二是期能会合万里船帮一­干­之人,因为双方约定的时间业已到了。

可是,可是……

话分两头。邱玉秋听懂了麦小云言语,领悟了麦小云的心意,当然,他也明明知道“四大金刚”并未来到此地,又何必四处去找?只是藉机,只是借口罢了!

他从树林的另一端踏上了大路,果然未出所料,万里船帮的眼线发现了龚人佑和邱玉秋奔向了东门,万里船帮的桩钉也眼看着麦小云飘然而去,这二路人马立即相继的报进了分舵。

如今坐镇在诸暨分舵中的至高人物,乃是万坛下来的二大护法,连宁杭总舵的总舵主白立帆也只唯唯诺诺,当然更遑论诸暨分舵的分舵主了。

大护法一听外报,他们就马上商议起来了,说来说去,没有第二条路。没有第二步棋可走,侯四津当机立决的下令分舵主留在舵内等待着,奉迎着万坛之主的莅临。他就率着孙立加和白立帆一行人也赶向东门而去!

有道是“君子谈之以义,小人言之以利”。他们赴炎趋势,他们鱼­肉­乡里,当然称不上君子,眦睚必报,唯利是图,不报仇嗣后怎么在江湖上混下去?不营利又怎么豢养这庞大的群众?何况龚天佑曾经亲口许诺过他们,只要协力制服了麦小云,那翡翠玉如意和武功秘籍任由他们选取一样。因此,他们焉会不气紧,他们岂能不积极。

邱玉秋一见到万里船帮急赶匆匆的、浩浩荡荡的来了四五个人,他心中略一沉吟,立即伸手拉下了“面孔”,立即放下了衣衫下摆,也朝前迎了上去。

这四五个人他有认识的。白立帆、丁元龙、管乃斌,不认识的则是“金丝猴”和“迦蓝神”,不过,他心中却有数。

没有余永钦,没有余曼芬,他们父女二人已经托词回去了温州。

“麦小云。”侯四津喃喃的说:“怎么没有看见龚天佑……”

他认识麦小云,可是如今却看错了人,眼前的人并不是麦小云,对方在没有拉下面孔之前、在没有放下衣衫的下摆是邱玉秋,现在乃是麦无名。

原来邱玉秋就是麦无名,难怪石家庄中的人骤见他的身形似曾相识,难怪石家庄中的人看到他的衣衫也似曾相识。

原来邱玉秋就是麦无名,难怪他对石家庄的情形也是那么的了解。

他们相对的在一丈距离之处停了下来,麦无名闲散的朝对方站在最中间也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矮老头说:“侯四津,我们见过?”

“不错!”侯四津说得决然、说得肯定。

麦无名却是微微的一笑,他摇起了头说:“你记错了,我只认识白立帆他们几人,却并不认识你和孙立加。”

“是吗?”侯四津迷惑有加的说:“那在清德城外的官道上以及山丘旁交斗的难道不是你?”

“那是麦小云。”

侯四津一听不由倏然的笑了起来:“难道你不是麦小云?”意态之中、语气之间有轻蔑、有调侃的味道。

“在下麦无名。”这是麦无名第一次向外人、向不相­干­的人以及向敌对的人报出了他的名字。以往,对方凡是脱口呼出了麦小云,他不予否认,也不予于纠正,同为,麦小云本来也是他的姓名,而自己一不愿掠人之美,二也是心中负气才说自己“无名”,如今,他们兄弟相逢了,他们兄弟相认了,因此也等于是寡­妇­死了孩子,断了指望,已经无法再恢复他叫“麦小云”的身份了,是以­干­脆就以无名向人吧!

侯四津震动了,惊奇地说:“你不是那个麦小云?”

“麦小云正在杂树林中鏖战着龚天佑!”

“这……”侯叫津犹豫了一会说:“那我们找的乃是麦小云,乃是龚天佑,你请让让吧!”

“但是。”麦无名淡淡地说:“我却要找你呢!”

“你找我?”侯四津怔了一怔说:“你不是说我们没有瓜葛吗?”

“不错,可是你的恶行太多了,罪愆满盈了。”

“呸!一派胡言。”侯四津忿然叫了起来,他说:“我们只是息事宁人,可别以为怕你?你既然找杭宁总舵之人,必然对本帮也有牵缠,本座一样的可以将你长搁在此地!”

“那么请吧!”

“金丝猴”曾经领教过麦小云的艺业,昔日在运河之北、清德城外的大道上、山丘上,他们共同的围攻过对方,若不是“南天一剑”的出现,翡翠玉如意和武功秘籍恐怕已经改藏在他们的怀内了,不过,那时他用了手段使了­阴­,那时,他们还有万坛之主联上手。

听说两个麦小云,喔!听说这个麦无名的功力与那个麦小云在伯仲之间,为求了解,以证其实,他就命令其下属上去“试金”了。

“白总舵主,你们三人一起上!”

“是。”白立帆他们曾经与对方动过几次手,虽然仍旧弄不清楚谁是谁,但是,不管对方谁是谁,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自己三人决不是人家的对手。

如今护法下令,他们又不得不遵,三个人遂摆动了兵刃,先后的分别的攻了上去。

任你用刀,任你使剑,果然在麦无名身上一点也起不了作用!未有多少的时间,有人仓促了,有人忙乱了,有人还在暴退连连呢!

这样一来,“金丝猴”也看出了端倪,这个麦无名果真又非自己所能对付得了的人,可是,骑虎难下,只有硬着头皮上“粱山”。

他焉能嚣张?他未敢托大,顿时沉着声音招呼着“迦蓝神”了:“老孙,我们也一起上!”

他们二人加入战圈,白立帆几个的压力立时松了下来,并且,在顶尖高手过招之中,也帮不上忙,使不上力,有时反而会碍手碍脚,四此,三个人也就不期而然的退了开去。

孙立加高大,侯四津矮小;孙立加粗壮,侯四津­精­瘦;孙立加用的是拳拳掌掌,侯四津用的也是拳拳掌掌,并且,他还多了一项:爪!

有人挥舞,有人纵跳,也有人在飘逸。挥舞的是孙立加的双臂,纵跳的是侯四津的招式,飘逸的则是麦无名的身形了。

狂风陡起,沙石暴卷,太阳霎时就失去了颜­色­!

白立萨帆三人别说刚才经过了一场打斗。他们在流汗,他们在喘息,就算没有,也抵不住那凌厉的气流,被逼得退出了十步之遥!

麦无名没有见到那“七海飞鹰”共同到来,谅必是对方有事给耽搁住了。为省些事故,为免增麻烦,是以他也想速战速决,不由就运上了“须弥步”,施出了“菩提拳”。身形如烟如云,行动如鱼如龙,游行在侯四津和孙立加二人之中,飘忽在孙立加和侯四津二人之间!

侯四津贼滑、­奸­诈,他当然抵敌不了麦无名的攻击。因此,总是以孙立加作挡箭牌,为救命符,如此一来,遭殃的乃是神殿护卫“迦蓝神”了。

但是,孙立加皮粗­肉­厚,但是麦无名志不在他,因此一个挨上了二三掌毫不在乎,因此一个也及时的撤手留下了情。

孙立加是莽汉,但吃了亏眼中就升上了火,侯四津是人­精­,他卖了乖却也冒出了汗,情形是越来越觉不妙,几经衡量,顿时弓身一弹,迅即倒退了回去,口中也就高喊出声了。

“走,找们回去,回去会合坛主到来也还不迟!”他率先走了。

孙立加无可奈何,也只有甩甩头跟了上去,还有白立帆他们三人。

“金丝猴”也是迫辑令中有名的人,麦无名本拟驰赶上去,但是,他却放心不下树林中的麦小云,因此,就退回杂树林那方而来了。

龚天佑倒滚出树林边缘,他吐出了一口气,正拟回身继续奔向大路而去,可是,可是小路的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清晰的语声。

“龚天佑,此路不通呢!”

龚天佑猛然抬头,睁开水泡眼逼视过去。霎时间,他感到心惊­肉­跳了,因为,站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又是一个麦小云,身穿白衣衫的麦小云!

“是你……你也来了?”

“不错,是我,我也来了。”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真是前去无路、后有追兵。龚天佑不由脸­色­剧变,声也哑、音也呐了。

“那万里……万里船帮的人呢?”

麦无名淡淡地说:“打发回去了。”

这话出自麦无名的口中,龚天佑自然是信得过。虽然“七海飞鹰”他们的功力佼佼。但是,比之麦小云却又差了一些。麦小云,麦小云,说得好听一点,连自己也恐怕难以胜过对方呢!

“你……你们……”

麦无名瞥见对方的神情,也就了解对方的意思,他又淡淡地说:“我们不会以多为胜,你可以随便找一个人出手。”

龚灭佑心中微微的一松,他略经考虑,又转身进了树林。因为,至少树林内的那个麦小云已经同他周旋了一些时候,彼此都消耗去部分体力,而外面的一个却是生力军呢!

麦无名当然是信守着他的信约,随即背起了双手,以期作壁上观了。

龚天佑如今也成了一个死了丈夫,殁了孩子的寡­妇­,唯有抱起破釜沉舟之心,来上一个背水之战!

麦小云一瞧见麦无名重返杂树林,而他又恢复了本来面目,可能已经阻吓了万里船帮,不由更见宽心,遂闲逸的朝着龚天佑说:“你可以出手了。”

龚天佑毕竟是一块满布丝筋的老姜,辛涩苦辣,诸味俱全,外加坚硬与皮韧,他知道这是生死关头,顿时平心静气,开始运起了毕生之功力。

渐渐的,肚子鼓了,渐渐的,嘴巴翕下,又渐渐的,他喉咙中也发出了低沉的、粗浊的“咕咕”声。

麦小云未敢大意,也缓缓的催动了天下至高无上的佛门禅学“磐若神功”!

薰风在吹,树丛在摇,悉悉卒卒,呼呼鲁鲁,阳光努力的透过了那层层密密的梢叶隙缝,洒落在地上,细细碎碎,点点滴滴,如饯如鳞,若星若萤,而又时显时隐!

麦无名虽然在一旁作起了壁上观,但是,瞧双方的神态,觑二人的气势,他不禁也暗暗的提上了功力,毕竟龚天佑不是一个易与的人物,不是一个可以忽视的人物!

这只是本能所使然,这也是预先作防范,事情就怕万一,不怕一万,万一麦小云若是有个闪失,他立有誓言在先,不欲攻击,救人总可以吧?

动了,动了,龚天佑已经开始动了,他双臂上伸,他后腿倏弹,身体像一个偌大的灯笼扶摇而上!

因为是环境关系,场地所限,虽然乔木高,但空间不足,是以他只窜起一丈之谱,就横臂展腿,倒扑而下了。

“蛤蟆功!”这是龚天佑成名之技,也是他救命之招,如今人已搁在刀口之上、处在水火边缘,他焉不作孤注一掷、困兽之斗?

蛤蟆功果真是不同凡响,它冰炭—炉,它又冰炭二分,右掌炙热如火,左掌其寒似冰,若能炼成登堂入室、纯青之境,就可伤人于无形,可惜他只有七成光景,可惜他的对手又是功深莫测的麦小云,奈何!

动了,动了,麦小云也在动了,只见他微微的倒退了几步,这也是一种策略、一种战术,可引岔对方的心神,可卸去对方的冲力,然后也略朝上纵,磐若神功威力猛吐,源源的由掌心散出,稳如磐石,坚犹金刚,浩瀚得更似汹涌中的潮水!

四掌甫接,霹雳声起,波波层层,延绵如缕,震得枝叶飘坠,激得狂风回旋,当然更惊得林鸟纷飞、吓得鼯鼠四窜了……

二支风筝,各有所见,麦小云拴住了,他被倒拉了回来,急起疾落,直楞楞地钉立在地面之上。

龚天佑的线则已断了,经过了两个翻滚,力竭之后,也就坠跌在尘埃之上,脸红气喘,口角还淌下了一条血丝。

静了,静下,麦小云静静的站在当地,龚天佑静静的坐在地面,作壁上观的麦无名也静静的一动不动,只是又暗暗的散去了蓄着的功力。

大概经过了一盏茶的时光吧,麦小云举步走向了龚天佑,龚天佑也霍然地站了起来,睁开了二只水泡眼紧紧盯着麦小云,脸上带有惊恐,语调含有畏怯。

“你……你要赶尽杀绝?”

麦小云摇摇头说:“不。”

“那……你想­干­什么?”

“只是想让你休息一段日子。”

“休息?”龚天佑疑惑地说:“休息我自己会去,又何劳你费心?”

“那不一样,总要找人作伴呀!”

“谁?”

“石镜涛他们。”

麦小云内力允沛,生机蓬勃,他只要经过些微的调息,即可以生生流流的恢复原有的体能了、功力了。他一个回旋,一举右手,忽听“噼啪”二声,继又“噗嗵”一响,龚天佑这次果然很听话的又回坐在地上休息了。

“噼啪”之声乃是龚天佑左右二肩各着麦小云一掌,这掌法­精­奇玄奥,稀人能解,除了他近支的人以外,还有菩萨,那地狱门中的主宰地藏王菩萨!

“噗通”之声则是龚天佑右膝盖之间又中了麦小云的一脚,这一脚所封的|­茓­道极为普通,一般武林中的人都会拍开催治,就算不治,经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它也会自动化去,目的只是使他不能逃亡或者遁逸,俾便城隍土地前来接引!

至于另一响乃是他跌坐在地上的声音。

皮球泄气了,老姜­干­枯了,龚天佑颓然的叹了一口气,因为他试运真气,二肩之上不痛不痒,却贯不上力道,而右膝微一动摇,则疼痛异常。他是行家,一个功夫到了家的大行家,知道腿上只是挫开了筋骨,可是手不支力,又是为何,莫非遭人废了功力?不是,应该不是,他血脉运行流畅,他真气散聚遂心,这就不是废功破气的征兆,穷费心思,搜遍枯肠,久久仍然想不出对方用的究竟是什么截筋封脉的手法,只有徒呼奈何了……

“二弟,我们走吧!”麦小云弹去了衣衫上的灰尘,然后缓步走出了杂树林。

“好。”麦无名也转身朝向大道那方步行过去。

“万里船帮的人怎么样了?”

“小弟把他们给打发回去了。”

“这么简单?”麦小云当然更信得过他二弟的功力,只是心中感觉到有些惊奇而已。

“因为只来了他们左右护法和白立帆几个人。”

“‘七海飞鹰’没有一起同来?”

“是的。”

“怪不得会结束得这般快速。”麦小云吐出了一口气继续说:“二弟,你的一位红粉知己……”

提起红粉知己,麦无名立即直觉的忆念起沈如婉,他不由接口说:“大哥,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有什么不可以呢?”

“可以当然是可以,但你不也是一样嘛!”

麦小云微微笑着摇摇头:“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麦无名据理说:“大哥先认识了沈如娴,小弟承着你的庇荫,才也邂逅了沈如婉……”

“谁跟你说她们来了?”

麦无名听了不由怔了一怔,他感到困惑了,顿时张着迷惘的脸说:“那大哥是说些什么呀?”

“余曼芬。”

“喔!是她呀!”麦无名恍然了:“你也认识地?”

“不错,就在上午你走了之后。”麦小云回马一枪的说:“大哥也是承着你的庇荫才认识的,因为她将我当作了你。”

“在哪里?百乐客栈的食堂中?”

“不是,她偷偷的等候在我的房间内。”

“你没打点破或解释?”

“没有,事先我不明白她的身份、她的来意,所以未将认错人的事告诉她。事后,我又怕她误会、怕她失望,所以也未将她认错人的事告诉她。”

“她可曾说些什么?”

“她告诉了我龚天佑和万里船帮勾结的内幕和情形,促我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所以我才即刻赶了出来。”麦小云把经过的一切全部告诉了麦无名。

“那我刚才怎么没有看到她呢?”

“以她对你的关心、对你的感情,当然藉故避了开去。”

麦无名窘迫地说:“大哥取笑了,余曼芬只是一位热情的小妹。”

“我知道,大哥只是告诉你—声罢了。”麦小云笑笑说:“你是怎么结识她的?”

麦无名也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他们兄弟边走边谈,竟然不知不觉的已经走进了诸暨城内的城隍庙中。

诸暨城隍立即将这二位巡行特使恭迎入后面的客厅中,他心中感到十分的讶异和新奇,看看这个,望望那个,若不是二人同时进来,谁也认不出谁是谁。如今他们同时的前来,仍旧分不清哪个是第一、哪个是第二。

第一、笫二,乃是地府委任特使的次序、排行。

诸暨城隍自己呢?这里也给表明一下,姓王,外号“黑豹王”,至于他的名字,四为没有绰号来得响亮,是以已经无人提起,湮没了,犹同石家庄中的“四大金刚”。

“黑豹王”四十几岁,皮肤黝黑,豹头环跟,还镶着一股赤黄|­色­的落腮胡子。他虎背熊腰,臂长腿长,但是,古人只留下“五短身材”的成语,却从不说什么“五长身材”,因为他粗壮、高大、魁伟……

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城隍菩萨,倒似站在城隍菩萨旁边的武判官陆衡,或者是《水浒传》一百另八将中的“赤发鬼”刘唐!

麦小云把龚天佑的事情给交待了。当然,他并没有将封闭|­茓­道的手法、部位说得过份详细,因为­阴­曹地府派驻在各地区的城隍都是可独当一面的人物,无沦心智、功力,皆在一流之林,只要睹觑之下,必能一目了然!

麦小云问明了万里船帮、诸暨分舵的地址之后,就辞了出来,诸暨城隍也随即调派人手,准备着出动了。

万里船帮既然靠水生活,他们的舵站也就靠水靠河,麦小云兄弟毫不费力的在浦阳江畔找到了他们。

但是,他们这些人只是当地分舵中的人员,不见“七海飞鹰”,不见二大护法,也不见白立帆总舵里的人。大概是他们在获知了两个麦小云同时在此地出现,立即选上了三十六计中之最最上计,鸿飞冥冥、溜之大吉了。

“大哥,他们说的话能信吗?”麦无名口中所说的他们,是指万里船帮诸暨分舵中的帮众。

“瞧神­色­、看表情,应该可以相信。”麦小云说的也是万里船帮诸暨分舵中的帮众。

“侯四津人等不会作缩头乌龟?”

“唔——”麦小云当然也未敢作确切的断定,他只有模棱两可,含糊其词地说:“似乎不会。”

“那他们总该知道侯四津几人去了哪里吧?”

“这点他们必然知道,但是,我们能出手逼问吗?”

“当然不能。”麦无名说:“不然,我们岂不也沦入了黑道?这又何异于石镜涛、何异于洪振杰他们?”

“这就是了。”

麦无名喟然叹了一口气,他默然了。

麦小云说:“明的不成,你何妨再来一个暗的试试!”

麦无名立即停住了脚步,他欣然地说:“好,我现在就上。”

“不!”麦小云胸有成竹地说:“先让他们松弛松驰,我们也得准备准备,这样才能探得出实情来。”

兄弟二人义转入东大街之上,又进了百乐客栈之内,先打了尖,修护修护、慰劳慰劳“五脏庙”,然后开了个大房间,双双蒙头大睡了。

浦阳江水滚滚、浦阳江水滔滔,它源自会稽山,它汇入富阳江、钱塘江,然后再奔向大海……

诸暨的码头旁,樯桅参差,艇舵交杂,以水为生的人们正在上上下下、正在忙忙碌碌,工作着,下作着……

申牌时分,有一个年轻人朝着这里踱了过来。

这个年轻人面­色­枯黄,枯黄的脸上还有疤痕一条,这个年轻人一袭白衫,白衫的下摆塞在腰带之上,看起来不伦不类、不文不武,实在有些刺眼。

他,他就是麦无名,喔!不,他如今又是邱玉秋了。

邱玉秋在万坐船帮诸暨分舵门前停了下来。屋里屋外的人们时这个身形、这种装束都有着警觉、有着戒心,直到仔细的看清了来人面貌之后,大家才放下了心、松出了气……

一个人走了过来,这个人还是有些怔忡地说:“你有什么事情?”

“喔!我是来找人的。”

“你找什么人?”

“喔!我找你们的护法。”

“护法?”

“是呀!那个姓侯的……”

这惊人之语证明了这个年轻人是有为而来,只不知是敌是友罢了。

问话的帮丁吃惊了,屋内竖起耳朵倾听的人全部吃惊了,内中一个霍然站了起来,并且立即朝门外的那个帮丁说:“请他进来。”他这一站,其他的人也陆陆续续的起身了。同为他乃是万里船帮诸暨分舵的分舵主。

分舵主姓黄,名士元,三十几岁,为人­精­明­干­练。他是主持一方的人物,是以功力颇为不弱,犹在总舵刑堂管乃斌之上!

“请。”接谈的帮丁将邱玉秋延了进去。其实,他的职位并不很低,乃是此处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副分舵主。

黄士元睁着一双狐疑的眼睛,骨碌碌的打量着来人说:“阁下……”

“喔!兄弟邱玉秋,系石家庄的人。”

“原来是邱兄,久仰久仰,请坐请坐。”真诚?虚伪?似乎兼而有之。这是人的礼貌、人的通病,黄士元哪里认识对方之人,哪里听过对方之名?这个人、这个名原本就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假扮出来的。

“谢谢。”邱玉秋就在对方所示、所肃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邱兄乃是找敝帮护法?”黄士元在另一边也坐了下来。

“是的,他们在吗?”邱玉秋画龙点睛的说:“或者是白总舵主。”

果然,黄士元听了心中似乎踏实了一些,但是,他仍拟深入一些,不答反问的说:“邱兄找敝地或白总舵主可有什么要事?”

“敝庄龚供奉有信奉呈。”

“噢!可否交给在下?”

“尚未请教兄台……”

“在下黄士元,忝主诸暨分舵。”

邱玉秋立即双手一拱说:“喔!是黄舵主当面,兄弟失敬了。”

“客气了。”黄士元回上一礼说:“邱兄带来的是什么信件呢?”

邱玉秋歉然笑了一笑,说:“只是口信而已。”

“那就告知在下好了。”话中语气决然,这表示他有这个权力,也作得了主。

但是,邱玉秋也不答反问,他追究的说:“贵帮护法和白总舵主莫非都已经不在诸暨了?”

黄士元沉吟了,他沉吟了一会说:“不错,贵庄龚供奉突然失去了消息,敝帮一再探寻不着,护法他们也就连袂的返回了宁奉总舵。”他又追问的说:“贵龚供奉究竟去了何处?”

邱玉秋感到有些局促了,他似乎知晓己方理亏,不由生硬的笑笑,解释着说:“事情是这样的,晨间,敝庄龚供奉突然发觉另一个自称‘麦无名’的麦小云也在此地出现,双方经过了一场剧战,因双拳难敌四手,只有巡了回去,所订的计划也就不得不作罢,或者改订日期,唯恐贵帮不悉,是以特遣兄弟前来奉告一声,以免滋生误会。”

其实,万里船帮当时发觉龚天佑外出之时,心中果然起了一些疑虑,但在跟踪到东门外大路上碰见了麦无名之后,他们也就知机的跑了、识趣的溜了,哪里还有什么误会可言?

“喔!原来如此,这件事敝帮也已经探悉到了。”黄士元不禁释然的说:“但我们还是谢谢邱兄跋涉了这一趟。”

“黄舵主说哪里话来?这是责任,也是道义,我们石家庄理应这么做。”邱玉秋站了起来说:“那兄弟就此告辞。”

黄士元也跟着站了起来:“恕在下不远送了。”

他们二人在门口互相的又抱起了双拳。

当晚二更时分,万里船帮诸暨分舵的屋顶上来了两个夜行人,堂堂的宇内一帮戒备森严,竟然会无一人发觉。

其实这也难怪,因为这四个夜行人乃是麦小云兄弟!

麦小云兄弟四处搜索、四处窥探,并且有意无意的带出了响动,下面的人警觉了,也发现了,最后闹出了副舵,闹出了舵主,就是没有白立帆,也没有左右护法二人,他们这才死心的退了回去。

七月,是芙蓉花展着甜笑迎人的季节,早晚多少都有点凉意了。但是,被人叫作“秋老虎”的日头,仍然凶得犹如晚娘的拳头,倘若晒了长久—些,管叫会脱掉一层皮,来个重新做人!

午间的雷雨,猛得不输那三寸钢钉,打在脸上,保险又麻又辣,又红又肿,倒亦可以去充充胖子。

麦小云兄弟背着烈日,又并肩的朝东而走。

如今的心情已经没有上二天那么的急凑,所以走得轻松,走得悠闲。再说,在光天化日之卜,他们也未敢施展出骇人听闻的神功绝技来。

第二天上午,兄弟二人却发现了另一桩奇怪的事情。

那就是在这火伞高举、热浪薰炙的大道上,当然不乏为了生活或者身有急事的人在赶着路,但这几起大可不必如此的人竟然也冒着暑气奔波在外,迎面而来。

这些人有的单人独行,有的三二成群,显得耀眼,显得特出,也显得太不寻常!

“大哥,你注意到没有?”

麦小云听了这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问话之后,心头略略一动,立即就意会出他二弟所说的是什么了。他说:“注意到了。”

“昨天好像有三批。”

麦小云又微一思索,说:“不错。”

“今天也过去了二拨。”

“不,今天只能算是一拨。”麦小云十分肯定的给更正了过来。

麦无名怔了一怔说:“怎么说?”

他们往常对事情大致都有相同的看法和想法,今日里却彼此感到有异了。

麦小云反问说:“第一拨是两个,对吗?”他们开始解释着,其实应该说是分析。

“对!”

“你所说的那第二拨只有一个,也对吗?”

“也对。”

“这二拨人的距离,彼此相隔约莫一丈,可也对?”

“不错,也对。”麦无名回答得很­干­脆也很决然,因为他是在刻意的注意着。

“你可发觉第二拨的那一个人脚下正在急赶着,而脸上若有所示?”

麦无名沉吟了一下:“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就可想而知,他们乃是一拨共同,只是后而的那一个人因故落了后,急着想追上前面的同伴罢了!”

“你说的固然有理,但不尽然,这二拨人若是一伙,怎不见后面那个出声招呼?又怎不见前面二人回首探望,或者稍予等候?以此看来,他们各自为此,不属共同。至于后而那拨脚下加急,脸上所示,乃是觉得独行孤单,彼此何妨结伴同行。”

麦无名执着不同的看法倒驳了回去。

麦小云笑了,因为他二弟说的也是没错,不无道理。若要决定谁是谁非,唯一的办法,就是回转身去,追问二起之人,才会有正确明示的答案,但有这个必要么?何如让它成为一个悬案吧!

麦小云兄弟俩相争论的究竟是些什么人呢?一不是贩夫走卒,二不是行旅客商,他们乃是头上不留头发、项间挂着念珠、身披袈裟、脚踏芒鞋的出家人!

当然,如今他们为了“谦让”,与世无争,是以脑袋上都有遮阳斗笠,不然,不是两相照­射­、两相耀炫了么?

距离前方不很远的地方,又有三个黑点侈动着而来了。麦小云略一凝视,遂顺着他二弟的意思说:“那么第三拨的人即将到来了!”

“也可能是第二拨。”麦无名露出笑脸,也淡然的说。

是人,应该不会有错,凡是在官道上行走的当然是人。虽然也有牲畜,牲畜也得须人策动。但说那二个黑点乃是和尚,恐怕谁都难以相信,因为,距离隔得那么遥远,一般人就算极尽了目力,最多只能分清四肢,看出是个人形,若贸然的说这是和尚,未免有些欺人之谈了。

麦小云兄弟或许只是随意的说说,反正说错了也并不犯法。可是,他们却一搭一档,说得毅然决然,像是十分自信,也十分肯定,真正岂有此理!

忽然,麦无名心头灵光一闪,说:“大哥,你何不将银锁片给亮出来,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呢!”

“对!”麦小云说:“我们不认识父亲,而父亲也不一定会认出我们。但这块银锁片乃是他老人家刻意打造、购置的东四,见了必能一目了然。”

他立即将藏于贴身的银锁片拉出了衣衫之外,任它晃荡。麦无名也将他母亲交给的传家之珍——一尊翠玉佛环上了颈项之上,这样一来,却像极了一对宝里宝气的绅缨子弟。

翠玉佛共的一对,是麦文岳夫­妇­定情之物。二人各怀其一。麦夫人在山神庙里误以为遗失了银锁片,就把她的这尊翠天佛转佩在麦无名的身上,是以,这二件小东西都是麦文岳深悉之物,也是麦文岳心爱之物。

一盏热茶的时间过去了,前头来的二十黑点已经清晰了、已经分明了。嘿!他们果然是佛门弟子。

依旧使人难以相信,这是麦小云运气好,只不过猜对了而已。

不然,这么远,这么小,怎会看得山来?莫非他们是神仙?骗人的!

“大哥,有大户人家欲做法事?”麦无名的心中有些迟疑,有些困惑。

“并不太像,你不见他们身上都未携带法器?”

“那……”麦无名说:“是去朝圣?”

“这倒有可能,中元已近,盂兰盆会即将举行了。”

“不知在哪个名院大刹?”

“问一下不就知道了?”

他们与二位和尚相对的走到了盈尺之处,麦小云随即抬手行礼说:“大师请了。”

“请了。”其中的一个和尚回答说。

这三位和尚年纪都在壮中之年,他们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宝相庄严,好像生来就是和尚命似的。

“几日来有数起法师们都向西北方面而去,不知道是为了何事?”

“阿弥陀佛!”那个和尚宣了一声佛号之后说:“十几天前,‘天竺’佛国来了一位苦行者,法号‘阿修罗·百舍’,他落脚在杭州‘灵隐寺’挂单,拟于小元次日就地弘扬佛法,讲经三日,是以各寺、各院,凡是职司经堂的主持、禅师,皆都前住聆听。”

“多谢大师指点。”麦小云双手合起了十。

那个和尚眸子一阵闪烁,他慎重异常地说:“施主们身具慧眼,真是难能可贵,善哉,善哉。”

“大师谬奖了。”麦小云也感觉到对方有点不太寻常。

和尚们又继续了他们的行程。麦无名的心中似乎又感应到了什么。他迟疑地说:“大哥,这也许是机缘,我家数代书香,父亲假如勘破了红尘,他必定是离不开贝叶经谱,我们何不也前去看看?”

“唔——不错,我们这就回头。”麦小云说:“追缉‘金丝猴’他们也不在一时三刻,晚上几天谅亦无妨。”

兄弟二人毫不犹豫的回过了头,转向西北方面而去了。

第二十九回未了之局

灵隐寺座落在灵隐山下,它不仅是杭州最大的古刹,而且系名闻遐尔的禅院。建筑宏伟,结构雄浑……

溯自东晋咸和年间.有一个印度僧人,名曰“慧理”,他负笈东来华夏传道修行,鉴于西湖明媚、赤­阴­钟毓,遂在该处落脚,四方托钵募化,建造了这座名刹。

千余年来,由于历朝兴衰荣辱.该寺几次遭受兵焚毁摧.据考据.它全盛时期有九楼十八阁,共分七十三座殿堂.僧侣多达三千余人!

大雄宝殿君临天下,它重檐三叠.具高度几及十四丈之谱。二旁左右经塔犹如守门神将,四周则分布着、围绕着千佛阁、轮藏阁、联灯阁、觉卓阁、大树堂、尚鉴堂、紫竹林、万竹林……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惟闻钟声音。

这首五律乃是唐朝进士常建游常熟县破山寺见最生情所写。

倒也没有什么,因为后面一首完全不同,是以特别表明一下。

钟声杂笙歌,下方城郭近;遥天浸白波.古木蔼青丛.

路自中峰上,盘回山薛萝;到江吴地近,隔岸越山多。

这一首诗的作者非但是个绍兴和尚.他法名很怪,叫释处默。

“释”就是和尚,“处默”大概是不喜欢讲话的意思吧?

他也是唐朝时候的人,因为写的正是杭州地方.山上的钟声夹杂着城内的笙歌;蔼蔼的青丛古木,也遥对着钱塘江门的波波浪涛。

还有,还有江的一边江苏省就是昔日吴城.另一边则是越国的领土了。

释处默所写的地点是圣果寺。但圣果寺距灵隐寺并不太远,因此也可以说是完全—洋!

这也是景.根本没有什么。所不同的乃是此处为配合上面一首五律古诗的韵意,故将其中语句给倒装了好几句。

七月十六日辰牌时分.灵隐寺内的轮藏闹中有数百僧侣.他们盘着双膝.席地上在蒲团之上,正在聆听一个螺发、环眼、国脸、阔嘴的行者说法。

麦小云兄弟举步迈了进去.也坐在后面倾听起来了。

和尚们个个法相凛然.轮藏阁满阁气氛肃穆。

佛教,乃引自天竺佛国,全盛于隋唐年间.历来资深的上人、法师,据中又加以创新.加以增删.遂分为“大乘”与“小乘”。

大乘探讨哲理.小乘究研论修。

大乘分为——

“法相宗”——又名唯识宗或瑜珈宗.宗师为玄奘师。“天台宗”——乃系“智颛”创立于天台。“华严宗”——宗主杜顺,二祖智俨,发扬于终南。

“禅宗”宗主乃是“菩提达摩”.二祖慧可,后又化成南北两派,南派上“渐悟”.渐悟必须积修,经年累月.逐渐成佛。北派主“顿悟”,顿悟即是立地成佛.不必参禅,不必修学.更不须要净土:净土乃修参之所.只要一旦福至心灵,一悟即成。小乘分“俱舍宗”、“以实宗”其他散宗尚有“三论”、“密宗”、“律宗”、“净土宗”等等他们皆是各自为政,自立门户.但也合而为一!

“苍濛一粟,宇宙混沌.大地遂分,万物乃生。”

“初生万物.本乃一体。是以万物皆备于我。人若能破除我与非我之境界,则谓们‘仅情’,亦曰‘彻悟’。”

阿修罗·百舍,­操­着生硬的中原之音、华夏之语.侃侃的畅谈着。

他,国籍印度,却能通中华数种方言.说起来也真是难能可贵,这乃是持之以恒、经常跋涉在二国市川之间,散播教义.广弘佛法,又时与边陲居民练研,切磋,始臻此境。

“凡物必先有理,后方有气。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气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物既生聚,必秉此理而有­性­,必秉此理而有形。”

阿修罗·百舍,也是盘膝坐在蒲团之上,们他的蒲团宽大,他的讲台高耸,黝黑的脸上一片湛然,几有忘我之境!

麦小云兄弟,他们也算是半个和尚,二十年的教养与熏陶.全在青灯古佛之间所进行,心中深植禅根.是以阿修罗·百舍语言中暗具之玄机.他们都能一一听得入耳,领悟于心。

“形是气之凝聚,­性­由理所诞生。气分­阴­阳:­阴­气静,沉而下降;阳气功,浮而上升。气聚则物成.气散则物毁;气清者为圣.气浊行为愚。”

轮藏阁中鸦雀无声,寂静异常,人人皆是泥塑木雕、金铸石凿.只有满楼的熏风和那摇曳的树影。

“当、当、当……”三响动听悦耳的钟声,悠悠的由钟楼传了过来.回荡四壁.波波层层,犹饿龙吟。

麦小云抬头望望窗外.太阳离正中尚差一截.该是巳末午起的时刻,也就是述法的、听道的人停课休息准备午膳的时候.俾便有充裕的时间,让传教行者下午在大雄宝殿向广大群众,成千上万的善男信女们主持孟兰盆会的延续。

和尚们像浪潮一般的站了起来.人人单掌凭胸.千千低眉垂目,鱼贯的走了出来。

一个、两个.八个、十个。麦小云兄弟站立门旁.二人四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每—个经过身旁的和尚瞧.瞧他们的面貌、神­色­

……

果然,有一个清癯的中年和尚见了麦小云兄弟突然怔了一怔。抬头举目,复看他们颈项上所挂的银锁片和翠玉佛之后,脸­色­倏变,脚步滞顿。但是二眼一睁又垂.脚步滞顿未停,口中低沉的宣出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然后轻轻的说:“我佛见怜……”继续走了出去.而心头已经是漪涟圈圈了。

麦小云兄弟灵有感应,不由也双双怔了一怔,二人四目交接,心意随之相互贯通。他们觉得这个和尚亲切熟稔.有似曾相识之感.立即就跟在后面走了。

灵隐寺的规模恢宏,膳堂一连四间,每间里面四张长桌分成二排.足能容纳千百僧众!

和尚们略一漱洗,默默的用过了斋饭.又三三两两的走了出来.麦小云兄弟哪里还吃得下东西?只是随意的扒了几口,全神贯注着那位和尚,见他一动,也就擦擦嘴巴,亦步亦趋的跟了出来。

到了一间静室门口,和尚正拟推门而入,兄弟二人急忙赶上几步,麦小云开口说话了:“大师,能容弟子二人入室一谈吗?”

中年和尚似乎早有所觉,连头都未回.只是静静的站了一会,然后口中默吟出声了:“阿弥陀佛.要来的还是来了,好吧,你们就进来吧!”

禅房中,除了地上有几个蒲团、壁上有一幅山水、对联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

中年和尚走到里面尽头,在正中的一个双层蒲团上坐了下来,低眉垂目,双手合十,一副打坐的模样。

麦无名走在末后。进入之后随即轻轻掩上了房门。麦小云则从墙壁旁边拿起了两个蒲团分别摆在下方,兄弟二人未敢惊扰对方.只有无可奈何地也盘膝坐了下来。

谁都没有出声,谁都没有动作,只有心在跳.只有气在喘.三人就这样相对的坐着,坐着……

大约有—盏热茶的时间过去了。中年和尚虽然形态依旧.但是他眼睛微微一睁,金口终于开启了:“小旋主不在寺内参观、殿中拜佛,来找老衲有何事故?”

麦小云一阵心跳、一阵嗫嚅.他实在不知要怎样启齿.从何说起?

“不知……不知大师宝刹何处……”

中年和尚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淡淡地说:“老衲寄迹五台.忝掌‘万隆’经堂。”

五台山乃是名山大岳,佛教著名胜地之一。万隆寺座落在五台山南方中腰,建筑宏什,清幽绝尘.修行僧侣也有数百人之谱.属于名寺大刹。

“大师法号?”

“老衲悟非。”悟非大师渐渐阖上了眼睛,他根本未敢多看麦小云兄弟一眼,以免心魔窜动.口中又重复吟起了佛号。

麦小云鼓上来的勇气又衰退了下去,他不由转头望望坐在一旁的麦无名.而麦无名也正怔怔的在看着他.他顿时使出了做兄长的威严,眉毛一扬,眼睛一瞪.麦无名才委委屈屈、无可奈何的低着声调说;“大师俗家籍居何处?”

这句话震动了悟非大师的心扉,他尘念立生,浊浪翻滚.怎么压也压不下去了,久久叹出了一口气说:“莺飞草长。风景如画的江南水乡……”

震动的心扉也会彼此互传,麦无名不禁也跟着怔忡起来了。待微一平静,他又怯怯然地说:“那大师俗家之姓?”

悟非大师所吟佛号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他充耳不闻,当作没有听见麦无名的说话,竟然来个相应不理!

“可是姓麦?”麦小云立即叮上了一句,眼中­射­出了希冀的光芒。

这句话并不太响.但灌入悟非大师的耳中犹如钢钉,击在悟非大师的心头宛若巨锤.他经过一阵调息。仍旧按捺着颤抖的心神.强自镇定说:“我佛慈悲,老衲久离尘世,俗家之姓氏早已经不复记忆了。”

麦小云已有所觉.他站了起来.从颈项上取下了那块轻易不稍离身的银锁片.用双手恭恭敬敬的捧了过去口中有意说:“弟子麦小云.这块银锁片乃是在山生之前家父刻意、审慎所购置之物,请大师过目……”

悟非大师庄重的面容不由变了颜­色­.轻吟的佛号也略一阻滞.他还是竭力的坚忍着、克制着。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不敢看,又何用再看?人影、姓名以及那块东西一直都在他心头明灭着、闪烁着、萦绕着,二十年如一日!明明知道这对佛陀不敬,这叫自己有罪,可是.始终是忘不了呵!悟非大师的心头天人不住的交战了。

麦无名跟上了.他也以双手呈上翠玉佛说:“这尊翠玉佛原本一对,乃是双亲当年订情之物.它能降福避邪.父母二人各佩其一,家母疼儿,遂将它传给了弟子,这尚在其次;最最珍贵的乃是这尊翠玉佛上洒满了粒粒珍珠、斑斑血泪……和……和那无数的企盼与祝福……”他已经呜咽出声、语不成句的说:“可怜……可怜她老人家望眼欲穿、经年累月的傍门倚闾……”

麦无名再也没法说下去了.星目中已经是濡湿一片,麦小云并无二样。他唏嘘出声,他泪披颊面……

浪涛汹涌,激石拍岸。它冲破了堤防。它崩溃了意志.悟非大师静止二十年的心湖再座掀起波澜.他霍然睁开蒙着浓雾的眼睛.劈手夺过了麦小云兄弟二人托在掌心上的银锁片和翠玉佛.凝视着、抚摸着,心中深思,口中轻念:“孽障呀!孽障,你.你枉费了我麦文岳二十年的清修与苦参……”

人毕竟是人,骨­肉­亲情,人间伦常.天底下有谁能免?就算是冷而冰霜,或者铁石心肠.也不能,除非他是白痴.失去了记忆、知觉。

麦小云兄弟是四目交接.他们动作一致.双双跪了下去。

悟非大师努力的镇定了一下,然后说:“你们起来,你们起来……”

兄弟二人再次回坐在蒲团之上。暗暗抹掉了脸上的泪痕。

悟非大师叹息一声说:“你们母亲可好?”

麦小云抬头看他父亲一眼.虚心的说:“母亲玉体康泰.只是渴望着父亲的归去。”

好不容易啊!他们兄弟历尽了千辛万苦。今日终于找到了父亲.而当年的麦文岳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悟非大师脸­色­黯然,他又叹气了.说:“珠娘.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呣子.唉!”他停歇了一下又说:“你们呣子现居何处?”

“普陀。”

悟非大师顿感不安,他急急地说:“你母亲也皈依了佛陀?”

“她老人家只是住佛堂小清修、祈祷;祈祷父亲平安康泰,祈祷父亲能早日归去。”

“归去,归去,五台才是我的归所……”悟非大师口中虽是这么说,但明珠已经蒙上了尘.白玉也遭盖上了灰。

麦小云又低下语气进言了:“普陀尽多宏院名刹,父亲何不就此移驻皆陀?”

“为父剃渡在五台.身亦在五台.焉可妄言转驻?”

“那……”麦无名心头忧郁.他戚戚然接口说:“那父亲总应该趁这次东来机会。同该儿回去一趟.住上几日.探探母亲。”

“事出突然,为父行程中没有这个打算.没有这个安排。”悟非大师面­色­不霁、声音不震的说:“且待下次吧!下次行脚天下,当向普陀一行。”

麦无名喀喀的说:“父亲准备何时行脚?”

悟非大师迟顿了—下:“且待此地事了,为父当会尽快的筹备安排。”他心中忽然一动,转了话题说:“你是小云?”

麦小云说:“孩儿小云。”

悟非大师依旧看着麦无名说:“那你呢?”

麦无名嗫嚅的说:“孩儿……孩儿没有名字,暂叫无名。”

悟非大师智睿,他初见麦小云兄弟的时候,心中即已了然二人必是孪生兄弟。“小云”是他在二十年前早经起就了的名字,至于无名他当时从未想到呢?

“珠娘糊涂!你母亲怎么没有给你取个名字。”

麦无名迅即的瞟了麦小云一眼,心中似乎有些不平,因此,他讪讪地说:“孩儿本来是叫麦小云的。”

哈!现眼报,悟非大师刚刚才数说“珠娘糊涂”,几曾何时?这句话怕还没凉呢,一下子就换成他自己糊涂了。他问:“此话怎讲?”

麦小云赶紧抢先把遭遇又叙述了一遍。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可能还有一次,那最后的一次他也必须把他找到了母亲、父亲的经过禀告他的恩师。

悟非大师一阵震动、一阵感慨:“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苍天见怜,真是菩萨保佑,我佛保佑……”有愧疚、有亏欠、有难过,心中也有着庆幸的感觉。他不禁由衷的谢天、谢地和谢起神明来了。

这就叫做信仰,是心灵的寄托,也是心灵的慰藉!

“枯竹上人依旧住在……”

“河北云蒙。”

“为父嗣后当往云蒙一行,聊表他对你教养之谢意。”

静室地区虽然寂静异常,但如今却是他们父子感情最最脆弱的时候,因此,外面似乎有人带出了—些不太寻常的响动,而里面三人仍都懵然无觉!不过,就算听见了,发觉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是客,客总不能­干­涉寺内僧众或者其他客人以及信徒们走动通行呀!

悟非大师平息了一会,还是面向着他的小儿子,这并不是他对二人有所偏心,乃是也想了解一下麦无名生活的过程!

“那你呢?可曾拜师学艺?”

“孩儿较大哥幸运,二十年来长依母亲身边,并由弧本大师调教成|人。”

悟非大师眼中­精­光一闪,口中默念连连的说:“孤木大师?对呀!孤木大师,我怎么会没想到?”

“我们呣子生活也全由恩师及师兄所维持、供给。”

“一波和尚?”

“是的。”

“这是祖上积德?还是播因收果?真是始料未及,阿弥陀佛。”悟非大师唏嘘、感慨地自语了一会又说:“你叫‘无名’?”

麦无名迟疑一下说:“是的,孩儿没有名字,请父亲做主……”

麦小云听了心中感到不安,他立即接过口说:“二弟还是仍叫‘小云’好了,孩儿就请……”

“不!”悟非大师郑重地说:“小云应该是你的名字,至于你二弟嘛,待为父另取一个吧!”

麦小云舒畅了、释怀了,他说:“谢谢父亲!”

悟非大师沉吟了一会,他在思维、推考,口中不期然的又自言自浯起来了:“唔—一无名,无时或忘,求铭在怀,这真是上天安排,好,妙!”他的声音忽然人了起来,他的头也抬起来说:“你就叫无铭好了,‘无’字不变,金铭的‘铭’字!”

悟非大师的脸上开始有了光彩,嘴上现了笑容。

“多谢父亲赐名。”麦无铭也是喜在心头。

“咚、咚、咚……”暮鼓响下,麦小云举目朝窗外望了一望,酉牌时分了。

“晚膳的时间到了。我们出去用些斋饭!”

“是。”麦小云兄弟站了起来,悟非大师也起来了,他随手将银锁片和翠玉佛分别交还给他的儿子,父子三人就施施的出去了。

饭后,悟非大师尚有晚课待参,他们遂订了第二天再见之期,麦小云兄弟也就出寺而去,因为,他们住在杭州城内的客栈中。

轻快的步伐,愉悦的心情,看看彩霞,彩霞绚丽;听听归鸟,归鸟聒噪;再望望炊烟,炊烟却成了一片。因为,城内的人家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第二天一早,卯牌已尽,辰时初起。麦小云兄弟喜孜孜、兴冲冲的又迈进了灵隐寺,又行到了那间静室的门口。

禅房地区果然幽静,它哪里像天井中乱糟糟?它哪早像大殿上闹哄哄?此地是悄无声息,一片宁静!

麦无铭今日走在前头,他举起了手,曲着食指在门板上“笃笃”的扣了二声,禅房里却不闻不问,一无反应。

“哔剥”的声再度响起,还是相应不理,犹如石沉大海。麦无铭回头看看麦小云说:“莫非父亲出去了?”

“也许。”

“那我们怎么办?在这里等?”

“唔——”麦小云略一沉吟说:“何不到禅房里面去等。”

“好。”麦无铭遂推开房门进去。

果然,悟非大师不在禅房之内,他正在伸手向墙壁下方拿取蒲团准备歇息时候,一眼映见正中悟非大师所坐的蒲团上面有一张书着黑字的白纸。

起先,他怔了—怔,继之,速即的、迅捷的掠了过去,一把将它抓起来展阅了。上面写的简单明了:

麦小云:

欲找悟非大师,带着翡翠玉如意和武功秘籍,于今夜二更来岳王墓前。咱们人、物二文,过时不候。

洪振杰

麦小云发觉情况不对,急迫地说:“二弟,怎么啦?莫非是父亲所留?”

麦无铭无言摇摇头,就随手将字条递了过去,愠怒之­色­已经泛上他的玉脸!

麦小云略一浏览,也不由咬起了钢牙。

“大哥,我们怎么办?”

“不怎么办。”麦小云凝重地说:“到时候即去赴约。”

“东西呢?”麦无铭说:“他们要的是东西。”

“何用东西?”麦小云说:“而东西也不在我们身上。”

“那不先找—找?”

麦小云也摇起了头说:“徒劳无功,就算对方将人藏在就近之处,我们也是无从找到。”

“岳王墓前草离离,秋日荒凉石兽危……”立秋已过,岳王墓四周的野草果真离离,但是,白露未至,秋分没到,野草仍然蓬勃得很,一点也感觉不出荒凉的味道。

二更天的月亮已经高挂中天了,今天是十七,“望日”刚过,十七的月亮就像铜镜、就像玉盘,它又大又亮,微光洒落在大地每一个角落!

这个时候,岳王墓前跪着两个人,岳王墓上也站着二个人,那跪着的两个,乃是白铁所铸的秦桧夫­妇­,至于上面站着的三个人嘛!正是“七海飞鹰”和他万坛中的二位护法。

二更初停,麦小云兄弟也已经飘然来临了。

洪振杰首先招呼说:”麦小云.你们真是信人,时间果然一刻也不差呢!”

怎么会差?这个时间,他们巴不得眨眼即到;这个地方,他们也巴不得能早些过来.已经整整的焦等一天了呢!

今日不同往昔,亲情所系,麦小云哪有心思和他说笑、和他哮菇?他沉住气说;“悟非大师呢?”

“玉如意和武功秘籍呢?”

老江湖、老油条洪振杰不见兔子怎会撒鹰?他连口风也不稍透露一点呢!

“玉如意和武功秘藉我没有带来。”

麦小云不会使­奸­猾.他还是实话实说:“洪坛主,我记得曾经时你说过,武功秘藉和玉如意早已送回峙南去了。”

“不错,你的确不止一次说过这句话,但是,谁能证明那是真的?难保不是你在虚言搪塞。”

麦小云气结了,人家不信,而他果真又提不出证据来,只有无可奈何地说:“那你要怎么样呢?”

“不怎么样,你既然不拿东西出来,那我们也就无人可交,再见!”洪振杰和两个护法纵身跃下了石墓。麦无铭身形—动,早已经先—步挡住了三人的去路。

洪振杰脸­色­一变,他顿时沉声说:“麦小云你难道不想再见到悟非大师了?”

他虽也知道对方二人之中有一个叫麦无铭,但却分不出哪一个是、哪一个不是,以故仍然称为麦小云。

麦无铭玉脸上满布肃霜地说:“洪振杰,你欲得玉如意和武功秘籍,似可以找我们兄弟下手,又何必要殃及无辜?”

“无辜?”侯四津冷冷地哂了一声说:“嘿!怎么说无辜?难道悟非和尚不是你们二人的尊亲?”

麦无铭听了心头不禁震动了一下。立即脱口的说:“你怎会知道?”

“我怎会不知?哈!这乃是我硬晒了半天太阳的代价呀!”

侯四津似笑非笑地说:“昨日午间,禅房之上,老夫却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好,找本来正在找你。”麦无铭倒反而平下了心情,说:“既然这样,那你今夜更是别想走了!”

“你以为我们果真怕你呀!”侯四津似有所恃地说:“在真章未见之下,那只鹿究竟死在谁的手中,还不知分晓哩!”

“你就出手吧!”

“得罪了。”

侯四津二分客气、八分虚假地说:“老孙,上!我们再来同他们战个三百回合。”

孙立加和侯四津在万里船帮中的职位相同,奈何他口才不善,为人耿直.平时听惯了侯四津的指使,是以对方一说,他就动了,三个人就这样战在一起了。

洪振杰曾经与麦小云动过二次手,只不知是哪个?说不定二人各有其一。他心中思量了,自衡了,本身的功力或许不是对方任何—人的敌手,假如并三人之力,对付—个应该不成问题。两个嘛!却是没有把握。他就是不愿意打那没有把握的仗,以故在赶列诸暨的时候,一听说两个麦小云又会合在一道,顿时隐而不出。但是,今天的情形特殊,因为有人质扣在自己的手中,是以敢鼓勇挺身,约见对方二人!

并且,洪振杰又使上了诈欺,留下了后步,致对方的字条上写着到时候人、物二交,结果呢?他却将悟非大师禁在另一个秘密的地方。一旦翡翠玉如意和武功秘籍到了手,再把藏人的地方告诉对方也还不迟。

不止如此,洪振杰还有第三项计划哩!那就是他摸熟了麦小云的个­性­,了解了麦小云的习惯,对方每次同敌方交手,都是适可而止,不为己甚,从不赶尽杀绝,有这许多因素和保障,他当然不再畏缩了、不再恐慌。

但是,洪振杰千算万算,事情却偏偏会有一万零一个,谁知对方此次为了严亲?谁知对方现今身份不同,又谁知自己的恶贯亦将满盈,加上这一次,满了。

麦小云淡淡地说:“洪坛主,你也可以出招了。”

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洪振杰心头忽然一寒一怯,警兆迭生,莫非冥冥中已经有了感应?他恻侧地说:“你真不顾悟非大师的生死么?”

“刚巧相反。”麦小云说:“因为我心系悟非大师的安危,是以今夜决定要把你们全部留在这里。”

“就算你有能力留下我们,也未必能保我们会将悟非人师处身之地告诉你。”

“那要等试过以后才会知道。”

“好,那不妨试试。”洪振杰见情势已非一个善了之局,他下手了,跑头微探,右掌倏然朝对方前胸拍了出去,使人骤急无防,而措手不及。

这一掌诡而速、威而猛,倘若真的叫他拍中,那对方的皮­肉­或许看不出什么来,但其内脏则必然会因受到震撼而损伤,­阴­、险、狠、绝,兼而有之。

麦小云虽然胸有成竹、不以为意.但是.他既不能躲闪.又不能横移。躲闪将会引出对方更见凌厉的第二招,也就是所谓失去了先机;横移嘛,那必须把下山的路让了出来,洪振杰即可轻易的逸出现场而远去。或说尚有侯四津和孙立加二人在此,但是,事情就怕万一,万—他们二人不知道悟非大师的锢禁处所,岂不是要追悔其及?

假如麦小云挥手相接,正若对方刚才所料,已经是时不我与,并且,在匆忙之中,在仓促之间也发不出劲力.综合着以上种种原因。他只有飘然后退了。

麦小云乍退急进,身形半弧的一个回旋,右手就斜斜递了出去。礼尚往来.针锋相对,也同样回敬了—掌。

供振杰鞭苔天下,功力­精­深,而他又号“七海飞鹰”,是以在轻功上的造诣颇见洗炼炉火。霎时之间,一边兔起鹘落,一边猴揉鳞潜……

二百回台,嘿!麦无铭心急父难,胸蕴薄怒,他哪里肯容对方战上三百回合?一下子就踏出“须弥步”、施出了“菩提掌”最多也不会超过五十个回合,倏见他纵身而起,一掌即已经拍上了那既油且滑的“金丝猴”左肩之上!

侯四津顿时暴退几步,一只手本能的抚扶着受创的肩膀,他变颜易­色­、眦眶裂齿.疼痛的几乎要掉下眼泪!

孙立加也巳经停手不打了,局促的、无措的、怔怔的望着麦无铭不知所以。

麦小云也毫不稍慢.他非但提足了神功.尚且还运起了惮门至圣的“磐石神掌”来.步步为营.稳札稳打,以防这支兀鹰会冲天而去。

盤石神掌惊天地、泣魁神.麦小云这一亮出.任他洪振杰一帮之主.任他洪振杰艺冠宇内,照样的,他肩头上也中了一掌!

“说吧!”麦小云十分平静地说:“悟非大师身在何处?”

洪振杰强自地说:“无可奉告。”

那头麦无铭也开始逼问了,他口气不善地说:“侯四津,你给我说!”

候四津的眸子“骨碌碌”—阵闪烁.他正拟有所表示的时候,这边洪振杰就提出声音意阻了:“候护法—一”

侯四津一听就想到了帮规,他不由禁了声.不由低下了头,只有学学金人三缄口了。

麦小云顿时踏出了一步.沉下脸­色­说:“洪振杰.你真的不说吗?”

“怎么?你想逼供?还是要杀‘鹰’敬‘猴’?”洪振杰的心又有些忐忑.但他的口气仍然不见松软。

“那也说不定,你可听说过迫虎伤人的句子?”

洪振杰略一思虑,既定的心意还是迄个动摇,一脸悍然地说:“要我说可以,也很简单,你要将玉如意和武功秘藉给交出来.”

麦小云吐出了一口气,他无计可施,只有把句子给颠倒过来。杀“猴”敬“鹰”了。真的杀吗?当然不是,那不过做做样势、吓唬吓唬罢了!

这原本是他们兄弟的目的、职责,正苦拘逮不到侯四津归位了案呢!不意对方竞会跟着来了杭州,反叫他们省跑一道宁坡府。

“二弟.下手拿下!”

“好!”麦无铭焉能听不懂、看不适他大哥的心意?立时双掌连挥的“噼啪”响起.侯四津的痛楚消失了,但换上来的乃是微徽的酸麻。

侯四津不由大惊失­色­,因为他二臂已经使不上力,这乃是废去功力的症状,其实并非如此,不过|­茓­道受到了特殊手法的禁掣而已。

麦小云再次盯着洪振杰说:“你究竟说也不说?”

洪振杰脸上也经过一阵刚变,但是,他还是咬紧牙关说:“不说!”

就在这个时候,那站在一旁不知如何的孙立加却毅然开了口,他说:“悟非大师被囚在飞来峰上。”

万里船帮的帮规灭绝人­性­,它惨厉毒辣、­阴­狠万分,孙立加也看之不惯,寒在心中。但是,他口齿苯拙.生­性­刚烈,就这样为人所利用.所支使。

如今,他决心退出万里船帮.脱离万里般帮。江南虽好.叫人留恋;北国也别有—番风味哩!他常怀念着生长的地方:那皑皑白雪.那牧草­干­里.牛羊、骏马.还有那亲切、温暖的民情乡音!

“我带你们去。”

“好,有劳了。”

“孙立加!”洪振杰声­色­俱厉地说:“你要叛帮?”

孙立加一股正气的说:“从现在起.俺孙立加和万里船帮断绝一切关系!”

“没有这么简单。”洪振杰冷哼了一声,然后狠声地说:“孙立加,你断绝不了的。本坛就算跋涉千山万水.也必将追你回来处以帮规!”

就是这段话,他的阳寿立即终了。麦小云也双掌齐下,依佯葫芦的封了洪振杰在左右二肩的|­茓­道,和麦无铭共同随着孙立加走了。

二个人一失去身形,另一个角落里却连续的又闪出几条人影来.这些人乃是杭州城隍庙中的人,喔!是鬼使、是­阴­差,乃麦小云兄弟在午间照会下去的。

飞来峰!飞来峰就在灵隐寺的正对面。

麦小云二人驰到飞来峰的山脚下,就听见半山腰有人在吆喝、有人在打斗,夜阑更深,是以那声音传得十分的遥远、清晰。

孙立加领先掠到了“龙泓”洞|­茓­的前面,果然,六个人分成二对在相互撕杀着、搏斗着……

这六个人之中孙立加只认识三个。当然是己方万里船帮那二个人了。麦小云认识两个,这两个也是万里船帮中的人,而麦无铭竞然会认识四个,二二得四.两边都有二人!

万里船帮的那三个乃是该帮宁杭总舵中的外堂堂主丁元龙、刑堂堂主管乃斌和杭州地区分舵主奚圣川。

另—边的二个人却是兰溪长远镖局的局主庐长远、镖师祝政强以及杭州连带分局联络处的主持人尹启原。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不说大概也都知道.那是奚圣川的丑事败露了以后,他在兰溪地面立不住足,遂投入万里船帮。以他的武功、凭他的心智,补得了一个杭州分舵舵主的职位。

藉着万里船帮的势力,奚圣川公报私仇,专门的挑拨长远镖局的麻烦,经常的破坏长远镖局的买卖,因此,庐长远藉这次中原护送香客之便,就来到杭州找上了奚圣川。而奚圣川城府深沉.他一心电想除去庐长远,是以两个人对上了面之后,就约定在夜里作一了断。

奚圣川不去岳王墓,岳王某那边虽有万坛之主和二大护法在,但也有两个麦小云在呢!因此他引庐长远三人来到飞来峰.俾便合同白立帆他们之力.一举把对方长留在峰上洞壑.准知人算不如天算,结果,结果……

“住手!”孙立加大声喝叱着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六个人闻声跳了开去,双方全都静待着事情的发展。

“这……这……”奚圣川一见到孙立加,就期期艾艾地说不下去了,因为这乃是他本身的私事、自己的私仇。

“麦少伙.是你呀!”庐长远一眼看到麦无铭就欣然地叫了起来,但发现旁边尚有一个的时候.顿时怔了一怔.他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然后改口的说:“是你们二位。”

他吃的保镖饭,是专跑码头的人物,当然知道宇内有两个麦小云,并且其中一个还相处过一段日子.对自己有着天大的恩惠。今夜更是有幸,两个全都见着了。但却分不出究竟哪一位?真是汗颜,真是羞人!

“噢!庐局主,你们好。”麦无铭强自挤出一丝笑容,他也看出了祝政强,因此不说“你”而说“你们,这是礼貌.由于心头沉重,是以就没有多加寒喧下去。

那边丁元龙和管乃斌二人朝孙立加躬下了身子,双双异口同声的说:“属下参见护法。”

“唔——”孙立加既然立定心意退出万里船帮.也就不愿再追究眼前这档子事情了.他扭转话题说:“悟非大师呢?”

“悟非大师被人救走了”万里船帮在场的人就数奚圣川能言善道,当然也包括孙立加在内。奚圣川忽然找到理由了.他用手一指站在对面的庐长远三人.放开喉咙继续说:“就因为这些人前来挑衅,属下遭到牵制,悟非大师才会被人救去。”

“白总舵主呢?”

“白总舵主已经追了去。”奚圣川心头灵光又在闪了。妙呀!真是天从人愿.这难道不是脏嫁祸的好机会?他随之昴然地说:“说不定他们乃是—伙之人!”

麦小云兄弟听了心中略见宽松,但却是忧喜参半,喜的是父亲已经早一步脱出了险境,忧的是不知道何人所救?去了哪里?及可曾受到对方的伤害?

就在这个时候.白立帆回来了,他一见到麦小云、孙立加站在一起,不由怔了一怔,也惊了一惊.心中估不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不管如何.自己总是失了职.以故立即躬下身子,惶惑地说:“属下无能……”

“追到没有?”孙立加沉下声调责问着.不过上面的话是多问了.只要看对方空着双手回来.事情就十分明显了。

“没有。”

“可看清是什么人?”这句话却是出自麦小云的口中。

白立帆抬头瞟了麦小云一眼说:“没有。”

“真的没有?”孙立加又接上问了。他的声音低沉、严峻。

白立帆随即又垂下了头:“真的没有,他们身手俱都不弱,而且又地形熟。属下跟着转了几十圈子.就失去他们的形影了。”

孙立加无可奈何的看看麦小云和麦无铭.他没有说话.也无话可说.黝黑的脸上却含有歉意。

麦小云兄弟一阵默然,他们看得出来这是实情,不像是在做戏;就算对方使­奸­,“七海飞鹰”和‘金丝猴”业已服刑.万坛亦就瘫痪难行,凉再也不会变出什么花样来了。

麦小云淡谈地说;“既然如此,阁下请吧!”

孙立加双拳一抱说;“俺这就告辞.”

他的身形刚动,白立帆立即大声说:“护法.那我们……”

孙立加头也不回、脚不稍停,口中却丢下话说:“你们的行止,俺如今也不便擅专,巳看你们自己的造化吧!”

“护法……护法……”空中寂寥,音浪荡漾,孙立加的身形已经隐没在夜幕中了。

白立帆恐慌了,他了然事态的严重,不由困惑地看看麦小云和麦无铭,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想开口说话嘛也感到不是。

麦小云终于又说话了:“白总舵主,我们又见面了。”

“咳……咳……”白立帆局促,不安.心口中的吊桶按也按不住,没办法,只好任它去跳动了。

“悟非大师走了?”

“咳……走了,走了……”

“你们将他禁在哪里?”

白立帆立即指一指“龙泓”洞|­茓­说:“就在这个山洞之中。”

“他可曾受到伤害?”

“没有。我们与他无怨无仇,坛主唯恐对方逃跑,是以封住了他几处的|­茓­道而已。”白立帆刻意地解释说。

“好吧!你们也走吧.但望能好自为之。”

“是.是。”这仿佛是皇恩大赦,白立帆一听.胡乱的拱一拱手.然后几个人就抱头鼠窜而去。

事情既然已经告了一个段落,麦无铭就举步朝庐长远那边走了过去,他歉然说:“庐局主.请恕在下刚才待慢之罪,实在是情非得已……”

“哪里的活?麦少侠言重了。”庐长远如今弄清了穿白衣的乃是他的恩人。

“庐局主也看到有人从山洞中出去?”厅里船帮的人都已经给放走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呢?但麦无铭只是想多方的再证实一下,人之常情嘛!

“有的!”庐长远说:“当时在下正接战着丁元龙和奚圣川,尹副镖头的对手乃是白立帆。喔!这位就是敝镖局驻杭州的副总镖头尹启原。”

尹启原四十来岁,中等身材。他立即肃然拱起了双手。麦无铭也回了礼。而庐长远却不介绍麦无铭给对方.因为两个麦小云的声名犹如沉雷贯耳。凡是在江湖上走动的人。谁都知道,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麦无铭把话归入正题说:“有几个?”

“两个。”

“可看清那两个人的而貌?”

“没有,那两个人的身子都非常矫捷。”庐长远一脸赧涩地说:“而在下应付奚圣川和丁元龙又是自顾不暇.所以……”

“喔!谢谢你了。”

麦小云站在原处迄未过来,他是在沉思、在汁划嗣后该走的步骤。

庐长远不禁好奇心起,或者是侠心使然,遂婉转地问:“那两个人是……”

“救人的那一个不知道,被教的那一个则是在下的至近亲人。”

“可有要长远镖局效力的地方?”

“以后再说吧!”

庐长远是老江湖,人家既然有所保留.他也不便深予探究.免得到时候两相堆堪。他拨转了话锋说:“长远镖局杭州的联络处乃在南门旁边,望麦小侠能拨冗光临,也好让在下尽尽地主之宜。”

“好的.我有空一定会过去拜访.但如今却有要事缠身,尚忻庐局主加以原谅。”

“麦少侠这么说在下实在担待不起。”庐长远蹴然地说:“既然如此,我们也就不再眈误你了,再见。”

“再见。”

庐长远他们也轻步地走子,麦无铭又踱回麦小云那边而去.麦小云却已经适时的在发话了。

“二弟.我们再仔细的来搜索一番如何?”

“好啊。”

他们兄弟首先进入悟非大师遭禁之处“龙泓”洞,继而“玉孔”、“­射­旭”、“青龙”、“老虎”、”螺丝”……结果.他们折腾了一整夜,却是一无昕获。

又是一天来临,又是在那同一个时辰里。麦小云兄弟怀着沮丧的心情、拖着疲乏的步伐.又迈进了灵隐寺,又步到了静室前.忽然.兄弟二人都楞楞的怔在房门口。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难过?伤感?悲痛?或都有可能.但却全都不是,是惊喜,欢欣,也有着意外的感觉。

因为,禅房早面隐隐的传出了有人谈活的声音,而那其中之一乃是他父亲悟非大师的声音!

麦无铭哪里还讲礼貌?哪里还管唐突?他振奋地一把将房门推了开去。果见悟非大师和另—个和尚对坐着住谈论,而这个中年和尚,他们却也感觉到有些面善,只是一时想他不起。

兄弟二人又相个对望一眼,心中个由一阵松弛、一阵舒畅。

他们并排走了上去,口中同时发出了声音:“父亲……”

悟非大师含着笑意说:“你们先见过国隆大师。”

麦小云随即垂首躬身说:“晚辈见过大师。”

国隆大师漾着笑脸呵呵地说:“小施主,我们曾有一面之缘呢!”

兄弟二人霍地抬起了头,他们举目略—注视,也就想起来了:那不正是东行途中所叩询比丘他们北上之因的三位大师之一吗?

麦小云说:“是的,晚辈兄弟正待感谢大师指点之德呢!”

“何止是指点之德.为父昨夜为人所禁所困.若不是国隆大师赶上援救,恐怕至今尚在飞来峰上的……”

“龙泓洞!”麦无铭立即冲口而出。

悟非大师说:“你们找上了对方?”

麦小云接口说:“是的,孩儿昨夜还搜遍了所有的洞|­茓­。”

“你们与对方有仇?”

“可以这么说。”麦小云遂简洁的把事情绐说了一遍。

悟非大师叹息一声说:“那你们将对方怎样了?”

麦小云又将经过以及地狱门的宗旨和结构说了一遍。

“阿弥陀佛,善哉.善战。”悟非大师一阵感慨,然后说:“国隆大师长天台国清惮寺之经堂.你们兄弟嗣后当就近时向他晋谒、讨教,若能荷大师不吝,那日后获益必然非浅。”

“是的。”麦小云兄弟虚心地应首。

国隆大师笑笑说:“悟非师兄这是讥我?南北二僧的高足宠徒,小弟焉敢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师兄过谦了。”悟非大师说:“天台宗国清古刹的超群技艺早已誉满禅林,只是闭门自守,秘而不宣罢了。”

听经的时辰已到.他们就一起去了轮藏阁。孟阑盆会今天也是最后一日.亦成尾声了.以战香客们多已陆续地上了道。

当夜.麦小云兄弟遂就近的宿在灵隐寺.藉以维护或作防范,这叫亡羊补牢。其实乃属多余,大­奸­已除,小枭们就掀不起风浪.若真不知轻重,就凭悟非大师本身的修为,也足够应付了。

第四天一大清早,他们父子也离开了灵隐寺,晓行夜宿,直走到了长江之边鲁港渡头。

“孩子,送君千里总须别,你们回去吧!”

“父亲,那……”麦无铭满怀伤感地说:“那孩儿……那母亲……就在苦陀等待着,望你能早日前来……”

悟非大师也是一脸黯然,他慎重的从腰间贴身之处摸出另一尊翠玉佛.这尊他珍藏了二十几年的翠玉佛,是患病时的良药、是思念时的慰藉、是孤寂时的伴侣,他贴身而藏.他爱逾­性­命,如今,他终于摸了出来,将它交在麦小云的手中。

“云儿,这尊翠玉佛与你母亲的那尊是一对,你母亲既然传给了无铭,为父也将这尊交给你,用以纪念,用以避邪.也用以传家,务必好自保管。”

“孩儿谨遵父谕。”麦小云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接了过来。

“别了,孩子,望你们兄弟长伴汝母,承欢膝下,务勿叫她有所欠缺,聊代为父补偿对她的愧疚。”

“孩儿知道.”麦小云兄弟清泪长流,一如翻翻滚滚的长江之水;麦小云兄弟心胸起伏。好像汹涌澎湃的长江之浪。

渡船靠岸,人卜人下,他们也分手了,依依不舍的分手了,含泪忍悲的分手了……

四大皆空,六根清静.悟非大师如今还能吗?能,因为他已经是一无遗憾!还能吗?不能,因为他经常会怀念于心。人­性­、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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