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色复杂起来,半晌才点点头。
不知为何下意识地认为他可以信任,我也不多话,摸出那半块玉玦交给他。
他浑身一震,将两块玉嵌合在一起,久久凝视。“公子,敢问这块玉从何而来?”
“故人所托,要我遇到另外半块玉的主人便交还给他。”
“故人,故人……”他口中喃喃,蓦地抬首,直直盯着我。“难道她已经……”
“她没死。”我明白他所指,摇头接下话:“只是身体不太好,与稚子独居在一处安静的地方。”见他的反应,再联想沈夫人当时的神情,两人必定关系匪浅,应该也不是什么夙敌或仇人。
“稚子?”他先是迷茫,而后面露痛苦,闭了闭眼,又睁开。“公子是否有空到陋所走上一趟,明某渴盼得知她的下落。”
我沉吟片刻,终是点头应允,给掌柜留下了个口讯,要他看到慕容到时让他稍等,我不会耽搁太久便回来,掌柜答应了。
男子走得极快,像是笃定我会跟上,一路都没有回头,及至来到一间小屋前,才停下脚步,推门进去。
屋子不大,虽然简陋,收拾得却也干净,门边堆放着一些木具和钉锤,向来是屋主日常工作之用。
“委屈公子来到这里,明某思妻心切,请公子见谅。”他倒了杯茶递至我面前,神色歉然却有些急切。
“无妨。”我笑着,心底多了几分好奇。沈夫人是他的妻子?若是,矜儿看起来与这名男子毫无相似之处,倒是像沈夫人的居多。
“她……身体很不好?”
我想起沈夫人那次濒临死亡的伤势发作,不由道,“沈夫人的身体长年沉疴,若能好好调养也未尝没有转机,只是虽然有左临右舍帮忙,她一人带着稚儿还是很辛苦的。”若不是身处偏僻,女子只身一人带着孩子只怕会引来流言蜚语。沈夫人待我极好,我也视他如长辈,眼前之人,不掩威势与英武,看来倒似惯于发号施令的人,我并不希望看到沈夫人再次伤心。“她是名极好的女子,值得有人珍惜。”
“珍惜……当然值得珍惜。”他微微苦笑,流露出追悔莫及的痛苦。“是我不珍惜,若不是如此,当年她也不会黯然远走,整整八年未闻音讯。”
我默默无语,不明事情来龙去脉,更无法想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屋内一时沉寂,男子正望着重新得以完整的玉佩怔怔出神。
“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冷峻的声音由外至内,随着说话人的脚步传了进来,熟悉得让我立时抬起头,正好对上来人难以置信的眼神。
“惊鸿!”
来人三作两步地跨至我身前,一把拥住自己,身体的轻颤传递着久别重逢的惊喜。其实,也不算久别,至多两个多月而已。
然而我也十分高兴,没有思及其它,立即回手抱住来人。“昭羽?”
“当然是我。”他微微松开手,笑得可恶,脸上依旧是初见时的不可一世,然而那份青涩却一点点褪去,取以稳重和深沉。即使还是少年,却也不是当初的少年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是为了我的姨丈,北庭兵马大元帅楚霄。”昭羽瞟了男子一眼,似笑非笑。
“楚霄?”我不掩惊讶,闻名已久,却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形下见面,而且从方才昭羽的称呼……“他是你姨丈,那么沈夫人……”
“自然是我姨母,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昭羽没好气,大马金刀地跨步坐下,拿起我一直没喝的茶水就倒进口去,又突然全喷了出来,一脸扭曲。“这什么茶水,又冷又甜?!”
我清咳一声,忍住笑,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没喝。“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还不是来请他回去!”昭羽轻哼,“姨丈,你的伤春悲秋也该完了吧,可以回去重新执掌兵权了吗,最近风雨将近,没了你的战场可是无趣得紧。”
楚霄恍若未闻,闭了闭眼,良久才道:“我不回去。”
“什么?”昭羽挑眉。
“我不回去,我要去找真儿。”平静的声音丝毫未受影响。
“你现在才知道后悔么,”昭羽哼笑,明显不屑。“姨母早已离开了这么多年,你现在才想去找她,不觉太晚了吗?”
“以前,”楚霄微微苦笑,“在我理不清自己的感情之前,如何能全心全意地去找真儿,告诉她我心中只有她一个人,现在,却可以了。”凝视着手中玉佩,眸中柔情缕缕。“不管如何,我要去找她,她若不想再出来,我便陪着她,有真儿,有孩子,就足够了。”
昭羽嘴角挑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凉凉地要笑不笑。“那母亲呢,她的请求你就可以置之不理了?”
楚霄愣了一下,缓缓摇头,“德妃娘娘的事,已成过去,羽儿你回去吧,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和朝廷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看到这里,即使再糊涂的人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楚霄曾与昭羽的母亲有纠葛,由此与沈夫人产生误会,致使沈夫人离他而去,自此八年未见一面。
“好,”昭羽轻轻击掌,眼底嘲讽。“既然你如此干脆,也别说我这个作外甥的不成全你,只是你就这样留下的一大堆烂摊子,包括驻扎在边境还等着他们的统帅回去的军队士兵要怎么办?”
“军队那边,朝廷的人材并不缺我一个,再说,是不是我为你推荐几个人,你就可以放我走了?”
“我考虑看看。”昭羽双手抱胸,不置可否。
“御使严沧意,江漫秋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望了我一眼,让我心觉不妙,脑袋一凉。“还有,这位公子,也是个光华内敛之人。”
我摸摸鼻子,只作未闻,没想到他打主意打到我身上来,要不是知道昭羽不会勉强我,现在自己早已脚底摸油溜了。
“他?”昭羽也有些意外,瞟了我一眼,笑得颇有几分高深莫侧。
“当然,方才听这位公子在客栈陈述北庭形势,言语简练而不失精辟,令人眼前一亮,可谓人不可貌像,羽儿,你既与他相识,想必比我更清楚。”楚霄微微一笑,少了几分颓丧和落魄,便显出几分当年纵横沙场的轩昂和自信,只是我对他将矛头转向自己的行径不敢苟同,即使理解他寻妻心切。
“我当然知道惊鸿的能耐,”昭羽微微一哼,瞥了我一眼。“你是身在庙堂心在野,他却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要踏入旋涡,我从来不会去做勉强别人的事情,只望他闲暇之余到京城看看旧时相识便已心满意足了。”
旋涡?说得真好,我刚要为他的话中如此了解自己而喝彩,却被他的后半句说得苦笑连连,倒变成针对自己了。
楚霄一怔,随即淡笑。“原来如此,倒是我多事了。”略带恍惚的神色一再表明主人的心不在焉,心神似乎早已随着手中的玉佩远离,如此一来,就算强要他回去又还有什么意思。
昭羽想来也明白这点,狠狠地瞪了楚霄一眼,便要将我拉出去,身后传来楚霄急切的声音。“请问公子,真儿她在哪里?”
“曲水镇。”
“你干嘛要告诉他,这种人多受些罪也是好的。”昭羽冷哼,颇有些不甘心,然而在我看来这种表情却是十足地可爱,摘下面具之后的他,又与原来无异,只是这种模样似乎也惟有在我面前才淡淡流露。
我失笑,“你不喜欢他,也要为沈夫人想想,难道她就真的希望一辈子孤独地生活下去么,把玉佩交给我,也只不过是还抱着一丝希望。”
“这件事就罢了,”他摆摆手,眼睛直盯着我。“你又怎么会在这里?”CC07D分的用开:)授权转载 惘然【】
“游历,碰巧就遇上了,”顿了一下,“真的战祸将起?”
他微微拧起眉毛,侧首思忖了片刻。“也不一定,未来的事情没有谁会说得清楚,父皇的心思更是琢磨不透,不过在我看来,可能还不会到一触即发的地步。”
我暗叹了口气,决定不在这个沉重的话题上纠缠太久,这不是自己可以改变的,而我也只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罢了,除此之外的,无力回天。
见我又要走,昭羽不由问道,“你又要上哪去。”
我淡淡噙笑,“没有固定的地方,走到哪,就算哪,或许会再往南走,又或许,会去大漠看看雪云奇景。”
他没有再说话,脸上竟现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浅浅忧伤,看得我一怔。“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有缘的话,随时都可以见的,不过说不定,下次我见到你,或许你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了。”我打趣。
“别忘了你自己比我老。”他横眉竖眼,微微一哼。
“我敢打赌,你整天愁眉苦脸,绝对会老得比我快。”哈哈笑道,我往外走去,越过那些跟随着昭羽而来的便装侍卫,竟也怔怔看着没有拦我,想必亦是从未见过昭羽这般模样。
“真是无情……”身后传来淡淡叹息,我只笑着并未停下脚步。
人生,总有许多相逢与离别,若要件件伤神,真不知到何年何月才了结。
回到无忧楼,仍未见慕容身影,掌柜却递给我一张纸条,说是一位好看的公子曾来过留下的。
先是一行娟秀的字迹,我一眼便认出是云罗的:
久而未见,思念甚切,悉闻无恙,欣喜之至,三月初三,试剑大会。
下面另有一行,龙飞凤舞,却是慕容的笔墨。
君安然端坐,自有麻烦从天而降,君想好否,是我陪君,抑或君陪我?忽闻有事须办,三月初三,待君给我答案。
这段不伦不类的话看得我忍不住摇头苦笑,方才两人一句戏言,我不信麻烦会自动找上门,现在真的被他抓住把柄,自然非得好好戏弄一番才甘心。
抬眼望了望天,冷冷的云飘散在四方,仿佛凝住了一般。
三月初三啊……
不知那天的天气又会如何。
22
“兄台,可以同桌吗?”
正握着酒杯沉沉出神,满客栈的喧哗吵闹皆没入耳,乍闻头顶传来的询问,不由有些诧异地抬首.
腰别长剑的年轻人朝我友善地微笑,身后跟着一名少女,两人装束不俗,看来是武林世家的子弟.环顾四周都已没有空位了,我笑着点点头,任他们坐下.
“多谢.”
“在下凌陵,这是舍妹凌心,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同桌而坐,年轻人爽朗地打起招呼.见我略微讶异又有些好笑的神色,他续道,“是凌空的凌,陵寝的陵.”有些无奈的表情,想来已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人解释过多回了.
“在下秦惊鸿.”
“好名字.”他轻轻喝起彩,“兄台之名和当初名动天下的惊鸿公子一样呢.”
我怔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淡笑.“是么,秦某怎会如此有幸,凑巧罢了.”
三天前才在这里落脚,一路走来,倒也清闲,只是不时看见有武林人士往与自己相同的方向赶路,再看自己手无寸铁,反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听说前阵子擎天门主在天下人面前立下山盟海誓,要与惊鸿公子生同衾,死同|茓.”眉目清秀的少女凌心Сhā了进来,显然对这个更感兴趣.
刚入口的酒顿了一下,差点没呛着,不由抚着喉咙暗自苦笑,怎么话一到了别人嘴里,就全变了样.
“你就只记得这个!”凌陵横了她一眼.
凌心不以为意.”若是有人对我说句这样的话,就是立即死了也甘愿.”
“胡说八道.”凌陵不再理她,转而问我.“不知秦兄要往哪去?”
“炽木.”
凌陵先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才讶异道:“看秦兄的样子不像武林中人啊.”
“我是读书学剑两不成,所以便四处游历,希望长些见识.”我反问,“怎么,炽木去不得?”说到试剑大会,除了三月初三,自己还真是一无所知.
“那倒不是,只不过三月初三有个试剑大会,那是武林中百年难逢的盛会,到那时候必定热闹非凡,我便以为秦兄也是去参加的.”
我笑道,“顾名思义,想必有许多不世名剑展现在世人面前吧?”
凌陵摇首.“那是天下剑客一决高下的地方,三年前也有过一次.”
眼帘敛了一敛,三年前……是在自己落水之后吧?
“并非为了图个虚名,只是学武一生,能够在这样一个地方看到剑术的最高境界,岂不令人歆羡?”说着,凌陵脸上现出向往的神情.
我点头表示理解,虽然自己学武天分不高,但在研究那些武功典籍的时候,确实为里面变幻莫测的招式所倾倒,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往往蕴藏着极为深厚的内涵,凝结着本派数百年的心血.
“既然我们去的地方一样,不如同路?”凌陵兴致勃勃地提议.
我爽快地应承了.兄妹俩开朗而健谈,令我生出不少好感,看着他们虽然吵吵闹闹却明显感情很好的模样,莞尔一笑,不禁想起了柳絮.不知她现在如何了,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不胜其扰,没了她又有些寂寞起来,还有她的哥哥,那位柳家家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了挑起擎天门与中原武林的矛盾,不惜以身犯境,易容成一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竟连他妹妹都没认出来,这份城府与胆量,实非常人能及,此事如此草草了结,想必他不会轻易罢休的吧……
我向来喜欢走路,与慕容在一起的时候,两人也总是缓步而行,细细看过一路风景,然而与凌氏兄妹同路却不行了,他们习惯骑马,我只好也去找了匹马.
“凌兄好象并不习惯骑马?”凌心侧头好奇地问.
“很久没骑,有些生疏了.”我苦笑应道,嘴角因为全身被颠簸得几乎散架而微微抽搐.
看我扭曲的表情,凌心竟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我不满地回望她.“凌心妹妹,我可是为了迁就你们才骑马的,怎么可以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谁是你妹妹?”凌心嚷嚷,那可爱的表情让我忍不住向逗弄她.
“不是妹妹,难道是姐姐?凌心大姐?”
“哼!”小妮子说不过人,气呼呼地驱马往前赶去,我忍俊不禁,余下凌陵朝我苦笑.
“我这妹子从小就被宠坏了,说话总是这样冲.”
“没关系,我喜欢她这样,天真烂漫,没有一点烦恼,多好.”隐约被挑起心底最久远的回忆,也曾有一个小女孩镇日拽着自己的衣角喊着惊鸿哥哥,岁月流逝,如今应该也是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吧,未知伊人身在何方……
“啊!”
前方传来凌心的尖叫,我与凌陵对望一眼,加快速度奔驰过去.
只见凌心还坐在马上,脸色却吓得发白,双手紧紧拽着缰绳,不敢动弹分毫.在她的马蹄前,横躺着一个满是尘土的身影,看样子似乎已经昏迷过去.
看见我们过来,凌心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嘴唇微微颤抖.“不关我的事,我不知道她突然蹿出来……”
凌陵安抚了她几句,我则下马来到那个人面前,蹲下身,拨开那覆盖在脸上的乱发,一张嘴角溢出血迹的苍白脸庞赫然入目.
手指搭上她的脉,眉头却微微蹙起.
“怎么样,这位姑娘没事吧?”凌陵也凑了过来.
“心脉受损,有很严重的内伤.”
“我,我不是故意的……”凌心泪眼汪汪,惊悸未定眼看就要大哭起来.
我连忙道,“不关你的事,她的内伤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你是怎么撞到她的?”
“她……我正骑着马的时候,她突然就从旁边树林蹿了出来,等我勒住缰绳的时候,她已经躺在那里了……”
我从袖中掏出一颗凝香丹捏碎了喂她吃下,抬头对那两人道:“看来我们需要先找个地方落脚,我要替她疗伤.”
凌心用力地点头,显然愧疚未消.凌陵也没有异议,先行去前面找客栈,我则和凌心留下来照顾伤者.
望着躺在床上一直昏迷着的陌生女子,我叹了口气,第一次有种不知从何下手的无措.
说到外伤,也就是被凌心的马踩了几脚,还有一些剑痕和鞭伤,这些都难不到我,然而她的内伤……到底是怎样一股力量,让五脏六腑仿佛全都已移了位,经脉也有很大的损伤,若再迟上一些,只怕就没命了,但现在,也只能先吊着一口气而已,在没有找出令她内脏受伤的原因之前,惟有一点点地修补受损极重的经脉.
“很严重吗?”凌心咬着下唇,怯怯地走近床前,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从小生长在家人疼爱中的小姑娘而已,看到如此震撼的场面,至今还不能释怀.
我拭去薄汗,抬首笑着安慰她.“不是你的错,只是刚好碰上而已,就算没有你,她也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了.”女子的脸苍白不掩娟秀,却是身份未明,在凌心为她换下衣物的时候,也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那……她还有没有救?”
“不知道,”我老实地摇摇头,“我尽力就是.”
接过凌陵端过来的药汁喂她喝下,打发了凌家兄妹回去休息,我独自一人在床前来回踱步,苦苦思索着医治的方法.
女子体内有一股冰寒和炽热之气交替流转,这种奇怪的内功在中原并不多见,难道伤她的是塞外的门派?
微微摇曳的烛火蓦地被熄灭,周围一切顿显诡异起来,我没有在意,走过去正想重新点燃,窗口处传来一阵细响,未及反应,脖子上已被架了一把寒气逼人的长剑.
来人神不知鬼不觉,令我暗自心惊,却还看到另有一人,正走近床前,似乎冲着床上昏迷的女子而去.
“住手.”我压低了声音,无意引来凌家兄妹,以他们的武功就算赶了过来也无法帮到什么忙.
“请问阁下何人,你我无怨无仇,不知所为何事?”
“你千不该万不该救了她,惹上不该惹的麻烦.”拿剑威胁着我的蒙面人嗤笑,冰冷的剑锋甚至在我颈项处轻轻划过,一丝凉意沁出.
想必见血了吧,我暗忖,定了定神.“在下只是救了个人而已,并不知道会惹来这么大的麻烦,那女子现在已经命不久矣,可否请两位放她一次?”
那人眼中掠过一丝惊异,冷冷看着我.“你不担心自己的安危,还有空来想别人.”说罢转头对另一人道,“磨蹭什么,还不快下手!”
“等等!”我低喝,不顾蒙面人的警戒从前襟拉出一条线,线的前端带着一块小巧的令牌.“阁下可认得这个?”
蒙面人凝目,瞳孔瞬间收缩.“擎天令?你是什么人,竟然有擎天门的令牌!”
我未答他.“见令如见主,阁下不会不知道擎天门的规矩吧,阁下杀了我不打紧,只是累得从此天涯海角要受擎天门的追杀,未免太划不来了吧.”
蒙面人冷笑.“放过你不难,这女的我们却非杀不可.”
“那么朝廷呢?你们愿意遭受朝廷和江湖两方面的通缉吗,就算两位不放在眼里,只怕麻烦也不会少吧?”我叹了口气,摸出玉佩在他眼前晃了晃,没想到当初临走前昭羽硬塞给我毫不在意的东西,却在此时此刻派上现场.
见他不语,似在思量,我又再接再厉,纵然明白女子是个大包袱,也得尽自己的全力救下.“再说这女子也只剩一口气,我只是在尽自己医者的职责而已,请两位卖个面子给我可好?”
沉默良久,那名站在床前未动的蒙面人似乎也在等待他的指示.
长剑终于撤去,我暗松了口气.
“好胆量,从没有人面对我的剑能如此镇定.”蒙面人冷冷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佩服.“我还会再来的.”
两人悄然离去,一如来时,无声无息,隔壁两兄妹却还没有一点动静,只怕今晚我就算这样被人结果了他们也毫无所知吧.我苦笑瘫坐在椅子上,终于得以抹去额头上薄薄一层的冷汗.镇定?谁知道自己只是外强中干而已.
此时床上传来一声细微的嘤咛,女子的眼皮动了动,似有醒过来的迹象.
我忙趋身上前,搭住她的脉,却发现她的脉动极弱,只怕现在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她缓缓撑开一丝眼睑,茫然的视线在扫过我的时候定住了,唇微微张了张,我俯下身子凑近她.“你要说什么,慢慢来.”
“我……都听到了,谢谢你……”66C5AC么夜走思琶:)授权转载 惘然【】
“只是尽力而已.”她的眸色忽而亮了起来,人看起来也精神不少,我知道这只是回光返照而已.“你有什么要说吗?”
“炽…..炽木,迟箫亭……帮我,见……一个人……”
“炽木迟箫亭?”我重复了一遍,见她点点头,便道,“好,我答应你,见了他要说什么吗?”
“我不能赴约,要他……自己小心.”话未竟,人已了无气息.
纵然是萍水相逢的人,眼见她在自己手中失去呼吸,心情也难免沉重.
炽木么,那正好也是自己要去的地方……
23
女子就这样冰冷地躺在床上,我却连她的名字都来不及问,左右思忖,不知不觉已是空坐了一个晚上.
“秦大哥.”敲门声响起,伴随着凌心的叫唤.经过这几日,她的称呼亲近不少.
“进来吧.”我揉揉眉心.
“秦大哥,她怎么样,好点了吗?”
我摇头.“她死了.”
“什么?”凌心的脸色瞬间惨白,直直瞪着床上的尸体.
“她已经死了.”见她似乎不敢置信,我又重复了一遍.
“怎么会……”她喃喃,“昨天还有一口气的……”再后退几步,颓然坐在桌旁的圆凳上.
“也只是剩下一口气而已.”我叹了口气,除了回天乏术的挫败之外,还有一种深沉的悲哀,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
“你,你就这样对着尸体坐了一个晚上?”她转过头,睁圆了眼瞪我.
‘那不然呢,难道要我半夜喊你们起来埋尸体?”我没好气,昨夜甚至差点就死于非命,他们都还毫无知觉,虽然我并不打算说出来,以免他们受到更大的惊吓.
她的唇微微颤抖着,却半天说不出话,我见状出言安慰道:“不是你的错,她会死是因为内伤已积重难返,就算你的马当时没有在那里,她也撑不了多久了.”
凌心没有再说话,却只直直盯着我的颈项,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从双唇发抖变成牙齿上下打颤.“你的脖子……”
被她一说,我才想起昨夜曾被那蒙面人划了一道剑痕,原先不觉得,现在说起来顿觉有些隐隐作痛,伸手一摸,血迹已经干涸了,见她惊吓的模样,不由笑道,“是我昨晚不小心划到的,不碍事。”一切都显得有些诡异,莫怪她会如此害怕。
门刚好打开,凌陵走了进来.
“怎么了?”见到妹妹的异样,他诧道.
“那女子死了.”
“什么?”凌陵大吃一惊,忙上前检视一番,半晌才走过来坐下,脸色有些灰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有点无奈,感觉自己似乎无意间变成他们依赖的对象了.“我想我们要分道扬镳了.”
“为什么?”凌陵又吃了一惊,凌心也抬起头看我.“难道你不去炽木了?”
我摇头.“那女子身上有些麻烦,我怕连累你们.”那蒙面人虽然走了,难保它那天还会再来,唯今之计,是尽快赶到炽木,完成女子所托之事,才能摆脱这桩麻烦.,何况蒙面人武功奇高,凌家兄妹根本不是对手.
凌陵皱起眉头,表情不悦.“难道秦兄还不了解我们的为人?”
我闻言暗自苦笑,就是太了解你们了,冲动而仗义,虽然不是缺点,但对于行走诡谲多变的江湖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凌家不是什么世家大派,但自小秉承父母之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八个字还是铭记于心的,何况你是我们的朋友.”
一旁的凌心也点点头,“这女子是我撞倒的,我也有一份责任,有什么麻烦我们都摆平不了,况且是秦大哥你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兄妹俩一唱一和,让我无言以对。手无缚鸡之力倒不至于,只不过那几手功夫实在登不了台面,说出去贻笑大方.
见我词穷的样子,凌陵有些得意.“所以有什么麻烦就让我们一起来承担吧.”初次离家便遇上稀奇古怪的事情,让他有点跃跃欲试.”这女子身上有什么麻烦,难道是有一张藏宝图在她身上,会因此牵扯出一桩惊天血案?”
“你说书的听太多了.”我没好气横了他一眼.
“嘿嘿,谁让你不告诉我们.”
“只是猜测而已,希望是我多虑了.”
让他们离开的事最终不了了之.
“你笑什么?”
凌陵狠狠瞪了我一眼,只不过那衣衫狼狈,脸色不济的模样看起来实在没什么威吓力.
方才掌柜一听说在他的客栈里死了人,连脸都绿了,二话不说就要赶人,任凌陵好说歹说,甚至祭出剑都不管用,三人一齐被撵了出来.
“你不帮忙还在一边笑?”
“咳,谁让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呢,你看凌心妹妹不也在笑,怎么光说我一个呢?”
“我哪有,嘻……”
炽木是川西剑门所在,倚山背水,钟灵毓秀,自古便人才辈出,川西剑门在武林中并不显赫,却以剑闻名,剑术一道不可谓不精,尤其到了这一代掌门钟容手上,更将其发扬光大,素书剑法独步武林,令人莫敢小觑.素书是传说中上古兵书,剑法以素书为名,自然也囊括了诡异灵活的兵家之道.
“这川西剑门并不见得名气有多大,怎么它一说要举行试剑大会,全江湖的人就都往这儿涌来了?”三人坐在茶寮里,凌心好奇地问,却见凌陵一脸迷惑,显然也不知道。
“川西剑门并不是名气不大,只是这一派的掌门向来不爱张扬,低调处事,加上剑门的镇派之宝素书剑法被他们奉为剑门之秘,不能外传,自然知道的人也就少了。”我啜了口茶,淡淡道。
“秦大哥你不是武功不济吗,怎么知道的事却这么多?”凌心口快心直,话说得我哭笑不得。
“你这是褒我还是贬我,武功不济难道就不能知道这些事了么?”
她吐吐舌头。“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了,可是我们这一路走来,秦大哥你总是不时有惊人之语,我有一个感觉……”话说了半截却停住了,狡黠的视线瞟向我,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
我慢慢喝着手中的茶,心中好笑,却故作未见。
“就像是,像是在你平凡无奇的外貌下,有一个满满挖掘不尽的宝藏。”凌心嘻嘻笑着,“秦大哥不仅渊博,性情更佳,不知将来谁有这个福气,可以作你的娘子?”
飞快地说完后半句,她的粉颊泛起一丝晕红,表情也有些扭捏起来。
“原来是有人春心动了。”凌陵毫不客气地取笑自己的妹妹,引来少女一阵恼羞成怒的白眼。
我一凛,认真地看向凌心,果然在她眼底发现了一抹羞涩。“凌心人如其名,慧质兰心,不愁将来找不到如意郎君,”说罢摸向脸上眉骨处一道浅浅的疤痕,歉然而笑:“我却是一个四处漂泊,又破了相的人,如何配得上她?”
“我不介意。”她咬了咬唇,很坚决的语气。“男子志在四方,相貌又何足轻重?”
“我介意。”我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敢情在她眼里缺点都能成优点了。“而且,我也有喜欢的人了。”
这回是两人一齐瞪大眼。“真的吗,是个什么样的人?”凌陵很感兴趣地问。
我想了想,拣了一个最简单的词。“他很温柔。”忆及那个人,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
“我不信。”凌心拧眉咬唇,本已红润的丹唇被她咬得仿佛要滴出血来。“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从没见过她,也从没见你提起过她。”
我摇摇头,看样子她似乎不到黄河心不死,之前不是没见过凌心看向自己时那种略带异样的眼神,自己却从未多加留意过。“喜欢一个人并不是要朝朝暮暮都厮守在一起的。”
“难道不是这样子的吗?”
“只要心意在,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我浅笑,见面时,只要一个眼神便可以了解对方心意的这种感情,又岂会轻易改变,今生纵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他亦然。
“她应该是个很美的女子吧?”凌陵闻言,现出歆羡向往的神色,却让我忍俊不禁,差点没笑出声。美?慕容若是知道有人这么形容他,不知会有何反应,不过现在为了让凌心死心,我也就将错就错了。
为了转移凌心的注意力,凌陵连忙另开了一个话题。“不是说试剑大会吗,怎么路上那么热闹,来到这里以后反而安静多了?”
“现在才二月初二,还有整整一个月。”
“既然我们来早了,秦大哥,不如陪我去逛一逛可好?”凌心阴霾未散,却很快振作起来,却正是这一点让我欣赏有加,暗自希望她对自己的迷恋只是一时的,时日一久自然会渐渐消散。
“呃,”我摸摸鼻子,不忍却不得不拒绝她满眼的乞求。“我还有点事要办,所以三月初三我们再在剑门会合吧。”
“是不是我的话让你从此就要躲着我了?”凌心看上去有些伤心失望。
我忙笑道,“没有这回事,我是真的与人有约,那人性情乖僻,不喜欢看到陌生人。”天知道那女子托我去见的人长什么模样,随口胡诌只不过为了小妮子不要心存芥蒂。
“你别忘了,爹要我们提前去拜见关伯伯的。”凌陵Сhā进话来。
“爹说提早,又没说提早一个月,就算提早一天也是提早!”让自己妹妹狠狠剜了一眼的凌陵讨了没趣,摸摸鼻子不再说话,却在凌心转身背向他时朝我作了个耸肩无奈的鬼脸,让我不由笑出声。
“就这么办吧,你们先走一步,迟些时候我会去找你们的。”
“秦大哥你不会食言吧?”
“当然了,我什么时候出尔反尔过?”慕容料想我会一路慢慢逛来,不到三月初三也不会来到炽木,现在自然也遇不上他,还是先去迟箫亭等人吧。
询问了路人才知道迟箫亭在城郊,费了半天工夫,待看到那座孤零零在树木错落中的亭子,已近晌午,万里无云的天却在此时下起雨,本来就松软的路变得更加泥泞不堪。虽然小跑到了亭里,头发衣衫却已淋湿了一小片,我只好坐在亭子里望雨兴叹。
那女子临终前并没有说明要见的人什么时候会出现,这也等于要我天天来等,麻烦虽是麻烦,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我本来也是无所事事的闲人。
掏出火折子,小心地点燃,幸而没有同衣服一起淋湿,火虽不大,也足以取暖。兴许是太过舒服的缘故,我背倚柱子竟不知不觉沉沉睡了过去,也不知亭檐上的积雨声是何时停住的。
朦胧中,因为受风而微微有些寒意的身子蜷了起来,似乎有一件物事盖在自己身上,添了一丝温暖,额上的湿发也被轻拂开,记忆中仿佛有一双清寒似雪的眼眸始终注视着自己。
“嗯……”无意识地蹙起眉,睡久了骨头被硌得有些痛,不觉缓缓张开眼皮,却在看到自己手里抓着的披风时怔了怔,神智也清醒了大半,撑着隐隐抽痛的头打量四周,赫然发现一抹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谁……”呢喃着,压住昏涨的额角,睁着眼,视线却有些模糊,只不分明地映出一袭白衣,愈发衬得那人身形修长,然而周遭却奇异地,自有一股让人无法忽略的冷意,如同雨后的青石。“……封雪淮?”记忆中那个名字一下子被挑起,我不觉念了出来,却有些无法确定,更没想过会在这种诡异的情形下相遇,尤其自己身上还披着他的袍子。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一如初见,没有丝毫改变,那种不必言语便已令人震慑的无形魄力,却似乎要更甚以往。
“你怎么会在这里?”问出自己的疑惑,揉按着眉间,那种晕眩不停地在脑海中盘桓的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受。
“等人。”冷淡地吐出两个字,他静静地望着我,深邃的眸子仿佛蕴藏了什么,让人看不出清浅。
我没有多想,轻轻颔首,顺手将披风递了出去。“谢谢你的袍子。”
他没有接过,以封教主的脾性确实也不会再要一件被人用过的衣服,我举得手酸,也就不再坚持地搁在一旁。
“你不意外见到我。”冷冷淡淡的声音,“也不该如此平静。”
“我是很讶异会在这里见到你。”只是头痛得无暇反应。“至于平静,封教主认为我该有什么反应?”我是个人,自然少不了七情六欲,只是天生性子淡了些,心中也不是没有过仇恨和怨怼,然而再见面时,那份曾经有种被背叛般的心痛感已渐渐消失,或许没有消失,只是沉淀而已,岁月和阅历果然可以让人看透很多事情,当初镜湖上的惊鸿一瞥,从此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却从没有细想过,事实上的封雪淮,与自己所一厢情愿去认知的封雪淮,其实是有很大差距的。待到现在,事过境迁,斯人已逝,再来报仇雪恨,除了徒增痛苦,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眼底莫名掠过一丝恼怒,却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冷冷撇过头,不再看我。“你怎么会在这?”
一出口,是与我方才一模一样的疑问,我也答得飞快。“等人。”话音方落,觉得有些不对,又追问了一句。“你要等的人,是不是一名女子?”料想他多半不会回答自己了。
封雪淮这才看了我一眼,却出乎意料地点点头,见我正苦思冥想着那女子身上有什么特征可以用来向他形容的时候,又听他接了一句。“她身上被下了朝天香的禁制,你应该看得出来。”
“不错,她身上除了很重的内伤之外,确实被下了一道禁制。”我回想着道。
“她在哪?”
“她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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