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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多雅先生?”霍姆丝又通过内部通讯呼叫我。

“什么事?”我还在做梦,梦中父亲正给我讲故事。

“如果你同意,帕达船长今天就可启程前往路站。”

“啊……好吧。”我突然火冒三丈。就这样把我打发走!

“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吃早饭?”

“……当然。一小时以后吧。”

我赶到餐厅时……即我们第一次在一起吃饭的那个房间……她不在,所以等了一会儿我就把机器人叫来,让它们给我做饭。我一边独自一人吃着,一边看着外面的土星。我用力咬着,倒不是糕点太硬,而是因为我愤怒得咬牙切齿。

吃完早饭,在我对面冒出一个霍姆丝坐在椅子上的形象。

“请原谅我以这种方式与你道别,”她说,“你自己也处于一个全息图像场。所以我们可以对话……”

“我们能对话!见鬼!”我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过来,让我看到你本人!!”

“我们就这样谈……”

“我们不这样谈……”

“要么就不谈。”

“那是你的想法!”我喊道,冲出了房间。

这里面有一种东西使我怒不可遏。我拉着栏杆上到轮毂,闯进嘹望台。空的。回到花托主过道后我开始意识到要想面对她可不容易。卫星这么大……我甚至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这时一堵舱壁一样的隔板从上面落下,挡住我前面的通道,于是我知道我输了。

我回到餐厅。霍姆丝的影像仍然坐在一张椅子的影像里,我进来时她就看着我。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大叫起来,并走过去一直踩进她的影像里,“难道你没有勇气现身与我面对面吗?”

“多雅先生,”她冷冰冰地说,她的声音在内部通讯器里有点嗡嗡响,“别再闹了。我选择这种方式跟你说话。”

我从她那半透明的影像中退出来,使我们的脸只隔几个厘米。

“那么,说吧,”我说,“你看得清我吗?我是不是正面对着你?你听到我说话吗?”

“我听你的声音够大了。让我说。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想与冰柱有什么联系?一点也不是开玩笑;”

“那你就不应该建它。”

“我没有。”

“你做了,”我说,而且希望我影像的眼睛是正对着她的,“你建了冰柱,然后又建了一套与它并存的虚假解释……而这一切毫无用处{毫无用处!”

我一只手从她头上劈过,但接着又竭力控制自己。

“你为什么这样做?你有那么多钱,霍姆丝女土,为什么什么都不做偏偏要布下一个骗局?你为什么不做一艘真的飞船而只编造一个飞船的故事?你本可以做一番大事业,可你不但不做,反而使火星上的一位老人卖乖露丑。”

“如果戴维达夫的故事是真的他就不会……”

“但这不可能!从来就不!这件事越早收场他就越少出丑。”我转身向门口走去,愤怒得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多雅先生!”

我停住脚步,半转过身子,刚好能看到她已站起身子。“冰柱……不是我的主意。”

“那么又如何解释你家里的冰柱模型呢?”

长时间的沉默。我走回去把她脸的影像看得更清楚些。

她又笑了,还是那种神秘的似笑非笑……一刹那间我明白了,她的本意就是要让我找到它。或许她从我脸上看出了我所想的,或许没有;她的笑容变了,没有了原来的意味,而是充满忧虑……而从那微妙的肌­肉­变化的一个细节中我好像看出另外一个人,一个我了解或见过的人……

这女人到底是谁?她到底想要什么?

我震惊,我迷惘,我看着她的脸,却再也看不出任何意义;这张脸上感情丰富,瞬息万变,的确如此,但这些感情是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我感到在我和这些感情之间隔着一道万丈深渊,而且我知道眼前这张脸的影像,虽然充满感情,却像一个假面具,其后掩藏着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我对她一无所知;和这种感觉比起来,我对卡罗琳·霍姆丝的任何了解都是微不足道的。

我猛地打了个寒战。“分析一下那个模型中的冰,”我小心地说,“你就会发现它和冥王星上巨碑的冰完全一样。它们都取自同一个冰块。”

她盯着我,她的脸仍然像一个面具。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多雅先生,”她说,“但你永远不会知道。”然后她和椅子都消失了。

查尔斯打开房门。“木卫I号已准备就绪,”他说,“您的行李已上了飞船。”

我随他走到对接舱,进了木卫I。

当我攀上船桥时感到飞船“咔嚓”一声脱开了,同时意识到自己在发抖。

休息室的观察屏幕上映出那个卫星的图像。我不由自主地停在这个巨大的轮子前,观察着,仍然在发抖。看到那些窗户、栏杆和那个嘹望台,我有一下子又想起了一个探海球。我们飞远一点后就可以看到那球形地板,就像一个透明的玻璃纸球,球里面霍姆丝小小的身影像是倒立着,沿着球边缘走来走去,也在看着我们。

我又想到她的目的。她达到了目的吗?

我记起埃玛·韦尔日志中记载的那一刻。她也曾站在一个窗前,注视着一艘飞船离去,就像现在霍姆丝注视着我一样。于是我觉得自己像是戴维达夫的鬼魂……鬼魂的鬼魂……把所有熟悉的一切丢在身后,到遥远的世界去冒险。

突然那个卫星迅速缩小,变成了那个带环的怪球上方的一个小白点。

我们正式上路了。

在木卫I上有一个全息信息传播器。

在回路站漫长的旅途中熬了大约一个月以后,我来到传播室。我有点紧张,不得不先镇定一下自己才能转而面对那一排空椅子:那是接受信息的听众可能坐的位子。

“开始。”我说,中间那张椅子上的一盏红灯忽闪一下亮了。

“尼德兰德教授,”我说,“我是埃德蒙·多雅。在此以前我们一直是通过杂志交换意见,但现在我想以最直接的方式与你交谈。”

我靠在一张桌子上,有节奏地轻轻踢着一条桌腿:“路站高等教育学院正筹备一次冥王星探险,以再次考察冰柱并试图澄清目前有关其来源的疑云。”

我清了清嗓子。最后那句话他肯定不大爱听。“我知道,您并不相信关于它的来源存在什么疑云,但是……”

我再次停下,努力回想该说些什么。在前一个月里想到过的所有句子都挤在一起,都争着要先说出来。我站住,然后又来回踱步,时不时看着那个代表我外曾祖父的红点。

“但是我认为读了我的文章后,您必须承认至少存在着骗局的可能­性­。肯定有这种可能­性­。然而目前的了解仍然有限,无法确定冰柱建造者究竟为何人,我坚信这一点。”

那么?

“所以……所有对冰柱真正感兴趣的研究人员以及,以及理论家都将得到参与此次探险的邀请。作为资深的主要理论家,您的加入将是众望所归。”

总有那么一点不对劲。我太生硬了,太做作了,这是个邀请,我希望表露出我的真实感觉,可这一切又太复杂了。我真是无法对着一张椅子说话,可我又不得不把它说完,否则我还得从头再来一次。

“我知道许多人把我的研究看成是对你的攻击。我向你保证,尼德兰德教授,那不是真的!我对您的研究充满敬佩,那是出­色­的工作,而如果有人故意将研究引向歧路……您又如何提防得了?我并不认为相信巨碑是场骗局就会有损于它的艺术价值。不管戴维达夫是真是假,巨碑总是存在,建筑者总归是人。埃玛的故事不管是谁写的总是存在……”

越说越乱套了,我真无法说下去,踱步也更急了。

“可能我错了,冰柱真是戴维达夫建的。果真如此,那我们这次探险就将证明这一点。我希望您同意加入。我……在此恭祝平安。结束传播。”

红灯忽闪一下熄了。

在第二天差不多相同时间就来了回音。我坐在有红点的那张椅子上。画面出现了,我眯缝着眼睛以适应光线。

他坐在一个豪华的大型政府办公室里,面前是一张火星行星勘察处的办公桌。他的样子和他在新闻发布会中的一模一样:黑­色­的头发光滑熨帖,只有一两个地方不听话地飞了起来,瘦削的脸庞,皮肤粗糙;昂贵的外套(最新火星流行款式)熨得平平整整且整理得一丝不苟。正是那种官方的、真理化身的形象。

“多雅先生。”他说,目光刚好落在我的右边。我挪动了一下。

“我们以前没有见过面,即使通过这种虚假形象媒介也是第一次,但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一层关系……我知道我是你的外曾祖父。你好。我希望哪一天我们能够互相见到本人,因为我看得出我们之间不仅有共同血缘,还有共同兴趣。”

他脸带笑容停了一刻,理了理桌上的一张纸,“请你放心,我理解你的争论只是关系到考古学,而不是针对我个人。”

他又移了一下那张纸,并开始用食指在上面敲起来。他的嘴角用力向下弯,好像他就要开始做一件难为情的事情。

“对于你邀请中所说的许多事情我都不能同意。你文章中没有任何证据足以说服我戴维达夫解释是错误的。因此我对由形形­色­­色­理论家组合起来的现场勘查没有信心。每个人都想证明自己的观点,因而它只可能是一场闹剧,不会有任何收获。由于上述理由我无法接受你的邀请,但我仍为此而感谢你。”

他停下来,好像在考虑所说过的话。他又低头看了一下那张纸,然后抬起头,这次他好像正对着我的眼睛看。

“你说埃玛的故事不管是谁写的总是存在,这就意味着故事的真假与否无关紧要,我却认为这至关重要。我相信你内心深处也同意这种说法,因此你没有理由歪曲这种形势,好像要把它的真实意义掩盖起来似的。如果你的理论被接受,你我都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

他又低下头,手指在桌上无规则地乱敲。“恕我不能祝你好运。结束传播。”

传播室暗下来。

我坐在那儿,想了很多事情。

我想到在上个世纪,尼德兰德无所畏惧地在火星上东冲西突,以他的研究将整个行星的历史完全推翻;又想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官僚,在新闻发布会上撒谎来掩盖自己的谎言,而且拒绝参加考古发掘。我想,他变了,他再也不是你小时候从他的书中读到的那个人了。我坐在黑暗中。

我们近了,非常近了。

“雪花”号上忙碌起来……就像漫长的冬天过后冰雪融化,人们开始在过道里走动,互相让路,踩着苔藓走,淡淡地打招呼……

我和琼斯避开探险队的那一伙人往下来到乘务组休息室。

他们正在喝酒、闻麻醉药。

我和琼斯一到他们便宣布开一个舞会,于是我们都兴高采烈地闹起来,把音乐开响,在刚刚因减速而回来的重力下蹦蹦跳跳。

休息室中有一个观察屏幕,上面显示的就是我们要去的那片空间……一个闪耀着星星的黑­色­正方形。

“那么它在哪里呢?”琼斯问一个乘务员。

她指出冥王星就在白羊星座前面。

它差不多是第二大的星球,旁边就是卡戎,不过几乎看不见。

琼斯对着它举起手中的饮料球杯,喊道:“你说对了!那儿有冰柱,我看见它就在顶上!”

后来,我们都跳得­精­疲力竭了(而且碰伤了几处,因为减速重力并不那么强),我和琼斯便到角落里一张桌旁蹲坐下来。我已有九分醉意,脑袋里各种想法纷纷扰扰。

“我已把这里的许多事情记下来了,琼斯。跟日志差不多。”

他点点头,又在鼻子底下捏碎了一个胶囊。

“有时候……有时候我似乎觉得我所写的是埃玛·韦尔日志的续集……而那个韦尔日记我敢肯定是卡罗琳·霍姆丝写的。”

“嗯哼。”琼斯说。

“我敢肯定,”我说,这一声“嗯哼”我理解为怀疑倒也不错,“如果你像我一样拜访过她,亲眼见过她,你就知道我的意思了。当我告诉她我发现了那个冰柱模型时……”

“嗯哼。”不过这声嗯哼意思是听懂了。

我曾对琼斯详细讲述了我在霍姆丝那里的经历,所以现在他一边点头,一边用力吸着鼻子。

“而我的故事……我的故事讲的是冥王星之行,这恰恰是埃玛说过要发生的。而这趟旅行却是由霍姆丝付的费!告诉你吧,有时候似乎这边所发生的一切都在那老­妇­人的掌握之中….”有时候我真想弄清楚这些有多少是她预先计划好的,而在前面,在冥王星,她还有什么名堂在等着我们……”

“谁知道呢?”琼斯说,“有这么多我们无法控制的力量影响着我们的生活……再增加一个你又何必格外­操­心呢?况且这可能只是你的想象,对不对?不管在冥王星发生什么,我都期待着它。我恨不得马上就到。我们就要到了,你知道。”他夸张地指着屏幕说:“我看到那些冰塔啦!我看到了!”

于是我们到了。

我们到了,正绕着这第九颗行星旋转。

轨道建立之后罗斯特博士下达命令,于是我们都拥进登陆艇,从“雪花”号上的起落舱­射­出去,划了一道长长的弧线降落在布满火山口的极地平原上。

登陆艇最后轻轻地震动了一下才停住,像是从大雪花片上落下的小小晶体。

我感到自己沉重、有分量,许许多多年都没有这么重过。

我们着陆时掀起的尘土已经澄清,在那比聚光灯照耀下白得耀眼的地方更远处,我看到一道几乎是笔直的地平线。这是我所见到最直的地平线了。

“这是我曾立足于其上的最大的星球了,”我大声说道,不过大家都在抢保护服,没有人听见我说什么,“我站在一个行星上,这是我立足其上的第一个行星,而且它就是冥王早。”

有些事情想起来真令人感到奇怪、沮丧,当我努力摆脱这种感觉时所有的保护服都已有主了。

“嗨!”我喊道,“哪位给我一件……是我把你们弄到这里来的!”

但他们都不理我,或装作没有听见,或指望别人来帮我。他们都挤进了闸门,然后只听得三声巨响,都被喷到了地面。只剩下我和另外几个在主舱里气得冒烟,又叫又跳,直喘粗气。

直到后来亚瑟·葛罗斯金(他见过巨碑,加之,我想,他是在给我行个方便)提前回来把他的保护服给了我。

“谢谢,亚瑟,”

我结结巴巴地说,“我真的很感谢你。”

当他把保护服换到我身上时静电冲击在我们之间跳动着……然后我就进了闸门,穿过去,又翻落到地面。

我开始跑,可是立刻整个身子扑跌在砾石地上。这倒使我笑了起来,因为它使我知道这些石头是真的,我真的在冥王星上。

我们着陆时掀起的灰尘在探照灯照耀下微微闪亮,使得空中有一点微光可以看见巨碑在什么地方,还有一条许多足迹形成的大路。其中许多肯定是“波赛风”号上的人们留下的,60年过去了依然棱角分明。

我小跑起来,眼睛一直望着北边平滑的地平线:这样跑不绊倒再摔一跤才怪呢。

我爬起来又跑,自己踢了自己的脚后跟,又摔倒了。我坐在冥王星的砾石、尘灰地表上,向北看去,在一座低矮小山的背后可以看见那些巨碑的顶端。

太阳在我的右边,地平线上面一点有一颗耀眼的启明星。巨碑朝东的一侧是一片片闪亮的白­色­,朝西一侧是几乎看不见的黑­色­­阴­影。

我浑身哆嗦,好像透过保护服我也能感觉到冥王星的一丝寒意:比完全死寂的绝对零度只高70度。

我爬起来,迈开慢慢的大步走起来,好像是在检阅。

冰柱,冰柱,冰柱,冰柱,冰柱。每走一步它就在地平线上升起一点,最后当我攀上小丘顶时它就一览无余,整个环形都在我眼底,静静地散布在平原上。

小小的人影一群群地或站在那巨大的圈内,或跳跃般地在巨碑之间走来走去。

我很惊讶自己看见这些人在这里倒觉得十分喜悦。我打开内部通讯器,听见他们七嘴八舌都在说话,谁也听不清谁说了什么,我忍不住笑了。

他们都很渺小……其中一人站在倒塌的碑旁,但即使他也显得小得可怜。

我心情激奋,下坡向它走过去,嘴里哼着“绷巴,绷巴,绷巴”。

我从两根巨碑之间经过。顺着那弯曲的一排柱子看过去,我发现它们的排列比全息图中所呈现的不规则多了。影像传播的过程不知怎么使它们的组合更加整齐。现在在实地看来,它们似乎排得乱七八糟,显得是外星人智慧的产物。

这是一个其大无比、奇形怪状的圈,被这些白­色­立柱围起来的是一片巨大的场地!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走到圆心。

尼德兰德火星探险队竖的匾就在那儿,周围一圈已被脚印踩平了。

我不理会那块匾,而是转身环顾了一周。

这是一个不很规整的圆……我看不出靠“北”的一面是扁平的,因为每根柱子大小形状不同,置放的角度也有变化,看起来就像是许多不规则排放的白­色­或黑­色­的平行四边形,难以得到一个准确的印象。

大部分靠西侧的柱子都在阳光下闪亮,其中只有少数笼罩在东侧柱子拖下的长长­阴­影中。而东边柱子本身呢,除少数因一些偏西的柱子反­射­过来的光而幽幽发亮外,都只是在灿烂星空中映现出的一些黑暗轮廓而已。北边的6根大柱立在那里,像弯弯的一排巨塔;最短的都在倒塌的那根附近,排成锯齿状的弧形,但即使它们看起来也短不了多少。

人们成群结队地向我走来,和我握手,然后转身回去。

大家心情都很激动,每个人都说个不停,可又什么都没说:这正好表达了我们的心情。他们都翻过南面那个小山坡向登陆艇走去。

最后一个人走近我,从他的个头和步态我就认出他是琼斯。

“嘿,西奥费罗斯,”我说,“我们到了。”

他伸出手臂,我们的双手握在一起。透过他的脸罩我看见他眼睛发亮,咧嘴笑着。他把我拉过去用力抱了抱,然后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了。

只剩下我一人和冰柱在一起。

我坐下来细细体味自己的感觉。我盼望来这儿盼了一辈子,现在终于来了。

我用戴着手套的手抓起一粒石子然后用力捏,可怎么也捏不动。是的,我真的到了,眼前再也不是全息图了。真令人难以置信。

与冰柱圈差不多紧密相连的是一个火山口,因年代久远已变得平缓,火山口沿已几乎全被掩埋。这样有些冰柱就立在火山口沿小小的圆包或高地上,造成非常美的效果:似乎每根冰柱都经过再三思考,然后“定位”在最恰当的位置上。与此同时,冰柱圈却又明显地很不规则:冰柱都是四五根一组挤在一起,一眼就看出不在规则线条上,它们宽阔、平滑的柱面有各种各样不同的朝向……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结合在一起,我觉得产生了奇妙的效果。

我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向刻了字的那根冰柱。

那些文字和2—2—4—8几个数字都深深地刻人冰面,太阳斜斜地照着,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我想象巨碑的发现者塞恩·西亚逊是如何抬头仰望这怪异难懂的文字的。

行进,向更深处推进,引导人们向外。这是个很好的信条。

我又想起了父亲说的话:他们没有一人签上自己的名字,真令人不解。

说得真对,我想。如果戴维达夫探险队真的在此建碑纪念,他们为什么不说明这一点呢?在我看来他们必定会说明身份,这样于理才说得通。否则这些话不是故意要弄得神秘莫测,其目的不是明明白白地要让人猜不透吗?

我继续沿冰柱圈外沿走着,并用手轻轻触摸了一下一根三角形冰柱锋利的棱角,然后就来到了那根塌碑散落的碎冰块旁。每道裂口,每一片碎块的痕迹看起来都非常新鲜,有些锋利得像是碎裂的黑曜岩。

冰在绝对温标70度时异乎寻常地坚硬、易碎,被什么东西……这东西是流星,还是建筑工具,我们在今后几周内无疑将查个水落石出……一碰就碎成了几十片并向圈内方向倒去。

我看着一块半透明的冰(有点像霍姆丝家起伏不平的玻璃墙),觉得破裂应发生在不久之前。在这样的低温下冰的升华速度确实非常非常慢,但也不是全然没有;而我除了尖利的黑曜岩棱角外任何痕迹也看不出。我不知道那些科学家对此会有何说法。

然后我继续往前绕圈,隔一阵就蹦跳一阵,像障碍滑雪一样在冰柱构成的弧形中左绕右绕,那情景就好像我是在11岁生日时见到了这些巨碑。

每转到一个不同的方位,阳光和­阴­影的作用也会随着变化,这使我看到了一个不同的冰柱阵。

注意到这点以后每走一步我就看到一根不同的冰碑,于是我兴高采烈地绕着它们转呀转呀,直到最后筋疲力尽,再也蹦不起来,只好在塌碑旁一块齐腰高的冰块上坐下。

我真的见到了冰柱阵。

在随后的一两周里,各个小组都建立了各自的考察模式。

那些做冰分析的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登陆艇的实验室里。

胡德博士带领的小组正在分析测定做冰柱用的切割工具。

巴克恩·尼米特和他来自甘尼米德的那批人正沿着一条新的思路调查。他们察看塌碑的碎冰片,看看暴露面和向下被遮蔽的一面受微陨石击打的痕迹是否一样多。我觉得这种调查弄不好会有所发现。

但是最显眼、劲头最足的小组要算布林斯顿的发掘组了。布林斯顿表现了突出的工作能力和组织能力,不过没有人对此感到意外。到达后的第二天他就领着他那批人到外面布下挖掘线路标志并迅即开始初步挖掘。他长时间呆在工地上,到各个壕沟去转,检查发掘出来的东西,和大家讨论,然后下达指令。他说话时很有信心。

“巨碑的结构将解释一切,”他说,但同时又警告我们不能期望立刻有所发现,“挖掘是一件慢活……即使在眼下比较单纯的情况下,我们还是必须小心翼翼,不要破坏所要寻找的证据。目前我们要寻找的就是上一次挖土、填土留下的痕迹,在表土中同样……”

他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他工作的各个方面都要谈到。每次和他分手时我都几乎和他一样,对于他将解开这个谜团这一点深信不疑。

工作小组确定了一个共同的工作时间,他们称之为“一天”,在这段时间里工地上到处是忙碌的人影。这个时间一过,外面就几乎见不到什么人了。

我没有什么具体的工作可做,我明白这一点,同时感到很不舒服。由我发起的研究工作正在进行,可动手的都是胜任这项工作的专业人员。我无事可做,只能在旁边看看他们发现的东西。于是我很快养成了在下班后来看看冰柱的习惯。有少数人仍留在那里,或回去后又来看看,但他们很快都一动不动地沉思起来,所以我们一般都互不打扰。

在这些时间里,这些巨大的冰碑浸在无边无际的静寂中,在其中漫步,看到留下的那些器具,还有挖出的那么多壕沟、土堆,使人觉得这是一件刚做了一半的工程,一件巨人的工程,由于某种无法得知的理由而中途废弃……剩下来的只是一件伟大工程的骨架或雏形。

我一连几小时坐在圆圈的中心点,了解它在冥王星一天的不同时间里所呈现出的不同面貌。

现在在北半球正是春天……太阳所及之处最寒冷、最漫长的春天……太阳永远停在比地平线略高一点的地方。冥王星自转一周几乎要花上一个星期,同时太阳也就绕地平线转了一圈。但即使速度这样慢,只要我观察的时间长,我仍能看出光线、­阴­影的移动,使得每一刻冰柱阵都有所变化,就好像第一天我绕着它奔跑时所看到的一样;不同的是这一次我没动,移动的是冥王星本身。

在圆圈中心附近是尼德兰德探险队留下的纪念匾。他们把一大块角砾岩化的石头拖进火山口,把顶部削平然后盖上一块白金匾额。

为纪念2248年火星革命

并志其飞离太阳系之行

火星星际飞船协会

的成员们于

2248A·D·

稍后建此巨碑

其光辉业绩将万世永垂

谨立此匾,以表敬意

我呆呆地望着这怪东西,脑子里努力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

很明显,那三条小行星采矿船确实在火星革命的前一年失踪了,这件事在很多地方、在不同的时间都有记载。所以有三条船失踪,这事不错。但它们的命运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同时因为有关它们失踪的文件……其中一部分……在26世纪初就披露出来了,霍姆丝有可能发现了它们,从而决定把她的纪念碑解释为那些采矿船的遗留物……这样就编造了一个动人的故事,使对火星这个警察国家寡头统治的抵抗得到成功,并为一败涂地的叛乱挽回一点面子。这也就给了设置骗局的人比仅仅故弄玄虚更为深刻的动机……再者,人们总是愿意相信这种故事的。

这样就有了亚历山大城戴维达夫的档案,还有那辆在新休斯敦奇迹般出土的被掩埋的越野车。那份档案说来也很简单,在尼德兰德查找的前几年它并不在亚历山大的档案室里。他可以争辩说档案馆中资料的位置是变来变去的,可他再怎么说也于事无补。事实是这种变化也总有记载,而从官方记载看,该档案室并未被人搞乱过。简而言之,那份档案是塞进去的,是骗局的一部分。

这就强烈地暗示新休斯敦越野车也是骗局的一部分,预先放在那儿让考古学家们发现的。先前考察斯皮尔峡谷时在那条被掩埋的道路上并未发现任何金属物体;可后来一场暴风雪把考古学家们关在帐篷里,风雪过后在雪中发现的向北的印痕谁也无法解释。所以看来这辆车似乎是在风雪发生时故意放在那里的。但是,在这个问题上,在火星上正发生着一场争论的风暴。埃玛·韦尔日志……骗局的一部分!……的日期追溯到23世纪中叶,正值革命发生之时……至少日志自身声称如此。有人对此提出异议,有人则就许多其他问题提出疑问:汽车本身的真实­性­,汽车表面的锈蚀程度,车内发现了一些较不重要的文件,将汽车暴露出来的塌方的可能­性­……越野车以及整个戴维达夫理论从每个可能想象得到的角度都受到了挑战,都找到了漏洞,而可怜的尼德兰德就在火星上跑来颠去,像故事里的那个荷兰男孩一样,把手指塞进洞里,企图以此修补那将要整个崩溃的大堤。戴维达夫探险是个虚构的故事。从来就不存在什么火星星际飞船协会。这整个是个大骗局。

我愤愤地踢了一下那块匾。它安装得很牢固。我抓起两大把表土撒在上面。抓了几次后就成了一大堆,好像一大块平石板上用细石堆起来的圆锥形。

“愚蠢的想人非非的故事,”我嘟囔道,“利用我们喜欢听的心理……”

她为什么要这么­干­呢?我在无人工作时间作此沉思的惟一一个常伴就是琼斯。他选择这时候也是很自然的,因为只有这时巨碑才恢复了它孤寂的雄伟,它拖着­阴­影的庄严。不过我认为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有人在场时他工作起来不自在。

他也在工作,用的是一支距离测量枪,而且做得非常认真、仔细。他正在测量这些巨碑。如果我把内部通讯调到公共频道,就能听到他对自己念叨的一些数字,或哼的一些音乐片断。他安排好了让登陆艇在他工作时向他播送音乐;有时我也调到那个频道,一般播放的都是勃拉姆斯的交响乐。

有时他也会请求我的帮助。这时他就站在一块碑旁用测量枪对着我,我手中则拿着一面小镜子,镜子对着另一块碑。然后我们又换一块碑重做一遍。我看着火山口对过那小小的人影感到好笑。

“66乘以66,要一一量完可不容易,”我说,“你这到底是­干­什么?”

“数字,”他回答说,“建碑的人对数字非常讲究。我想仔细研究这些由巨碑产生的数字,看能不能找出那块碑。”

“哪块碑?”

“我觉得这种组合形式意在突出其中某一块碑。”

“啊。”

“因此我必须设法找出他们建碑用的度量单位。注意,它既不是米,也不是英尺,也不是英寸。很久以前,一个名叫亚历山大·汤姆的人发现北欧所有石碑用的都是同一种测量单位,他称之为石碑码。一石碑码大约有74厘米。”

他停下手上的活,我看见他枪口那微粒般的红点顺着我左边的巨碑转过去。“但是,除了我谁也没注意到北欧的这种石碑码和古西藏的度量单位长度几乎完全相等……”

“毫无疑问,还有埃及金字塔的度量单位。但难道这不是因为它们都是早期文明通常使用的从肘关节至手指的长度吗?”

“可能吧,可能吧。但既然这里的扁平圈结构是美国巨石阵常用的模式之一,我想最好还是查核一下。”

“结果怎么样?”

“我还不知道。”

我笑了起来。“你到‘雪花’号的计算机上几秒钟就弄清了。”

“是吗?”

“我很高兴你能和我们一起来,琼斯,我真的很高兴。”

他也笑出了声。“你喜欢这里有人比你还疯狂。但是等一等。即使在我进行这些新的测量之前,冰柱群的数字关系也一直非常有意思。你知道吗,如果从塌碑开始逆时针方向按素数计算,那么每块碑的宽度都增加1.234倍?还有,每4块连在一起的碑长之和要么是95.4米,要么是101米;还有,每块碑的长度除以宽度所得商是一个素数……”

“这些都是谁说的?”

“是我说的。你肯定没有读过我写的《冰柱的数学与玄学》这本书吧?”

“看来我是把它给漏了。”

“那是我写得最好的书之一。知道你有多少不懂的东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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