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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娅?爱杜亚达和卡洛斯刚吃过午饭——那夭晚上,卡洛斯就留在奥里威斯他那所小屋里了。多明古斯上完咖啡,把一盒香烟和《费加罗报》放在卡洛斯身边,然后离去。两扇窗户敞开着。这天上午天气阴沉、闷热,连树叶都纹丝不动,缓缓的钟声悠扬地消失在村野的远方,更增添了四周气氛的凄凉。萨拉小姐坐在树下一张软木凳上,慢慢地缝着什么。罗莎在她身边的草地上玩耍。卡洛斯穿着一件丝质衬衣和一件法兰绒外套,走了过来,他拉张椅子坐在玛丽娅旁边,亲切得就象一对夫妇。他拿起她的手,抚弄着她的戒指,温存地轻声说:“告诉我,亲爱的..决定什么时候动身了吗?”
这天晚上,在最初的亲吻过程中,她以未婚妻的身份,娇声地表示,不改变去意大利的计划,仍然希望在美丽岛的花丛中找个罗曼蒂克的安乐窝,只是现在不再怀着不安和羞愧去过他们的幸福生活,而是要享受合法的幸福与欢乐。从在阿泰罗见到玛丽娅?爱杜亚达那天起,卡洛斯经历了种种烦扰和磨难,现在他也盼望能安顿下来,享受平静、不担惊受怕的爱情。
“就我来说,明天就想走。我渴望着安宁的日子。我甚至想懒懒散散地生活!..但是,你说,你想什么时候走?”
玛丽娅没回答,只是她那双充满感激和爱的眼睛在欢笑。然后,她朝窗外叫罗莎,井没把被卡洛斯握住了抚摸着的手撤回来。
“等等,妈妈,我就来!给我点碎面包..这儿有好多麻雀还没吃午饭呢..”“不行,快来。”
她在门口出现了,穿着一身白衣裙,两颊红扑扑的,腰带上Сhā着一朵夏末的玫瑰。玛丽娅要她走近点,到他们中间来,让她靠在自己的双膝上。玛丽娅一面给罗莎系头上松开的丝带,一面非常认真、非常激动地问她是否愿意卡洛斯同她们整天生活在一起,就住在“淘喀”..小姑娘的双眼充满了惊讶和喜悦:“什么?永远、永远地在这儿,晚上也在这儿,整个晚上?..把你的箱子、你的东西也拿来?”
两人轻轻说了声:“是的。”
罗莎这时跳了起来,高兴地拍着巴掌,她要卡洛斯马上去拿他的箱子,他的东西..“听着,”玛丽娅又把她抱在膝盖上,郑重其事地对她说,“愿意他作为爸爸那样,整天地同我们在一起,我们都听他的话,都永远地喜欢他吗?”
罗莎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深情地望着妈妈说:“我是再喜欢他不过的了!..”两人都亲吻了她;他们激动得双眼都湿润了。玛丽娅?爱杜亚达第一次当着罗莎的面,弯下身子轻轻地吻了一下卡洛斯的前额。小姑娘先是惊奇地看看她的朋友,然后又看看妈妈。她好象什么都明白了,从玛丽娅膝盖上滑下来,过来靠在卡洛斯身上,带点撒娇地说:“你愿意我只把你一个人叫爸爸吗?”
“对,就把我一个人,”说罢,他用两臂把她紧紧地抱祝就这样,他们得到了罗莎的同意——这时,她甩开大门朝外面跑去,两手捧着给麻雀吃的东西。
卡洛斯站起来,双手抱住玛丽娅的头,久久地望着她,把她的心灵都看穿了,然后兴奋地低声说:“你真是个绝代佳人!”
她轻轻地挣脱开;他这样的赞美使她不安。
“你听我说..可我还有好多、好多事要告诉你。走,到我们的亭子里去..你没什么事,对吗?就是有,你今天属于我..我马上就去找你,你先带上你的香烟。”
卡洛斯走到通往花园的台阶上,停住步,四下望了望,享受一番雾濛濛天空的甜美..他感到了生活的美好,犹如一首优美、凄切的诗篇,好象被一层轻轻扬拂的薄雾掩映着,没有光辉,也没有歌声,然而对于两颗对外部世界不感兴趣、也与之不协调的心灵来说却是美好的,两颗心在永恒的爱情的梦境里尽情欢乐,在静谧和昏暗之中一起跳动。
“要下雨了,安德烈大叔!”他从正在修剪黄洋树的老花匠身边走过时说。
安德烈大叔慌忙脱下帽子。“是啊,久旱之后,很需要下点雨!这块地够干的啦!家里各位都好吗?夫人好吗?小姑娘好吗?”
“都好,安德烈大叔,谢谢您。”
花匠祝愿他的亲人都如他一样地愉快,和犹如获得甘霖的干旱土地那样地欢乐。卡洛斯往安德烈大叔手里塞了一个金币。他真不知所措了,竟没有胆量合拢手指攥紧那枚闪闪发亮的金币。
玛丽娅来到凉亭时带来了一只檀香木的“聚宝盒”。她把盒子放在沙发上,让卡洛斯用靠垫垫上,舒舒服服地坐在一旁。她还给他点上一支烟。然后,她偎在他跟前,坐在地毯上,一副忏悔时的虔诚姿态。
“你这样可以吗?要多明古斯给你拿杯水或是白兰地来吗?..不要?
那你就听着,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你..”
她要讲的是自己的一生经历。她曾想过给他写封长长的信,象小说那样。但是,她决定还是用整整一个上午,伏在他跟前,慢慢地叙说。
“你坐着舒服吧,是吗?”
卡洛斯在等待着,他深深地感动了。他知道,那两片可爱的嘴唇要讲出许多使他心疼的事——这些对他的自尊心也是痛苦的。但是她和盘托出她的生活,就会使他彻底占有她。他越是全面地了解她的过去,也就越感到她完全是属于他的。实际上,他也极想知道这些事,尽管会使他痛苦,会伤害他的自尊。
“好,说吧..然后,我们再把它忘掉,永远地忘掉。但是,现在你说吧,说吧..你到底生在哪儿?”
她生在维也纳,但是对童年她已经没有记忆,对父亲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他很富有,长得十分英浚她有过一个妹妹,两岁时夭折,名叫爱罗依莎。后来,她长成了大姑娘,妈妈不愿她问起往事,常说回首往事害处之大犹如摇晃一瓶陈葡萄酒..对于维也纳,她只隐隐约约记得那宽阔的林荫道,军人都穿白色制服,还有一栋带镜子的金黄|色房子,那是个跳舞的场所。有时候,只有她和外公长时间地坐在那儿,外公是个伤感、胆怯的老人,总躲在一个角落里,给她讲着乘船的故事。以后,她们去了英国。但她只记得一个雨天,她身上裹着皮衣,坐在一个用人的腿上,从闹哄哄的大街小巷穿过,她比较清楚的记忆是从巴黎开始的。妈妈那时已经守寡,还为外公服丧。当时有个保姆,是意大利人,每天上午拿着藤圈和皮球,带她到香榭丽舍大街去玩。晚上,她常看到妈妈穿戴得很讲究,呆在挂着锦缎幔帐和灯火辉煌的大厅里,一个举止有些粗鲁的金发男子总是躺在沙发上抽烟,并且过段时间就给她带来一样玩具,称她是“冷冰冰的小姐”,因为她总是板着面孔。后来,妈妈把她送进图尔市附近的一所女修道院,因为这时虽然她能随着钢琴演唱《美丽的艾伦娜》中的圆舞曲了,但还不识字。女修道院花园有许多艳丽的紫丁香,妈妈是哭着在那儿同她分别的。肯定是为了安慰妈妈,一个胡子浓密,态度严肃的人等候在一旁,院长用颇为尊重的态度对他讲话。
开初,妈妈每个月都来看她,并在图尔住上两三天,给她带来许多礼品、玩具、糖果、绣花手绢、漂亮衣服,但是修道院规章严格不让穿。后来,她们还乘马车在图尔郊外游玩,而且总是有军官骑着马、护卫着马车,他们对妈妈以你相称。修道院的老师、院长不高兴她这样进进出出,也不喜欢妈妈的嬉笑和她丝绸衣裙的飘拂声搅乱了她们虔诚走廊的沉静。但是,同时好象又害怕她,称她为“侯爵夫人”。妈妈是管辖图尔布将军的好朋友,她还常常去看望主教。主教来女修道院时,脸上总是对玛丽娅带着特别的笑意,总要谈起“令堂大人”。后来,妈妈来图尔的次数少了。有一年,她全年在德国旅行,几乎没写来信。一天,妈妈回来了,人瘦了,而且身穿重孝,抱住她整哭了一个上午。
但是,下一次来探望时,她更显得年轻了,珠宝饰物也更多了,举止也更显得轻松,还随身带来两条猎犬,她说要去圣地和遥远的东方进行一次充满诗意的旅行。玛丽娅那时快十六岁了。由于她学习努力,为人和善、庄重,博得了院长的好感。有时,院长带着忧伤的神情看着她,抚摸着她按规定梳起的两条垂下的发辫,还常向她表示要把她永远留在身边。她说:世界不会对你有什么好处,孩子!有一天,一个沙维尼太太来领她去巴黎找妈妈。那女人是个破落贵族,一头白色鬈发,犹如严肃和道德的化身。
玛丽娅离开修道院时大哭了一场!要是她当时知道到了巴黎后的情景,真会哭得更厉害呢!
妈妈的家在蒙索公园,那里实际上是个赌馆——但却给人一副雅气、庄重的讲究外表。用人们都穿长丝袜,客人都是法国名门显贵,他们谈论赛马、斗牛,谈论杜依勒宫以及参议院里的演讲。然后,他们别出心裁地摆起赌博的桌子。她总是十点回到自己的房间。陪伴她的沙维尼太太和她每天清晨很早就乘一辆深色的老妇人乘坐的马车去布洛涅树林。
但是这种表面上无忧无虑的生活渐渐地支撑不住了。可怜的妈妈受到一位德特勒维内先生的控制,那是个危险的男人,他既能诱惑人又非常厚颜无耻和没有头脑。家很快变成了一所不折不扣的、浪荡公子们吵闹的游乐常当她按照修道院的好习惯,清晨早起时,她发现男人们的外衣乱扔在沙发上,大理石的螺形支柱上有许多雪茄烟蒂和香槟酒的污迹。在靠里面的一个房间内还在玩巴卡拉①,可以听到筹码的响声,阳光已经射了进来。一天晚上,她已经躺下,突然听到了叫喊声和楼梯上跑过去的急促脚步声。她下了楼看到妈妈昏倒在地毯上。过了些日子,妈妈才噙着眼泪告诉她“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于是她们把家搬到了梭塞?达旦街一幢公寓的四楼。一些陌生人和行迹可疑的人开始来来往往。有留着大胡子的瓦拉几亚①人,有送假钻石的秘鲁人,还有袖子里藏着血迹斑斑匕首的罗马伯爵..有时,在这群人中来一两位绅士——他们不脱外衣,好象出席一场小型音乐会一样。其中有位绅士是爱尔兰人,非常年轻,叫麦克?格伦..由于没有了带绸缎衬里的体面马车,沙维尼太太离开了她们。她一个人跟着妈妈,只得麻木不仁地在这种喝酒熬夜和玩巴卡拉牌的生活中混日子。
妈妈把麦克?格伦称作“娃娃”,他真是个又淘气又快乐的孩子。他很快就恋上了玛丽娅,那是一个爱尔兰人的激|情与冲动。他保证一旦他自立之后,就娶她为夫人——因为麦克?格伦尚未成年,生活仰仗于一位很喜爱他、脾气怪癖而又富有的奶奶,她住在普罗旺斯②的一处大宅院里,还在笼子里养了许多猛兽..但是他常常鼓励玛丽娅同他一起逃走,不愿看到她生活在那些酒气熏天的瓦拉几亚人中间。他想把她带到枫丹白露,住在那栋他经常谈起的有爬藤的小别墅里,安安静静地等到他成年,那时他就可以有两千镑的收入。当然,这种境况是靠不住的,但是总比留在那种使她时时感到脸红的乌烟瘴气、粗鲁野蛮的环境中强..这个时期,妈妈好象渐渐完全失去了理智,人也变得神经质,简直疯疯颠颠了。日益增多的困难使她心神不安,常同女仆吵闹,常喝香槟来麻醉自己。为了满足德特勒维内先生的要求,她典当了自己的珠宝,她几乎天天为他的风流生活而哭泣。终于出现了真正的麻烦:一天晚上,她们不得不勿匆忙忙地打点了一包衣服,跑到一家旅馆去过夜。更可怕的是,德特勒维内先生开始以一种吓人的眼光看着她..“我可怜的玛丽娅!”卡洛斯低声说,一面拉住了她的双手,脸色煞白。
①巴卡拉,一种纸牌赌博。
①瓦拉几亚,为古时欧洲一小王国,现为罗马尼亚的一部分。
②法国东南部一个地区,过去是一个剩
她一动不动地呆了片刻,话都说不出来了,脸依在他的膝盖上。然后,她擦去模糊了双眼的泪水,接着说:“麦克?格伦的信都在这个盒子里..我一直保存着这些信好证明自己的行为,如果可能的话..每一封信他都求我去枫丹白露,称我是他的夫人。他发誓说,一旦两人到了一起,就一同去跪到他奶奶面前,求得她的宽恕..无穷无尽的保证!他是真诚的..你要我对你怎么说呢?一天早晨,妈妈和一群乌合之众去了巴登①,我独自留在巴黎一家旅馆里..当时我真心惊肉跳,怕得要命,害怕德特勒维内会来..就我孤身一人!我怕得真想买支手枪..但是,这时麦克?格伦来了。”
玛丽娅跟他走了,平静得就象真是他的妻子,带走了所有的箱子。妈妈从巴登一回来就赶到枫丹白露。她怒气冲冲,但又痛苦地诅咒麦克?格伦,威胁说要抓住他关进马扎监狱,还要打他的耳光,然后她又嚎陶大哭。麦克?格伦就象孩子一样,边哭边抱住她亲吻。妈妈终于妥协了,把两人紧紧搂在怀里;她完全原谅了,称他们为“心肝宝贝”。她那一天是在枫丹白露过的,高兴地谈到了“巴登的欢宴”,并且打算到这个小别墅住下,同他们生活在一起,安安乐乐地度过她的晚年..那正是五月,晚上,麦克?格伦在花园里点起了一堆火庆贺。
第一年平平静静、顺顺当当地过去了。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妈妈能来同他们安定地生活在一起。当她恳求妈妈时,她就会想一想说:“你说得对,再说吧!”但是以后,她就又会陷入巴黎生活的漩涡之中。一天上午她乘一辆出租马车来了,穿着讲究的皮外套,下面却是一条旧裙子,一副疲乏痛苦的神态。她向玛丽娅要一百法郎..后来罗莎出世了。从那一刻起,她唯一所关心的就是使他们的结合合法化。但是,麦克?格伦却毫不在乎地拖着,因为他象小孩一样怕奶奶。他地地道道是个好孩子!上午,他常常用食物诱捕小鸟!此外,他还非常固执,渐渐地她对他也就完全失去了尊敬。初春的一天,妈妈提了箱子来到枫丹白露,她精神沮丧,对生活厌烦了。她终于同德特勒维内闹翻了。但是,她马上又找到了安慰:她很快喜欢上麦克?格伦,她对他倾注了自己的爱抚,觉得他如此可爱,有时,她的爱抚都使他人感到难为情。他们两人整天在喝香槟及玩纸牌中混日子。
突然,同普鲁士的战争爆发了。麦克?格伦非常兴奋,他不顾她们的祈求,很快就报名参加了在沙雷特的朱阿夫营①。他祖母赞赏他对法国表现出的热爱,以诗体给他写了一封信,其中还提到了贞德②,并寄给他一大笔钱。这一段时间,罗莎正巧得了假膜性喉炎。她一直没离开过孩子床边,几乎得不到任何有关战争的消息。她只是隐约听说最初在边境的几场战斗打了败仗。一天早晨,妈妈只穿了件睡衣,惊慌失措地冲进她的房间:军队在色当投降,皇帝成了俘虏!巴炅耍磺腥炅耍甭杪杈炙怠Kグ屠璐蛱罂?格伦的消息,在卢瓦勒街碰到一群人狂呼乱叫,乱乱糟糟,有的还唱着马赛曲,她只得躲进一个门洞里。那群人簇拥着一辆四轮马丰,上面坐着一个脸象蜡一样白的男人,脖子上围着一条紫色围巾。她身旁一个人战①巴登,德国西南部与瑞士和法国交界的一个地区,1805到1918年为一大公国,该区一城市也叫巴登。
①朱阿夫兵是法国军队中的步兵,原力阿尔及利亚人组成,身着五颜六色的阿拉伯式制服,以强悍著称。
②即圣女贞德,法国十五世纪一位民族女英雄。
战兢兢地告诉她,群众从监狱里救出了罗赛弗①,并且已经宣布成立共和国了。
没打听到麦克?格伦的消息。于是,接着而来的是没有尽头的惶恐不安的日子。庆幸的是,罗莎的健康恢复了。但是,可怜的妈妈让人看了心疼,她突然衰老了,满面阴云,总是有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说着:“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完了!”确实,当时法国似乎是完了。每天都打一个败仗,整团整团的人被俘,被塞进装畜生的闷子车,匆忙运往德国的监狱。普鲁士人向巴黎进军了..她们在枫丹白露呆不下去了,漫长严冬已经来临。靠着匆忙变卖东西和麦克?格伦留下的钱,她们动身去了伦敦。
这是妈妈的要求。到了伦敦,这座巨大而陌生的城市使她感到晕头转向,又加上生病,她只好听凭妈妈的愚蠢想法摆布了。她们在梅费尔②的一个豪华区里租了一栋带家具的房子,租金非常昂贵。妈妈常说,要在那儿组织波拿巴流亡分子抵抗中心。而内心里,妈妈是想在伦敦筹建个赌馆。但是,唉,时代已经不同了..那些失去了帝国的帝国分子,已经不再赌巴卡拉。两个女人很快就没有了收入,还得不断地开销,那幢昂贵的住宅和三个仆人和累累的债务,抽屉里剩下的就是一张五英镑的钞票了。麦克?格伦被围困在巴黎,四周是五十万普鲁士人。她们只得卖掉珠宝、衣服,甚至皮大衣,在索禾区③的贫穷地区租了三间陈设简陋的住房。那是伦敦的寄宿公寓,是座孤零、肮脏、凄凉的房子,一幢被烟熏、火烤得象团破烂布絮似的建筑物。壁炉里是几块冒着烟不好烧的湿木头;晚餐是少许凉羊肉和就近买的啤酒。最后,她们连付寄宿公寓的几个先令租金都拿不出了,妈妈一病卧床不起,唉声叹气,哭哭啼啼。她,有时在傍晚,裹上一件雨衣,带几包衣物(甚至是内衣、衬衫!)去当铺典当,为了能让罗莎至少喝上一杯牛奶。
妈妈给过去在“金屋”一同吃宵夜的老朋友写去信,一些没有回音,一些回信里用一片纸包上半个英镑,很有点儿使人心寒的施舍滋味。一天晚上,那是个星期六,大雾弥漫,她去典当妈妈一件带花边的睡袍,昏暗的黄|色灯光下,她在伦敦城里迷了路。她冻得发抖,饥肠辘辘,还有两个酒气醺天的粗鲁汉子追赶她。为了逃避那两个人,她跳进一辆马车,求车夫送她回家。可是,她连一个便士都付不起。女房东喝醉了酒,在小屋里打鼾。车夫嘀咕个没完。她羞惭难当,就在大门口哭了起来。这时,车夫动了心,从座位上跳下来,表示愿意先拉她去当铺。他们就这样上了路。那个好心车夫只要了一个先令。他以为她是法国人,甚至还骂了几句普鲁士人,坚持要请她喝一杯酒。
这段时期,她在想法找个工作——裁缝、刺绣、翻译、誊抄手稿..但是什么工作也没找到。在那个艰难的冬天,伦敦很难找到工作。来了大批法国人,穷得同她一样,都在为面包奔波..妈妈总是哭,然而比她的眼泪更可怕的是,她常常暗示说,只要年轻漂亮,在伦敦就不难弄到钱和过上舒适、豪华的生活。
“你觉得这种生活如何,我亲爱的?”她高声问道,一面痛苦地抱紧了双手。
①罗赛弗(1830— 1913),法国政治记者,强烈反对当时的帝国。
②伦敦西端上流社会住宅区。
③伦敦的一个区,以餐馆多著称。
卡洛斯默默地吻了吻她,双眼湿润了。
“不管怎么说,这一切全部过去了。”玛丽娅?爱杜亚达接着说。“交战双方和解了,包围撤了。巴黎又开放了..困难就是如何回去。”
“你怎么回去的?”
有一天。在摄政大街,偶然碰见了麦克?格伦的一位朋友,也是个爱尔兰人,在枫丹白露时他常来同她们吃晚饭。这个人到索禾区来看她们。看到那一贫如洗的惨景,一壶淡茶,几块羊骨头反复地在即将熄灭的碳火上烤,好心的爱尔兰人开始骂起英国政府,并发誓说他要进行报复。后来,他双唇颤抖着说,他要全力帮助她们。这位可怜的年轻人也是整天在大街上游荡,为生活而苦苦奔波。但是,他是爱尔兰人,他怀着种种打算,热心地跑遍伦敦,为她们回法国所需要的数目不大的路费而奋斗。果然,就在那天晚上,他精疲力竭然而又兴高采烈地挥动着三张钞票和一瓶香摈酒来了。喝了几个月的红茶之后,妈妈见到金黄|色盖子的克里格特酒瓶,激动得差点儿晕过去。他们收拾好破烂东西。在恰林克罗斯①车站,她们就要动身的时候,这位爱尔兰人把妈妈拉到一个角落,一面拧着胡子,一面哽咽着告诉她麦克?格伦在圣普里瓦的战斗中阵亡。
“我干嘛非得对你说下去呢?到了巴黎,我开始找工作做。但是,一切都仍然处在混乱之中..几乎紧接着就发生了巴黎公社的事..真的,我们经常吃不上饭。但是,毕竟不是在伦敦了,既非冬天也非流亡生活。我们是在巴黎,有许多过去的朋友同我们一道受苦,不觉得那么痛苦了..由于这一切困苦,可怜的罗莎变瘦了..眼看她脸色苍白,没有了欢乐,没有好衣服穿,整天趴在窗子上,真让人心疼..妈妈这时总抱怨她的心脏毛病,她最终死于这种病..。我找到的工作报酬很低,仅够付房租和个致于饿死..由于操心、拼命干活,我病倒了。我还在奋斗。妈妈太可怜了。罗莎如果不变换一下生活,没有新鲜空气,没有起码的舒适条件,她就活不成了..这时,我在妈妈一位老朋友家中认识了卡斯特罗?戈麦士。这位朋友井没有因为战争和普鲁士人而遭受损失,是她让我做些裁缝活儿..其余的事你已经知道了..连我也不记得了..我不得不..我有时见到可怜的罗莎舔光了小碗里的汤后肚子还饿。她裹着一块披肩,一声不响地缩在一个角落里..”她再也说不下去了,趴在卡洛斯的双膝上哭了起来,而他,颤抖的双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激动得只是对她说他一定弥合过去的痛苦给她留下的创伤..“你再往下听,”她一面擦着眼泪一面说,“还有一件事我要对你讲。
我说的是实话,我以罗莎的生命起誓!在过去的这两次关系里,我的心是麻木的..我的心一直是沉睡的,一直如此,没有任何感觉,没有任何欲望,一直到我见到你..我还想对你说件事..”她犹豫了一下,面色绯红。她两手抱住了卡洛斯,整个人依在他身上,一双眼睛紧紧地盯住他的眼睛。在她最后的,也是真诚的忏悔中,她的声音更低了:“不仅我的心是麻木的,我的身体也一向是冰冷的,象大理石那么凉..”①伦敦市中心一个区。
他使劲把她抱祝他们的嘴唇无声地久久贴在一起,在一次新的感情冲动中——简直就象第一次冲动那样,他们的心灵完美地溶合到了一起。
几天后,卡洛斯和埃戛乘了一辆四轮马车,沿着奥里威斯大道朝“淘喀”别墅走去。
这天,整个上午卡洛斯在葵花大院给埃戛讲述他那强烈的激|情怎么又一次把他投入了玛丽娅的怀抱,而且要永远做她的丈夫。由于对埃戛绝对信任,卡洛斯向他详细他讲述了她那痛苦然而是可以理解的经历。然后,他的情绪平静了下来,建议他们一起去“淘喀”别墅吃饭。埃戛在室内转了一圈,有些犹豫。末了,他慢慢地刷起自己的上衣来,并且低声他说:“真动人!..生活是多么奇妙呀!”刚才,卡洛斯在推心置腹地长谈时,一停顿,埃戛就是这样说的。
此刻,他们正在公路上行进,暖风徐徐地从河面吹来。卡洛斯还在谈论玛丽娅,讲述着在“淘喀”别墅的生活,他那说不劲唱不完的幸福赞歌从心底里迸发了出来。
“真的,亲爱的埃戛,我找到了几乎是尽善尽美的幸福!”
“还没有人知道你们在‘淘喀’别墅的情况吧?”
除了梅朗妮——她是可以信赖的,还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他们商定,十月底去意大利时,对萨拉小姐和多明古斯要给予重重的酬谢,然后辞退他们,因为他们是两人友谊的最早见证人。
“然后去罗马结婚?..”
“是的..在哪儿都可以,只要有个神坛和一位神父就行了。这些在意大利不会缺少..以后,埃戛,这一切幸福之中只会有一种隐忧会再度出现。所以,我说是‘几乎是。这个使人心烦的隐忧就是爷爷!”
“是啊,老阿丰苏。如何让他了解这桩事,你有什么主意吗?..”卡洛斯毫无主意。他只是感到他丝毫没有勇气去对爷爷说:“这个我准备娶的女人,在过去的生活中曾有过错..”再说,他也想过,说了也无用。爷爷绝不会理解使玛丽娅遭难的种种复杂的、命里注定是无法避免的缘由。如果对爷爷详细讲述,爷爷会觉得这是一部头绪不清、感情脆弱的小说,同他坚强、纯洁的性格是格格不入的。特别是那些丑陋的过失会伤害爷爷,不能使他冷静地看待当时不可抗拒的缘由。这是一个崇高的灵魂被一种命中注定难以挣脱的网缚住了。为了理解这个情况,本就需要一颗比爷爷更为宽容、更为柔和的心..老阿丰苏是块花岗岩,别期望他会象一个现代诡辩家那样有明察秋毫的事。他从玛丽娅的生活中,只会看到确确凿凿的事实——她接连躺倒在两个男人的怀抱里。由此,决定了他作为一家之长的态度。既然这样做必然会引起感情上的冲突,并造成难以弥合的家庭分裂,那他为什么还要向老人坦率他说出这一切呢?..“你这样认为吗,埃戛?”
“低声点,小心车夫听见。”
“他听不懂葡萄牙语,特别是咱俩的说法..你的看法如何?”
埃戛在靴底划了根火柴,点上雪茄,然后低声说:“是的,老人很固执..”所以,卡洛斯设想了一套巧妙的计划,就是向爷爷隐瞒住玛丽娅的过去,只让他认识一下玛丽娅。他们偷偷地在意大利结婚,然后再回来,她到圣弗朗西斯科街去,他则回葵花大院。以后,由卡洛斯带爷爷到他在意大利认识的一位挚友麦克?格伦太太家。可以立刻吸引住爷爷的是玛丽娅的那些迷人之处,她那贤淑、严肃的性格,精美而又朴素的晚餐,她那直率的谈吐,再弹奏上几段萧邦、贝多芬等等。为了完全征服一位特别喜欢孩子的人,把罗莎也请出来..总之,等爷爷对玛丽娅、对小姑娘、对这一切都有了好感时,他再找一个上午对爷爷坦诚地说:“这位高尚而可爱的人儿生活中摔过一跤,但是我同她结婚了,事到如今,不管怎么说,我挑选她作为我的妻子没错吧?”而对这样不可挽回的既成事实,好心的爷爷为了维护玛丽娅,会完全宽恕的,会第一个这样想:这桩婚事按世上的常规并非最为理想,但按两个人的心愿,肯定是最完美的..“你说呢,埃戛?”
埃戛在沉思,一边弹掉烟灰。他认为,简单他说,卡洛斯对爷爷采取了玛丽娅对他自己使用的复杂的连环套办法;卡洛斯没意识到自己甚至是在仿效她那微妙的判断。
“就这么办,”卡洛斯接着说。“如果他宽恕,接受这一切,好极了!
那就在葵花大院庆祝一番..要不然,就一刀两断!我们就分道扬镳,各自强调一件美好的东西,爷爷强调血缘的传统,我强调爱情的权利。”
看到埃戛依然沉默不语,他又问道:
“你认为如何?说话呀。你怎么没了主意,伙计!”
另一位晃晃脑袋,象刚从梦中醒来。
“你要我但率地告诉你我的意见吗?见鬼了,咱们是两个男子汉,是在象男子汉那样谈话..我的意见是:你爷爷快八十岁了,你才二十六岁,或许还不到..我要说的话是痛苦的,没有人在这样说话时能比我更痛苦了。
不过你爷爷有一天总会死的..所以,还是等到那个时候。别结婚。你就想象她有个年迈的老父亲,很固执己见,又不喜欢卡洛斯?达?马亚先生,也不喜欢他的山羊胡子。等一段时间吧,继续乘坐‘混血儿’的马车前往‘淘喀’别墅。让你爷爷平静地度过晚年,别让他失望,别让他不愉快..”卡洛斯一声不吭地拧着胡子,朝后靠坐在四轮马车里。在这些不平静的日子里,这样一个理智、浅显的道理,他从来没想过。对,是这样,等待!
兔除爷爷的这一切痛苦不是最该尽的孝道吗?..作为女人,玛丽娅肯定急切地希望通过神父,变情人为丈大,一切就都变得纯洁了,没有力量能拆散他们。但是,她希望有个合法的仪式,而不是匆匆忙忙、偷偷摸摸..此外,她为人正直、宽厚,完全能理解不伤害这位可敬的老人的至高无上的义务。再说,难道她还不知道他的忠诚犹如钻石般坚硬、纯净吗?她曾经得到过他的誓言:从那一刻起,他们就完婚了,虽然不在圣坛前,也未曾在教堂登记,但是他们是在名誉面前,而且他们是两颗不可动摇的心的结合..“你说得对!”他终于拍着埃戛的膝盖叫起来。“你说得太对了!这是个好主意!我应该等待..可是与此同时,我该怎么办?..”“什么与此同时我该怎么办?”埃戛笑着反问道。“见鬼了,这就不是我的事儿啦!”
接着他又继续认真他说:
“在等待期间,你也许破费点钱,可以过着上等的生活。你安置好妻子——因为从今天起她就是你的妻了。安置在奥里威斯或是其他的地方,随你的便。给你的妻子应有的舒适和尊严..就这样过下去。什么也阻止不了你们到意大利的新婚旅行..回来后,你仍旧抽你的卷烟,自由自在地生活。
这就是理智。伟大的桑乔?潘萨①也会这样想的..你那包里是什么东西,这样香?”
“菠萝..好,就这样,亲爱的朋友。等待。听其自然吧。这是个好主意!”
这是个好主意!最合卡洛斯的脾气了。为什么要为了一些过分的浪漫色彩而陷入家庭痛苦的深渊呢?玛丽娅信赖他:他富有,他年轻;世界对他们毫无保留、宽宏地敞开着。他们只有听其自然了。
“埃戛,你这个主意好!玛丽娅会第一个觉得这个主意富有理智且又实在。要推迟安排我的生活和安置我的安乐窝,我感到有点儿惋惜。但是,没别的办法!最主要是愿爷爷愉快..但愿上帝能让玛丽娅做顿可口的晚餐来庆祝这个主意的诞生!”
此刻,“淘喀”别墅越来越近了,埃戛倒是为同玛丽娅?爱杜亚达的第一次会晤感到担心。他想到,玛丽娅由于知道他是卡洛斯的挚友并相信他一定知道她的过去、她的痛苦遭遇以及和卡斯特罗?戈麦士的关系,那她肯定会难以掩饰地发窘和脸红的。这些使埃戛很是不安。正因如此,对于去不去“淘喀”别墅,他曾犹豫过。但是如果不来见她,那简直是一种使玛丽娅难堪的作法,那是不想让她丢面子的仁慈的愿望..所以,他决意破釜沉舟了除了他,还有谁应该第一个向卡洛斯的未婚妻伸出手来祝贺呢?..此外,他怀有一种无限的好奇心,想在家里、从近处看看这位漂亮女人所具有的现代女神的风韵!但是,他从马车上跳下来时却有些紧张。
一切终于都愉快而顺利地过去了。玛丽娅正坐在花园的台阶上绣花。确实,她看到埃戛时,大吃了一惊,脸涨得通红,当时他正慌忙地摸索自己的单片眼镜。两人默默地轻轻握了握手。这当儿,卡洛斯已经高高兴兴地把包着的菠萝打开——在赞美菠萝的同时,他们所有的拘谨都消失了。
“啊,好极了!”
“颜色多好,黄橙橙的!”
“多香!一路上都散发着香味儿。”
自从科恩夫妇举办晚会的那个倒霉的夜晚,埃戛喝得酩酊大醉之后,他再没去过“淘喀”别墅。他立刻对卡洛斯回忆起了那个暴风雨之夜,在路上他坐着一辆破旧马车的情景,回忆起了克拉夫特的混合酒、冷火鸡宵夜..“我在这儿可受了好大的罪,亲爱的夫人,我被打扮成了魔鬼靡非斯特!..”“由于玛格丽特①的缘故?”
“在这个充满激|情的世界,夫人,若不是为了玛格丽特或者浮士德,还会因为谁呢?”
不过,卡洛斯希望他去看看“淘喀”别墅的新貌。玛丽娅非常熟悉地带着他看了各个厅,井因为他到夏末花开过了才来感到惋惜。埃戛欢声笑语,喜不自胜。最后,他说,“淘喀”别墅失去了它那博物院式的阴森、惨淡的模样!现在,在这个地方可以自由谈天了!
“这可是个野蛮人,玛丽娅!”卡洛斯高兴地大声说。“他讨厌艺术!
①桑乔?潘萨,堂吉诃德的忠实仆人。
①玛格丽特也是德国作家歌德诗剧《浮士德》中的人物,代表纯洁、无辜的姑娘。
他是个伊比利亚人,是个闪族②..”
闪族?埃戛认为他自己是一个文明的雅利安人③!所以,他无法生活在那种每张椅子都露出了戴假发的先辈们那样忧郁、庄重面孔的房子里..“但是,”玛丽娅笑着说,“所有这些十八世纪的珍品都使人首先想起精巧的工艺,独具的匠心,高雅的式样..”“您这样看?”埃戛问道。“对我来说,所有这些金黄|色的东西,这些用花枝装饰的物品,这些路易十五、十六时代流行的古董,都过分不庄重和轻佻了..如此而已!我们是生活在民主时代!为表达出民主时代的朴素、充实和坦诚的欢乐精神,宽大的柔皮安乐椅和涂漆的硬木家具是最好不过的了!..”就这样,在欢乐的气氛中,在花园里,围绕着古老的家具陈发展开了一场轻松的争论。
萨拉小姐低着头,拿了本书在黄杨树中漫步。埃戛已经听说了她在夜间的私情,这时他连忙戴上单片眼镜,把她好好地打量了一番。当玛丽娅弯下身于割天竺葵时,他对卡洛斯打了个无声的手势,表示他对萨拉小姐那殷红的薄唇、胖雉鸠般的圆圆胸脯很为欣赏..再往里,到了凉亭附近,他们看见罗莎正在荡秋千。她长得如此漂亮真使他惊讶;她象朵鲜艳的白色茶花。
他要求她亲吻他一下。她却非常严肃地要他先摘下眼镜。
“这是为了看你看得清楚些!是为了看你看得清楚些!..”“那为什么不每只眼睛都戴上一个呢?这样只能看到半个我..”“真可爱!真可爱!”埃戛低声说。
他认为这个小姑娘很直率、大方。玛丽娅很是高兴。
晚餐更加重了这种欢乐亲切的气氛。一开始上汤,卡洛斯就谈起了郊外,谈起他想在辛德拉,靠近卡普苏的地方修建一幢农舍式的房子,说“等我们结婚的时候”。埃戛谈论那未来日子的方式就更合玛丽娅的心意。他说,既然卡洛斯已经幸福牢牢在握,现在需要的就是工作!他又提起了原先的那个想法,就是集合一班人,以一份杂志为代表,来指导文学,培养情趣,提高政治水平,促进文明,振兴衰败的古老的葡萄牙,等等..就凭卡洛斯的思想,财产(甚至他的相貌,埃戛还补充说),他都应该领导这场运动。这将使老阿丰苏?达?马亚何等地高兴啊!
玛丽娅全神贯注,认真地听着。如果卡洛斯工作勤奋、努力,就会再使他们的结合充满活力,也表明她对他的影响是有成果的,是纯正的,因此,她也就心安了。
“你说得对,说得很对!”她热情地高声说。
“此外,”埃戛接着说,“国家也需要我们!我们亲爱的、但是极端低能的勾瓦林纽说得好,国家缺乏人才..如果我们这些有才之士满足于驾驶自己的双轮小马车,写一些原子的内心生活,国家又如何能有人才呢?我本人,亲爱的夫人,就正在写一个原于的自述!..说到底,这种对艺术的浅薄涉猎是荒唐的。我们在酒吧里、书本上大嚷大叫说,‘这个国家破烂不堪了’,见鬼!那我们为何不齐心协力重新振兴它呢?不按照我们的喜好,按照我们设想的完美模式改造它呢?..亲爱的夫人,您不了解这个国家。这②闪族,指诺亚的后代,即中东一带的人,特指犹太人。
③雅利安人,指印欧语族的人。
是个了不起的国家!是一块没有生命的上等蜂蜡。问题在于谁来塑造它。至今,这块蜡经过了一些粗糙、低能、笨拙、平庸之手..要把它交到艺术家的手上,交到我们的手上,让我们来把它变成个乐园..”卡洛斯大笑起来,一面继续在一个盘子里准备菠萝、桔汁和马德拉葡萄酒。但是,玛丽娅不许他笑,她认为埃戛的想法是高尚的,是感奋于崇高的义务。她说,她几乎为卡洛斯懒于做事感到内疚。现在,他即将生活在宁静的爱情之中了,她希望看到他工作和显示出他超群的才能..“的确,”埃戛笑笑说,一面朝后往椅子上一靠。“谈情说爱的时期已告结束。现在..”这时,多明古斯端上了菠萝。埃戛尝了一口,立即高兴地叫了起来。
啊,好极了!啊,真可口!
“你是怎么做的?用马德拉酒..”
“还有天才!”卡洛斯大声说。“好吃,对吗?现在,告诉我,我为文明所能做出的一切是否值得这一盘菠萝!我活着就是为了这些事!我不是为了创造文明而生..”“你生下来,”埃戛打断他说,“是为了采集这棵众人用汗水浇灌的文明之树上的花朵!其中也有我的一份,少爷!”
不,不!玛丽娅不希望谈论这个问题。
“这样谈话就把事情弄糟了。埃戛先生,不要误解卡洛斯,而要鼓励他..”埃戛不同意这说法,他那双懒洋洋的眼睛在微笑着。如果卡洛斯需要一个诗神来激励自己,那可绝不会是他这个留胡子的法律学士..诗神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啊,的确如此!..在这样一个天堂可以写出多少美妙的篇章,产生多少高尚的思想..”他做了个懒洋洋、亲切的手势,把“淘喀”别墅、宁静的树林、玛丽娅的美貌都包括在内了。随后,玛丽娅在客厅里弹奏起萧邦的一首《夜曲》,卡洛斯和埃戛在花园门口抽完雪茄,观赏着月亮升起。埃戛说,从晚饭一开始,他就想到结婚!..的确,什么也无法和结婚、家庭生活、安乐窝相比..“伙计,当我想到,”他咬着雪茄,郁郁地轻声说,“在那个以色列女人身上我几乎花费了一年的精力,那是个放荡汝人,该揍一顿..”“她在辛德拉干什么?”卡洛斯问道。
“完全是个浪荡汝人。毫无疑问,她把整颗心都掏给了达马祖..你懂得在这儿‘心’这个词儿意味着什么..你见过这样的无耻之徒吗?是个地道的混帐货!”
“可你却那么喜欢她,”卡洛斯说。
埃戛没搭腔。随后,突然他怀着一种波希米亚式的带有浪漫色彩的仇恨,大肆歌颂起家庭、劳动、人类崇高的义务来,与此同时他不停地喝着白兰地。半夜,他离去时,在那条栽着槐树的小路上,有两次险些绊倒。他已经有点儿迷迷糊糊,一边还背诵着普鲁东的话,卡洛斯扶他上马车时,他让把车篷敞开,以便看看月亮。这时他仍然拉着卡洛斯的胳膊,又同他谈起了杂志,说这个国家需要刮起一般强劲的精神之风和男性的道德之风..最后,他朝后靠到坐位上,摘下帽子,任夜晚的微风吹拂,并且说:“还有件事,亲爱的卡洛斯。你看能不能把那个英国女人让给我..她那低垂的睫毛挺有趣呢..能不能替我安排一下..走了,车夫,扬起鞭子来!啊,多美的夜色!”
在“淘喀”别墅与朋友第一次共进的这次晚餐,使卡洛斯感到非常高兴。他本想等他们结了婚从意大利回来时再把玛丽娅介绍给他的亲友们。但是,现在“合法结合”在他的思想上已经推后,推到了遥远的未来,几乎是遥遥无期了。正如埃戛所说,应该等一等,先这样过活..然而,玛丽娅和他不能整个漫长的冬天单独地住在那儿,没有热闹的社交活动,没有朋友的交往。所以,一天上午,当卡洛斯见到了玛丽娅过去的邻居、给他传过“英国女士”消息的格鲁热斯时,就请他星期天到“淘喀”别墅来进晚餐。
艺术家那天下午乘马车来了,他穿着晚礼服,系了白领结。他见到卡洛斯和埃戛都穿着浅色的乡间便装,当时就感到很不自在。除了罗拉、贡莎那类女人,他见到任何女人都会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开口。他曾说过玛丽娅“具有贵夫人的风度”,可一见到她竞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满脸通红,用手捏搓着衣兜的村里。吃饭之前,卡洛斯提出带他去看看庭院,可怜的艺术家那件做工不甚精细的礼服被树枝刮了一下。他想竭力说些“这地方景色优美”一类的赞扬话,但是不知怎的,从嘴里蹦出的竟是些粗俗的陈词滥调:“景致不赖!真棒!”接着,他出了满头大汗,非常气恼,不明白自己的嘴里怎么会说出这些粗俗、同他艺术家那高雅的情趣格格不入的词句。
待他坐到桌边时,更感到格外地笨嘴拙舌,就不再说话了。即使玛丽娅好意地为他提供了一个可以谈论瓦格纳①和威尔第②的机会,都无法打开他那麻木的双唇。卡洛斯也在设法使他卷人席间谈笑风生的气氛中去。他说,为了追求当时住在劳伦斯饭店的玛丽娅,他去了辛德拉,但没遇到玛丽娅,而是碰上一个长胡子的胖老太婆,怀里抱只小狗,操着西班牙语骂她的男人。每当卡洛斯大声问“你还记得吗,格鲁热斯?”“对吧,格鲁热斯?时,那位艺术家只是涨红着脸低声咕哝个“是的”,就再也不多说了。坐在玛丽娅身边,他始终象个呆头呆脑的木头人。他把晚餐的气氛给破坏了。
他们商定喝完咖啡就乘马车四处转转。卡洛斯已经拿起了缰绳,玛丽娅也坐稳身子,扣好了手套,这时埃戛又跳下马车去找他的外套,因为怕傍晚的凉风。就在这时,他们听到路上响起了马蹄声——侯爵来了。
卡洛斯感到很意外,因为整个夏天都没见到他。侯爵见到玛丽娅就立刻停住马,脱下那宽大的无檐帽,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以为您在哥勒干①一带呢!”卡洛斯大声说。“这是格鲁热斯告诉我的..您什么时候来的?”
侯爵是前一天到的,去了趟葵花大院,没见个人影。现在来奥里威斯看看瓦格斯。他结婚了,就住在附近,正在度蜜月..“哪一个,胖的那个,看斗牛见到的那位?”
“不,那个瘦的,划艇比赛时见到的那个。”
卡洛斯从座位上弯下腰,仔细查看了一番侯爵的小母马,皮毛光亮,呈棕黄|色,十分漂亮。
①瓦格纳(1813— 1883),德国著名作曲家。
②威尔第(1813— 1901),意大利著名作曲家。
①哥勒干,葡萄牙中部城市。
“是新买的马?”
“这是塔克的一匹小马..你想买吗?我骑它人有点儿太重。这马可以拉辆双轮马车。”
“转一圈让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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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亚一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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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转了一圈,稳稳地坐在鞍子上,把这匹小母马炫耀了一番。卡洛斯觉得“表演得不错”。玛丽娅低声说:“挺好看的马,头也小巧..”这时,卡洛斯向苏泽拉侯爵介绍了麦克?格伦夫人。侯爵催马走到敞篷马车前,同玛丽娅握了手,埃戛进屋去了还没回来,在等他的当儿,他们谈起了夏天,谈论起圣奥拉维亚、奥里威斯和“淘喀”别墅的事..侯爵很久没到这一带来了!上次来,他还被怪癖的克拉夫特耍了一下..“您想想,”他对玛丽娅?爱杜亚达说,“那位克拉夫特请我来吃午饭。我来了,但是看院子的告诉我,克拉夫特先生、仆人及厨师全去了波尔图。但是,克拉夫特先生在厅里留了一张条于..我进入大厅,看到一座日本雕像的脖子上挂着张字条,上面写着类似这样的话:‘吃神代表其离家的主人恭请侯爵先生前往餐厅,那里的厨柜中有奶酪、葡萄酒,足够大汉饱餐一顿。’我真在那儿吃了顿午饭..为了不寂寞,我同看院子的仆人共享了。”
“但愿您报了仇!”玛丽娅笑着大声说。
“是这样,亲爱的夫人..后来我请他吃晚饭。当他从‘淘喀’别墅去我家时,我的门房告诉他,侯爵先生出远门了,家中既无面包又无奶酪..结果,克拉夫特给我送去了十二瓶香贝尔丁酒。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到过那位吃神..”吃神还在那儿,还是那么肥胖、胆怯。卡洛斯自然邀请侯爵当晚从瓦格斯家返回时再来看看他的老朋友吃神。
侯爵十点钟来到。这次聚会欢欢乐乐。他很快就把格鲁热斯的优郁情绪赶跑了,拼命把他拽到钢琴边;玛丽娅唱了歌;他们尽情地谈笑。在这对情人的藏身之所举办的第一次友人聚会,充满欢声笑语,热热闹闹直到深夜。
起初,正如埃戛所说,这种欢乐的聚会只是周未举办。但是,日益寒冷的秋天很快剃光了“淘喀”别墅树木的枝叶,因而卡洛斯就一周举办两次这样的聚会,分别在大学传统的假日,即星期天和星期四,他还找到了一位技艺高超的女厨师,是法国阿尔萨斯人,受过良好的传统教育,侍奉过斯特拉斯堡的主教。由于她一个孩子的放荡不羁及各种其他的不幸,她流落到了里斯本。玛丽娅认为,法国女厨师晚餐的配菜具有高度的科学性;候爵则认为,到“淘喀”别墅来进餐的这天是他的“文明日”。
餐桌上光彩夺目。四壁的挂毯上织的是茂密的树林,使人如同置身于荫凉的野外休憩地之中,而且意外巧合的是,还摆了几只银光闪闪的烛台。葡萄酒是从葵花大院小巧的酒窖里拿来的。天上,人间,海阔天空,他们无所不谈——只有“葡萄牙政治”除外,因为趣味高尚的人认为这个话题不登大雅之堂。
上咖啡时,罗莎来了。她满面笑容,祼露着双臂,一身轻纱飘舞的连衣裙配上一双黑袜子,浑身散发出鲜花的清香。候爵很喜欢她,是埃戛的情敌。埃戛曾经对玛丽娅提出要向罗莎求婚,而且他在为她写一首十四行诗,已经写了些时候,罗莎更喜欢侯爵,认为埃戛“太..”——她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个波浪形来完成她的想法,好象是说埃戛“太古怪”。
“说对啦!”埃戛大声说,“因为我比别人都更有文化修养!才疏学浅的人很难理解高尚文雅。”
“鬼家伙,你说得不对!”周围的人嚷道。“是因为你太没独创性了..自然同习俗格格不入。”
大家为玛丽娅的健康干杯,她微微一笑,在新朋友之中很是愉快,而且显得非常俊美。她总是穿着黑色衣服,剪裁得低低的领口显露出了她那举世无双的光洁颈项。
以后,他们又组织了一些庄重的活动。一个星期夭,钟声在鸣响,远处烟火在空中呼啸,这时埃戛遗憾他说,他严肃的哲学原则不允许他也去庆贺那个村镇的圣人,那个圣人在世的时候,一定也是个可爱的固执人物,也有很多幻想,也很温柔慈祥..此外,他又说,不正是这样一个阳光灿烂、气候干燥的日子里爆发了色摩比利山口①战斗吗?为什么不为李奥尼达和那三百将士放烟火,却为斯巴达的永世光荣大放烟火?
后来,他们又庆祝了其他历史性日子,庆祝发现米洛斯的维纳斯①纪念日时用了一颗可以点燃的气球。又一次,侯爵从里斯本拉来了满满一辆四轮马车的著名法多歌星,有宾塔度,维拉一维拉和加哥。晚饭后直到深夜,五把吉他在流水映照明月的夜色中,弹唱着葡萄牙最悲伤的法多民歌。
当只剩下卡洛斯和玛丽娅两人时,他们就在日本式小亭子里度过上午的时光——在这座窄小的凉亭里,两颗心跳动得更厉害,挨得更近了,这是一天中他们最早的一次避开人们的卿卿我我。在原来铺着草席垫的地方,卡洛斯换上了著名的印度垫子,是干草色和珍珠色的。这阵子他最关心的是美化“淘喀”别墅。他每次从里斯本回来都要带回几个萨克逊蓝的小人,或是一件象牙雕品,或是一件瓷器,象所有忙着布置自己新窝的新郎一样。
玛丽娅却是不断地提醒他埃戛提出的智力计划,她希望他多工作,以便为自己赢得名声。那会是她的骄做,特别是爷爷会更高兴。为了使她高兴(并非为了满足自己的精神需要),卡洛斯又开始为《医学杂志》写几篇关于医学的文章。上午,他就在小凉亭里工作,带着他的手稿、书籍和他那篇著名的文槁《古今医学》。他穿一身薄薄的丝质外衣,一旁放着香烟,周围有小鸟啼唱。他在推敲着文章词句,而她则不声不响地在旁边绣花一一他终于感到了其中的无穷乐趣。在这个窄孝用绸缎布置的小凉亭里,飘散着她身上的芳香,于是他的思路变得更丰富,文章更有文采,玛丽娅很看重他的工作,视其为崇高、神圣的事业。清晨。她亲自掸扫从窗子吹进来落到书上的灰尘,收拾、整理白纸,小心翼翼地摆好新笔。她甚至还绣了一只锦缎的靠垫,以便使那位作者更舒适地坐在他那宽大的印花的皮椅里。
一天,她主动表示要誊抄一篇文章。她的字几乎可以同达马祖那手漂亮字相比美,卡洛斯很是高兴,从此就不断请她誊写。由于她也参加了同一项工作,他对她的爱也就更深了一层。一位温柔女性能给人多少无微不至的照顾啊!她为此事准备了特别的纸张,一种平滑的象牙色的纸。她那纤细的手指一抬,就会使卡洛斯在论证生机说和变种说上遇到的难题迎刃而解..一个吻就是对她的全部报偿。
①希腊东部一个山隘,公元前480年李奥尼达指挥的斯巴达军队在儿被波斯军队打败,斯巴达国王(公元前490?—公元前480在位)李奥尼达战死。
①即维纳斯雕像,著名的希腊古代塑像,于182o年在希腊的米洛斯岛发现,现存于巴黎的卢浮宫。
有时,卡洛斯给罗莎上课——时而教历史,亲切地给她讲述仙女的故事;时而教地理,引起她对居住着黑人的地方的兴趣以及对流经圣地废墟的古老河流的兴趣。这又使玛丽娅非常高兴。她一声不吭,怀着虔诚的心情,严肃地听着这位可爱的人儿给自己的女儿讲课,她忘记了手上的刺绣,忘记了卡洛斯的需要,看到罗莎聚精会神地坐在他跟前,专心听着关于圣女贞德和帆船驶往印度的美丽故事,幸福的泪水就模糊了她的双眼。
从十月中旬开始,阿丰苏?达?马亚就一再说他要离开圣奥拉维亚。他迟迟没走只是因为旧宅子和马车房尚有几项修缮工程没完。近来,他有一种强烈的修建房子的热情——如他经常说的,闻到新木头和油漆的气味,他就感到年轻多了。卡洛斯和玛丽娅也打算离开奥里威斯。只要爷爷一回到葵花大院,鉴于家庭义务,卡洛斯也不能长期性在这儿,再说,秋未,“淘喀”别墅变得暗淡、荒凉,不再有田园诗意,因为院内树木光秃,到处积水成潭,河上烟雾濛濛,而且挂着印花布帘的办公室内只有一个壁炉——此外,餐厅里,那两个眼睛亮晶晶的努比亚人像之间的华丽的烟囱,多明古斯一点火就冒出使人讨厌的浓烟。
一天上午,卡洛斯九点钟起床后就来到了“淘喀”别墅,头一天夜里他同玛丽娅呆到很晚,凌晨一场狂风暴雨又使他在那间小屋内无法睡觉。玛丽娅房间的窗子仍然紧闭着。清晨,天放晴了,院子如同洗刷过一般,蓝天之下空气清新,一幅美丽、宁静的冬日景色。卡洛斯一边散步,一边观赏着盛开的盆栽掬花。这时,门铃响了,是邮差按铃。几天前卡洛斯刚刚给格鲁热斯写过信,打听圣弗朗西斯科街那层搂十二月初是否有人居住,他现在正等候这位艺术家的回音。于是,他走去开门,妮妮丝跟在身后。但是,这天的邮件仅是一封埃戛的来信和两份捆好的报纸一——份寄给他,另一份寄给“奥里威斯克拉夫特先生庄园的卡斯特罗?戈麦士夫人”。
卡洛斯在槐树下一面走着,一面打开埃戛的来信。信是昨夜写的,日期处写着:“匆匆草于夜间”。信中说:“在我送给你的这张破纸上,你可以看到一段使人想起泰西塔斯①的精彩散文。但是请别惊慌,我已经花了钱使全部印数不会再行销售,只留了两份,一份送到‘淘喀’别墅,另一份(啊,按照宪法习惯的必然逻辑)送到了王宫大厦,给了国家元首!..但是那一份也到不了目的地。总之,我对这股污水的出处抱有怀疑,我们要采取措施!望立即前来!我两点钟等你。此外,一如伊阿古对凯西奥所说:把银钱放在你的钱袋里②。”
卡洛斯不安地打开报纸。报名是《魔鬼号角》:从印刷、纸张、大量斜体字和模糊不清的铅字看,都表明了污秽、丑恶的意图,在第一版,卡洛斯一眼就看到有一篇文章用铅笔打了两个叉,还立即看到了好几处有自己的名字。他往下读去:你好,马亚先生!如此说来,你不去诊所了,也不再接待城里的病人了,公子哥儿先生?
——这就是在施亚都广嘲哈瓦那之家”①咖啡馆门口流传的笑话,指的是马亚先生,那位骑英国马的马亚,就是葵花大院那位闻名遇迩的美男子马亚。保林诺大叔是个有心人,他当时正①泰西塔斯(55— 120),罗马历史学家。
②阿古与凯西奥均为莎士比亚名剧《奥赛罗》中人物。本文引的一句话原是伊阿古对罗德利哥所说,而非对凯西臾所说。见《奥赛罗》第一幕。
①“哈瓦那之家”咖啡馆在里斯本恫市区,是葡萄牙最早的一家咖啡馆。
路过那儿,听到了如下新闻:马亚先生认为生活在一位有夫之妇巴西女人的怀抱中最为舒适不过。其实那女子既非巴西人也未结过婚,但那个傻瓜却为她在奥里威斯弄了套宅邸,以避暑纳凉!这个世界上总得有各种各样的人啊!..那位可怜虫以为拣了个便宜,而有高尚情趣的年轻人则要捧腹大笑,因为那女人要的不是他可爱的眼睛而是他那可爱的钞票..那个蠢货,骑在一匹英格兰小马的背上神气得活象一个侯爵,一个真正的侯爵!他还以为弄到手的是一位摩登女郎,是巴黎林荫道上的贵妇,是个有夫之妇,并且冠有爵位!..到头来,(不,这足以使人笑破肚皮!)到头来,他才发现那女人是个没人要的表子。虽然她身边曾有个巴西汉子,但他烦厌她了,要把她转给葡萄牙人..马亚中了彩!可怜这个笨蛋!就是这样,马亚先生也只能尝点儿他人的残羹剩饭,因为那女人在使他迷恋之前已经同另外一位上层社会的年轻人在圣弗朗西斯科街纵情地寻欢作乐过了,后来那年轻人也厌倦了,因为此间的男子汉只欣赏漂亮的西班牙女郎。但是,谁对这位傻蛋马亚先生都无可奈何!冒桑热蝗绱耍勖蔷椭毖圆换淞耍澳Ч怼本妥急负盟暮沤牵蛉澜绱底嗦硌堑恼郊āM蛩辏硌窍壬?
卡洛斯手拿着报纸一动不动地站在槐树间发愣,象是一个人脸上突然挨了一把泥浆,既气恼又说不出话来!他气的并非是看到了一份下流报纸用粗鲁的语言糟蹋他的爱情,而是厌恶那些粗俗、下流的字眼,这类话只有在里斯本才能写得出,它们臭气熏天,玷污了他,玷污了玛丽娅,玷污了他们的爱情..他感觉受到侮辱。冲动之下,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处死写这篇文章的畜生。
处死他!埃戛已经制止这份报纸印发了,因为埃戛认识那位名不见经传的作家。他手上拿到的报纸是否仅仅是印出的几份,倒无关紧要。他脸上已被玷污。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地侮辱他与在一张纸上偷偷摸摸地侮辱他是一个样..谁敢如此放肆,就必定处死谁!
他决定立即去葵花大院。多明古斯吹着口哨在厨房窗台擦洗银器。当卡洛斯告诉他去奥里威斯镇上找辆旧式马车时,好心肠的多明古斯看了看表说:“十一点钟您可以乘‘托度’四轮马车走,是夫人叫来送她去里斯本的..”卡洛斯想起,玛丽娅昨天的确计划好去亚林内和上书店去。他矛盾起来,因为正是这一天,他——他和他的手杖,都不应该出去!正在这时,梅朗妮端着一壶热水走过来,她说夫人还没穿戴好,也许她不去里斯本了..卡洛斯又在草坪上、核桃树之间来回踱起步来。
然后,他坐在一张软木长凳上,打开寄给玛丽娅的《魔鬼号角》,慢慢地又看了一遍那篇庸俗的文章。在寄给她的这份报纸上,那些粗鲁话看上去就更加下流,更加难以容忍,更应该用血来惩罚。对一个安分守己、毫无害人之心、默默地呆在自己家里的女人,竟有人如此粗暴地使劲往她脸上摔污泥,更是罪不容诛!他的愤怒从胡编这篇下流文章的作者又伸展到了那位产生这种人物的正在腐烂的社会。不错,每座城市都受到这类蛀虫的毒害..但是,只有里斯本,也只有这个道德腐败、社会文明低下、完全失去了理性、耗尽崇高情趣、没有尊严、只讲粗俗言语的令人厌恶的里斯本,才会出现这么个《魔鬼号角》。
在这一番道德主义者的愤愤不平之中,也出现了一阵剧烈的疼痛。整个里斯本社会可能是堆积在地球上这个角落里的粪土,但是,《魔鬼号角》的这篇文章到底有无任何捏造呢?没有。那都是玛丽娅的过去,她把它当作一件破烂污秽的衣服从身上脱下,他亲手把这件衣服埋掉,换上的是他的爱情和他的名声——不过,有人又把这件衣服挖了出来,在阳光下高高举起,展露出它的污垢和破洞..现在,这件事将会永远威胁着他的生活,象一种危险物总在伴随着他。他原谅,忘却,都无济于事。周围的人都知道,有好奇心的人或是怀恶意的人,随时都可以再写出《魔鬼号角》上那样的文章。
他战栗着抬起了头。就是在此处,在这些树下,在这夏天绿荫蔽日、鸟儿轻声啾啭,他和他选择的终生伴侣玛丽娅散步的地方,此时,这些树已枝秃叶落,他在这些树下第一次自问自答:他家族的荣誉,他在社会的名声,他所承袭的家族的纯洁和尊严,真的能允许他同她结婚吗..把整个感情献给她,所有的财产交给她,这完全可以!但是,结婚..如果有了儿子呢?一旦他的儿子长大,有了自己的尊严和纯洁的心灵,也许有一天会从《厦鬼号角》上看到,他的母亲曾经是一个巴西人的情妇,在此之前还是个爱尔兰人的情妇。如果儿子来找他,天真而愤怒地嚷道:“这是不是诬蔑?”他只得低下头轻声说:“这是真的!”他的儿子会看到自己将永远和这个妈妈联系在一起,这个妈妈的苦难与可爱不为别人所知,而她的错处却无情地被人人知晓。
她也会这样!如果他求救于她的理智和那正直崇高的心灵,对她说,一家可憎的《魔鬼号角》报上的讽刺和侮辱的话有一天可能会传到他们亲生的儿子的耳中,她一定会甘心情愿让他放弃诺言,并且高兴地从那铺着紫绒地毯的秘密楼梯进到葵花大院,只要她知道楼上等待着她的是那永远不息的强烈的爱情..整个夏天她都再没谈起别的形式的结合,说的只是他俩心心相印,彼此感到慰藉的结合。不,玛丽娅不是虔诚的教徒,不为“道德上的罪恶”担心!神父的祝福和她有什么关系?..是的。但是他曾经在他们长期相爱后一个最激动的时刻向她提出要结合,难道他现在要去对她说:“这些都是耍孩子气,咱们别再去想它了,对不起。”不,他的心也不愿这样做!相反,他完全倾心于她..他怀着宽厚大度的怜悯之心,怀着极大的热情朝向她,而与此同时他的理性也在谨慎而严肃地提醒他。他对那颗心崇拜得五体投地,躺在她那双臂膀上他才得到感情上的最大满足,除此便再没有幸福了。他唯一明智的做法是用他的名字作为最后的一节锁链,牢牢地同她联接在一起,任凭它《魔鬼号角》响彻天空。他将以这种叛逆的态度做视世界,宣布爱情是至高无上的唯一王国..不过,首先要处死那个匿名作者!卡洛斯来回踱着步,草地被踏平了。他的一切恼怒都倾泻在这个污损了他的爱情的无耻之徒身上,这个人在刹那间给他的生活带来了莫大的痛苦和不安!
玛丽娅从一旁打开了窗户。她穿了一身黑色衣裙,准备外出。只要看看她那亲切的微笑,看看她的双肩以及合体的衣服衬托出的那健美、温暖的身躯,卡洛斯对自己刚才在光秃秃的槐树下刹那间闪过的不忠和胆怯的疑虑,顿时有一种厌恶的感觉..他朝她跑过去,轻轻地给了她一个长吻。这一吻是真心地祈求宽耍“你怎么啦,这么板着面孔?”
他笑了,郑重地说,不是板着面孔,也许是心烦。他收到了埃戛一封信,埃戛的一封啰哩啰嗦的麻烦的信。所以他要去一趟里斯本,自然晚上就全得呆在那儿了..“整个晚上?”她失望地叫起来,一双手伸到他的肩膀上。
“是的,很可能是这样。讨厌死了!埃戛的事常常突如其来..你不也去里斯本吗?”
“现在就更想去了..你要是愿意我去的话。”
“天气倒很好..但是路上会冷的。”
玛丽娅喜欢这样的冬天天气,阳光明媚,空气新鲜但又有点儿寒意袭人。这样的天气使她感到轻快,头脑清醒。
“好,好吧,”卡洛斯说着扔掉了烟蒂。“咱们先吃午饭,亲爱的..这位埃戛可能已经不耐烦得来回转了。”
玛丽娅跑去催促多明古斯。卡洛斯穿过潮湿的草地,慢慢地走向那排矮树丛,那树丛象一片篱笆从一面把“淘喀”别墅围住,小山从那里向下倾斜,山坡上布满一个个小庄园、一片片白墙和橄榄树,还有一个工厂的大烟囱吐着浓烟。再往远去,是一条浅蓝色冒寒气的河流。后面,便是座座暗蓝色的青山,一栋栋白色的农舍小房依山傍水而立!在晴朗的日子里,薄薄的雾霭之中,那幢幢房子清晰可见。他停住步,观赏了片刻眼前的景色。这座他从不知道名字的村庄,在阳光下如此宁静、悦目,使卡洛斯突然产生了一种欲望,想到世界的某个角落找个幽静、隐蔽又傍水的地方,那里没人认识他,也没有《魔鬼号角》,他可以象普通的穷人一样,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在陋屋斗室中过着平静的生活。
玛丽娅从餐厅的窗口招呼他,她正探下身了从一株尚在开花的蔷薇上摘下所剩无几的花朵。
“这个天气外出多好啊,玛丽娅!”卡洛斯穿过草地,走上前来说。
“现在有太阳,里斯本也很漂亮..”
“是这样。但是,施亚都广场,流言蜚语,平庸的政治,那些报纸刊物,所有这些可恶的东西..我倒情愿在非洲找间茅草屋!”
午饭拖了好长时间。钟敲一点,“托度”马车才登途上路,车上还挂着昨夜的雨水,在下坡处,就在镇子前面,他们同一辆跑不动的马车相错而过。玛丽娅好象瞥见了埃戛的帽子和单片眼镜..他们停下车。果然是埃戛,他也认出了“淘喀”别墅的马车,他那两条仙鹤般的长腿跳着躲过一个个水坑,走了过来,一面喊着卡洛斯。一见到玛丽娅,他就露出了一副狼狈相。
“真没想到!我正要往你那儿去..看到天气这样好,我心想..”“行了,你把车钱付了,过来同我们一起走!”卡洛斯打断他的话说,眼睛不安地望着埃戛,琢磨着他突然来奥里威斯的原因。
埃戛付过车钱,坐进了大马车,感到很窘,因为在玛丽娅面前不能坦率地谈论《魔鬼号角》那件事,而卡洛斯那双眼睛又盯着他。于是,他谈起了冬天,谈起上特茹地区闹水灾的事..玛丽娅从报上看到了这则消息。这次水灾为害不小,两个小孩儿淹死在摇篮里,损失了许多牛羊,真是大灾大难!卡洛斯终于忍不住了,说:“我收到了你的信..”埃戛回答说:“全都妥善解决了!都谈妥了!我来这儿确实是出于对田园的感情..”玛丽娅非常知趣地朝河边望去..埃戛这时用手指迅速比划一下,意思是“钱,就是个钱的问题”。卡洛斯放心了。埃戛又回过来继续谈起上特茹地区的灾民,以及为救助灾民准备在特琳达德剧场举办的一个文学艺术晚会..这是官方组织的盛大活动。有议会的男高音们,文学界的夜莺们,还有佩戴圣地亚哥军功勋章的钢琴家,所有那些嗓音响亮而动人的立宪派人士都要“出击”。国王和王后都会出席。已经在编织准备挂在大厅里的茶花花环了。埃戛本人尽管有蛊惑性,还是被邀去朗诵《一个原子的回忆》片段。
由于谦虚,也是由于这篇回忆里还没有什么足以使首都的人们高兴的愚蠢内容,他拒绝了。但是,他举荐了格鲁热斯。这位艺术家可以拿他的一篇作品到那儿去显一番身手或是去为他人演奏催眠曲。此外,还有一首阿连卡的关于社会题材的诗。总之,一切都表明那将是一次盛会。..“堂娜玛丽娅夫人,”他继续说,“应该去看看!..有意思极了。您会看到,浪漫派和自由派的葡萄牙人都将粉墨登场,系着白色领带,肚子里有多少货色都会掏出来!”
“的确,你应该去看看,”卡洛斯笑着说。“再说,要是格鲁热斯演奏,阿连卡朗诵,那就成了我们的晚会..”“说得完全对!”埃戛带有几分激动地大声嚷道,一面摸索着单片眼镜。“在里斯本有两件东西值得一看..一是看耶稣圣像游行,另一个就是诗歌晚会!”
他们在小贝罗广场转了儿圈。卡洛斯大声命令车夫在阿勒克林街路口停下。他们下了车,从那儿坐上有轨马车前往葵花大院。
马车紧挨着人行道在一个坡前停下,对面是家裁缝店。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长者正站在那儿;他留着那稣门徒式的胡子,穿了一身丧服。当看见了靠着车窗的玛丽娅时,他显得有点儿惊慌。他那宽大、苍白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接着,他大模大样地向她脱帽致意,那是一顶帽檐上翘、一八三○年式样的帽子,上面还系了一条黑带子。
“他是谁?”卡洛斯问。
“是达马祖的舅舅,叫吉马莱斯,”玛丽娅说着脸也红了。“他在这儿,真有意思!”
啊,对了,是那个久负盛名的吉马莱斯先生,主办《拉贝报》,甘必大的密友!卡洛斯记得自己曾经与阿连卡在普里士剧院碰见过这位同胞。他也向吉马莱斯致意。那一位动作更加缓慢地脱下了他那顶意大利烧炭党人的黑帽子。埃戛使劲戴好单片眼镜,想好好地看看达马祖这位传奇式的舅舅,因为他在帮助法国政府治理国家。他们送走了玛丽娅,马车往阿勒克林街驶去。当他们穿过马路朝中央饭店走去的时候,埃戛由于仍然被那位革命者的风度和整齐的胡子所吸引,就又口过头去..“真帅!多漂亮的帽子,嗯!他怎么见过玛丽娅?”
“在巴黎..这位吉马莱斯先生同她母亲很要好。玛丽娅同我说起过他。一个穷光蛋。他不是什么甘必大的朋友,什么也不是..他从西班牙报纸上译点儿消息给《拉贝报》,穷得快饿死了..”“达马祖不管他?”
“达马祖是个骗子。咱们还是谈自己的事..你给我寄的鬼东西《魔鬼号角》是怎么回事?你倒说说。”
他们慢慢地顺着阿泰罗广场走,埃戛讲起了这桩肮脏勾当。他昨天上午在葵花大院收到了《魔鬼号角》。他熟悉这家小报,甚至还和那位老板兼主编早有私交,这人叫帕尔马,帕尔马?卡瓦朗,以示区别于另外一个帕尔马?卡瓦林纽的尊贵称呼。卡洛斯立刻明白了,文章如果是帕尔马写的,那么灵感肯定是别人的。帕尔马对卡洛斯毫无所知,对玛丽娅也不了解,连她在圣弗朗西斯科街的住处和“淘喀”别墅都闻所未闻..显然他不会为了卖弄文彩去写这样一篇文章,因为这只会给他带来麻烦和或许是一顿毒打。因而,这篇文章完全是别人付钱托他登载的。在金钱交易中,谁出的价钱高谁就能赢。遵循这个永恒的原则,埃戛到帕尔马?卡瓦朗的陋室里找到了他。
“你还认识他的破房子?”卡洛斯憎恶地问道。
“不太熟..我去司法秘书处问了一个人,那人同他合伙出版《宗教年鉴》..”埃戛去了那间破房子,并且发现原稿正在一位肯行方便的善人手中。首先,那部印刷这类无耻材料的破机器印了五六份报就坏了。此外,这位可爱的帕尔马对向他推荐这篇稿子的那位绅士很恼火,因为在钱数上争得很厉害。埃戛当即表示买下他印出的全部报纸,这位报人立刻伸出一只大手,露出了用牙齿咬平的指甲,那只手由于感激和期待而颤抖着。埃戛当即付了他五镑,并答应以后再给十镑..“代价是高的,但你有什么办法呢?”埃戛接着说,“我毫不犹豫,没再同他还价..当我要他说出推荐那篇稿子的绅士的姓名时,帕尔马可怜地说,他还要养活一个西班牙女人,那位绅士已经替他付了房租,因为里斯本房租昂贵,而报纸在这个倒楣的国家..”“他要多少钱?”
“十万雷亚尔。但是,如果用报告警察威胁他,也许会减到五万。”
“你答应给他十万,什么都答应他,我要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你认为会是谁?”
埃戛耸耸肩膀,用手杖在地上慢慢地划了个道。然后更加慢吞吞他说,《魔鬼号角》上这篇文章的策划者可能是卡斯特罗?戈麦士的熟人,是个去过圣弗朗西斯科街的人,并且也了解“淘喀”别墅,是一个出于吃醋或是报复要伤害卡洛斯的人,他还了解玛丽娅的历史,总之,这人是个胆小鬼..“你在描绘达马祖!”卡洛斯大声说,脸色煞白,并且停住了步。
埃戛耸耸肩膀,又在地上划了个道。
“也许不是..谁知道!总之,咱们会查清楚,我答应三点钟去里斯本人酒馆会帕尔马,最后敲定这笔交易..最好你也去。你带着钱吗?”
“要是达马祖,我就揍死他!”卡洛斯咕哝着说。
卡洛斯钱带得不够。他就乘坐一辆轻便马车跑到威拉萨办公所。管家早已去了马弗拉,参加一个洗礼仪式。卡洛斯只好向爷爷的裁缝老柯泰斯借了十万雷亚尔。大约四点钟,他们在圣米斯塔广场的里斯本人酒馆门口下车时,帕尔马正倚在大门上点烟,他穿了一件破旧的绒外套和一条紧箍大腿的开士米裤于。他马上大模大样地向卡洛斯伸出了手,但卡洛斯没去碰它。帕尔马?卡瓦朗伸着手,毫不感到羞辱他说,他正想离开这儿,在楼上喝烈酒等着,他都腻味了。但是,他又预感到马亚先生会劳驾来一趟的..“我正在同好朋友埃戛办这件事..如果你们愿意,咱们到上面找个单间,更方便些,还可以喝一杯。”
他们顺着昏暗的梯楼向上走去时,卡洛斯想起来见到过这副厚厚的眼镜,见过这张苹果汁色的松软的脸..对了,在辛德拉,这个人和欧泽比奥还有两个西班牙女人在一起。那一天,他自己象只无主的狗,沿着安静的马路东闻西嗅,寻找着玛丽娅..这位卡洛斯更加厌恶帕尔马先生。到了楼上,他们走进一间小屋,屋内有面铁窗,天井里昏暗的光线从那里透进来。
桌上的台布沾满油污和酒渍,几个盘于同盐醋调味品小瓶混杂着放在一旁,一只橄榄油瓶里还有几只死苍蝇,帕尔马先生拍了几下巴掌,叫伙计送烈酒来。随后,他使劲儿提了提裤子说:“好,我想面前的二位都是君子,好样的。我已经对友人埃戛说过,整个这笔交易..”卡洛斯打断了他的话,用手杖头意味深长地敲打着桌沿。
“直截了当些..为要告诉我谁向你推荐了《魔鬼号角》这篇文章,帕尔马先生,你要多少钱?”
“说出是谁约你写的,并且拿出证据未!”埃戛补充说,一面望着墙上那张印有祼体女人戏水的画。“单说名字还不够..当然,帕尔马,作为朋友你完全可以信赖..但是,朋友,如果你告诉我们是堂路易斯。布拉甘萨①,显然我们是绝不会相信的!”
帕尔马耸耸肩膀。看来必须拿出证据了。虽说他毛病很多,但可不是个蠢货!做交易就得坦率、干脆..他们如果谈妥,在这儿立即把证据交给他们,他的钱包就可以塞满了。但是拿出那些证据可得需要勇气,还要冒生命危险!他有一封推荐这篇文章的朋友写的信,有一份寄送《魔鬼号角》的名单,还有这篇文章的铅笔草稿..“为了这些,你要十万雷亚尔?”卡洛斯问道。
帕尔马犹豫了片刻,用肌肉松弛的手整了整眼镜。这时,侍者送来了烈酒,于是《魔鬼号角》主编大大方方地递过酒,还拉过椅于请二位绅士坐下。但是两人都拒绝了——卡洛斯站到桌子旁边,把手杖放在桌子上;埃戛又在看另一张画,画上是两名喝醉酒的修道士。侍者退下后,埃戛走上前来,和蔼地碰了碰那位报人的肩膀,说:“十万雷亚尔可是个大数,帕尔马我的好朋友!请注意,给这个数儿是对你客气。因为《魔鬼号角》上这篇小文章送到博阿?奥拉警察局去是要坐牢的!..当然,现在这情况不同了,你并非有意伤人,但还是要吃官司的!..谢维林诺就是这样去了非洲,被塞进底舱,吃的是水手饭,还得挨鞭子。那是挺难受的,非常难受的。所以,我希望咱们在这儿以君子之风,友好地谈妥这件事儿。”
帕尔马低着头,搅拌着酒杯里的糖块。他叹了口气,终于用有气无力的声调说,正是以君子的友好态度,他同意十万雷亚尔..卡洛斯立即从裤兜里掏出一把英镑,一个个轻轻地放到一只盘子里。被金币的叮当声弄得心绪激动的帕尔马?卡瓦朗马上解开上衣,取出钱包,一个粗大的银质交织字母在闪亮,字母上方是一个大大的子爵纹章。他手指颤抖着,把三张纸打开摊在桌于上,埃戛正拿着单片眼镜,急不可耐地等着。
现在他高兴地叫起来。他认出了那是达马祖的笔迹!
卡洛斯仔细地察看这几张纸。那是达马祖写给帕尔马的一封信。信不长,是用俚语写的,随信附来了那篇文章,并要求他“再加点辣味”。那是份手稿,达马祖精心炮制的,还加了重点号。那些该收到这份《魔鬼号角》的人名单也是达马祖起草的,有勾瓦林纽夫人,巴西公使,堂娜玛丽亚?库①是1861— 1889年葡萄牙的国王。
尼亚,国王,葵花大院所有的朋友,科恩,一些官员和首席女歌星芳赛丽..这时,帕尔马不安地用手指在桌布上敲打着,旁边的盘子里金币在闪光。埃戛隔着卡洛斯的肩膀又看了一眼那几张纸,然后鼓励他说:“帕尔马,把钱收起来吧!交易归交易,这些钱都快凉了!”
手摸到钱时,帕尔马?卡瓦朗激动了。真的,如果知道事关马亚先生这样一位正人君子,他不会接受那篇文章的!真是这样!..先是他的朋友欧泽比奥?希尔维拉同他谈。接着,萨尔塞德又同他说。两人都很狡诈,说是开个玩笑,马亚不会介意的,等等,等等,还做了许多保证..不管怎么说,他自己被说服了。萨尔塞德和欧泽比奥的行为都很卑鄙。
“幸亏机器坏了!不然,现在就糟了,真可怕!真不愉快,真的,真不愉快。不过,现在了结了。后果还不算太严重。人生中总会干些蠢事的。”
他睁大双眼,又数了一遍手上的钱,然后咕嘟一声痛快地喝干了烈酒,卡洛斯收藏好达马祖的信,拉开门闩。但是,他又转过身来,最后问了一句:“这么说,我那位朋友欧洋比奥?希尔维拉也在这桩事里Сhā了手?”
帕尔马非常缓慢地担保说,欧泽比奥只是代表达马祖来对他谈话!
“欧泽比奥,那个可怜虫,他来仅仅是作为使者..因为达马祖和我不怎么来往。从在比斯凯尼亚家吵架之后,我们就很少见面。说真话,我当时说要给他两耳光,他也忍了。过了好一段时间,当我在《真实报》主管‘上流社会’专栏时,我们又说话了。他代表朗丁伯爵来找我,很有礼貌地要求我为一个生日舞会与几句漂亮后..后来,达马祖本人过生日,我也写了一篇短文。他请我吃了一顿宵夜,我们的关系就比较好了。但他是个奸诈的家伙..而欧泽比奥,那可怜虫,他仅仅是受人指使。”
卡洛斯转过身,离开了那间小屋,对帕尔马既没说一句话也没打个招呼。《魔鬼号角》的主编朝着门口低了低头,然后又厚着脸皮高高兴兴地喝起他的烈酒,同时又向上提了提裤子。这时,埃戛慢慢地点上雪茄烟。
“帕尔马,现在由你一个人撰写整版报纸?”
“西尔威斯特勒也写..”
“哪个西尔威斯特勒?”
“就是《花絮》专栏的作者。我想您还不认识他。一个瘦瘦的小伙子,长得不丑..整天愁眉苦脸,他写的东西意思也不大..但是,他了解点儿上流社会的事。他同卡贝拉斯子爵夫人混过一阵,他称她为我的‘长毛女’..不过,西尔威斯特勒有时也很有趣!他,他知道上流社会的一些事,比如贵族之间的勾心斗角,姘居,丑闻..你从没看过他写的东西?不过,烦人的是总得由我给他修改..这一期将有我写的专页,写现代花花公子。我喜欢这个题材,再加上点儿现实主义的笑话..好了,以后再说吧。
再有,埃戛,我很感谢您。如果您有什么需要,我和《魔鬼号角》将随时效劳!”
埃戛向他伸出了手。
“谢谢,可敬的帕尔马!再见。①”
“上帝保佑您,亲爱的堂胡安②!”这位可敬的人物非常机智地应了一①原文均为西班牙文。
句。
卡洛斯坐在车里,在下面等候。
“现在怎么办?”埃戛站在车门口问道。
“现在,你上车来,咱们去解决达马祖..”卡洛斯早已想好了大略的计划。他想派人去向达马祖下战书,因为已经证明了达马祖是报纸上一篇侮辱他的文章的作者。决斗要用长剑或是锐利的短剑之中的一种进行;葵花大院兵器室中这类闪光的铁器总是使达马祖胆战心惊的。如果决斗——看来非常可能不会发生——卡洛斯将在达马祖的脸颊和肚皮之间戳个洞,让他在床上躺上几个月。否则,卡洛斯只接受萨尔塞德先生做出的一种解释,即他要简单地签署一个声明,上面写有这样一句话:“我宣布我是个无耻之徒。达马祖(签字)。”办这些事,卡洛斯是指望埃戛了。
“谢谢,谢谢!咱们立刻就去!”埃戛搓着双手高声说,双眼闪现出喜悦的光彩。
但是,他提醒卡洛斯说,达马祖正在服丧,这就要求再找一个证人,他提到格鲁热斯,那是个说话不多、很顺从的年青人。但是无法找到这位艺术家,因为女用人总是说维多林诺少爷不在家..他们决定去文人俱乐部,然后再派人送张条子,说是“为了一桩涉及友谊和艺术的紧急事情”,请格鲁热斯前来。
“就用这个办法,”埃戛说,一面搓着双手。这时,马车正朝着圣弗朗西斯科街跑去。“就用这个办法除掉达马祖?”
“是的,必须结束这种迫害。这简直到了可笑的地步..用剑击或是一封信,我们至少能在一段时间里把这个无耻之徒制服,我倒宁愿刺他一剑。
不然,你就去写一封措词激烈的信..”
“你一定会得到一封满意的信!”埃戛说着狡猾地一笑。
在文人俱乐部,给格鲁热斯写完便条,他们就到图片室去等他。勾瓦林组伯爵和斯但因布罗肯正站在一扇窗子下谈话。他们感到很意外,芬兰公使忙伸出双臂去拥抱亲爱的马亚,因为自从阿丰苏动身去圣奥拉维亚之后他再也没见到过马亚。勾瓦林纽热情地招呼埃戛,重叙了今年夏天他们在辛德拉建立的友谊。但是,他同卡洛斯握手却是冷冷冰冰、十分短暂。几天前,他们在罗雷托见面时,勾瓦林纽还低声说了句“你好,马亚”,话里己露出了冷淡。啊,再也没有当初的那种热情,那么亲切的拍肩膀了,那时卡洛斯和伯爵夫人总是在圣伊萨贝尔那位姑母家的床上抽香烟。现在,卡洛斯抛弃了勾瓦林纽伯爵夫人,离开了圣马沙尔街,离开了那张长沙发,那沙发伯爵夫人一坐上去,她那皱裙的裙子总发出窸窣的响声;现在她的丈夫也沉着脸,好象他也被抛弃了。
“我常常怀念我们在辛德拉的愉快讨论!”他说着亲切地拍拍埃戛的后背,往日这可是马亚受到的待遇。“咱们的讨论可是第一流的!”
其实,那些都是“激烈的争论”,事情发生在维托尔饭店的院子里,争论的是关于文学、宗教、道德等问题..一天晚上,为了那稣的神力问题他们甚至吵了起来。
“是这样!”埃戛点点头说,“您那天晚上好象肩上披了件耶稣兄弟的②原文均为西班牙文。
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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