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上)
京城。
拥挤的人流,林立的酒楼商店,烟华似梦,处处透着皇子脚下的繁华富饶。
我与师父辗转几条小街,凭着齐记忆来到福安酒楼所在的那个小拐角。
果然,那间破旧低小的酒楼不见了,代替的是一家更加脏乱的小粥铺。
前事种种集聚心头,内心苦涩至极。一想到病床上的楚嫣,更是多份忧郁和焦虑。
师父道:“且先找一家客栈安身。明日,为师要去拜访几位故人。”
找到了一间小客栈,由于身上银两有限,为节省开销,师徒二人只要了间双人房,每日房钱是白银一钱。
夜,月色朦胧,群星闪耀。师父盘腿坐床上打座。我又累又乏,困意上涌,早早用完晚饭便上床休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在轻轻推我。我乏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见一个模糊人影立在我的床边。
我打了个激伶,猛地惊醒。刚想叫出声来,那人好像意识到了,迅速用手捂住我的嘴,然后附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别出声,我没有恶意,找你是有件重要的事情相告。[奇+书+网]可否出来借一步说话。”
我沉吟一会,看了一眼三尺外另一张床上的师父,见他的样子好像已进入梦乡。
师父一样警惕,没理由会睡的这么死。床前这人想来是从窗外翻进来的,竟然不被他察觉,真是有些匪夷所思。
他放开了我,蹑手蹑脚来到窗前,向我望了一眼,然后悄为声息的跳了下去。
但见他落地无声,轻盈的身法,卓绝的轻功,我不免暗叫一声好,随即屏住呼吸,也跟着跳了出去。这房间在三楼,一丈来高。我人在半空,那人双手往上一托,卸了我大半劲道,待得落地,就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
我有些惊讶,深知此人内力不凡,不免细细打量他两眼,但见他乱发披面,形态削瘦矮小,更令人惊奇的是,脸上蒙着一块粗糙的兽皮,诡异非常,但一双眼睛却是略显呆滞。
他道了句“跟我来”,转身而去。他说话的语气稚气未脱,想来年纪不大,却故意装的老气横秋,让人听了极是不舒服。
循着条小路,也不知穿过多少破烂脏乱的小巷,来到一处古庙。这庙院里生满杂草,想是久无人住。庙里堂更是灰尘堆积,屋梁和那些泥塑菩萨上挂满了迎风摇晃的蛛网。
一人负手背对着我们正在对着一尊笑弥勒出神。此人一身紧衣长袍,两个袖口大的出奇。
少年似是对此人极为敬畏,作揖道:“主人,人已带到。”
他嘴里的那个主人轻轻点了点头,道:“没人跟踪吧。”
少年道:“好像没有。”
“什么叫好像?”
他神色一慌,赶紧道:“我去看看。”
那人又点点头,道:“你出去守着,我不叫你你别进来。”
少年应了一声,弓身而出。
待着少年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外,那人转过身,笑道:“小兄弟,可还记得老夫。”
我一看他的相貌,惊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福…福伯,福安酒…酒楼…你是福伯。”
他含笑点点头,不置可否。
我又惊又喜,道:“真没想到会是你,当日相救,我还不知该怎样相谢。”
可一想到已灰飞烟灭的福安酒楼和为人耿直的金掌柜,我心中立即涌出一阵愧意,不由歉声道:“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我,也不会害得您和金掌柜…”
他打断我的话,长叹一声道:“这些事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挂在心上。再说,也不能怨你,全怪那东厂阉狗。只是,吾儿生性憨厚,虽显愚笨,但心地却是善良至极,也不知老夫造的什么孽,要饱尝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
他说得动情,眼中泪光闪动,悲凉至极。我心下更惭,恨不得地上有道缝钻进去。
“且不提了。”他擦擦微红的眼睛,强作笑容道:“今晚找你来,是有件大事相告。此事非同一般,关系到武林生死存亡。老夫不是在夸大其词,一旦此事成真,天下武林就要尽归东厂魔爪。”
我心里一紧,拧眉道:“竟有此等事,莫非东厂又在策划什么阴谋?”
福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道:“确是东厂。但此事牵扯到一人。这人你认识,他武功卓绝,独步江湖,在武林中地位十分显赫,几乎是说得上呼风唤雨。他又是一代剑宗大师,自成一派,实为一泰山北斗般的人物。”
我嗫嚅道:“您您…莫非是在说尊师冷寒川?”
“没错。”他猛地加重语气,似是有些气愤的一挥长袖。
我小声道:“在下不明白您的意思。”
福伯脸色一变,冷笑道:“老夫的意思是,你师父冷寒川,与东厂勾结,欲为祸武林。”
“不可能。”我几乎是同时出口大吼道,“师父他仁义待人,主持公道,又嫉恶如仇,平生最恨的便是东厂。这些事武林中人都是知道的,你一定是在骗我,我不准你玷污我师父。”
我自知有些失态,却是难以抑至内心的激动。
福伯长叹道:“老夫知道你自幼孤苦,是你师父将你一手带大的,又授得你一身武艺。你对冷寒川的感情自是不可一日而语。但他确实是个伪君子,他…”
“你别说了。”我忍不住大吼一声,打断他的话,“我不会相信你的。因为我不是瞎子,我与师父一起生活了二十余年,他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还有,你究竟是何人,你为何会知道这些事?”
他重重哼了一声,颇有些怒意,道:“我是谁?回去问问你那个仁义过人的师父,问他可还记得二十年前差点被他害死的金枢义。”
金枢义。一听这个名字,我脑中“嗡”的一声轰响。当年名动江湖的第一铸剑大师,金枢义。他的事迹不知被多少人谈论,他的武功,和他所铸的宝剑一样让江湖中人心驰神往,津津乐道。师父不止十次跟我提起这位武林中的传奇,言语中透着无限的钦慕。因为金枢义不仅会铸剑品剑,在剑术上更是独竖一帜,造诣非凡。只是,二十年前,不知为何,他这样一位大人物便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带着他那套惊世骇俗的剑法,没了踪影。
我有些怀疑的看着他,他一付弱不禁风的模样,怎么也无法让人联想到神话一般的金枢义。
他冷声道:“怎么,不相信。只可惜…”他的眼中蓦然闪过一丝悲伤。他颤巍巍地抬起宽大的右手,那个大的出奇的袖口,缓缓伸出一只树杈般又干又瘦的手。
那只手,只有四根手指,大拇指齐根而断。
福伯的眼中盛满阴寒的恨意,“就是你那个师父,让老夫此生再也不能用剑。而且,老夫呕心沥血创作的剑法‘冷蝉诀’也被他生生夺走。那狗贼不仅据为己,还不知廉耻的在江湖中声称此剑法是他冷家祖传之物,真是无耻至极。”
他的几句话如同一阵惊雷在我耳边炸起。我头脑中刹时一片空白,昏沉沉的跄踉后退几步,倚着一扇破烂的木门站定。
不可能,不可能,决不可能。我一遍遍对自己说道。师父决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
“我师父中个好人,他是个好人,我求求你不要说他。”我强作精神辩解,只是声音越来越小。
“好人?”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讽刺,“步之聆和楚素衣二人你应该听说过。据说他们二人遗有一女名为步楚嫣,也被冷寒川收养。老夫见你和步楚嫣那小女子关系可不一般,有件事关于她的你可能会很感兴趣。药王施鸩鹏,可是老夫的生死之交。”
一听到药王二字,我精神不免为之一振,扑上前去,紧张地说道:“福…金老前辈,您是说您知道药王在哪。”
他哂笑道:“怎么,你想求他去救那小妮子。不是老夫打击你,你就是把自己这条命送给他,他也不会瞧上你半眼。不过你放心,步之聆于他有过救命之恩,老施他十天前已经动身了,算算时日那小妮子现在应该没事了吧。”
我闻言又惊又喜,激动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憋的满脸通红,终于从嘴里挤出两个字:谢谢。
福伯道:“谢谁?你可知道,当日你和步楚嫣陷身酒楼火海之中,为救你们两个,可费了老夫不少功夫。老施那怪脾气本来是不肯救你的,老夫瞧你秉性不坏,多少也算是个剑道奇才,便厚着脸皮求那老施一回。你可能还不知你伤的有多重,非得药王他的至宝‘一点红’不可。那老施小家子气,只肯拿一颗出来救步之聆的女儿。十余年前老施曾赠了一颗让老夫延寿之用,老夫给了你。”
他的一席话让我感激不已,但我也听出了一点端倪,我疑声道:“你是说,‘一点红’我和楚嫣一人一颗?”
他点点头,道:“此药药性过强,需得休养一段时日才能服下。所以老夫把它们放在一朱红锦盒之内藏于你的胸口,然后把你们送到古剑盟所在大山的山脚下。”
“你是说,盒子里有两颗药?”我感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透着一丝不情愿。
他笑道:“老夫知道你想说什么,没错,是你师父搞的鬼。本来这十余年冷寒川在江湖中还算是规规矩矩,作风正派,老夫还真道他转了性。你可知这神药‘一点红’对于一个在刀口上过日子的江湖人来说有多大的诱惑力。老夫和施鸩鹏也是有心试他一试,果然,他于你二人生死不顾,私吞一颗。不过,老施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的东西,可没那么好拿。”
“不…不,师父那么疼爱我和楚嫣,他不会那样做的。还有,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这些片面之词,而去怀疑一个一起生活二十余年对我疼爱至微的师父。”
福伯冷笑道:“凭什么相信我?就凭老夫救了你一命,就凭你身上那把落红剑,你可知此剑是如何而来。”他突然目含怒意,面色怆然,加重语气道:“落红剑,本为西域血莲教镇教之宝,是剑中至邪之物。老夫一生醉剑,平生之大愿只为一窥天下三剑青眉·叶竹,凝霜落红的秘密。为了得到落红剑,老夫耗尽心机,使尽全身解数挑拨血莲教与中原武林的纷争。结果带来一场浩劫,血莲教与中原武林疯狂厮杀,不知死伤多少。最终血莲教寡不敌众,全教上千号人死伤殆尽,落红剑流入中原。老夫造此大孽,此生不知要折寿多少,可为了此剑,已全然不顾及这些。落红剑几经辗转,最终落到老夫手中。可是,老夫那时瞎了眼,一直将冷寒川那个衣冠禽兽当作至交好友,拿去与他分亨,没想到…哼,那个小人。”
他稳稳心神,道:“落红剑跟了我两年。此剑初时血气太重,杀气逼人。为洗涤此剑的血戾邪性,老夫采集绿茶清晨水露将它浸泡其中,两年时日,终于淡化了剑的嗜血魔性。那日在酒楼你狂性大发,触动了深埋剑内的邪气,老夫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压制住,否则,你还认为你当真能镇的住这把剑。说实话,这样的一把泣鬼厉剑落入你这等性情淳朴之人手中真是糟蹋了。你可知当年血莲教教主伍东麟手仗此剑,中原七大剑客竟是不能近他身五尺之内。有些事情跟你说的太多你也不会明白,如果你想知道的更多,今夜子时,以前的福安酒楼往西约两里处,张尚书府,有兴趣就来。现在戌时过半,还有近两个时辰,到时别忘了带上你的落红剑。还有,帮老夫带句话给冷寒川,就说旧人金枢义恭候他的大架,他最好是自己主动,要让老夫去请他的话可就不太好了。”
他顿了顿,又道:“你是叫花落杨吧,你记住,你的命是我救的,你欠的这个恩情老夫会讨回来。好好保管你的剑吧,时候到了我会把它取回来的。”
摞下这句话,一阵强风在堂内卷起。这风来的怪异,且风力极强,刮的我睁不开眼。好不容易风力稍弱,待得睁眼,他已不知去向。
恍恍忽忽来到客栈,我像是做了场噩梦,久久没回过神来。客栈大门紧闭着,我内心烦乱不已,正想抬脚把门踹开。不经意看了眼怀中的落红剑,心里蓦地涌起一阵酸楚,迟疑了一下还是强打精神飞跃上去,半空腰身一折,从窗子闪了进去。
房内唯一的张椅子上,端坐着一个人。是师父。
他咳了两声,肃声道:“这么晚干什么去了?”
我被他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道:“嗯…嗯…睡不着,想起了往事,出去转了转。”
“是吗?”师父的话中透着一股慑人的厉气。他掏出一个火折,点亮一只火烛。屋内一亮,我的眼睛被照的有些睁不开。
我闭嘴不语,师父脸色缓和下来,慈声道:“落杨,我是你师父,有些事你不应该瞒着我。”
我小声道:“您都知道了?”
师父沉声道:“那人还未进窗为师已察觉到了,只是好奇此人想作甚事才装作不知。为师瞧那人武功身法倒不像中原武林正派,他究竟是什么人,叫你去是为何事?”
我摇头道:“师父,我不想说,您能不能让我静一会,我现在脑子里好乱,头好疼好胀,我想躺一下。”
师父目光一厉,精光暴涨,道:“不想说?莫不是你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个来找你的人,难道是东厂的人。”
我一惊,愣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我的心似是被人用针狠狠扎了下,痛的喘不过气来。我痛心地说道:“您怀疑我会与东厂勾结?”
师父冷声道:“自你打京城回去之后,性情变了许多。你在京城又无熟人,鬼鬼崇崇半夜出去怎能不叫人心疑。”
我抿抿嘴,只感到脸上肌肉不断打着哆嗦。我咬唇道:“师父,您应该知道,我是花落杨,是您一手带大的花落杨。从小我就把您当作父亲,只要您愿意,就算是要取我的性命我眼都不会眨一下。落杨从小没有爹娘,五岁那年倒在街边,又冷又饿,差点冻死,是您,喂我吃了第一顿饱饭,给我穿上第一件干净的衣服。您的这份大恩落杨就是十辈子也报答不完。但你若是认为我会做东厂的走狗,我现在就可以以死来证明我的清白。”
师父急声道:“别做傻事,为师只是想试探你一下。”
“试探我?”我语调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心酸,“师父,就在刚才,有一个人对我说,说您不是好人,说您霸占别人的剑诀,与东厂阉狗勾结谋害武林侠客。说句实话,那人的话我一句也没相信。”
师父闻言勃然大怒道:“是何人如此歹毒,胆敢坏我声誉。老夫与东厂水火不两立,江湖中人谁不知晓,落杨,你可千万不能相信这些流言。你可知那歹人是谁,竟胆如此造次。”
我一字一顿说道:“他说,他的名字,叫,金枢义。”
师父如遭电击般,面部僵硬,双目发直,瞳孔扩大到了极点,“你…你说谁。”
“金,枢,义。”
“喀嚓”一声,师父座椅上的扶手裂为碎屑,是被他捏碎的。“不可能,二十年前他就死了。当年我亲眼看到他被大火烧死。不会有错的,不会的,你一定是被人骗了,肯定是有人在冒充他。”
我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激动,反应如此强烈。不知为何,我禁不住又想起福伯的一席话。
“师父,他约您今晚子时去一个地方相会。”
师父目光一寒,冷冷道:“为师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
看着师父的眼神,我心底油然生起一股寒意。
夜。静静的流逝。师父有些烦躁不安,在屋内踱来踱去。当那根三寸长的蜡烛燃去一半时,师父猛地一顿,对我道:“为师要出去一会。”话一说完,翻身就从窗子里飞了出去。
看着师父在重重暗影中此起彼伏的屋檐上迅速远去,心中没来油的一阵落漠。晚风来袭,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缩紧了身子,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冥冥中,好像有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正在慢慢酝酿。寒风中,已开始弥漫着缥缈的血腥。
落红剑在低声颤鸣。我仔仔细细将这把剑从头到尾抚摸几遍,微颤的指尖,划过剑上的每一处凹凸,每一丝横纹。“你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舍的将它抱在怀里,喃喃自叹。
剑似是听懂了我的话,安静了下来。剑上泌出的寒气穿透厚厚的衣物,贯入心房,竟有一丝冷冷的暖。
遥望被黑夜吞噬的大地,我的心更加冰凉。回想起第一次从师父手中接过这把剑时,内心是如何激动,兴奋的恨不得将它融入自己的身体内,一辈子也不分离。现在想想也觉得有些幼稚可笑。
“真是委屈你了。埋没了你这么久,跟我一样在江湖中寂寂无名。”我将剑格在窗上,像是劝小孩一样对它细细低语,“以后找个好主人,扬名立万。只是,希望你今后少杀些人,尤其是无辜的人。一把剑的好坏,并不是靠杀人的多少来判断的。你知道吗,剑,不是用来杀戮的,而是,用来维护心里最美的那片净土。嗨,跟你讲这些你也不会懂。”
我自嘲的笑笑,铮地抽出落红剑,湛红的剑锋还是那么迷人,映着朦胧的月光更是闪着一层异样的光泽。
我从未相信这样一把剑曾喋血无数,每次触摸它,我内心涌起的不是杀气和暴戾,而是更多的平淡与安祥。
我不禁有些茫然,我该不该相信福伯?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我怎么能如此大逆不道怀疑师父。对了,师父干什么去了?
我并未告诉他福伯所说的地方。他会去哪?莫不是去找京城的一些旧识相约去对付福伯?
我不禁骇然,福伯终究救过我一命,若是二人动起手来,我该怎么办。
我想的头都大了。脑子里乱成一团。于是乎索性撇下这些烦人的事,去想想楚嫣。
真希望福伯没骗我,如果楚嫣获救的话,我也没什么奢望了。如果老天可怜能让我寻着小妹,我真的再也别无他求,父母的血海深仇不报也罢。
怔忡间,师父从我头顶悄然跃过。我吓了一跳,慌乱地将落红剑Сhā回鞘中。
师父扫了我一眼,眼神令人捉摸不透。他似是有些累,微喘口气,顿了顿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我抬头望了望天色。夜色太重,我拿捏不定,道:“也许就快到子时了吧。”
师父凝重的看着我,忽然用一种莫名奇怪的语气淡淡道:“落杨,不管出现什么状况,你都会永远追随为师,是吗?”
“什么?”我一下没听明白。
师父没有继续说下去,之后蹙眉道:“调息一下内力,呆会可能会有场恶战。动身吧。”
恶战。我怔了一瞬,道:“嗯。”
依旧是从窗子翻出。刚行了没两步,我猛地顿住脚步,朔朔寒风中,我嗅到一种气味。
是杀气。
师父停步道:“怎么了?”
“有人跟着我们。”
师父不以为然道:“是你太敏感了。快走吧。”
我倔强地说道:“真的有人。”
说话间我正准备返身去寻。师父有些着急叫道:“别浪费时间了,还是金枢义那件事要紧。”
我不敢违抗师父的话,疑狐地朝后扫了几眼,迅速折身在前带路。
按照福伯所说的,在福安酒楼往西两里,可寻了半天也没找到那个所谓的尚书府。
忽地见东南方向火光一片,隐隐传来一阵微弱的喧闹之声。
循光而去,行了半盏茶时间,拐过一个街角,眼前一亮,我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
面前四五丈处,围着一大圈东厂番子。
师父按住我握剑的手,低声道:“先别动手。”
人群中传来一阵朗笑:“寒川兄,既然都来了,何不过来一叙往事。多年不见,老兄可想得紧啊。”
那些背对着我们的番子闻言刷刷回头瞧来。师父不自然的干笑两声,道:“老夫愚钝,不知是前面是哪位故友?”
一股强大的剑气逼至,一袭大风欺来。
师父袖口吐出一柄青剑,削向那阵风。风歇,人现。一个体态削瘦的老人。
是福伯。
他的手中,左手中,掣着一柄雪白的银剑。剑上滋滋冒着一圈圈白汽,逼出一股压人的剑气,剑气冰凉,严如千年寒冰。
我心头一震,回想起数月前在福安酒楼遭遇到的那股剑气。两者的气息,强度,犀利,竟是惊人的相似。
我不禁骇然,脑中似是隐约想到了什么。
师父惊骇的程度比我更大。他的剑从手中跌落下去,嘴半张开,满脸银须根根抖动,双目无神呆滞,似是突然撞见鬼一样。
一阵寒气爬上脊背。两滴冷汗顺着脸颊流至嘴角。我竟是被这股剑气压的忍不住后退一步。
福伯回身朝后叫道:“雍老狗,人都到齐了。快把你的这帮小杂狗赶走吧。老朋友相会,可别让这些畜生坏了兴致。”
雍老狗?莫不是那名声极恶的东厂总管雍孟恒。连这等人物都来了,今晚的事肯定不简单。
那些番子一阵骚动,没多久就走的个干干净净。本来拥乱的大街一下子变的冷冷清清。
师父回过神来。第一次,我惊然发现,他的眼中,竟闪过一丝恐惧。
这还是我那个傲视天下的师父吗。
他表情不自然的干笑两声:“原来是金大哥。可…可好久没见了。”
福伯冷声道:“是好久。年头虽久,可一些事情好像还是昨日发生的一样,刻骨铭心呐。外面风大,进去说话吧。”
说完他径直走进眼前这座尚书府院。
一个稍胖的白面人也随进去,他的身后,两男两女鱼贯而入。师父迟疑一下,紧了紧身子也跟着走了进去。
刚进大门,我便见着了那个脸上蒙着兽皮的少年。他站在门后,牢牢盯着我,神态似十分着急。
他的眼神,怎么会那么熟悉?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脑海中浮现那个一脸坏笑古灵精怪的少年,刘旮。
我长叹一口气,回想起当日福安酒楼大火之中,刘旮缠住迟贤,被连捅几刀后望着我的那种焦急悲痛的眼神。
没错,就是这种眼神。
我猛地顿悟,惊喜的看向蒙面少年,道:“刘旮。是你小子吗?我是你花大哥啊。”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低下头躲避我急切的目光,抿嘴不语。里面传来一声大叫:“阿九,回来。”
他的眼神一变,迅速抽身跑了进去。
“你别走。”我大步追去,却是赶不上他的脚步。我惊讶不已,这小子何时有这等高强的轻功。
冲进大客厅,我急忙收住脚步。这里面约有十来号人,气氛异常肃穆,压抑的使人有种窒息感。
就在这些人当中,我看到了一个身影,那个让我牵肠挂肚朝思暮想的人。
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正想拔步冲去。却发现她正冷冷盯着师父。那种充满敌意的眼神。
师父没多少的惊讶,只是凝神望向坐在靠角的一个人。这人身材短小,相貌丑陋,宽额塌鼻,尤其是他左嘴角有一颗十分明显的黑痣。
我记得师父讲过,他必是药王施鸩鹏。
他悠闲坐在那,自顾喝着茶。那种安定的神态,好似是个戏客正在梨园里等着好戏上场。
福伯在他身旁坐定,道:“人都齐了。坐吧。说来也齐怪,真是天意,雍孟恒啊,本来是过段日子才去找你。你可真会赶时候。赶早不如赶巧,既然都碰着了,一些事正好一块理个清楚。”
药王放下茶碗,道:“先让施某人来了结一桩旧仇。各位做个见证吧。把人带上来。”他猛地一喝。四个门丁提着一个鼓鼓的大麻布袋快步从后堂走进来,将袋子往堂中央一扔退了回去。
药王面色凝重,起身来到袋子跟前,连踹几脚,袋内立刻传来一阵沉闷的呻吟。听声音是个男子,应有五十上下的年纪。
药王低声骂了一句,将袋子绳头一扯,一个庞大的身躯从里面滚了出来。
袋子里的人可能一下子适应不了客厅内的光亮,眯着眼晕晕沉沉的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