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岛为总坛驻扎之所,却未见丝毫奢华,一切都酷似浮生湖外凡尘俗世,只是少了几分商贩喧嚣,多了几许隐逸萧条。
四季堂的总堂主向命就住在布衣岛上。那个秋雨夜何长生向柳惊蛰授命的茅草房也在这个岛上,四季堂四个门主在岛上均有修行之所。身为四门主之首的春生门门主,何长生在半山处搭了个小小的茅草房作为修行处,倒是恰合岛名布衣二字的妙意。
虽说是岛,布衣岛占地三千里,山峦河流,低谷飞瀑,无所不有。
岛中心四时谷内有圆形坛城,即总堂所在。坛城内三层大殿,名为尚飨,形似浮屠。殿内辽阔繁复,总堂主及八位守坛使便居于此殿中。
巫瑟每次到布衣岛,心中也不禁动容。布衣岛上,山野自然之色,四时景物,男耕女织,采茶种桑,富足安康,没有生离死别,没有争斗,没有杀戮。对于生活在岛上的平民百姓来说,此处无异于世外桃源,只是不得离开此岛,好在读书人知诗书之味,不图外出考取功名利禄;经商之人,茶楼酒肆,布店钱庄,小本经营,不求奇珍暴富。岛上物产富足,不但养活一方百姓,而且整个四季堂所需粮食物产金钱均出自此岛。
比起水月岛的经年风雪,寒气森森,幽冥鬼域一般。布衣岛好似平常人间。见到茅屋炊烟,阡陌鸡犬,巫瑟心中,也难免一丝暖意。
一片水稻田的田垄上,站着一抹娇怯怯的淡粉色影子,衣袂随风,人也飘飘欲仙。巫瑟嘴角不觉微扬,看来这次堂主是要派他们出去了,多个漂亮姑娘在,总能多少消减些路途岑寂。
“小满”,随着巫瑟向那抹粉色淡影一声轻唤,那个娇怯怯的姑娘疏忽就飘到他面前,细长的凤眼,尖尖的小下巴,面若桃花,身如轻絮。
“巫瑟哥”,这答声中总是有着那让人快意的惊喜味道。从不叫他门主,这轻轻的一声“哥”,又有谁不爱听呢,这位淡粉纱裳的姑娘,便是夏盈门的小满使尤小满。见人面带三分笑,张口尽是哥哥姐姐,有几个人能不喜欢她呢。
“总看不够着田间景色么?”
“是啊,小满出身富裕之家,自小哪里见过郊野山色,耕人劳作,自是百看不厌。”
“其实我也喜欢这山野之色呢,或许等我老了,心生归隐也说不定。”
“呵呵,巫瑟哥哥这么厉害,才不会退隐呢,以后啊,哥哥就算做不了堂主,也必定会自立门户。”
“我可没那么大野心啊。”巫瑟笑笑,露出尖利雪白的虎牙。
二人一路说着,已走到坛城外。貌似土夯的围墙,高逾百丈,城外护城河水宽百尺,深不可测。城之东西南北四方,各有小吊桥一座。高高架起的小吊桥,摇摇晃晃在湍急的河水之上,直通到城墙顶。
巫瑟一跃而上北面搭吊桥的高高木架上,小满另转至南面。原来,四门门徒对应分走四面,虽一同来,若非同门,不得同行而入。
走过窄窄的吊桥,方及城墙,早有护坛使立冬、冬至二人在大殿之顶恭迎,二使各取琉璃丸一枚,击至城墙上嵌入,琉璃球与二使手中青碧指环间即扯出一条丈余长的白绫,巫瑟足尖轻点,已由城墙上踏白绫来到殿顶。这城墙之内,另有一条与外护城河同样宽的内河,也就是说,一圈城墙,内外皆为河水,外河取其深且湍急,内河乃是一条毒河,城墙之内,一反布衣岛上太平景象,内河河水呈暗紫色,几百年来,四季堂中所炼之毒淬器之后大半投入其中,内河是一条死水河,河水蒸腾毒气上行,立在城墙头上人已觉头晕胸闷,若运真气则立时毛孔渗入毒气而昏厥,故内河比之外河,防护之效百倍,虽四季堂门众,亦要有人接引,即本门护坛使以迎神绫做软桥,踏绫而至。
如若外人硬闯,则未及大殿便殒身内河之中。
这四季堂的防守可谓层层严密,万无一失。几百年来,江湖血雨腥风,多少仇家,四季堂岿然不动,安守东方海上,多是靠的这坚不可破的防守。至于多少年后一夕覆灭,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巫瑟随立冬、冬至二使自密道由殿顶来到大殿内,见春生、夏盈、秋凋三位门主已在座,春生门的柳惊蛰、断清明、秋凋门的白鹭、青鹭也在。
“乖乖,你可来了,就等你了,快坐下”,招呼巫瑟的是夏盈门主商四娘,商四娘永远是一袭水红纱裳,三十出头年纪,仗着脸还算嫩得像少女一般,表面上骚浪得不得了,内里一肚子鬼主意。见到堂内年轻英俊的后辈,四娘总免不了一番调笑。巫瑟落座,早有下人上茶。小满此时随立夏、夏至使也到了。
春生门主何长生开言道,“该来的人都来齐了,我等就商议一下。”
这几年来,门主向命都不再露面,四季堂大小事务都由春生门主打理。凡在布衣岛总坛内议事,一概由何长生进入内殿面见堂主,而后代为传话,是故春生一门势力大过其他三门,几乎掌控整个四季堂。春生门主更是俨然一堂之主。
此时众人三面围坐,便是何长生与断清明、柳惊蛰坐北面,秋凋门主骆玄、白露使白鹭,寒露使青鹭及巫瑟坐西面,东面是商四娘、尤小满和一位白衣少侠。那少侠桃木冠束发,背负七尺长剑,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一身浩然正气,单说这背负长剑便知其非四季堂中人,四季堂门众虽多,却没有用剑的。原本或许有几个,但五年前,春生门地位在堂中渐高时,何门主下了一条令,四季堂中人此后一律不准习剑。此令一下,四季堂从此再没了习剑之人。春生门的地位一夜之间跃居四门之首,而冬藏门四使均是使剑之人,顿时削减了实力,也使巫瑟从此对何长生心存不满。
且说这位白衣少侠,面含英气,双眼明澈,目光粲然,鼻梁高挺,嘴唇坚毅,微长脸颊,略瘦下颚,举动大方得体。
何长生此时目向白衣少年,向众人道:“今番请诸位前来,是为这位飞星少侠所携洞庭君手书,邀我四季堂众人今秋赴洞庭赏桂,吾待与汝等合议,由哪几位出面前去,哪几位留守岛上。”
“不知春生门可安排人去否?”何长生一语方落,骆玄随即问道。
“春生门近日事由繁多,我不便远行,由清明使与惊蛰使代往。”
“老夫年岁已高,恐异地水土饮食多有不适;我秋凋门拟由白露寒露二使前去。”骆玄紧接道。
一旁商四娘轻咬朱唇,暗恨道,又被这老狐狸抢了先机。众人皆知,此番赴会,凶多吉少:洞庭君本为巨贾望族之后,幼年习剑,剑风以凛然正气胜人,其人亦推崇以德服人,少年偶遇护驾有功,得赏洞庭湖,自此居湖上,自名洞庭君,倜傥逍遥,形若仙客散人,放浪宇外。久之名声愈巨。近人多将江湖事端诉诸洞庭君,一为求其代为说和禳解,以免双方血刃;二是结仇者倩其评说道理,还得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