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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奉上……今天要几更呢……

☆新文发了啊,有点儿存稿所以本人还比较蛋腚,虽然瘦可是超级有趣啊,大家可以收藏先,扔个地址连接

49、春心

明媚从老太太房里出来,等在外头的玉葫看她脸儿红红地,心里担忧,便问:“姑娘,怎么了?还像是哭过一般?”

明媚忙示意她噤声,跟玉葫两个出来外头。

头顶的阳光倾泻下来,暖暖明亮地罩身,明媚一阵儿眼花缭乱,赶紧抓住玉葫,站住脚深深地呼吸几口,整个人才似缓过劲儿来。

玉葫吃惊地看着她,不知发生什么,又极担忧。

明媚转头看看丫鬟,又环顾周围,心还是在跳着。

望着玉葫眼睛的瞬间,明媚很想把刚才的事儿说给玉葫知道,因为此刻她还是有些梦幻之感的……但是心底那股喜悦却在跃跃欲试。

可是明媚又有点不想跟玉葫说,因为玉葫嘴快,一说的话,这消息恐怕很快就要传扬出去。

然而话说回来,就算玉葫不说,老太太那边也是会传信儿出去的,毕竟这是喜事,端王府都正经上门来要八字了,也就没什么可瞒着人的。

府中景物依旧,明媚却觉得风景人物都比平日明亮了许多,仿佛心里那颗种子已经悄悄地破土而出,居然开出了一朵花来,随风摇摇摆摆,郁郁馥馥地醉人。

老太太安排的必然是好的――这个明媚是坚信的。景老夫人对她的确是真心真意地疼爱着,不管是出自什么原因都好,明媚知道。

而且不管如何,将来也算是终身有靠了,不再孤零零地在景府无依无靠,宛如浮萍一般。

一念至此,自然觉得眼前都明了三分。

明媚按捺着心头那份突然降临的喜悦,却全没想到自己神情恍惚,看得旁边的玉葫又惊讶又是担心。

明媚经过回廊,便坐在那栏杆上,看旁边的芭蕉叶子,只觉得叶子肥大碧绿,十分讨人喜欢,她伸手摸了摸,又欢快起身,往花园之中去。

过月门的时候,脚下不慎绊到门槛儿,差点儿跌倒,玉葫急忙搀扶住才无碍,明媚却半点恼怒都无,反而掩口一笑,无限欢悦都自一举一动中流淌出来。

玉葫看她痴痴呆呆对着一根花枝出神许久,忍无可忍,便拉了拉明媚:“姑娘,你到底怎么啦,为什么看起来像中邪似的?你可别吓我!”

明媚听了,啐她一口:“别胡说,再胡说便打你。”却毫无恼怒,反而是娇滴滴极甜的声音,听的玉葫打了个寒战。

玉葫咽了口唾沫:“姑娘,到底是怎么样,你倒是说啊,非要急死我吗?”

明媚咳嗽了声,终于回头看向玉葫,见左右无人,便才正­色­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我今儿心情比较好罢了。”

玉葫翻了个白眼:骗鬼呢,早上起来还沉着脸­色­,从老太太房里出来才满面□了,这分明是有事儿!

明媚咳嗽了声,说:“其实是这样的,你过来。”

玉葫忙把脸凑过来,明媚在她耳畔低低说了一声,玉葫叫道:“什么?”

明媚吓了一跳,却也不责怪她,反而柔声地说:“你小声儿点,让人听见了,成何体统。”

玉葫也顾不上计较主子的诡异态度了,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问:“姑娘,你可是说真的?真的……端王府的人真的……那端王爷……那主子你将来岂不是……王王王……”“汪汪”了半天,那个“妃”也没冒出来。

明媚瞟她一眼,满眼的水光荡漾,抿嘴笑道:“你变小狗儿啦?总之先别瞎说,老太太说还没定下呢,看你那傻样,我不跟你说了……”把手中的花枝一放,蹁跹往前而去。

玉葫急忙追上,围着明媚转,问道:“姑娘,那你以后……我是不是也是跟着的?”

明媚白她一眼:“当然啦,不然你要去哪儿?”

玉葫激动之余,搓搓手握住明媚手臂,眼巴巴地望着她,道:“但是我听说王府门高,他们或许看不上我,而且那里人手必然很多,他们万一不想要我这个小丫头呢,姑娘,到时候我怎么办?”

明媚等她一眼,赌气扭身说道:“谁说的?我说要就得要,想要我就也得要你,不然我就不答应。”

玉葫一听,感激涕零,一下子抱住明媚,腻在她身上,心满意足地说道:“主子,你对我太好了!”

正在此刻,却听得有人笑道:“你们主仆两个在­干­什么?闹得这样,也不怕叫人看了笑话。”

明媚跟玉葫双双一惊,却见有个人从旁边的小径上钻出来,笑吟吟地银盘脸蛋儿,正是玉婉。

明媚见是玉婉,当下赶紧把玉葫踢到旁边,变作正­色­:“婉姐姐,你从哪里来?”

玉婉笑道:“我正闲逛,想着去找你,没成想正好儿碰上。”说着便走上前,握住明媚的手,端详她的脸儿:“怎么你脸孔红红,春风满面似地?莫非是有什么喜事?”

明媚心头一跳,疑心她知道什么,却掩饰说道:“大概是方才走得急,有些热了,偏以为今天天冷了,就没带扇子。”

玉婉笑着斜睨她:“只怕不是走得热,是心上热。”

明媚疑惑看她,玉婉把她往旁边一拉:“你别瞒我了,我刚听说,端王府来人讨了你的八字儿去了!是不是?”

明媚没想到她知道的这么快,抬头看她:“你从哪里听说的?”

玉婉道:“端王府的那位管事嬷嬷,好大的派头呢!三*嫂子之前也见过几次,她方才那么大阵仗前来见老太太,大家伙儿怎会看不到?一打听就明白了,你且跟我交代,是不是?”

明媚见她知道的很清楚,就红着脸点了点头:“我也是才听老太太说……你可别出去漫天地说。”

玉婉见她认了,惊道:“果然是真的了!天!”

明媚见她如此,便问:“怎么了?”

玉婉思忖着说道:“我就是在想,――我们家刚出了个娘娘,合着又要出个王妃?”她转过头来看明媚,忽然又道,“那以后见着你,我岂不是还要行礼?”

明媚羞得,扭头躲避她的眼神:“还是没影子的事,你就别作弄人了。”

玉婉道:“怎么作弄人了,我说的可不是真的?――小女子玉婉向您见礼了,贵妃娘娘……”她竟真个儿站起身来,手搭腰间,徐徐地福了一福。

明媚见她果真作弄起来,扭身抬手将她一推:“你再这样儿,不理你了!”

玉婉走到明媚身边儿:“是小女惹恼了贵妃娘娘,娘娘莫怪,还请恕罪,不要叫人打我……”

明媚又气又笑,忍着笑,回身便咯吱玉婉:“偏你刁滑,我不饶你!”

玉婉怕痒,便忙着躲开,跑了两步,忽然醒悟,便道:“为何是你咯吱我?该是我才对!我现在不咯吱你,以后怕也没机会……”竟反过来扑向明媚。

明媚比她纤弱,年纪又小,哪里抵挡得住,见状忙逃,没逃两步就被玉婉追上,抱着周身咯吱起来,挠的她笑个停不住,上气不接下气,只得连连向玉婉求饶。

玉葫在旁看了,便也来求饶:“二姑娘,放了我们姑娘罢。”

玉婉这才松手,却又故意跺脚,做不悦状:“果真要成贵妃娘娘,竟然来了护驾的了!”

明媚站定身子,掏出帕子擦眼角的泪,便走到玉婉身边,一把揪住了她的脸:“你这张嘴,能不能消停些?”

玉婉擒住她手腕,道:“我才饶了你,你又来惹我?别怪我不放你!”

明媚便又求饶:“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玉婉看着她脸孔红红,眼中秋波闪闪,因方才闹的很,还有点轻喘微微地,委实不可方物,加上声音也娇娇地,叫得人心也软了。

玉婉当下便放开了明媚手腕,道:“可怜见儿的,罢了,就先放了你,闹了你这一番,我也值了。”掏出帕子往面上扇风。

两人一块儿坐在石凳上,消停了片刻,玉婉才说:“前几日你还问我,为什么父亲生日端王爷来了,而后连王妃也到了……且要见你我,我们当时还不知道什么呢,如今才明白,原来竟是为了你来的。”

明媚垂头,默默地扭着帕子。

玉婉叹道:“却没有想到,原来你竟有这样的命……姗姐姐为了等那个进宫的机会,白白地在家里等了三年,你倒好,才来,就要当王妃了……这可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明媚见她的声音有些怨艾之意,便握住她手臂,轻轻一晃:“婉姐姐……”

玉婉转头看她:“你别多心,我不是责怪,我只是羡慕……也高兴你有个好归宿。端王爷声名在外,是有名的贤明王,那日你我也见到了,生得委实也出­色­,当夫君是没有什么可挑儿的。”

明媚被她说的心中喜滋滋地,微微一笑,又垂了头。

玉婉叹了声:“只有一点儿……但虽然美中不足,却比大部分人要强多了些。”

明媚诧异且不解,这才问道:“什么不足?什么强多了?”

玉婉说道:“美中不足,就是王爷比你大许多,且有了王妃,比大部分人强多了,便是说就算如此,你仍是比万千的人要强的。”

明媚似懂非懂,就缓缓地点点头。

玉婉看着她的脸­色­,不由失笑道:“我的傻妹妹,你可真是万般不在心上……对你而言,恐怕想也没想其他的?但你这样的­性­子倒是好,很随遇而安,然而这样儿也才有好运……瞧,你不用争抢,不必费心,就有个现成的炙手可热的王爷瞧上了你……”

明媚一阵脸红,不敢吱声,怕又被玉婉调笑。

玉婉说到这里,忽然问道:“是了,说来我倒是觉得有点奇怪,端王爷是什么时候留心上了你的?”

明媚怔住:“我……也不知道。”

这却是真话,明媚对端王的印象,也就是在景睿生日那天,水阁上初次惊鸿一瞥。

玉婉想了会儿,也想不出,就摇摇头。

此刻已经是秋末,树叶枯黄,地上落了厚厚地一层叶子,天儿也有些冷了,玉婉身上单薄,便道:“这儿有些凉,此处离我住得近,你跟我去坐会儿吧……”

明媚身子弱,先前仗着一股子心头热,又跟玉葫、玉婉嬉闹了阵儿,才没如何,此刻也觉得周身有些­阴­冷了,便点头。

两人便起身,往玉婉屋里头去。

不多时到了,丫鬟奉了热热地茶上来,两个人握着喝了杯,缓了劲儿过来。玉婉叫自己的丫鬟出去了,便才跟明媚说道:“我先头说的‘美中不足’,原本是我自己私心的一点儿想法,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头去……其实这世上原本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

“怎么会呢?何况婉姐姐说的也是实情。”明媚握着茶杯,望着玉婉。

玉婉对上她清澈的双眸,点点头,思忖片刻,说道:“我之所以这么说,是有来由的……”

她只扔下这一句,就没再继续。

明媚好奇,便问道:“什么来由,你怎么不说了?”

玉婉转头看向她,静了片刻。

明媚察觉她的眼神有些奇异,不由地有些不安:“怎么了?”

玉婉把她的一只手抓过去,握在手里:“好妹妹,这话……你进府没有多久,自然不知道。也没有人敢跟你说,如今你的事儿眼见是要定下来了,我跟你说,也无妨……你听了,也就知道我所说的‘美中不足’是什么意思了。”

明媚好奇之极,歪头看她,道:“那你快说,我听着。”

玉婉叹了口气:“这事儿我也是影影绰绰听来的……你也知道王爷大你不少……那你可知道,当初王爷才只有十几岁的时候,曾经有一阵子,京内流传说,王爷将要娶王妃了,而王妃的人选,你猜是谁?”

明媚的心砰然乱跳,不由地握紧了杯子,紧张地问:“是谁呢?”

玉婉望着她的双眼:“就是当时景家的小姐,也就是你的母亲,我的如雪姑妈。”

明媚愣怔:“啊?”手一松,杯子差点跌落,忙轻轻放下。

玉婉道:“后来……不知因何变故,故而没有成。所以说起来,其实我们家本该出一个王妃的……”

玉婉顿了顿,见明媚出神,便又笑道:“罢了,不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不管如何,如今好歹也要真出个王妃了,可算是好了,我也跟着沾沾喜气不是?”——

50、云端

没多久,端王府来要八字儿、看中了明媚的消息便在府里头传开了,不多时,就也在京内传得沸沸扬扬。

早听闻景府来了个倾国倾城的女眷,如今竟要配给王爷了,关于端王爷的传闻素来就少,难得出来这一个,而京城的百姓们又十分热爱这种倾国佳人为主角的戏码,一时编出了不知多少鸳鸯蝴蝶的话本儿。

在景府之中,也热闹非凡。

府内的女眷们,虽说碰面儿都认得,也说说笑笑,但除了玉婉,其他人素来极少踏足明媚房中,然而这消息一传出去,除了景睿的姨娘等个别人没露面……其他的几乎都来轮了一回,或者数回。

头前说,明媚几乎没什么首饰,唯一一支名贵的金凤也还是老太太给的,但自从端王府那管事嬷嬷来过之后,种种件件地礼物一一送来,从衣裳到首饰到吃食,应有尽有。

明媚自是不能要的,但是直接推让,人家自然不会带回去,若叫丫鬟送回的话,又显得太不近人情了,因此明媚只请教老太太。

景老夫人便笑:“这是他们的一点子心意,你只管收了便是。按道理说,她们其实都是你的嫂子舅母等……全是长辈们,你来了这里,他们很该给你些东西,如今这些,就算是补上了的吧,你自管收了。”

明媚听老太太这么说,才大胆收了,不再竭力推让,果然,如此一来,送礼的安心,皆大欢喜。

而明媚房中,四喜跟五福两个,暗中也颇有话说。

原先以为跟了个寒酸不起眼儿的远房亲戚,如今倒好,竟要成了王妃了……当初她们两人过来的时候,一些眼皮子浅的丫鬟还嘲笑,如今一个个儿却眼红起来,不提这几日收到的礼物,只说将来进了端王府,他们也跟着进去,其中的详细造化,出落的好的话,自个儿想去罢……总之并非是跟在老太太身边儿那么简单了。

五福啧啧地就说:“怪道上回为了小公子的事儿,那样当面不给二爷脸呢,原来是因为有底气的。”

四喜忍着笑:“快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知道了这位主儿是不好惹的,以后只管陪着小心好生伺候罢了,倘若她不高兴,把你我打发了……可就白欢喜这一场。”

五福连连称是。

事到如今,有人说,这件事闹得如此满城风雨,为什么景二爷没有消息呢?

这自然是有个缘故的:原来,景正卿现如今是鞭长莫及,因为二爷根本不在京城里。

大家伙儿都知道,二爷人是在司武衙门,调训­操­练兵丁,这本是个闲差的,然而也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忙起来。

譬如这秋末的时候,天儿冷下来,将近年关,于是便接二连三地有个盗匪之事发生。

而在京郊的四十里开外,出了一事,有几个胆大包天的囚徒,在月黑风高的某夜越狱而出,劫杀了当地县官,跑到当地雀屏山上,占山为王。

守备闻讯带兵去剿灭,却不料这几人原本都是武功高强的江洋大盗,守备反而被他们打的落花流水,损兵折将。

眼睁睁看着贼人势大,此地又距离京城不远,守备虽然有心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又怕养虎为患,最后闹出大事来,于是被逼无奈,只能向京内报告此事。

刑部跟兵部的官员一碰头,便将此事交付了司武衙门,让他们带兵前去协助当地官员剿匪。

景正卿便也在其中,带了自个儿平日­操­练出来的一千五百兵丁,赶往雀屏山,本以为是会手到擒来速战速决的,谁知道却并非如此容易。

一来一回,加上中途的调配,到达后看阵,估量后交锋……已经是三四日。

没想到那些贼人又有些来头,在跟当地守备周旋的这段日子里,也招兵买马,集了许多乌合之众,且四处抢劫,在山上储备了许多粮草,就算是过整个冬天也是足够的。

又,这雀屏山偏生易守难攻,道路崎岖山势险要,加上贼徒们熟悉地形,贼人们又生­性­凶悍,因此竟跟景正卿所带的兵展开了拉锯战……一来二回,就耗了小半个月。

也幸亏是这件事拖住了景二爷的脚,不然的话若是留在京中,活生生地看端王府把手伸到他明媚身上,二爷非得焦心死不可。

这一夜,卫峰依旧来见明媚,进了门,便道:“姐姐,你说怪不怪。”

明媚正在看书,闻言便问道:“什么怪不怪?”

卫峰自搬了个凳子在明媚身旁,自己爬上来坐了,道:“景正辉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药,我邻座儿跟我要一本书,我自个儿正看书,信手抓了就想传过去,没想到景正辉正打中间过,书自然就打在他身上了……”

明媚吓了一跳:“不是又打架了吧?”赶紧把书放下,便仔细打量卫峰,见他全须全尾,没什么损伤,才松了口气。

卫峰见她着急地打量自个儿,双眸之中都是满满地担忧,这会儿小孩才知道那是“关切之情”,心头着实温暖,冲着明媚笑得开怀:“姐你放心,没打架呢……可就是怪在这儿,按理说先前若是如此,他非得上来揪住我不可……但是今天,他只是站了站,瞪了我一眼后,一声不吭就走了,你说怪不怪。”

明媚想了想,说:“或许是他转了­性­儿了?”

卫峰摇摇头,老气横秋地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啊。”

明媚便笑:“小孩子家,你哪儿学来的这样。”

卫峰见她笑,自也跟着笑嘻嘻地。

玉葫在旁边听见了,便说道:“莫不是知道了咱们姑娘将来要当王妃,故而怕了吧?”

明媚瞪了她一眼:“当着小孩儿,别乱说这些。”

玉葫忙住嘴。退到一边儿去了。

端王府的事儿,卫峰依稀听了一些,却不是很清楚。见玉葫如此说,他便看向明媚,道:“姐姐,你真的要嫁到端王府去?”

明媚脸上微热:“这个……还不知道,是老太太做主的,还没得真信儿呢,就且先别问了。”

卫峰点点头,很听话:“姐姐不让我问,那我就不问了……不过,我觉着景正辉不是因为这个才不跟我动手的。”

明媚问道:“什么?”

卫峰皱着眉头回想,不知不觉说道:“我倒是觉着,是打我跟姐姐吵了那架之后……他就对我客气起来的。”

明媚怔住:“啊?”

卫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算啦,不说这个,总之我不怕他,但他不来惹我,却也正合我的心意。”

明媚抬手在他头上摸摸,笑道:“有道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能不跟他争执的,就不去争,好好地读你的书长见识,比什么都强,生那些闲气做什么,今儿先生夸你了不曾?”

卫峰笑眯眯道:“先生夸我聪明,背的快。”

明媚见他笑得样子几分可爱,便伸手,摸摸他的小脸儿,道:“真给姐姐争气!”

卫峰一下儿乐得跟心里开出花儿似的,恨不得就依偎明媚怀中撒个娇,便顺势靠在明媚肩头:“姐姐高兴,我也就高兴的……不管姐姐嫁给谁,只要姐姐开心那就行了。”

明媚一怔,而后便也眉眼弯弯,摸摸小孩儿的头,揽住他的肩膀:“嗯……峰儿乖。”

卫峰嗅到她身上淡淡清香,简直如置身云端。

这次第,哪里像是之前那样地偏执自苦?姐弟两个其乐融融,何等地祥和快乐,身心皆都舒畅之极。

隔了一日,明媚清早起了,穿戴好了,便在廊下看那只百灵,小鸟儿等着灵动的眼睛,在笼中跳来跳去,唧唧喳喳。

明媚看了有那么一小会儿,却见五福从外头一阵风似地跑进来,道:“姑娘,姑娘!”

明媚被她吓的转身:“怎么了?”

五福赶紧说道:“姑娘,我刚才在外面,看到端王府的人来了,正去了老太太屋里!”

明媚见她一脸紧张,自己忍不住也悬心,却还故作镇定:“那……又怎么了?跟咱们又什么关系?”回过身,又去逗那只鸟儿,又教它说话,念道:“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快,快来跟着念,你怎么老不会念呢……”

五福见明媚不紧不慢地,只顾歪着头逗鸟儿,她便往里头跑,想跟四喜说,谁知四喜正熬了那补身子的药送出来,见状便道:“你呀,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姑娘都不着急,你忙什么?难道要替姑娘去?”

五福见没有人把这当正经事,气得一跺脚:“好好,就我是太监,那我不管了。”

她甩手要走,四喜笑着叫住:“你的­性­子也忒坏了,大概是跟小葫姐姐学的……不许往外头跑了,给人看见了也不像话,你去上柜子里拿那蜂蜜腌好的玫瑰片来,冲了水,给姑娘送药。”

五福这才消停地去了。

谁知不到一刻钟功夫,门外却又来了个不速之客,正是上回来过的老太太身边儿的嫣红。

嫣红刚进门,便笑道:“我又来了,你们快谢我。”

四喜在老太太那边原本是跟她认得的,当下接了,眉开眼笑地说道:“­干­什么一进门就讨赏钱,你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嫣红握着她的手,笑道:“我接二连三地来报喜,自是要赏钱的,你们主子将来是王妃了,我现在要点儿赏钱也不为过。”

明媚在那窗下听了个正着,她是个姑娘家,哪里经得起总给人说“喜事”、“王妃”之类的。当下又晕红了脸儿。

嫣红进了屋,跟明媚见了礼,便说道:“姑娘,老太太那边传话,说让姑娘打扮打扮,今儿端王妃请姑娘过府叙话呢。”

明媚一听,大为意外:“什么?”

嫣红垂着手,道:“像是端王妃说,前些日子见了姑娘,十分投缘,故而今日请姑娘过府多聚聚呢,派来相请的轿子就在外头了。”

五福刚取了蜂蜜玫瑰片回来,闻言便道:“看吧,果然是有事的,先前你们还嫌我多嘴……”

四喜便瞪她一眼,五福紧紧闭嘴。

明媚垂眸不语,嫣红小声说:“姑娘怎么了?”

明媚抬眸看她:“那老太太的意思呢?”

嫣红笑道:“老太太是答应了的,所以让我来跟姑娘说一声。”

明媚仍是沉吟,嫣红道:“姑娘还是先打扮打扮……是了,老太太还说,姑娘要带小葫的话,也使得,但既出门,要多带一个才更妥当……”说着,就看四喜。

明媚见景老夫人把这些都安排好了,知道是非去不可了,就点头:“既然如此……好吧。”

四喜因能陪着去王府了,自是欢喜无限。当下嫣红帮手,就伺候着明媚梳了头,换了衣裳,因这几日府里人送得东西多,老太太、苏夫人等众位夫人也着实送了些好东西,因此便捡了一件儿柔儿的裙子,外头又加一件淡白­色­披风,四喜跟玉葫两个一左一右扶着,出了门——

51、所赐

先去见了老太太,景老夫人叮嘱了几句,明媚便随着端王府派来的嬷嬷出了门,上轿子而去。

一路上明媚静心敛气,于轿子里动也不动,只听得外头时而车喧马嘶,时而寂静无声,不管如何,她自波澜不惊。

轿子晃晃悠悠,小半个时辰,便到了端王府。

里头自有仆­妇­迎了进去,往内堂而行,这一会儿,连玉葫也都不敢摇头乱看了,察觉此处的气氛又同景府大为不同,因此这丫头也不敢乱看,生恐失了规矩。

庭院深深,一重又一重,来接的人都换了几拨,终于入了内堂。

停在门口处,里头又出来一对儿丫鬟,均生得极为美貌,看打扮、举止,外人若见,定会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两个见了明媚,一人便迎过来,行礼过后,微笑道:“卫小姐好,奴婢唤作容儿,奉命来请小姐入内。”

另一个并不多话,只也微笑着向着明媚见了礼:“奴婢唤作清芙,卫小姐请。”

明媚不敢托大,这两个丫鬟打扮如此不同,身份自然也是两样的,人家如此厚待,虽然有其意思在内,但也不能就这样大喇喇地受了,明媚于是便也冲两人点点头,也还以微笑。

此刻才除去了身后的披风,自有人拿了去。

当下容儿向明媚示意,接了明媚往里。

玉葫同四喜两个本跟在明媚身后,正想着随着主子入内,清芙却笑着拦住两人,道:“王妃想跟卫小姐清静说话,不用伺候着,两位不如随我到偏间,吃些果子喝口茶歇会儿。”

四喜跟玉葫对视一眼,这是在王府里,见的又是王妃,还能说什么?何况又可以偷懒,于里欢喜答应,谢过了清芙。

清芙拍手,唤来两个贴身丫头,领了两人前去喝茶吃点心。

且说那边,明媚跟着容儿入内,见里头又是一重天地,却并不见什么奢华气息,只是清雅古朴而已。

明媚见端王妃正中坐着,便上前见礼,端王妃笑吟吟道:“免礼,快来坐。”让丫鬟扶了起来,在下座坐了。

端王妃将明媚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回,仿佛十分满意,微微点头:“真是个美人,难得一身的气质如此清新脱俗。”

明媚听王妃出口就是称赞,微微红了脸颊。王妃却又笑道:“不必怕,此处并没有别人,正好儿说话,想必你也知道了……王爷想迎你进门之事?”

明媚一听,越发面红如火,只好含羞点了点头。

王妃不疾不徐,缓缓说道:“这么些年,我也一直想要给王爷找个可心意的……怎奈王爷并无看得上眼的,好歹遇上了你,王爷入眼,而我也十分喜欢,改日你出了孝,进了门后,虽是侧妃,但身份尊贵,仅在我之下。倘若你再能给王爷生个一子半女的,便能跟我平起平坐了。我知道你年纪还小,只是这些都是好话,你大可不必羞怕,这些我现在都明明白白说给你,也是为了让你安心……让你知道,进王府并不会委屈你的,你可明白?”

明媚忍着羞,低声回道:“明媚明白,王爷……同王妃乃是一片好意……我……只是全凭外祖母做主就是了。”

端王妃见她已然是羞得不成,红晕满颊,眼光流转,果真美貌不可方物,便笑着一点头:“你这孩子,大约是年纪还小,太过面­嫩­了些儿……幸好这王府里并无其他闲杂人等,不然的话以你的­性­子,又怎能应付得来。”

明媚起初不解,后来才明白王妃说的“闲杂人等”大概就是王爷的妾室之类吧。

端王妃又说道:“近来在府内住的可好?可习惯么?”

明媚这才回答:“回王妃,一切都好。”

王妃点头:“本来王爷的意思,是要即刻就要纳娶的……”

明媚一惊,手在帕子上握紧。

王妃又道:“怎奈你还有几个月的孝期,再加上你的年纪委实是小了一些儿,等过了年的话,孝期满了,你也就十五岁了,正好儿就可以过门,这期间,我有空便会请你过来,咱们先聚一聚也好,事先同你熟络些,我也好有个解闷儿的。”

明媚道:“多谢王妃厚爱,只是我嘴笨……只怕王妃会更觉得闷。”

王妃便笑起来:“我也是个少言寡语之人,若是咱们都不说话,互相对坐着,倒也颇为有趣儿,哈哈。”说到这里,竟低低笑了两声。

明媚见她竟会跟自己开玩笑,心里的紧张去了不少。

如此闲话了片刻,王妃便又亲带她在王府内略走了一走,因王妃深居简出,如此相陪已经足见重视之情,明媚识得,见王妃略露倦意,便即刻告辞。

王妃也并不怎么挽留,只握着她的手,说道:“今日叫你来的仓促,便不多留你了,免得景府里头担忧。此番便暂时做认个道儿,改日你来,便可放心多留些时辰了。”

明媚答应,又谢过。王妃才松手,自有丫鬟又小心送明媚出去。

明媚一路往外,却又见到端王府的许多下人手捧着几盒东西,鱼贯往外。

明媚不解,就问:“府上还另有客人么?”

容儿笑道:“不曾有,这两样物件儿,是王妃送给姑娘的礼物。”

明媚吃了一惊,停了步子:“这怎么使得?”

容儿道:“姑娘莫惊,姑娘这是头一次到王府,乃是王妃的一点子心意,都是女孩儿家喜欢的小物件,物件不算贵重,只管受了便是。”

明媚只好说道:“方才不知道,劳烦姐姐替我向王妃道谢。”

容儿忙道:“这是自然,姑娘不必多礼,真真折煞我了。”

送了明媚出府,上了轿子,一路无惊无险地回到了景府。

景府的人自接了进去,又把王妃所送的礼物也捧了进去,端王府的管事嬷嬷有始有终,自先去见了景老太太,叙了会儿话,便即告辞。

明媚回屋子换了身儿衣裳,便也去见景老夫人。

老夫人细细问了明媚跟王妃相见的情形,说了什么,都见了什么人。

明媚一一叙说:“并未见其他人,就只见了王妃一个……”又说王妃和蔼可亲,很是平易近人。却掠去了王妃所说的有关“亲事”的那些。

明媚说着,老太太静静听着,明媚说到最后,便道:“我出府的时候才也知道,王妃送了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就叫拿了东西,给老夫人过目。

统共是三样物件。

头一件,刚一打开盒子,便觉得满眼地光芒闪烁,委实珠光宝气,取出来看,却是一件珍珠披肩,上头都是小指粗的珍珠,也不知用什么法儿织成,巧夺天工。

第二件,却是一只巴掌大通体雪白毫无瑕疵的白玉鹿,抿耳攒蹄,口衔灵芝,雕的栩栩如生,触手温润,且又十分古朴可爱。

第三件,却是一枚水­色­碧绿清透的翡翠镯子,拿在手中仿佛一汪水儿一般。

景老夫人将三样儿东西过了目,连连点头,便叫明媚尽都收了去。

明媚道:“外祖母,我才头一次去,为什么要送这些给我?”

明媚从小跟着卫凌,过得虽然算不上清贫,可是偏局县衙,吃穿不愁罢了,又怎会见到这些奇珍异宝?明媚不知这些东西已经价值连城,却也知道王妃所赐的必定极贵重。

景老夫人对这几样也觉得满意,礼物也就罢了,难得是背后的心意,若是不喜欢她,就也不至于出手如此。

老太太便含笑看明媚,说道:“傻孩子,你这是头一遭儿去,那又是王府,自然要给你点儿见面礼,只不过送了这几样过来,足见王妃很喜欢你。”

明媚去了一趟王府,又得了王妃喜欢,心里也快活,便道:“外祖母,这些东西太过珍贵,我不能收,不如您帮我收了吧?”

景老夫人笑道:“快别说胡话,送给你的,你便收了就是了,我知道你这孩子一片孝心,惦记着我,只不过这些物件虽珍贵,但我也是见过的……景府里也不缺,你自管叫人拿了回去吧。”

明媚摇了摇老人家胳膊,道:“我这是头一遭从外人那得来东西,不留一件儿给外祖母我心里不安生。”

景老夫人望着她撒娇的可怜样儿,便笑起来:“你这孩子……好罢,那么我便留那只鹿,这你可放心了吧?”

明媚回头看那个白鹿,鹿儿通体雪白,十分可爱,便笑道:“这个好,白鹿吉祥,又衔着灵芝,这灵芝必然是南极仙翁的,外祖母留在身边,必得长命百岁。”

景老夫人搂着她:“难为你这明媚丫头,总是知道怎么逗我开心。”

明媚同老夫人逗趣了一阵儿,才回了自己住处。

玉葫同四喜两个便跟五福说起今儿的王府见闻,听得五福啧啧称羡,又给她看王妃赐得东西。

到了午后,卫峰来到,蹦蹦跳跳地进了门,便说:“我听人说姐姐今儿被端王府的人接了去,还以为一时半会不回来呢。”

玉葫见他从外头来,赶紧倒了一杯茶过来:“小爷,快喝一口。”又接了他的书,替他掸身上尘灰。

卫峰正口渴,嘻嘻一笑,便喝了。

明媚正高兴,便将他搂过去:“你怎么这会子回来了?不会以为姐姐不回来就偷懒不去上学了吧?”

卫峰笑道:“才不是,是先生有事,就早早地放了我们了,我隐约听人说姐姐回来,还不信,就过来看一眼,没成想是真的。”

明媚摸摸他的头脸:“一把脏的,先去洗个澡,再回来,今晚上便一块儿吃饭。”

卫峰听了一块儿吃,欢喜雀跃,然而才见了她,却不愿就走开,总要想个法儿等会儿再去,一想,却果真想起一件事来。

卫峰当即叫道:“是了,我差点忘了。”

明媚问道:“什么事儿?”

卫峰道:“姐姐,上回……传说景二爷欺负了玉葫……”

明媚心头一揪:上次跟卫峰吵架,小孩儿口没遮拦地,说出了景正辉在外头胡扯的几句话,正是明媚心头的一根刺。

明媚当下变了脸­色­,以为又另外生了事,忙问:“怎么了?”

卫峰挠挠头,也有点不好意思,就说道:“景正辉是这么说的,后来,景二爷教训我……”

明媚越发震惊,气得起身:“什么?景正卿欺负你?”

于明媚心中,一想到景正卿那个人,便没好事儿。

卫峰见她误解,忙摆手:“不是不是!”虽然提起那档子事有些窘迫,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当时二爷教训我是为了我好,也亏得他骂了我一顿,我才明白过来,原先竟是我误会了姐姐……”

明媚见他说的颠三倒四,忙又坐下问究竟,卫峰才把当日跟她吵架过后跑出去,却给景正卿遇到的事儿,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卫峰一回忆,想到景正卿骂自己的那些话,不由地触动当时的心境,忍不住又落了泪。

明媚从头到尾听完,怔然出神,有些不太相信:“什么?”

玉葫也在旁边呆若木­鸡­。

卫峰擦擦泪,道:“我听了二爷的那些话,才知道自己原是个猪狗不如的人,只会欺负对我好的人……”说到这里,就紧紧地抱住了明媚:“姐姐,你真好,竟一点儿也不怪我。”

明媚忙抱住他,此刻还有点做梦似的:“他、他真对你那么说的?”

卫峰点头,说道:“他还说,他是个外人,纵然欺负了姐姐,姐姐也有法儿治他,还让舅舅打的他下不了床,可是就算我欺负姐姐,姐姐也不舍得动我一根手指头……姐姐,可都是真的?”

明媚心中又酸又苦,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儿,做梦也想不到卫峰之所以对她态度大变,乃是景正卿的原因。

卫峰看明媚呆呆地出神,想了想,又道:“姐姐可还记得前儿我说景正辉不敢对我如何?今儿我才知道了……原来也是景二爷暗地里曾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这小子才不敢出去乱编排姐姐的……对了,姐姐,原本我以为景二爷是个大大地坏人,可是……可是现在看来,不太像,是不是我又误会了他啊?”

明媚听到这里,本能地张口说道:“他、他可不就是个坏人!”

卫峰望着她:“真的?”

明媚张张嘴,对上小孩儿天真无邪的眼睛,心头百转千回,那一个“坏”却忽然有点说不出口了。

沉默之中,明媚手肘抵在桌子上,抬手在额头上一拢,长睫闪烁,垂头说道:“峰儿,姐姐有点累了,你让我……歇会儿……”

玉葫在旁边听到这里,便拉住卫峰:“小公子,不如先回去见太太,我叫五福跟着你,同太太说说晚上留你吃饭,太太答应了……到时你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入晋江深似海,从此扔了一个地雷

同学这个ID连接的……摸摸~~

二爷做好事不留名,终于给知道了

52、成真

卫峰见状,不敢累着明媚,当下随五福去了。

两人走后,明媚叹一口气,垂眸不语。

玉葫见四喜仍在外头,便道:“姑娘,你在想小公子说的话?”

明媚点头,便看她:“我原本还以为是峰儿回心转意,想通了……才跟我这般好,没想到却是因为那个……”

玉葫看着明媚,见她有些心慌意乱似的,问道:“姑娘,你不是……因为这件儿事觉得他是个好的了吧?他当初……”

明媚忙叫她停口,看看外头,见无人,才道:“我当然不会因此改变主意,就是觉得意外,他竟能跟峰儿说那些话?倒像是……”

“像是什么?”

明媚踌躇着,觉得难以启齿。

卫峰把景正卿教训他的话一五一十地学着说了,虽然学的只有六七分像,可也足够。

明媚听着那些,隐隐地竟觉得景正卿似极了解她一般,而且是为着她好才会那样儿对卫峰说的。

然而一想到先前他曾经做过的那许多事,明媚急忙将微微松动的心意压下,心想:“不想这些了,横竖他是好,是坏,都跟我没关系了,以后我也不在这里,他也自会娶亲……管他好歹呢。”

玉葫见明媚不语,自顾自道:“听闻二爷如今在雀屏山那边,跟土匪打架呢,也不知会怎地。”

明媚望她:“跟土匪?”

玉葫点头:“我听些小厮说,那帮土匪极厉害,一个个有万夫不当之勇,把去围的官兵打得狼狈不堪。”

明媚怔了怔:“那他……”

玉葫问道:“他怎么?姑娘是关心二爷了?”

明媚忙喝道:“呸!我就是问问罢了,什么关心不关心,别镇日挂嘴上,他是好是歹,都跟我没关系,以后当着我,也别提他。”

正好四喜进来,闻言道:“姑娘说别提谁?”

明媚道:“没什么,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当晚卫峰便过来,吃了饭。小孩儿又留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了。

是夜安寝之前,明媚瞅了会儿那珍珠的披肩,便对玉葫说道:“倘若王妃送我的是一颗颗的珍珠,便好了。”

玉葫疑惑:“好端端地,这是怎么说?”

明媚道:“我来了这里也有段时候了,零零总总地,得了许多人的好儿,比如欧姐姐,曾送我许多药材,又比如婉姐姐,都很是照料我,如今我得了这些,如果也能分给她们一些,岂不是好?”

玉葫笑道:“姑娘多心了,你觉得这东西好,想着别人,万一人家却瞧不上呢,何况你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到时候,要相送多少好东西不能够?不争在这一时。”

明媚道:“你说的也有点儿道理。”玉葫笑着,服侍她上床歇息。

明媚当下安睡,因白日所经历的事令她十分快活,便也做了些欢天喜地的梦境,引得她梦里也微微带笑。

谁知子夜刚过的时候,起了一梦。

明媚梦见自己正在景府花园之中,隐约知道自己许配了端王府,正痴痴迷迷地看花儿,忽然之间面前多了一人,她心中隐约知道是景正卿,果真就是他。

明媚却浑然不怕,反问道:“你想­干­什么?如今我要同端王爷订亲了,你若敢乱来,就是死罪。”

景正卿站在对面,双眸幽寒,嘴角却带一抹可厌的笑意,一步往前:“是吗,妹妹如今是有来历的人了,我就亲近不得了吗?”

明媚没来由觉得怕,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你……别过来!”

景正卿却已经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闪身过来,将她一把抱住:“你是真个儿怕我呢,还是想我呢?”

明媚伸手便去打他:“你敢!”

景正卿抱起了她,笑道:“我自然敢,我可是一日也没有忘记过妹妹,尤其是记得那一日……”

明媚竟知道他在说什么,忍不住大叫:“我不要听,你滚开!”

眼前光影一暗,不知为何人却在假山之中了,明媚浑身战栗:“不要!不要!”嘴却被他狠狠地咬住了,手在腰间一扯,竟将她的衣带解开,顺着便探了进去。

明媚呜咽出声,景正卿低低说道:“你只管叫,最好叫来许多人,都来看看我跟妹妹在­干­什么……”

明媚张开口,却又无声,景正卿笑了笑,俯身吻落,手探到底下,轻轻揉搓。

明媚身子一抖,双腿动了动,想要挣扎,却偏失去力气,惊叫声也是绵软近似呻~吟。

景正卿索­性­撩起裙摆,在她的大腿上轻轻抚摸,绢丝底下,香肌轻颤。

明媚低泣,夹杂着喘息声,心中难堪,不知是不是该出口求饶,也不知求饶之后他会不会饶了自己。

正在犹豫之时,景正卿却忽地俯身下去。

明媚惊了一惊,昏头昏脑里,不知道发生什么,只觉得他矮了身子,眼前没了这人。

明媚失去禁锢,便要逃,谁知景正卿俯身之际,手紧紧地便握住了她的腰,明媚只听他道:“妹妹急什么?”而后,竟一把撩起她的裙子,探身进去。

明媚“啊”地一声,越发花容失­色­,身子往后,情不自禁地一缩,却贴在冰凉地假山上。

景正卿低低一笑:“妹妹好香……让我……”嘴里说着下流的话,分开双腿,便凑过去。

明媚惊慌失措,伸手往下,没头没脑地,揪住了景正卿的发端:“你、你­干­什么……”有气无力地,带着哭腔,声音婉转,娇喘连连。

双腿之间一阵濡软,是他贴上来,明媚惊得魂飞魄散,羞得死去活来,哭叫两声,试图蹬动双腿,却逃脱不了他的折磨。

渐渐地觉得麻痒难耐,耳畔之外,甚至响起羞人水声。

脑中一片空白,明媚躬起身子,想要逃脱,挣扎中,断续哭道:“表哥,别这样……别这样……”

耳畔似乎听到他在说话,明媚拼命挣扎,出了一身地汗,猛地浑身一抽,惊醒过来。

窗外月光幽寒,此处并非是假山洞,而是在她的房内,也并无景正卿,只是,除此之外,身体的异样,却是真真切切地。

明媚喘息着,双眸怔怔地盯着夜空,浑身战栗而后怕。

过了许久,却又暗自庆幸自己并没叫出声儿来,外间的丫鬟都也没有听到。

她摸索起身,掏出帕子来,擦擦额头,想了想,撒手松开,才又躺了下去。

明媚拉了被子,盖住脸,心道:“我怎么又想起这件事来,羞死人了。他是那样的坏胚子,亏得我白日还……”

被子盖着,喘不过气来,隔了会儿才又透了透气,又想:“不是跟土匪打架么?最好一直打个不休,或者让他……”心中忽地生出一个极可怕的念头,明媚想到,身子也轻轻地颤了一颤,看着窗上那冰冷月光,忍不住有些胆战心惊,心头隐隐生出一种不祥预感。

如此,将要到天明的时候,又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却格外可怖,竟比之前假山的情形更为惊人。

明媚惊叫一声,声音凄厉,引得外头的玉葫跟四喜双双跑了进来,两个人变了脸­色­,一个挽起帘子一个扶起明媚,都问:“姑娘,怎么了?”

明媚出了一头冷汗,脸­色­惊慌,呆呆看着两人,隔了会儿,才抱住了玉葫,尖叫道:“好吓人!”

玉葫问:“姑娘,什么好吓人?”

明媚哆嗦嗦嗦:“我、我做了个梦……梦见……”眼前忽地又出现那一幕,无比清晰,明媚低呼一声,无法再想,钻到玉葫怀中,浑身发抖。

这一日,明媚觉得身体不适,在屋里头歇了半日,老太太那边便派人来问,便只回是晚上睡觉着了凉。

下午时候,明媚觉得好了些,便去见老太太。

景老夫人瞧着她脸­色­有些不好,不免嘘寒问暖,明媚自然不能说是因为夜有所梦惊到了,就仍说晚间染了些寒气。

老太太听了,便道:“是了,这眼见要入冬了,你那院子里估摸着也凉,叫人给你多加些被褥,换门帘窗帘,你的衣物之类也该添置了。”就张罗着叫朱氏来料理这些。

正说罢了这件,外头苏夫人也到了,老太太见她来,一时就问起了景正卿在外头的情形。

明媚在侧听着,不动声­色­,心却隐隐不安。

苏夫人只说景正卿领了人前去围剿,只是贼人势大,一时胜负未分,估计还要再耽搁两天才能回京。

满堂的人听了,有的便夸奖景正卿能­干­,谁知道正夸奖之时,外头有个小丫鬟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在苏夫人耳畔说了句话。

苏夫人一听,顿时­色­变:“什么?”霍地站起身来。

老夫人察觉不妥,便问:“怎么了,发生何事?”

苏夫人按捺着不安,敛手回道:“没什么……外头小丫鬟有点事,我出去看看。”

老夫人才不以为意:“那你去吧。”苏夫人当下便出外去了。

苏夫人去后不久,老太太便仍只跟明媚说闲话儿。

正说着,老夫人身边儿个跟随丫鬟,从外头进来,在大丫鬟嫣红耳畔嘀嘀咕咕了声。

明媚在旁边隐约听到什么“二……伤……”之类的,便转头看过来。

恰好老太太也见了,便笑问:“怎么今儿你们都咬耳朵说话呢?”

嫣红脸­色­不大好,还想要掩饰,明媚却说道:“我听你们说什么伤……是谁伤了不成?”

这一句,却是歪打正着,明媚本是无心的,没想到竟说中了。

嫣红见她已经听到,当下无法再隐瞒,即刻跪地,道:“回老太太,也不知道消息真是不真,外头有小厮传言说……二爷在雀屏山那里,受了伤……具体不知如何呢。”

“什么?”当下满堂皆惊。

老太太瞪起眼睛:“受了什么伤,严重不严重?难道刚才……他娘就是因为这件事?快!快去叫二老爷过来!”

立刻有丫鬟出去,去叫景睿来问端倪。

明媚在旁边听着,想到自个儿昨晚上那个梦,脸上更是一点血­色­也无,凛凛如雪!明媚抬手,抚在胸口,听到一颗心怦怦乱跳!

原来昨晚上,她最后所起的那个梦,十分诡异,具体情形如何,也不记得,只有一幕最为清楚:乃是景正卿负了伤,浑身上下,鲜血淋漓,眼见是个奄奄一息的模样,向着她一步一步走来,走一步,身上的血便一滴滴跌下来,而他兀自叫着:“明媚妹妹!”

那场景十分可怖,一点一滴又极真实,明媚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场景,因此才忍不住从梦中惊醒过来。

明媚不安地揪着胸口,心想:“总不会是真的吧?老天,昨儿我只是……只是想了那么一想……难道就这么灵光,就真的……成了真了?那么岂不是我害了他?”

昨晚儿她在梦见假山的情形醒来之后,十分气恼,胡思乱想之余,不免会想到一些念头,譬如“他若是死在雀屏山上就好了”之类,然而只是一想,并不是真的咒景正卿。

明媚毕竟只是个无瑕少女,虽然厌恨景正卿,却没有就恶毒到真要他死,何况在听了卫峰的话之后……就连一声“坏人”都有点说不出口。

谁知道,偏偏­阴­差阳错,有点梦境成真的意思。

明媚正在这儿忐忑,外间景睿终于来到,上前刚要行礼,景老太太颤巍巍道:“免了,你快说,卿小子到底如何了?”

景睿十分为难,不说,怕老太太悬心,说了,又怕老太太震惊之余,不知如何。

景睿一犹豫,那边老太太已经发怒:“你倒是说呀!先前你媳­妇­知道了信儿,竟还瞒着我,你们是想如何!给我老实地说,不许隐瞒,更不许扯谎!”

景睿一听,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母亲,儿子是怕母亲听了担忧……是这样,听闻雀屏山哪儿,昨夜晚贼人劫营,乱站之中,听人说见卿儿受了伤,而后……而后……”

他这里迟疑,景老太太跟明媚两个都齐齐地瞪圆了眼,景睿一咬牙:“人失了踪影,众人皆找寻不到。”

景睿说完,景老太太一怔之下,头晕眼花,大丫鬟早有防备,慌忙扶住。正在此刻,却听得一声惊呼:“姑娘,你怎么了!”大家转头,却见老太太身边坐着的明媚,雪着脸儿,闭着双眼,身子一歪往旁侧倒下——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章~二爷为自己的禽兽行径付出代价,华丽滴杯具了,某人趁机上位

53、见驾

明媚本就惊心,听了景睿的话,恍惚里就见鲜血淋漓面目狰狞的景正卿往自己扑来,顿时便晕了过去。

她本就身子弱,一惊之下,便病了两天。

等到知道景正卿人已经找到,只是受了伤,并没有姓名之忧后,明媚十分惆怅,又有点懊悔:为什么竟为了这样一个人而思虑过甚晕厥了呢,真是不值。

端王妃听闻她病了,特叫人来问询,又送了若­干­补品,见无大碍,才回转了。

后又过了三日,听闻雀屏山那边局势已经安稳,贼人不日便要尽数被剿灭。而明媚也挥去了心结――知道景正卿没有被自个儿咒死便好了。

因端王妃曾派人问询,景老夫人便让明媚去王府回礼。

这一日,先使了人去王府告知,说是景府要来人,免得这边儿人去了,王府那边儿王妃王爷不在家……或者其他之类,等王府回信确认,明媚便上了轿子。

这一遭去,就有些轻车熟路了,依旧是几重的丫鬟迎了,进了里间,容儿跟清芙两个是王妃的近身侍女,依旧是容儿领了明媚,清芙叫人来招呼四喜跟玉葫。

明媚入内,此刻天儿寒了,穿了件薄薄地淡蓝­色­团纹外夹袄,里头是烟灰­色­的衣裳衬着,显得人清淡出尘,只是因又病了两日,把先前才养起来的一点丰腴给消磨了,人也显得越发纤弱。

王妃见了,委实疼惜,也不让她坐在下手,拉了过来,坐在身边儿,问道:“只听说你是小病,怎么不过几天,竟清减了这么许多?”

明媚道:“好东西、药等的都吃了不少,只是身子不争气。”

王妃叹道:“你年纪还小,要上心养起来,这样儿瘦可不行。”摸摸明媚的手,觉得皮­肉­倒仍是细­嫩­娇软,便笑道:“身上也得多点儿­肉­才好。”

明媚微笑着低头。

王妃又问了府里头诸人是否都安,又说起了景正卿的事儿,道:“你们府里的二郎……像是遇了险,那几日我心里也不踏实,幸好他是个有福之人,到底是转危为安了。”

明媚说道:“府里头才听到,也都受了好一场的惊吓,幸亏是虚惊一场,没想到连王妃都惊动了,真真过意不去。”

王妃笑道:“再过几个月,便同你是一家子了,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再跟你交个底儿,王爷同我商议,也请人看过了黄历,后天便是吉日,会叫人去下聘定亲的……你自己知道便是了,我们自会派人正式前去景府。”

明媚羞红满颊,不能做声。

王妃看着她,点头叹道:“说句实话,有你这样­性­情的进门,我也放心……原本我还有些担忧呢,亲眼见了,才知道不是那些妖娆厉害的……倒是个和我脾气的。”

明媚见她说的亲热,便道:“我也不知道王妃竟是这样和善的­性­情,起初也好一阵子紧张呢。”

两人彼此相看,会心而笑。

说了几句话,王妃便让明媚吃茶。

正吃了口,外头那容儿丫鬟进来,行礼道:“王妃,郡主醒了,吵嚷着要见您呢。”

王妃并不动,端庄说道:“把她抱来就是了。”

容儿为难道:“王妃怎地忘了,郡主正害花疹,大夫吩咐是不能见外头的光的。”

王妃听了,微微皱眉,便跟明媚说道:“妹妹,既然如此,我便去看一看……”

明媚忙起身,道:“那我不打扰您,就先告辞了……”

王妃制止,说道:“不必,上回就同你说,这一次要多留你在府里些时辰,你且安心,自在在此等我片刻,我安顿好了雅儿便回来,还有好些话要跟你说呢……只是你若嫌闷,也可以叫清芙领你四处走走,看看光景儿也好。”

明媚见她如此诚意挽留,便只好应了,起身恭送了王妃。

王妃去后,丫鬟清芙便又奉了两碟茶果进来,对明媚说道:“王妃怕卫小姐坐着闷,让又送两样新鲜果子进来,这又是滇南送来的新鲜赤峰茶,味道虽有些苦,配这果子是正好的,卫小姐尝尝看。”

明媚迟疑,盛情难却,便道:“多谢。”

清芙笑得甜美:“卫小姐若是还有什么想吃的……要吩咐的,都只管叫我。”

明媚道:“好的。”清芙瞧她一眼,笑眯眯地出外去了。

一直到她离开,明媚才赫然发现,自己身边儿没了别人了。

这堂内一瞬间寂静的怕人,明媚坐了片刻,不见有人来,又看那桌上的果子果真做得新奇诱人,都是她没见过的。

明媚歪头看了会儿,心想:“若是能带几个回去给峰儿吃就好了……且让我先尝尝看好不好吃。”

明媚抬手拈了个红­色­的小果子,放在­唇­边咬了一口,却原来是油炸过的,酥甜香脆,明媚心道:“这个峰儿定然爱吃。”

又看了看其他的,便捡了个圆圆的不起眼的果子,这个却是糯米做得,口感也糯糯地,还很弹牙,表面却撒了一层雪花儿似的甜粉,明媚边吃边想:“这个外祖母也是爱吃的。”

吃了两个果子,果真有些口渴,因果子都是甜的,于是便又喝了口茶,真如清芙所说,果子配茶,果子的甜跟茶的微苦交融,滋味极好。

明媚吃了两个果子,屋子里还没有人来,她只觉得十分无趣。然而端王妃说要她等,恐怕很快就回来了,于是明媚只好按捺着,仍旧端然坐着等。

又过了片刻,明媚委实坐不住,正想趁着没人起来四处瞧瞧,忽地听到外头轻微的脚步声,似乎听到有人说:“王爷来了。”

明媚听了,大惊失­色­,猛地坐回去,仍旧做出端然稳坐的模样。

转念想想不对,便又慌忙起身,心中乱糟糟地,无数个声音乱叫:王爷来了?是来此处,还是别的地方?若来此处,可是王妃不在,又怎么办?

那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明媚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无法,只好硬着头皮离开桌子边上,双手敛在腰间,刚冲着门口站住脚,只听前头房门声一响,有一道人影出现在门口。

明媚垂着头,只看见那人银白­色­的袍摆,绣着海水扬波图纹。

明媚呆了呆,才出声道:“妾身……不知道王爷驾到……”

端王爷赵纯佑在门口站了一站,便迈步走到明媚身前,抬手轻轻一拂,温声说道:“原来是你,免礼。”

明媚梗住,接下来的话自是说不出来了,目光望着他虚虚拢在自己臂上的手,见那手是玉白之­色­,手指修长,大拇指上戴着个碧绿如水的翡翠扳指,玉白对翠绿,相映生辉,格外漂亮。

这个颜­色­的扳指,竟像是头前王妃送她的那个镯子是一样儿的。

端王爷似察觉明媚在看什么,低低一笑,负手往里走了几步,才又转过身来,说道:“本王方才在校场上练习­射­箭,才刚回转,不知道你原来在这里。”

他的声音极为温和,只略带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让人听了又舒服,又觉恭敬。

明媚听他口吻熟稔似地,便大着胆子微微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张温文儒雅的脸,双眸璀璨如星,略微带笑看着她。

明媚心头一颤,忙重低了头。

赵纯佑­唇­边的一抹笑意却更加深了,看了明媚一眼,回身坐在王妃座位旁边的空位上,便问:“王妃去了哪里?”

明媚轻声回道:“回王爷,听闻是小郡主哭叫,王妃便去相看。”

赵纯佑点头,目光转动,看了看桌上的点心,他又看一眼明媚,便拈起一圆白糯米团子,吃了一口,才说道:“有些太甜腻了。”

明媚见他蹙眉,然而他那座旁桌子上并没有茶,明媚便道:“王爷不如喝口茶。”

赵纯佑便看她,不语。

明媚呆呆地被他看了会儿,才醒悟过来,忙垂头提了茶壶过去,取了个杯子,给他倒了一杯,刚要退后,赵纯佑­唇­角一抿,望着明媚,又咬了一口团子。

端王爷的动作很是突兀,明媚猛地抬眸,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在……调戏她?

不不不……明媚脸上一热,赶紧挥退那样的想法:恐怕都是给景正卿把她引坏了,见了个男子,就胡思乱想起来。

明媚正震惊里,忽然之间望见端王­唇­边居然沾了一块儿雪白的糖粉,他本是极儒雅清贵的容貌,沾了糖粉,却带了几分趣致。

明媚看得好笑,正在想要不要提醒,端王爷却咳嗽了声,反指了指明媚。

明媚被他一点,不明所以:他究竟是如何?

正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时候,却听王爷略凑近过来,低低道:“你也吃了的,这里……”他抬起手指,在空中一停,本是要擦自己­唇­的,忽然之间却探向明媚­唇­瓣上,手指在上面轻轻一滑,分寸却拿捏的极好,并未真的碰到,但就算如此,动作已经是暧昧至极了。

明媚浑身战栗,脸颊更是如火,抬眸对上端王爷的双眸,急忙放下茶壶,回身掏了帕子在­唇­上一擦,一看帕子,果真,糖粉……

心头一阵绝望。

方才她还笑端王,原来人家这样,乃是为了提醒她。

从方才他进门开始她就挂着这糖粉,难得还对他一本正经地行礼,实在丢死人也。

明媚背对着端王爷,羞恼地蹙起眉头,暗中咬了咬­唇­,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洞跳进去。

那边上赵纯佑却忍着笑,他­唇­上的糖粉早被自个儿擦去了,仍是那清贵无双的面容。

明媚自觉出了糗,当下也不想再留下去,便回身,鼓足勇气说道:“王爷……我……妾身来的也很久了,是该告辞……”

正说了一句,却听端王爷说:“别急,我还有话问你。”

明媚一怔,忍不住又抬头看他。

赵纯佑望着明媚,在他面前的这张脸儿,眉目如画,却尚稚­嫩­。因为羞怯,脸­色­白里泛红,活像是初绽的花瓣儿,娇­嫩­可人,尤其是那­唇­,或许是因她自恼而狠狠咬过,泛出一种靡靡地嫣红之­色­,几分可怜,却诱人之极。

种种极美,偏她不自知,满脸皆是懵懂惶惑。

默默然看着她,端王爷的脑海之中,缓缓地又浮起另一道影子,靠近,又远逝。

赵纯佑心中一叹,对上那双清澈眸子,慢慢出声:“你来京的途中,于船上弹过一首‘长天净’,可记得?”

明媚闻言,失声道:“你怎么知道那一曲叫做《长天净》?”——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章,终于见某位真身儿了

今天貌似低迷,于是就三更吧~orz

54、雨中

景正卿翻身上马,扯得伤口微微疼痛,他转头看看右臂,雪白的纱布底下,隐隐透着血渍。

云三郎扑过去,拽住缰绳,仰头看过来:“你不要命啦?让别人去又如何!都已经是伤着了,只坐镇指挥便是!你这样一动,伤口裂开该如何是好?”

景正卿摇头,道:“瞧你,至于这么着急?若是这点子伤就上不了阵,我也没脸混武官行当了。”

云三郎气得将马紧紧勒住:“你别跟我说这个,你老实说,这样着急加攻,是为什么?”

景正卿怔了怔,对上云三郎双眼,忽地笑了笑:“三郎,你以为是为什么?行了,快放开,别耽误事儿。”

云三郎见他这个关头兀自能笑出来,十分气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因为他们底下传言,端王府跟……哼!必然是给你听到了……”

景正卿眼角微微一挑,却笑着打断他:“行啦,你又多心了,我只是觉得被这帮匪贼纠缠许久,实在不耐烦,想快点拿下他们罢了,再不拿下,恐怕迟则生变。”

他说到最后,面­色­带了几分郑重。

云三郎眉头一皱:“你是说……上回你受伤之事……难道真的是你怀疑的那些人?”

景正卿打量周遭,全都是他麾下的兵丁,打扮也是一样,看不出什么不妥来,但是暗影重重,在无人能留意的角落,不知藏着多少来历不明的暗箭。

那夜,他们突然遇到山贼反击,真是料想不到,这帮贼寇胆大包天至此,竟能垂死挣扎。

景正卿闻讯­操­刀出外,召来副手吩咐,指挥士兵抵挡合围,倒也有条不紊,想必很快就能将山贼的进击打退。

一刹那,正战得人仰马翻如火如荼,暗夜之中忽地­射­过一支箭来,不偏不倚,正是向着景正卿。

当时他不以为意,只以为是乱战中的流箭,亦或者是山贼趁乱放箭,只挥刀欲斩断。

谁知,刀锋将碰到箭身的时候就察觉不对,这股力道极为刚猛,非是武功高手不能­射­出如此一箭。

景正卿竭力跃开,那箭擦身而过,他这才正­色­起来,环顾周围,见人影憧憧,又哪里能找到­射­箭之人所在?

正警惕间,嗖嗖两声,又有两支箭过来,景正卿早有提防,运足力气挥刀荡开。

头一支箭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敌军之中有高强之人埋伏,然而此刻,心中凛然一惊,察觉这情形十分熟悉,竟像是经历过一般,再仔细一想,豁然明白:当初他护送明媚上京走到半路,被那伙蒙面人袭击的时候,便被这种箭阻击过!

景正卿心中悚然而惊,想道:“原来这竟是冲着我来的!只不过究竟为何?那盒子都给他们抢走了……”心念转动之间,也发现­射­箭人的行迹。

头一支箭他不曾留意,敌人又放了两箭,景正卿也瞧见他的所在,当下横刀往前追击。

三郎听了他的讲述,曾埋怨:“你太过冒险了,有道是穷寇莫追,何况在那样凶险的情形之下。”

景正卿道:“我一时气恼,心急着想看看究竟是谁暗中想要我的­性­命,又是为了什么原因……却没想到他们真真有备而来,差点竟枉送了­性­命。”

那夜当时,他贸然追了出去,那放箭之人不敢逗留,频频后退。

景正卿穷追不放,渐渐地离了战营,他正觉得不对,周遭便又跃出三个山贼打扮的人来,脸上涂得一塌糊涂看不清楚,将景正卿围住,其中一个嘶声道:“这就是狗官兵的头头,杀了他!”

他们虽假扮官兵,一动手,才知端倪,都是些武功高强的棘手之人。

景正卿心头明白,且战且走,伤了其中两人,自己却也负了伤,另外一个跟那发箭之人却紧跟不放。

幸好景正卿在此地勘察山势,对地形颇为熟悉,仗着这点儿,同两人周旋,到底躲了过去,然而直到天明,才有手下的副将带着官兵前来搜寻。

云三郎当时听了,气得大骂,什么“­阴­险狗贼”“以多欺少”之类。

此刻,又见景正卿欲速战速决,三郎便说道:“上回是你命大,这一回又要深入虎|­茓­,若是他们又有重重埋伏,你这不是给他们下手的机会吗?”

景正卿道:“不入虎|­茓­焉得虎子,再说,若继续拖延下去,恐怕不用我剿灭他们,京里头也得派人来剿灭我了,索­性­就拼个你死我活。”

云三郎一想,也是这个理儿:战事拖延,久久不下,自然是要被问罪的。

被景正卿如此一说,三郎便忘了自己恼他的初衷是什么。

三郎一团儿热血,跺了跺脚:“好,既然如此,那我跟你同去!来人!”说着,唤人备马,上盔甲。

景正卿回头看他:“你这又是何必?”

云三郎道:“明知道有凶险在侧,还要亲出,你要当那拼命二郎,我也不输给你,走吧!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景正卿哈哈大笑:“那我们是亲兄弟,还是父子兵?”

云三郎道:“你想得美,若我是伯父,有你这儿子,气也要气死!”

天际­阴­风阵阵,浓云密布,天­色­不好,似将有一场大雨将至,景正卿伸出手来,道:“拿下雀屏山,回去后我们不醉无归。”

云三郎伸手跟他紧紧一握:“说定了,不醉无归!”

天­阴­­阴­地,一片灰蒙蒙颜­色­,明媚乘着轿子往回赶,轿子忽忽悠悠,她心中便也想到先前端王爷同自己的话。

原来,就在那夜晚,湖上弹琴的时候,他就已经听到了。

――那一艘破夜而来的大船,那船头上高挑的“赵”字,以及那一声“弹琴者何人”,现在想想,岂非正是端王爷的声音。

他竟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留意她了。

明媚垂眸,心中却依旧有些乱。

“你为何知道这曲子叫什么?”

她震惊问罢,赵纯佑道:“我曾听人弹奏过,印象深刻,以为自此便无缘再听到了,没想到竟在那夜晚听到……还以为是入了梦,于人间天上。”

明媚面孔微红,想要问问端王是听谁人弹过,心中却好像压着一块大石,让她无法出口,于是便只垂了头。

赵纯佑望着她,两人彼此相距不远,却谁也不曾开口说话,他只是瞧着她低眉沉思的模样,双眉轻敛,身段儿纤柔,如一抹淡云停在旁侧。

正彼此沉默之中,外头端王妃去而复返,见端王已回,便见了礼,才道:“没想到王爷竟在此刻回来了。”

端王便道:“瞧着天­色­不好,仿佛要下雨似的,便早回来了。”

王妃微笑:“那是见过明媚妹妹了?”

端王冲她一点头,王妃说道:“上次只留了她片刻,这回,想要多留她会子,不知妹妹口味如何,喜欢吃什么?叫他们准备午饭。”

明媚忙道:“不劳烦了,既然天­色­不好,我还是早点回府。”

王妃诧异说道:“说的好好的,怎么忽然要走?休要辜负我一片心意。有道是下雨天,留客天,岂不也是正好留下下来之意?”

明媚为难,本能地却觉得不想在这功夫留下来,就道:“回王妃,早上出来的时候匆忙,忘了带平日吃的药丸,怕断了……就没效用了,不如改日……”

王妃不语,便看端王。端王在旁边时不时地打量明媚,静默片刻,终于说道:“既然如此,不要让这孩子为难,便让她先回去吧,横竖来日方长。”

王妃这才点头,明媚听了端王这句,心中似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些惘然。

当下才出了府,上了轿子往回。

不多时的功夫,轿子回到景府,此刻天越发­阴­沉的不像样儿了,就好像一大片墨­色­要自头顶压下来。

玉葫扶着明媚往里而行,道:“姑娘怎不在王府多留些时候?”

明媚说道:“这场雨下来,不知什么时候停呢,­干­什么就要赖在人家里。”

四喜笑道:“姑娘就是面­嫩­,心细。”

三人回了屋里,明媚换了衣裳,觉得倒不怎么倦,便道:“我去看看老太太,这儿路近,就不用陪了。”

丫鬟们应承,明媚才要迈步出门,玉葫道:“姑娘,天儿这样,要不要拿把伞?”

明媚看了看,道:“也好,天有不测风云,万一就下起来呢。”

于是五福找了伞出来,递给明媚,明媚便拎了把伞,才往外去了。

明媚走到半道儿,眼见到前头廊下再走片刻就到老太太院儿了,忽然之间天空一声雷响,明媚一听,“啊”地尖叫了声,撒腿就跑。

她因见过了端王,心神不宁地,光知道会下雨,却忘了会打雷,而她是最怕打雷,听雷声就已经失神落魄。

明媚往前一阵疾跑,耳边哗啦啦,顿时一场急雨从天空倒了下来。

明媚胆战心惊,茫茫然便去打那把伞,然而她吓怕了,力气越发小,那伞或许又卡住了,撑了几次,竟没撑开。

此刻眼前又是一道白光,明媚受不了,“啊”地又叫一声,撒手把伞往旁边一扔,拔腿又往前乱跑。

雨自天空浇落,打得人遍体生凉,明媚也看不清路,脚下滑了两滑,差点儿跌倒。

明媚心慌意乱,勉强站定了双脚,抬头往前看,却见眼前景物已经浑浊不清,都浸泡在雨里,加上眼睛都湿了,哪里能看得明白?

头顶又是一声雷响,却并不大。

魂儿似乎也飘出来,明媚抱住头,恨不得自己也缩进雨水里去,正哆嗦间,猛然看到前头有一道影子,撑着把伞,若隐若现。

明媚见了,如抓到救命稻草,忙要跑过去,昏头昏脑地往前两步,那人却已经看清了她,顿时大步流星地过来。

明媚只觉得有一只手在腰间用力一揽,便将她抱了过去,这力道却不像是玉葫等丫鬟,然而此刻她惊心之极,也顾不上了,听到耳畔雷声响,顿时探臂把那来人抱住,身子相贴,仿佛能察觉对方那淡淡体温,抱紧了人,心底才隐约有了几分安稳。

明媚颤声道:“你带我……带我回……”

那人并不做声,明媚才觉得有些儿不对:这个人身上,似有种熟悉的味道。

明媚正欲抬头看看,那人却已经慢慢地说:“妹妹你怎么见谁就抱?还是认准了是我,故而就扑过来了?真有这么想哥哥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要怎么更呢,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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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厮磨

明媚听见这个声音,简直比雷声还要惊魂,当下将人一推,便要离身。

谁知道景正卿早有防备,将她腰间紧紧地抱着,沉声说道:“要去哪?不怕打雷了?”

明媚抬头,望见景正卿的脸,近在咫尺,这张脸于伞下­阴­沉的光线里,却显得十分苍白。

明媚大为震惊,语无伦次道:“你怎么……回来了?”

明媚只觉这个人简直像是从天而降的,明明都没有听说他回来的消息。

却没想到,她去了端王府这大半日,景正卿已经回到府中,明媚回来后,便即刻要去见景老太太,而且五福也知道明媚讨厌提二爷,于是也自不好跟她说二爷已经回来了。

也算孽缘,竟在此刻撞个正着。

景正卿道:“我自然是要回来的,莫非明媚不想我回来了?”

“你先放开!”明媚竭力一挣,手在他身上乱打,却听得景正卿闷哼了声,搂着她的手臂果真松了一松。

明媚略微离开景正卿身边,谁知道天际轰然一声,震得脚下地面都簌簌发抖。

明媚震惊无以言语,拼命大叫一声,再也没有顾忌,自个儿扑到景正卿身上,死死地将人搂住,恨不得钻到他身子里去细细藏好。

雷声之中,景正卿低低笑了声,手上一松,便把那雨伞往后扔了,伞随风飘动,而后跌在雨水之中,随着打了个旋儿。

景正卿双手将明媚抱入怀中,见她浑身软软地,丝毫没有反抗,他长叹了声,将人往怀中搂紧了些,左右一张望,拔腿就走。

明媚察觉他抱紧了自己,虽然不喜,但是此时此刻也说不得话,只听凭景正卿抱着,不知要去向哪里。

明媚一边缩紧身子,一边试图探头看,哆嗦着说:“你你……你送我……”

景正卿知道她要说什么,便道:“我送你回去。”

明媚松了口气,却又心头一紧:不对!他哪里会是这么好心的?

勉强睁眼往周围一看,景物被雨水洗刷浸润,显得十分陌生,却依稀认得不是回去的路。

明媚挣了挣:“你,你要去哪?”

景正卿把她的脸往怀中一揽,将她的头也压低了些:“片刻就到了,别说话,雷又来了。”

明媚信以为真,赶紧缩了头,伸手紧紧捂住耳朵。

景正卿暗笑,却不敢耽搁,生怕雷真的来了惊到她。

幸好大雨滂沱,府内人人都缩在房内,加上景正卿有心避开,一路上竟没遇上什么人。

明媚只听到“吱呀”一声响,像是门响,落在身上的雨点也停了,明媚听不到雷声,试着抬头一看,却见来到一间陌生的屋内,并不是她的院子,也不是在景正卿屋里。

“这是哪?”明媚忍不住问。

景正卿浑身湿淋淋地,抱着明媚走到里屋,把她放在床上,拉起被子将她裹起来。

明媚瞪大眼睛看他,景正卿见她的小脸儿被雨水冲刷过,越发地白,乌发湿淋淋地贴在脸颊边儿上,双眸更是水灵之极,黑白分明地瞧着他,眼神是惊慌未定的。

景正卿不由地一笑,心也软了一软,看了明媚片刻,才简单说道:“别动。”

景正卿说完,便转过身子,走向旁侧的柜子。

明媚见他不拦着自己,当下便要下地,谁知双脚才一点地,窗外隐隐地轰隆一声,雷声咆哮似地逼近。

明媚惊呼了声,于是反而退向里头,拉紧了被子裹住自己,头也低低地埋进被子里,果真一动也不敢动。

景正卿正拉开柜子门,闻声回头瞧了一眼,见她自己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不由地哑然失笑。

原来此处是满柜子的衣裳、被褥之类,只不过许久不曾有人来过了,种种都落了层灰尘。

景正卿上下瞧了一眼,抓了两件衣裳出来,又拉了一条毯子,一床被子,一并揽着,重新回到床边,把物件都放在上头。

明媚兀自在簌簌发抖,景正卿抬手拉了拉她,明媚尖叫一声,裹在被子里的身子扭动一下以示抗议。

景正卿忍着笑:“好啦,现在不打雷了。”

明媚听见了,半信半疑,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眼神惊慌而茫然地,先听了听,听到周遭一片静寂,才松了口气,忽然之间转头,又对上景正卿的双眸,顿时又惊地缩进被子里。

景正卿大笑,把她连人带被子拉过来:“都给淋湿了,把衣裳换下来,擦一擦。”

明媚一听,跟他孤男寡女在这里,还要换衣裳?自然是抵死不从的:“我不要,不要!”

景正卿喝道:“快些换了,莫非你要我动手替你换?”

他一声严厉,正是明媚没听过的,一时竟被他吓住。

明媚怔了怔,然后就仍旧坚持说:“我不要在这里,你快送我回去,我回去换就是了。”

景正卿说道:“外头正下雨,你又湿了身子,出去了必然要着凉,先把湿衣裳换下来再说。”

窗外果真还是一阵阵哗啦啦地雨声,仍有闷雷,时时地会响上一声。

明媚警惕地看他,手死死地握紧被子:“你分明是……我不要!”

景正卿瞪了她片刻,见她没有想要顺从的样儿,便把人一把拉过来,抱到腿上。

明媚尖叫着,便拍打他,景正卿躲闪不及,又被她拍到肩头,顿时又是一声闷哼,整个人身子一晃。

明媚没想到自己这一拳竟这么厉害,吓得停了手。

却见景正卿皱紧眉头,脸­色­惨白,双眼却乌黑地,看起来没了平日那份俊秀,反而多了一丝陌生的狰狞,隐隐几分可怕。

明媚缩手,有些害怕,气虚道:“你……你……怎么啦?”

忽然之间目光转动,竟发现自己手上鲜红一片,明媚呆呆看了会儿,手指捏了捏,果真嗅到极淡的血腥气。

明媚不可置信地尖叫起来:“血!”

哪里来的血?她又并没有受伤!明媚胆战心惊,不明所以。

景正卿苦笑了声:“你这丫头,是想要害死我呢!”

明媚瞪大眼睛,看向景正卿,忽地看到他的目光从肩头收回,她心头一动,顺着看过去。

景正卿今日身着一件深蓝长袍,被雨打湿之后,那颜­色­便近乎于黑­色­,冷眼一眼自然看不出什么来,然而明媚细细一瞧,才发现他肩头上有一处突起,颜­色­也跟旁边有些不同。

明媚伸手,探出一根手指,在上面点了点。

景正卿身子一颤,明媚忙缩回手指来,探指一看,却发现果然是一抹殷红。

“你……你受伤了?”明媚吃了一惊,瞪向景正卿。

景正卿看她一眼:“原本只是轻伤,被你一打,伤口恐怕又裂开了,以后不太好说。”

“什么……什么意思?”

“或许会被你这丫头害死。”

明媚先是一惊,而后却道:“你不用恐吓我,你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了?”

俗话说: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呢。

景正卿听着这话,心头却没来由地一暖,把她抱入怀中,就在她的嘴上吻了一下:“是啊,明媚这么相信我?还是说你盼着我是平安无事的?”

明媚很想要再打他两下,便挣扎,心里却七上八下:“早听说他受伤了,放才着急,竟忘了……我打他两下,该没事吧……不会因此就……只是他为何不告诉我呢?”

明媚这边儿胡思乱想,景正卿抱着她,感觉她的身子散发丝丝温度,那股子特有的香气在鼻端萦绕,不由地深深吸了数口,才说道:“或许并非我想的那样好,而是……你是想我死在那里的?可不管如何……我心里是时时刻刻地……想着明媚的。”

他的声音低沉,隐隐地竟带有一丝忧伤似的,他低头看明媚,长长地睫毛之下,双眸也不知是泪光,还是被雨打湿了的。

明媚呆呆不语,有些发怔,不知他为何竟是这幅神情,说的那句话也委实有点……不像是之前那样下流,可是……

景正卿看着她,他在雀屏山朝思暮想的人,如今正在自己怀中,此时此刻,简直将要发狂。

当日围攻山贼之前,云三郎拦下他,想得其实对。

景正卿之所以最后不顾受伤也要速战速决,一来自是他自己说的那原因,二来,却也正是因为跟云三一块儿前去的那些援兵,闲话之时,说什么端王府跟景府之间的一桩婚事。

又有谁能明白当他听见这消息之后的感觉?

毫无预兆地站在风里,眼泪就跌了出来。

原来只以为对那个丫头是求之不得而已,如今看来,却全不是这回事,他逗弄着她,逗来逗去,不知不觉把自己也陷了其中,且脱身不能。

自从知道了她将要定亲的消息,他就极想要见到她,一定要尽快地看到她,就好像整个身体,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死命地叫嚷着,想念那种抱着她的感觉,以及她身上那种味道,种种都在召唤着他。

景正卿回想:在当时那种情形下,他竟能一鼓作气剿灭了那帮匪贼,倒也是意料之中,但是如果说他死在了那一场战中,却也是情理之中,并不会叫人意外,因为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在那种煎熬之中,几乎疯了,上天入地皆有可能。

“明媚,明媚……”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每一次呼唤就像是在心头上点了一把火。

景正卿情不自禁地亲吻她柔软的嘴­唇­,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香气,他的下颌上新长出的短短胡茬刺着她,让她觉得又痛又痒。

明媚身子发软,颤抖着把脸侧开去,尽量镇定地说:“你不要乱来啦!你不知道也是有的,我已经……已经快要跟端王爷定亲了!”

景正卿一听这句,就好像有人拿刀子在心头上划了一下。

他已经无可承受,她偏要狠狠地又加上这么一下,一瞬痛极恨极:“你……”骤然用力,抱得明媚越发紧了。

明媚吃痛,惊慌失措地叫道:“快放开我,你再敢这样,王爷要砍你的头。”

景正卿气不打一处来:“是吗?那我先前做了那许多,王爷岂不是要砍我许多次头?这样……也不差这一次了。”

景正卿探手,在明媚腰间一掐,便将她衣带解开。

明媚觉得身子一凉,外衫已经被他解开,明媚尖叫了声,抬手扑打他,忽然想到他肩头的伤,一愣怔的功夫,景正卿把她的外衫剥下,露出贴身小衣,被雨水浸湿了,便紧紧贴在身上,小荷尖尖,胸前也露出里面粉­色­的肚兜。

景正卿低头,埋首在上面,那香气如灵丹妙药,让他心里疼痛稍减,那娇软却又折磨着他,内心地焦灼越发狠厉。

他索­性­将她的裙子一扯,紧紧地把人按在腿上,感觉她的腿垂在腰侧,当□下便有反应,身不由己先狠狠往上顶弄数下。

明媚吓得呆了,此处逃无可逃,不由又想到那个梦,以及假山之中的情形来。

想要哭,又忍住,这会儿也不敢说狠话了,只好求饶:“景正卿!我说错了……你别这样……我自己换衣裳就好了,快停手……”

景正卿低喘吁吁:“我现在要了你,看你怎么还嫁给王爷!”

明媚慌极了,泪也涌出来:“我不敢了,我自己换,你别乱来!”

景正卿听着她哭泣之声,按捺着身下的嚣狂不安,身体却仍失控似地战栗着。

他抬头看她:“你当真知道错了?”

明媚含着泪,道:“我知道错了,你别这样。”

景正卿道:“但是我想你想的紧,又怎么办?”

明媚被他吓坏了,哭道:“你不要害我,我嫁给王爷,对景府也是好的,上回打了你一遭还不够么?你既然对峰儿说你欺负我,我便能算计你,分明是知道的……现在又为什么还对我这样?”

景正卿望着她哭得慌乱的样儿,抱着她的腰,凑过去轻轻亲吻她脸颊上的泪珠:“明媚……我……”

明媚害怕他又乱来,转开头躲避:“你别害我,这也是为了你自己好……”说到这里,目光一动,看到自己胸前沾着一大块的血渍,不由吓得一哆嗦,然而却又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景正卿的血。

明媚道:“你……你的伤,流了好多血。”

景正卿苦笑了声:“是么?若是知道回来只得这个局面,我就在那儿被人杀死便是了,若是真死了,你是不是就觉得正合心意了?”

明媚心头一缩,顿时就想到自己那个梦,叫道:“你别胡说!我不是那样坏心的人!”

景正卿见她脸上浮现恼怒之­色­,却反而觉得欣慰:“是了,小明媚自不是那种坏心之人,只有我才是。”

明媚听他声音温和,忍不住心头一动,便低了头,垂眸之际,看到两人身子紧贴一块儿,却又重不安起来:“你、你先放开我,让我……看看你的伤。”——

作者有话要说:Maemae扔了一个手榴弹谢谢亲~!

二爷是吃惯了­肉­的人,忽然改吃素,比较不适应

56、风情

景正卿斜睨明媚,见她一身单薄小衣,脸­色­本是玉白无暇,方才被他一阵轻薄,脸颊上略泛起一丝晕红来,加上浑身湿透,越发见楚楚可人。

景正卿思念良久,先前不把人带回去,反带到这没有踏足的地方,便是想要借机跟明媚好好地相处相处,如今朝思暮想地美味就在嘴边,实在不想放下。

然而对上明媚的眼神,望着她眼中那抹乞求之­色­,景正卿叹息了声,无可奈何,便把她松开。

明媚当即连滚带爬跑到床内,又拉起被子裹住身子。

景正卿回头,气不打一处来,回头冷冷怒视:“不是要看我的伤么?”

明媚只露出半张脸来,闷在被子里道:“你……你自己给我看看……就是了。”

景正卿咬了咬牙,明媚看着他磨牙的模样,颇像是她在家里的时候看到那狗儿发怒的情形,于是吓得往里又一缩。

景正卿道:“你是乌龟么?要一直都缩在那被子壳里?”

明媚讪笑道:“表哥,我觉得这里挺好的,你伤的要紧吗,给我看看吧……”压着心头慌张,想法儿地转移话题。

景正卿横了她一眼,把衣裳解开,正好他的伤也真裂开了,要收拾一下,景正卿便把外裳都解开,扔在旁边,露出赤~­祼­的身体。

明媚没想到他竟脱得这样彻底,眼见一具男子的身体就在眼前,当下惊呼了一声,把眼睛捂住。

景正卿道:“你不是要看么?快点给我看看,不许少看一眼。”

明媚叫道:“你也不用全脱了!”

景正卿道:“我不像你,衣裳湿了,我自然要换。”说着,竟然起身,把衣物全脱了,赤条条地站在地上。

明媚正试着要睁开看一眼,不料正巧看到这样一幕,顿时觉得眼睛都瞎了,忙尖叫一声,像是跌跤的乌龟一样匍匐在地,被子严严密密地蒙住头脚。

景正卿本有些气恼,见状却忍不住哈哈笑了声,自捡了方才拿出来的衣物,略穿上了,伸了伸手脚,觉得还很合身。

他又取了块巾子,把那滴水的头发也擦了一擦。

景正卿做完这些,便去拍拍那被子底下隆起的地方,被子里明媚耸动一下,不知叫嚷了一句什么。

景正卿喝道:“快出来,你以为那被子能挡住我么?”

明媚叫道:“不要,你穿好衣裳!”

景正卿道:“穿好了还怎么看?快出来!”把被子一扯,当下就将人揪了出来,明媚身子在床上一滚,尖声大叫,一边拼命捂住眼睛。

景正卿把人又抱入怀中:“言而无信的小家伙!”

明媚滚动之下,手摸到一处一角,身子僵了僵,慢慢地将眼睛睁开一道缝,却见眼前景正卿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里衣,显得十分清爽­干­净,隐隐地不那么面目狰狞了。

明媚见那衣裳像是旧衣,穿在景正卿身上,略有些短小,便问:“这是谁的衣裳?”

景正卿见她问,便道:“你怎知不是我的?”

明媚说道:“你穿着分明小了。”

景正卿道:“你说的对,不是我的,是我茂二哥的……。”

明媚一听便明白了:“你是说你大伯家的茂表哥?”大房景良有三个儿子,老二景正茂据说早就远赴外省任职。

景正卿一点头:“那一件儿旧的,是二嫂子的衣物,你可以换上。”

明媚低头一看,果真见床上还放着一件儿女装,明媚看了会儿,心想:“他当真是想让我换衣裳而已吗?”虽然略有些松动,却到底是不放心,便道:“我还是不换了,待会儿我回去,万一给丫头们看我换了衣裳,又要猜疑。”

景正卿一听,就皱了眉:“哼!”

明媚见他眼神又变,怕他又要动手,便道:“那、那你别过来,我把­干­净衣裳套在里面,外头依旧穿我自己的,行不行?”

景正卿道:“那也成。”

明媚松了口气,其实湿衣裳裹身上,谁会乐意?湿嗒嗒地,又冷。她巴不得换上­干­净暖和的,只是景正卿在旁边,就如一只狼盯着­肉­似的,万一他真的胡作非为起来……但是转念一想,以他的脾气,纵然是她不换,他若是想乱来,倒也是没有法子的。

景正卿当下转身,明媚抓了那件衣裳,却见倒也­干­净。景正卿负手说道:“这是当初哥哥跟嫂子回来,给他们准备的,哥哥这件儿是旧的,方才我瞧了瞧,你那件应该是做了没有穿的,故而放心穿着就是了。”

明媚又惊又是好奇:“你怎么知道是没穿的?”

景正卿说道:“你那件是绸子衣裳,我那个二嫂子,是贫寒出身,跟了哥哥外放,做的也是清贫的官儿,是以他们都穿旧布衣,这件衣裳是他们来了之后我叮嘱三嫂子做了送来的……”

明媚听得入神:“人家的里衣,你也知道没穿?”

景正卿一听:在她心中,他果然是禽兽了!

握在身后的手捏了捏,暗中压了火儿,道:“你急什么?莫非是吃醋了?当初哥哥跟我说,他们穿不惯这种绸衣,也不想再沾府里的光儿,所以就留在这儿了,穿也没穿,自也没有带走。”

明媚这才明白,景正卿催促:“只管闲话做什么?快些换吧。”

明媚忙把床帘放下,赶紧脱了湿衣裳,把绸衣穿了,这衣裳有些大了,她穿着,从肩头到腰身都松了老大一块儿。

明媚正张开手端详,觉得自己如穿了戏服一般,床帘忽地被撩开,吓得她忙抱了胸口:“你­干­什么?”幸好都系好了带子,不至于春光外露。

景正卿盯着她,见她已经穿好了,很是遗憾。便道:“我看你没有声儿,怕出了事。换好了?”目光转动,看到旁边换下来的湿衣裳,刚要抬手拿,明媚挡住:“别动!我要带回去的。”

景正卿道:“你的人碰不得,衣裳我也碰不得?”却到底是没有去拿,反而又看着明媚:“这件儿你穿的确是大了,我那嫂子比你要丰腴许多,身量也高……说起来,为何你反而比我走之时更见瘦了?”

明媚侧耳听,却听得外头雨声一阵紧似一阵儿,便道:“哪里有瘦了?我未觉得……是了,你的伤呢?”

景正卿道:“虽说你年纪不大,但这样也太不像话了,端王爷看中你哪里?要让你嫁过去?”

明媚一听,这是小看人呢!便道:“为什么王爷不可以看上我?我……我……”但她偏又不是个能自夸的­性­子,便悻悻地停了口。

景正卿冷眼旁观,见她半身仍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脸,下巴尖尖地,便道:“王爷是个见惯风月的人物,哪里会看上你这样身无四两­肉­的小丫头?”

他本来是有意打击明媚,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明媚脸­色­一变,就有些心跳。

景正卿随口一说,却见明媚变了脸­色­,他心头一动,便问道:“怎么了?”

明媚呆呆看他一眼,却又垂头,不做声。

景正卿俯身看她:“怎么了,真个不高兴了?”

明媚把脸扭到一边去,心中想到玉婉曾跟自己说过的话……以及在王府之中,端王问《长天净》的事儿,他说曾经听人谈过,明媚当时并没有点破,这首《长天净》是母亲如雪亲自教她的,景如雪曾说过:这世间识得这曲子的人不多……

但端王却听过,再加上玉婉所说,难道端王当年……真的跟母亲有些关联?

而景正卿这么说她,明媚自己看看自己,的确是瘦弱的……男人大概不会喜欢这种,何况她见到王妃,那样的体态丰腴端庄高贵,而自己却……

或许,端王之所以看上自己,也跟当年的事有关?那她又算什么?

她正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女,全不知道自己乃是极美的,又听了景正卿故意打压的几句话,越发惊心颓丧起来。

明媚一时出神,景正卿抬手,握住她下巴,轻轻抬起:“小丫头,怎么了?”

明媚仰头看他,景正卿蓦地一惊,发觉她的眼睛红红地,朦朦胧胧罩了一层水汽,竟好像难过似的,他心头一颤:“怎么了?”声音也严厉起来。

明媚吸了吸鼻子,也不知是方才着凉了还是如何,又摇了摇头:“没什么……”

景正卿细看了她片刻,心中忐忑,七上八下,忽然说道:“明媚……”

“嗯……”明媚随口答应。

景正卿道:“你……不要嫁给端王爷好吗?”

明媚吓了一跳:“啊?什么?!”

景正卿咽了口唾沫,对上她的眼睛,略一踌躇,心底那句话终于冲了出来:“你别嫁给端王爷……我跟老太太说,我要了你……好不好?”

一句话说出,忍不住浑身的血都跟着发热似的。

明媚吃了一惊:“什么?不、这怎么成?不行!不行!”

景正卿虽然早知道答案,可是听到她这么急着否认了,心中却还是忍不住空落落地,跟着重复说道:“不……不行?”

明媚道:“怎么可以出尔反尔?何况对方是端王爷……我也答应外祖母了……”

景正卿道:“你……仍是很讨厌我吗?”

明媚越发吃惊,看了景正卿一会儿,忽然又有些惊怕:“表哥……你、我……我们自然是不可能的。是了,我听舅妈要给你安排成婚之事了,你就不要……乱想其他了。就听长辈们的安排便是了。”

明媚艰难说了几句,顿了顿,又道:“是了,就如你说的……我……我这样儿、这样不好,你又何必对我……有那种心思?自有比我好的人,譬如陆姐姐,又譬如欧姐姐,我觉得欧姐姐是极好的,人也温柔,长得也好,身段……处处都比我好,你若是娶了她……”

景正卿心中一片灰凉,又觉得这些话句句刺心:“别说了!”

明媚吓得噤声。

景正卿背对着她,委实难以决断,眼角却隐隐地湿润,竟不知如何!

明媚听到窗外雨声似渐渐小了,便怯生生道:“表哥……我是不是……我该回去了。”

景正卿道:“不许走。”

明媚守着他就好像是守着一只狼般,又怕又委屈:“可、可是……”

景正卿道:“我说不许就不许!”反身走到床边,把明媚从被子里揪出来,一把又搂入怀中。

明媚一动也不敢动,浑身有些僵硬,景正卿扭头亲吻她的脸颊,顺着脸颊往下,那种香气钻到他的心底去,百转千绕:“明媚……”

他低低呼唤,想要勾得她对他动情,哪怕是一点也好。

明媚吓得睁大眼睛,却又闭起来,感觉他带刺儿的脸颊擦在她的脸上,委实惊心,便竭力避让。

景正卿亲吻片刻,心一横,把明媚放在床上,合身压下。

明媚大叫一声:“表哥!”

景正卿的手摸到她腰间带子,轻轻拉开。

明媚因之前换衣裳,把那肚兜也脱了,里面什么也没穿,顿时白雪红梅,红酥玉软,嫣然眼前,景正卿眼花缭乱,意乱情迷,俯身吻落。

明媚抬手,一巴掌打在景正卿脸上:“景正卿!你不要总是这样!”

景正卿道:“我不这样,能如何?你又不许我娶你!”

明媚道:“我不要嫁给你这样的坏人!啊!不要……”竟是景正卿嘴上用力,在她的尖尖小荷顶端咬了一口。

明媚吃痛,眼泪便沁出来:“我讨厌你!讨厌你!”

景正卿道:“既然你不能喜欢我,那讨厌我也是好的!”手往下,撩起她的裙子,顺势把腿也抬起,道:“你可还记得,上回你在院子里吃了酒……对我说了什么?”

明媚魂飞魄散:“你……说什么?”

景正卿伏在她腰腹之间,抬起双眸,虎视眈眈,道:“当时你醉得不省人事,我吻你的嘴,你还咂住我不放,咬的我死紧……”

明媚尖叫:“住口!你胡说!”想要抬腿蹬他,又被他死死按住。

景正卿的声音却越发暧昧,低低沉沉地,说道:“你真个儿不记得了?我们那样亲昵,难舍难分地,我吃了口酒,喂了你口,你咯咯笑着吞了,当时我问你:妹妹,好吃么?你望着我,笑着说:好吃,正卿哥哥我还要。一副要勾引我的样儿――你都忘了么?”

明媚捂住耳朵:“我才没有,你胡说的!”

景正卿笑道:“看不出小明媚面儿上不解风情三贞九烈地,骨子里却是如此……当时你缠着我,差点儿让我把持不住……”

明媚大叫:“胡说胡说胡说,你编排的!”正叫着,外头一声惊雷,平地而起。

明媚一怔,惊叫了声捂住耳朵。

景正卿道:“是了,你醉了,不记得也是有的……那么,上回在假山中之事,你总该记得一清二楚吧……”

明媚捂着耳朵,听得似是而非,但“假山”两个字乃是她的禁忌,一听之下,越发羞愤。

景正卿将她双腿挽住,身子下探,在她纤腰之上轻轻一吻,目光下移:“我说明媚又香……又甜,……如蜜一样,那种滋味,我死也忘不了……就算是当时死了你身上,也是甘愿的,这个,你可是听得很清楚,对么?”

明媚哭道:“你为何总欺负我!你这坏人!”

景正卿俯身,一手按在她腰腹上,轻轻抚摸,低头,却在那娇软微陷之处轻轻一吻:“就算妹妹你不记得,这儿……也是记得的,对么?何况,我在你心中早就是坏人了……莫非能改不成?”

明媚双腿颤抖,却动不了。身子战栗,腹中便有些微微地发热,一股极细微的麻痒之意,轻轻散开——

57、爱念

景正卿将明媚双腿挽住,便在那处轻轻亲吻舔舐,只觉暖香蔼蔼,清甜脉脉,便想到上回所领略的……引得他越发情动,不由地加重几分力道。

舌尖抵入,又尝到那甘甜如蜜的滋味,一时之间纵然并未行事,也觉骨酥筋软,十分满足。

明媚尖叫了声,却似呻~吟一般,双腿颤抖,无法自已,身体也仿佛因他的吸吮而归附了他,全不由自主。

腹中渐渐地拢了一团的火,他的大手揉搓在柔软的肌肤上,手掌粗粝,磨的她又疼又痒,身体却偏战栗的像是急雨之下的荷叶,委实难耐,几乎要死过去。

从上次山洞里,便是这样,成了她羞于人言的噩梦,然而在羞耻之外,最让明媚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身体的反应如此古怪,明明是极为排斥这种行径,可是渐渐地,却另有一股隐忍的渴望降临,随着他­唇­齿的吮吸,仿佛那端也变得空虚起来。

“别……不要……”她挣扎着,伸手想要握住什么,手指尖却只碰到他的头,头发丝硌着她的手指,她的掌心,又引发一阵莫名地痒。

明媚竭力探身,想要起来,手底顺着推了推,他纹丝不动,反而使坏一样轻轻地一咬。

“啊……”明媚尖叫了声,身子重新跌了回去,无奈地呜咽,“表哥……景正卿,别,快停……”

一句话没有说完,便又是一声变了调的惊叫。

她几度挣扎,终究无法脱困,反而把自己的力气都耗尽了。

最后一次,无力地躺在床上,气喘吁吁,手抬起,却搭在他的头上,又顺着滑下来,落在被褥上,玉手纤纤,仿佛是坠落了的新鲜玉兰花。

景正卿察觉明媚不再反抗,便顺势探出舌尖,尽力抵入,探索那从无人至的香径,察觉那娇­嫩­的所在紧紧地夹着他,仿佛本能地抗拒他的入侵,然而当他真的滑入,她却又竭力地困住他,像是咬住了,不许他离开一般。

他虽然是个尽观风月的人物,但却从不曾对女子如此,倒是享受过不少香软­唇­齿的伺候……但是面对身边的这女子,他却心甘情愿,竭尽所能,无师自通一般,使劲浑身解数,想要逗她情动,就算是身体上的感觉也好,只为听她隐忍的一声低吟,便能叫他欢喜到如同自己得了快慰。

而他所尝的,也是如此美妙,像是吃了催|情药,景正卿无法停歇,舌头戏耍地探进退出,听到耳畔明媚终究难以忍受,低低地婉转娇啼出声。

景正卿一边动作,一边抬眸,望向明媚脸上,却见她脸­色­绯红,娇­嫩­肌肤泛出绯红之­色­,隐隐地似带了香汗,原本她身上一分地香也散了出来,香气浓郁,醉得他不知今夕何夕。

他用力探入,听到她一声低呼,眼神也变得迷离。

此刻窗外有一声雷经过,景正卿生怕惊到明媚,口齿上狠狠地一吸一入,就见明媚蹙紧了眉,惊呼出声,娇吟伴随着雷声,最不搭调的两样声响,却凑成了令人难忘的一幕。

明媚拼命地扭了扭身子,手在被褥上一抓,而后无力停下来,手也松开,眼神放空,显然并未留意那路过的骇人的雷声。

景正卿微微一笑,张口含住那娇­嫩­的所在,用力突入,感觉她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着,耳畔听到失控似地一声嘤咛,有清亮水­色­从那处滑了出来,正是她动情的象征。

景正卿分毫不嫌,反而张口含了,意犹未尽。

明媚有气无力地躺着,神魂仿佛也被偷走了,身子软软地,手脚尖儿都没有一丝气力,只是张着口,微微地喘息着,那粉红­色­的花蕊,却还在一缩一缩地微动,种种美景,皆落在景正卿眼底。

景正卿起身,将长发挥向身后,缓缓地伏在明媚身上,单臂支撑着下颌,仔细凝望她此即的美­色­。

只见她眼神迷蒙,睫毛上还带着零星泪珠,脸­色­绯绯,正是欲~念满足之后的靡靡之­色­,整个人如同深陷入了未知的迷梦一般,面上带着的是一种痛楚跟快慰交加的神情,美不胜收。

窗外雨声也变得淅淅沥沥,仿佛有风吹过,吹得雨打在窗户上,啪啦啦……一声响。

明媚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觉得自己小死了一次,当看清眼前的人,那双美眸蓦地睁大。

景正卿覆过去,在她­唇­上轻轻一吻,那嘟起的­唇­瓣也随着轻轻一颤。

景正卿低声道:“觉得如何?”

明媚看着他,并不曾动作,微微蹙眉,泪便从眼中涌了出来,顺着眼角滑下:“你……”

景正卿抬手,在她眼角抹过:“别哭……心肝儿,哭什么?你不是也喜欢这样儿么?”

“谁……谁喜欢了?”明媚低低哽咽,闭了眸子,声音都有些微变。

“还说不喜欢?口是心非的小东西……”景正卿着意温柔,便又去吻她的脸颊。

明媚眨了眨眼,泪流个不停:“你说想我,说要我嫁你,我不答应,你便要如此对我?”

景正卿动作停了停:“我心里爱你,你怎么不知道?”

明媚无地自容,道:“你哪里爱我,自从见了我,你处处地就想轻薄非礼,莫非你不知道我日后要嫁人的?你总是想毁了我,是也不是?”

景正卿语塞:在最初见到她的时候,他的确是­色­迷心窍,­色­胆包天,存着那种吃了就走的龌龊念头。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色­心并非这样重,只是觉得这个表妹委实难得,就连他流连花丛那么久都没有见过的绝­色­人物,因此存了个亲近的心思……却没想到,一来二去,越亲近,越是惦记,越是讨了一点便宜,却更想要更多……到最后居然发展成了非得上手儿不可。

在回京后,东窗事发,景睿打了景正卿一顿之后,他未尝不是存了个死心的想法,可是……却仍是有意无意地想要接近她,自己也安慰自己:就算不碰她,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如此,心底所种的邪魔更加深重。

一直到了雀屏山上,当听了云三郎那一拨儿同僚谈起她要嫁给端王爷之后,就好像有人也把他的心摘下来要送人了,真真肝肠寸断。

那时候才觉得:一定要做点儿什么出来。

只是现如今,这一场,如何了局?

景正卿想了一想,便道:“我方才跟你说,要跟老太太说,把你要过来。”

“我已经答应了外祖母,许给王爷了!”明媚转头,闭着眼睛,哭得发颤,“你这样说,让外祖母怎么看我?王爷那边又怎么交代?你只是要做这些禽兽不如的事,全不管后果。”

景正卿抱了她:“乖乖别哭,哭的肿了眼睛,会叫人看出来。”

“你也怕人看出来?”明媚揉揉眼睛,“我却不怕,我今日一头撞死在这里就算了,免得以后闹出笑话来。”

景正卿吓了一跳:“不许乱来!”

“谁乱来了!”明媚索­性­哭起来,“遇上了你,算我倒霉,早知道最终还是这个结局,当初在家里头何必要跟着你上京?还能清清白白地过一辈子。”

“那也未必。”景正卿鬼使神差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明媚扭头,哭得眼红红地,然而如此,却更如雨打花枝,越发动人。

景正卿抱紧她不放:“你是个小丫头,有些话我原本不该跟你说……”说到这里,一顿,心想自个儿什么禽兽事儿都做出来了,有些话也不必就藏着掖着了,略一羞愧,便道,“我先前说的,都是骗你的……”

明媚呆呆问道:“什么骗我?”

景正卿道:“我说你身无四两­肉­,男人不喜欢……王爷更不会看上你,乃是骗你的。”

“啊?”明媚越发不解,一时竟怔了。

景正卿看着她纯真无邪的模样,心底又怜又爱,又有些痛:为何这样的人儿他竟不能彻底拥有,为何这人竟不是属于自己的?

景正卿便说道:“其实……你生得极好,我……我从未见过像是明媚这样姿容的,倒不是说你绝­色­,而是……总而言之,男人一见了你,必然会生出喜爱之心,极想要拥有你……才是真的,故而我说,你就算是留在那个小县城,未必就不会有人如我这般地瞧上你,从而……”

明媚脸上又红又白:“你……你又跟我说这些下流话?你当世上的男子都如你一般坏?”说到这里,却又想到:他什么下流事都做过了,也不差说这些了。于是便又哭起来。

景正卿在她脸上轻吻:“这不是下流话,而是实话……”停了停,一笑,“不怕告诉你,如今世道……男人又有几个不下流的?就算是王爷,见了你还不是……非要娶你?你当王爷有多正经儿的?”

明媚听到这里,便稍微收敛哭声:“……王爷是喜欢我的?”

景正卿见她忽然又问这个,心里又痛:“你……唉……自然了!男人又哪个见了你会不喜欢的?除非他不是男人。”

明媚一羞,忽然间又垂了头:“可是我听说……”

本是要跟景正卿说端王跟她母亲如雪之间的传闻的……可转念一想:为何要跟他说这些亲密话?于是便打住。

景正卿问:“什么可是?”

明媚摇头,只垂头,又擦泪:“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对我这样,一次不足够,又来这样,你索­性­杀死了我,我就不用难堪于世了……”

景正卿抱紧了她,伸出双腿把她圈在怀里:“我若真有心毁你,又何必大费周章,早就……”

明媚缩起身子,道:“你快放开我。”

景正卿握住她的手:“你还不晓事,不知道真正的男欢女爱是如何……”

明媚红了脸:“我才不要知道!”

景正卿望着她,心头一酸:“到时候你嫁给王爷,便知道了。”

明媚哭道:“我这样……还能嫁给王爷么?”

景正卿道:“那么便嫁给我就是了。”

明媚道:“那么我宁肯死。”

景正卿心头一梗:“嫁给我就这么难堪?你倒是说说,为什么?”

明媚说道:“就因为你总是这样对我,你是坏人,风流花心,心术不正,我既然已经知道了,又怎么还想嫁给你?”

景正卿听出异样,机敏问道:“那你原先不知道我是坏人的时候……曾想过嫁我的?”

明媚哪里肯承认自己当初一见到他的时候,被他正经外表所骗,很是心生好感呢,于是急忙否认道:“没有没有!”

景正卿捧住她的脸:“明媚……你乖一些,我答应你,若是你嫁给我的话,我以后便不再花心风流,只对你一个好,好么?”

明媚道:“连峰儿那么小的孩子都知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你不要再来蒙骗我。”

景正卿气得无奈:“你就铁了心非要嫁给王爷了?”

明媚掩面哭道:“我嫁给王爷有什么不好?我不过是个无父无母没有依靠的,寄人篱下,能给王爷当侧妃,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我还能有什么挑儿么?可是现在……你快杀死了我便是了,省的我活着受苦。”

景正卿听得有几分不忍,悻悻道:“怕什么?我又没有破你的身子,只要我不说出去,你嫁给王爷,也是无妨。”

明媚怔了怔,她有些不太懂什么叫“破了身子”,然而毕竟身体给他碰过了,便是不清白了,当下道:“你又哄我,你都对我……对我……”

想到他对自己所做的,让她说出来,却是不能。

景正卿便顺势道:“那你便嫁给我,我为你负责……老太太跟王爷那边,我来应付。”

明媚坚决不能从,伸手打他:“你去死你去死!要嫁给你,我宁肯就死!”

景正卿听着这话,有些绝望:“你真不嫁给我?”

明媚打了他一阵,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停了手,抬手一看,手上果真沾了半拳头的血!

明媚吓得停下来:“你、你……”

景正卿苦笑道:“你这样痛恨我,若是打死了我,能叫你安心,你便打死我罢了……我现在,又何尝不是后悔欲死。”

想――当初若是能忍耐住了,慢慢地来……就算是用骗的也好,未必不能骗她嫁给自己,起码也不像是现在这样,提起他来,在她心中必然就是“禽兽”“虎狼”之类的词儿,没什么好话。

明媚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噙着泪瞪他。

景正卿叹息了声,把衣裳一解,明媚吓得要后退:“你又­干­什么?”

景正卿却道:“别怕,你先前不是要看我的伤么,我只是要让你看看而已。”

明媚这才不动,看着左手上的血,咬着右手的拳头,又恨又气地望着。

景正卿把衣衫脱下半边,明媚一看,顿时惊地吸了口气,伸手捂住眼睛。

景正卿把她的手移开,道:“别怕,你瞧清楚,这道伤够不够深?我瞧着是不够深的,若是能解你的恨,就再在我身上多划几道也是好的。”

“跟我有什么相­干­?”明媚欲甩手,然而看到那血­肉­模糊地一道深深伤痕,似乎深可见白骨,明媚吓得浑身发颤,一阵阵地心凉,竟动弹不得。

景正卿于她耳畔低低说道:“你可知道,受伤那夜,我独自一个,对上四个武功高强的蒙面人,情形是何等凶险……若不是我心里记挂着你这丫头,又怎么会在那野兽跟刺客出没的山林里拼命撑到天亮?我只是想要活着再见到你……”

景正卿说到这里,忽地脸­色­一变,眸­色­锐利地瞟向不远处那两扇窗户——

58、下聘

景正卿说罢,将明媚一抱,在她额心吻了一口,明媚以为他又要乱来,景正卿却抓起床边上她的衣裳,将上面的水又抖了抖,道:“委屈你会儿,先这样回去吧。”

明媚没想到他竟能这样轻易放了自己,当下仰头看他。

景正卿帮她把衣裳披了,仔细系了带子,等明媚反应过来,都已经穿戴停当了。

景正卿见她呆怔的模样,微微一笑,在她­唇­上轻轻一点:“别说二爷对你不好,更别哭了,好端端回去,趁着现在外头人少。”

明媚忙点头,景正卿把她抱在床边,将先头跌落的鞋子捡起来,捏住她的脚,替她穿了。

明媚望着他半跪的模样,他的衣裳襟子还是半敞开的,因为换了浅蓝­色­的常服,因此血渍殷出来,竟十分明显。

明媚想到方才所看的那一眼,仍有些心悸,张口道:“你的……”话到嘴边,却又停下:凭什么要问他伤如何呢?方才他做了那样的事。明媚暗恨自己心软。

景正卿听她欲言又止,抬头对上她躲避的眼神,略懂了几分:“我回去自会再上药,但若是不留神好不了……或者发烧死了……就算是我用这条命偿了欠下你的,我死了,妹妹就不要再怪着我了。”

明媚下意识咬了咬­唇­,终于扭头说:“我才不稀罕!”

景正卿哈地一笑:“若是你不稀罕,那我就变成鬼,晚间来找你,继续向明媚求饶,你若不原谅,我就一直缠着你不放,直到你答应为止,可好……”

明媚气道:“你便是死了,也是个讨厌鬼,我才不要!”

景正卿替她穿好了鞋子,在她的脚上轻轻捏了捏:“乖,知道你口是心非,嘴里说着不要,心里必然是软了的。”

忽然叹了口气: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的心也未尝不是一软?

明媚赌气扭头,不再理会他。

景正卿起身,把她抱到地上:“乖乖地,先回去吧。”

明媚跑开几步,回头又看他,却见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明媚歪头对上他的双眸,似想从他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来,却只瞧见他的眸中带笑,竟有几分温暖地望着自己。

明媚忍不住又咬了咬­唇­,哼了声,转身打开门,径直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景正卿走到门口,一直望着明媚身影跑远了,才将身子往门扇上一靠,淡淡说道:“出来吧,看见你了。”

只听得一声轻轻地笑,有人从旁侧的屋檐下转出来。

来人沿着墙根儿没水的地方走到门口上,笑微微地打量景正卿,道:“卿弟,只知道你外头风流,没想到竟连家里头也……只是哥哥也打心里佩服你,你动谁都成,如今连老太太心尖儿上的人也敢动?何况她已经要许给端王了……你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呢,还是­色­迷心窍不要命了呢?”

景正卿听他说完,自个儿面上却仍似笑非笑。

只见站在景正卿对面现身的这位爷,生得也委实不差,站在那里,堪称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瞧那脸容,竟有几分跟景正卿相似,同样地长眉朱­唇­,双眸极亮,挺括的鼻子,只不过这笑着说话的模样,眉眼之间流露出几分邪气来。

此人自然正是景正卿的堂哥,老三景正盛了,他媳­妇­朱三少­奶­­奶­,此刻便正是打理整个景府内务的……这位三公子,也是不羁的人物,说来话长,且不提。

景正卿暗中戒备,面上尚笑道:“三哥下着雨怎么竟来了这儿?”

景正盛道:“也没什么,就是心里闷,出来随便走走,没想到就听了些动静。”

景正卿道:“三哥想要如何?”

景正盛摇头,笑道:“说什么如何?咱们都是自家兄弟,难不成我要把你这事儿捅到老太太跟前去?谁不知道明媚丫头要配给端王的,若是这事儿再给端王爷知道了,咱们景府也得跟着倒霉不是?”

景正卿面­色­一沉,不置可否。

景正盛又道:“别人不知道,难道卿弟你也不知道?当年端王爷本是要娶咱们如雪姑妈的,谁知道姑妈眼神儿不知是怎么了,一心恋上姓卫的那穷书生,王爷吃了个大大地暗亏,难为他忍了这许多年,刚巧就来了个容貌不输给如雪姑妈的明媚丫头,正好儿顺遂了端王爷的心意,这不是两全齐美的事儿么?”

景正卿垂眸:“三哥的意思是?”

景正盛道:“我也没什么意思,毕竟我也是打你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那蚂蚁蚀骨似地滋味儿,成亲之后,才有所收敛不是?你可别笑,我做哥哥的,因隔着一层关系,故而平日也没什么时机跟你说话,此时此刻,只想跟卿弟说一句,你若是做这事儿,最好想好了后果如何收拾。”

景正卿眼神一锐。

景正盛笑道:“你放心,我不是要要挟你什么,毕竟若是这事儿捅出来,对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咱们都是姓景的,覆巢之下无完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是?我保管不会对其他人提及此事,但卿弟你是个有主张的人,横竖你自己心里有个分寸懂得拿捏便是了。”

景正卿皱眉。

景正盛说完这几句,转身施施然欲走,忽地又停了步子,回头看景正卿,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明媚丫头……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只不过,她现在是年轻不懂事,才由得你这样儿……卿弟你若真个儿得罪了她,以后她再大一些,会仔细算计人了,恐怕就有的你受的,故而你最好趁早儿地决断了。”

景正卿见景正盛说了这几句,面­色­才略微缓和了些:“三哥的意思,我是领会了……我会……仔细想想。”

景正盛见他领情,微微一笑:“你懂就是了,其他的我便不说了,没得在你跟前班门弄斧讨嫌不是?”

景正盛欲言又止,景正卿看了看前头那棵大树,树冠摇曳,好一个树欲静而风不止。

新雨过后,气息清新,景正盛深吸了一口气,正欲离开,景正卿又追问道:“三哥当真不会把此事跟别人透露?我倒是无妨……”

“你心疼明媚丫头?还是担心端王那边儿?恐怕是前者吧?”

景正盛想到方才在窗外听到的那些温声细语,扫一眼景正卿,笑道:“二老爷是个谨慎老成的­性­子,我看你这无法无天的劲头,也不知像谁……”

景正卿盯着他,沉声道:“若三哥肯保全,我不胜感激,算我欠三哥一个情,改日必还。”

景正盛一笑:“你到底是不放心?也罢,我若对别人泄露分毫,天打雷劈如何?”

景正卿这才微笑:“三哥言重,也不必发此毒誓。”

景正盛哼道:“别假惺惺的了。我不这样,你也难安心。是了,我想起一事,方才从那边过来,听小厮说,二老爷找你呢,不知是什么要紧事儿,你还是趁早儿准备些,过去吧。”

景正卿抱拳行礼:“正卿多谢哥哥。”

且说那边,明媚一路飞跑往回,生怕遇到人,幸好才是新雨后,地方儿又偏,一直跑到将近老太太院子处,才放慢了脚步,假作无事的模样,又仔细看自己衣裳,却见景正卿十分细心,竟穿得很是齐整。

明媚松了口气。

亏得有惊无险,回到院中,放轻了脚步,四喜跟五福正躲在房中,一个瞌睡,一个拿着绷子绣花儿,并未注意明媚回来。

玉葫却站在门口上张望,见明媚回来了,双眼发亮,刚要招呼,明媚忙一挥手摇头,玉葫那一嗓子当下便给噎了回去。

明媚飞跑上台阶,玉葫才发现她脸­色­不好,头发也湿了,满腹惊心疑问,却不敢问,忙接了明媚进里屋去。

两人掩了门,玉葫才压低声音,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是在水里跌了一跤?早知道我陪你去便是了,方才我还看天儿,想着去接你……”

明媚见她聒噪,便捂住她的嘴,道:“别声张,你出去,叫人烧水,我要沐浴。”

玉葫倒吸一口冷气:“大白天的,怎么要……”

明媚本来是不瞒玉葫的,再加上玉葫知道景正卿跟自个儿的那些事……可是要说的话到底是难以出口,想到玉葫方才的唠叨,就跺脚道:“这还看不出来?我方才一不留神,在路上跌了,才弄得满头的水,衣裳都湿了,自然要洗一洗。”

玉葫张口结舌:“真跌跤了啊!我这个乌鸦嘴!我说吧,早让我陪着去便是了。”

明媚扯了个谎话,已经是脸红如火,恼道:“还叫,快些去!只是别张罗,免得叫人知道了又笑话。”

玉葫道:“这又什么可笑话的呀,谁人还能一辈子不跌跤不成?”忽然看明媚对自己怒目相视,当下陪笑,“好好好,我这就去……”

明媚打发了玉葫出去,才又关上门,飞快地把衣裳解了,将里头穿着的景正茂娘子的里衣换下来,卷成了一团儿,想了想,就拉开柜子最底下一层,塞了进去。

明媚换了一身里衣,便觉得浑身发冷,疑心是方才在外头淋了雨,恐怕又会着凉,正好儿外头四喜跟五福被玉葫惊动了,便来问,明媚就道:“下了雨,身上觉得冷。”

四喜道:“那可不能大意,我叫五福去厨下要一碗热热地姜汤,过来给姑娘喝了,去去寒意也好。”

明媚一点头,又犹豫说:“会不会叫人觉得我麻烦?”

四喜笑道:“姑娘这是什么话,一碗姜汤,又不是什么难缠的山珍海味呢!再说,就算是山珍海味,姑娘自也消受得起呢!”当下便打发了五福出去。

过了片刻,水陆续来了,姜汤也好了,明媚快快地先喝了姜汤,身上顿时热了起来,等泡过了热水,整个人才回暖了,忙又出来,爬到床上,紧紧地裹了被子。

三个丫鬟把屋里头打扫了一遍,玉葫便整理明媚的衣裳,忽地扫见那柜子底下,仿佛被人动过,玉葫一时手快,便拉开看了看,忽地瞧见里头有两件眼生的衣裳,正要叫嚷,明媚起身看到,忙道:“玉葫!”

玉葫回头,对上明媚眼神,幸亏她机灵,便顺手似的又把抽屉推进去,道:“姑娘这两件儿衣裳,我叫人去洗了。”

明媚松了口气,那边上只有四喜在端点心,也不曾留意这边。

一直等四喜出去,玉葫才走过来:“姑娘,那是……”

明媚十分焦躁,道:“那是不要了的,你悄悄拿了去,藏个没人翻找的地方,最好是扔了,但也别让人找到。”

玉葫道:“好端端地衣裳……为什么,莫非是脏了?洗洗就是了……不过我瞧着这不像是姑娘的……”明媚的一应物件儿,玉葫是最明白的,自然认得那不是她的,何况抖开看便知道,大许多呢。

明媚有些焦躁,忽然想起:“扔了的话,保不准又被人捡了去。”于是便又说:“你拿了剪子,去把它绞碎了……叫人看不出它是衣裳来。”

玉葫越发无奈,笑道:“竟跟件儿衣裳过不去……”

明媚正­色­道:“你别多嘴,若不是怕人看见,我要烧了它。”想到这里又犯愁,真想要烧了彻底,然而屋里屋外都有人,明目张胆地烧东西,给人看见了又要生疑。

明媚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就不穿回来了,竟没想到还有这等麻烦。

这半天加晚上,明媚竟没­干­别的,满心里只是想如何将那件衣裳毁尸灭迹了,一直到了梦里,还梦见那衣裳给人翻了出来,且引出了她跟景正卿的事,弄得明媚头疼不已,第二天起来,又觉得鼻塞,思虑过度加昨儿淋雨,到底是着凉了。

这一番着凉,可不比从前,如今因跟端王府有了牵连,身份自有不同,一时景府里人仰马翻,都忙着来照料表小姐,厨房里各样物品奉承着不说,府里的诸位女眷也不时地来探望,越发把明媚弄得气虚力弱,因此整整儿在床上躺了两天。

第三天上,端王府的人前来送了聘礼,什么三牲三金,京果­色­糖,鱼酒贴盒,一应俱全,礼盒柜子之类便足足有百多个,人马迤逦有二三里地之长,隆隆重重地送了来,又递了选的成亲吉日红贴,给景老太太参详,算是正式定下了这门亲事了。

一时满城皆知,又有些好事之徒,因端王爷十数年未曾有什么侧妃姬妾之类,忽然之间竟动了心意,于是便越发传说明媚的美貌,竟说的天上有地下无,乃是个月里嫦娥似的人物了,人人都欲一观这位卫小姐的真容,且以见过为荣,就算是没见过的人,也要说见过了,格外地夸奖,且要夸得十分有新意,不然的话便会落于人后。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京城里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卫小姐卫明媚,乃是京中第一、倾国倾城的美人了。

外头闹得浮华隆重之时,明媚却卧在床上,正在“病去如抽丝”的时候,只觉外头那些鼓乐声响太喧闹了,弄得她的头又隐隐作痛——

作者有话要说:新的一天开始了!今天下了月榜,离季榜还有一大截距离,擦汗,求各种给力撒花><

59、隔墙

这日景府繁花如锦,人人欢悦,独有一位不太热络,二爷袖手走在街头,百无聊赖,意兴阑珊。身后小厮牵着马,不敢来扰,只静静跟着。

远远地,云三一眼瞧见,先是一笑,而后招手。

景正卿抬眸看见,仍是懒懒散散地,三两步走到身旁。

云三将他上下一打量:“二爷是去了哪里,给哪个姑娘熬­干­了­精­气神儿不成?怎地一副失魂落魄地模样?”

景正卿袖手,白眼看天:“几天不见你就越发贫嘴,二爷想事情呢。”

“想什么呢?可是在想为什么你们府里头竟那么热闹?”

景正卿磨牙:“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云三哈哈笑笑,不以为然:“上回说得胜之后要不醉无归的,奈何你伤着了,倒不好叨扰你,何况这次战也多亏了你,不然我也要不知要如何了。”

景正卿道:“你是福将,怕什么?危急处自有满天神佛赶来庇佑。”

云三笑道:“二爷这是在说你便是那神佛么?”

――上回雀屏山上,云三郎同景正卿一块儿上马,然而他毕竟是头一遭在山上同野匪交战,又不熟悉地形,冲杀之际,不免遇险,幸好景正卿一直留心他的情形,见状回头一箭,及时­射­死了那想要趁机偷袭他的贼匪,才救了云三郎无碍。

景正卿笑笑,抬手将他肩头一抱:“我自然不是神佛,我自是你的酒­肉­朋友而已……走吧,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咱们不醉无归去!”

云三郎见他忽地兴致好起来,便瞧他面­色­,见二爷话虽如此,眼底却全无笑意,不由地暗中一叹。

两人便去了相熟的酒楼,找了个安静地雅间儿,小二都是认得的,当下不需要吩咐,自取了两人素日爱吃的好酒好菜上来,便关了门儿出去了。

景正卿同云三郎对坐吃了几杯,三郎有意惹他开怀,便笑道:“是了,上回你要了小舅爷那两个宝贝,不知如何?”

景正卿斜睨他:“怎么,你也眼馋,想试试么?”

云三郎一挑眉:“君子不夺人所爱,我自然不会要二爷的心头好……话说回来,二爷真喜欢上了这两个?”

景正卿一笑,抬手喝了一杯:“你是心疼你那二百两银子呢?”

云三郎见他知情,便又笑道:“闲着也是闲着,你倒是跟我透个风儿,到底是如何,你真个儿受用了?我也好心甘情愿地把银子送给小舅爷去。”

景正卿“嗯”了声,仍是不置可否。

云三便笑:“你可别哄我,没弄说弄了,做法儿要给你小舅舅二百两银子使呢。”

景正卿闲闲说道:“活该,谁让你自己要跟他去赌的?”

云三沉吟:“瞧你如此说,那两个宝贝你真要了?”

景正卿又吃了一杯,想了想,说道:“那两个孩子留下也好,正好我自有用处。”

云三很是惊疑,见景正卿不细说,也不好问,又看他仍是一副心事重重地模样,便劝:“行啦,你就别只顾闷头喝,喝闷酒容易醉。”

正说到这儿,忽地听到楼下锣鼓喧喧,隐约有人叫道:“端王爷派去景府下聘呢,快去瞧热闹!”

一瞬间临街的酒楼窗户边儿上都挤满了人,瞧着那等气派,人人称羡。

云三郎便也挺身去那窗口上往下看,看了会子,回头瞧一眼,却见景正卿依旧在桌边安然喝酒,跟事不关己似的。

云三郎笑笑,正要打趣他,忽地听到隔壁有人说道:“端王爷这好大的阵仗,满京城里谁不知道王爷要迎娶京城第一的美人儿了。”

云三郎听这声儿,当下就不做声。

却听另一个道:“什么第一美人儿,传的满城风雨,谁真个儿见过她长得什么样儿,若真容长得是个丑若无盐的,那才可笑呢。”

云三郎一听,不免又回头看景正卿。却见他手捏着杯,停了手,怔怔地,显然也是在听。

隔壁却仍在聒噪,竟像是有不少人在内。

一个说:“这话不对,若真是个丑若无盐的,端王爷又怎会看上?我看必定真个是极难得的美人儿!”

另一个道:“先前也不曾听闻这个卫明媚……打哪儿冒出来的都不知,也不是什么正经地公侯贵门之家的小姐,能好到哪里去?”

“话不能这样说,单单听这名字,明媚,明媚,媚……便很叫人心醉了……”

最后这一句,却满是­淫­~邪之意,众人一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云三郎听到这里,心道不好,一扭头,那边景正卿手上用力,只听得“啪”地一声,一个酒盅便碎在掌心里。

云三郎急抽身冲过去,一把攥住景正卿的手,此刻这人已经站起身来,满面怒容,显然是要去找隔壁的晦气。

云三郎死死捏着他的手腕,见那手指已经被碎裂的瓷片割伤,鲜血淋漓,一滴一滴地跌落在桌子上。

三郎急忙喝道:“二爷你这是­干­什么!”

景正卿冷哼了声,满脸怒­色­:“撒手!”他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憋着口气,正要找个法儿发泄呢,此刻便很想出去大闹一番。

云三郎哪里肯放,正当两人纠缠之时,却听得隔壁又有个陌生的声音响起,说道:“京城第一美人儿?若真是京城第一的美人,又怎么可以配给端王?”

云三一听,这人好大的口气!

景正卿正怒意勃发,听了这句,却也一怔,暂时并未动作。

而那一声过后,隔壁间居然鸦雀无声,隔了片刻,才有人说道:“太……公子说的是,说的是!”

云三跟景正卿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放手,来到那窗边上,于此,便更听得真切一些。

先前张狂的那个声音继续说道:“所谓‘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哼,如果真是倾国美人,就该配……”

那声儿虽没有说完,却是浓浓地一股子傲慢自得之意。

又是一阵沉默,而后有人道:“正是,正是!若真是倾国倾城的第一美人,就该配公子才是,哪里……哪里轮的上……”

后面几个字,到底是收敛着不敢大声。

然而景正卿跟云三都是耳目过人之辈,且靠着窗户,隔得近,自然听得明白,那没说完的一句乃是“哪里轮的上区区端王”。

两人听到这里,各自惊愕,却也知道这隔壁间所坐的定然不是泛泛之辈,敢瞧不起端王的,这满朝上下,除了皇帝,很难再有其他角­色­。

景正卿心中惊疑,云三郎也各自思忖,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各自雪亮。

云三郎伸出手指,当空划了几道,写了个字,景正卿看得分明,便点了点头。

当下两人不再言语,只默默地听。

却听这一句说罢,有人小声说道:“这毕竟是外头……我看还是不要说这些,免得隔墙有耳……”

景正卿跟云三一惊:这些人里头还是有谨慎老成之辈的。

这人说的自然是中肯的好言语:端王在朝中人人敬慕,他们这一群却在外头贬低端王,若是给人听见了,那可是大大地不妥。

谁知这人才说完,就听到扫先前那自得的声音喝道:“你说什么?你是说孤怕了他吗?”

一声“孤”,满座寂然,更令景正卿跟云三郎两个确认了,――隔壁间中所做的那位众星拱月的要人,正是当朝的太子殿下赵琰。

本朝的天子,早先继位之后,膝下一直无所出,因此这位太子晚生,至今也只有十三岁,因为是唯一的子嗣,故而珍视异常,皇后百般宠爱娇惯,竟养成了一个骄纵跋扈、无法无天的­性­情。

赵琰暴怒,先前进忠言的那位吓了一跳,赵琰喝道:“扫兴的狗奴才!竟敢瞧不起我!给我打出去!”

一阵迟疑之后,便听到哀告求饶之声,挥拳­棒­打之声,惨呼声呵斥声,然后便又是一阵匆匆地下楼的脚步声,好一通闹腾。

景正卿跟云三两个互相使眼­色­,情知是那位忠言逆耳的仁兄真个给打了出去:可见这位太子果真不是个好相与的货­色­。

那人被打出去后,却听隔壁剩下的尽是笑声连连,尽是逢迎的声音,自此没有一个说太子行径不妥的。

赵琰才又提了几分兴致,说道:“本来想出来玩乐的,竟看到他又在耍威风,哼,京城第一美人,倾国倾城,好了不起么?迟早晚孤要看一看,她究竟是第一美人,还是丑若无盐!”

大家伙儿齐齐称是。横竖太子说好的,一定要是极好极妙,太子瞧不在眼里的,就是天王老子也照骂不误,总之要顺着太子的意思,免得也落个被乱­棒­打出的下场。

赵琰说罢之后,听到一片夸赞声音,才得意又道:“这儿也没什么好玩儿的,算什么京城里最好的酒楼?我看也是稀松平常,走,到别处看看去!”

大家伙儿七嘴八舌,把这富丽堂皇的酒楼说的宛如草屋破舍一般,仿佛卖的酒­肉­都是臭的,简直不堪入目,闻一闻都会毒死人。

酒楼老板十分无奈,但在京城中厮混,自然知道京城内卧虎藏龙,有些人是得罪不起的,指不定是什么来头,见这一伙人骂骂咧咧出门,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反而陪着笑脸送了出去。

景正卿跟云三郎靠在窗户边上,瞧着下面,从酒楼门口果真走出七八个人来,簇拥着一位身材偏瘦的少年上了马,当街横冲直撞地去了。

景正卿目送赵琰离开,不由冷笑:“将来大启便要落在这等人的手中么?”

云三郎忙道:“噤声!”压低了声音说道:“方才他们在那边说话,咱们做了那隔墙之耳,如今他们走了,难保别人还在听咱们。”

景正卿点了点头,两人回到桌边上,云三郎又给彼此斟满了酒:“咱们不管那些,慢慢地吃一杯。”

景正卿又吃了口酒,定了定神儿,思来想去,便低声道:“三郎,你还记得在雀屏山上我所说……遇到的那几个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么?”

云三郎正夹了一筷子菜,闻言停了手:“怎么?莫非你有头绪?”

景正卿低低道:“昨儿我回来,父亲把我唤了去,也细细地问了我一番。”

云三郎脸­色­也越发凝重:“伯父留心此事了?他说什么?”

景正卿双眉皱紧,明知道屋内无人,却还是环顾周遭又细细看了一会儿,又凝神听听周围是否有可疑异动,才对着云三郎一弯手掌:“你来。”

云三郎起身,走到他身旁,俯身下来,景正卿手拢着嘴,抬头在他耳畔低语数声。

云三郎听了,面­色­骤变,失声道:“什么?”

景正卿道:“上回我拜托你替姗姐探听消息,你肯把那实落的信儿捅给我知道,如今我也不瞒你。”

云三郎脸­色­几度变幻,并不回坐,踌躇片刻,对着景正卿,以极细微的声音道:“不瞒你说,先帝有过遗……”

景正卿探手,极快地在他­唇­上一比。

云三郎及时住口,将他的手握了,缓缓放下,才又继续细细地说:“这件事……我也隐约有些耳闻,只是……绝对不敢对人说的,不然恐怕就是……之罪。”说着,便把手在脖子上一横。

景正卿同他四目相对:“既然你也知道,那么这件事恐怕便是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云三郎在室内来回走了几遍,终于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另找个隐秘之地才好。”

景正卿正有此意,当下两人便起身出外,丢了银子给掌柜的,等候的小厮牵了马儿来,两个人翻身上马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这章大家该会猜到什么……我看看有谁会猜中→→

60、遗诏

昨儿景睿叫了景正卿过去,细问雀屏山上发生之事。

景正卿一一向父亲表述,犹豫片刻,便又将曾经在司武衙门里头见到那可疑之人的事儿说了一遍。

景睿听完之后,悚然动容,显得十分焦虑。

景正卿不知内情,也不知父亲为何竟是这样不安,若说是因为他受伤而如此,又不太像,看起来倒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才显得如此心事重重。

景正卿站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父亲,不知为何忧虑?此中可有什么不妥?”

景睿听了他问,抬头看他片刻,终于道:“你上前来。”

景正卿走上几步,到了桌边儿上,景睿道:“想必你心中也猜疑,为何我当初要特意派你去接明媚上京?”

景正卿一听此事果然跟明媚有关,心中惊颤,面上却肃然道:“我猜想父亲可能是重视表妹之意……或许还有什么其他用意,后来在路上听闻了姑父有遗物留给表妹,又有那么多神秘人来抢夺,才斗胆猜测跟那个匣子有关……至于其他的,请恕儿子驽钝,猜想不到。”

景睿竟一笑:“亏得你猜不到,你若猜到了,我又何必既又派你去,又不同你说明真相?”

景正卿情知父亲大概要跟自己交底了,心中一阵激动:“父亲,到底真相如何?那些蒙面人为何会知道这样隐秘之事,又为何去抢那匣子,那匣子里有何要紧之物?”

景睿不答,反问:“你只同我说,为何雀屏山上那些人会想要你的­性­命。”

景正卿沉思片刻,说道:“儿子猜测,也许正也跟此事有关……又或者,是因为在司武衙门的时候,儿子认出那个人来,他们……莫非是心虚想要杀人灭口么?”

景睿听他说的头头是道,猜的头绪也对,便欣慰一笑,又问道:“那么,你可将那些人的身份……猜到一些端倪?”

景正卿道:“那些人行为隐秘,但是行动极有组织­性­,不然的话,我们那么多人,又早有防备,也不至于那样轻易吃亏。我同三郎暗中猜测过,那些人,倒像是……”

景正卿说到这里,便放低了声音:“不是皇家的,便是宫里的……”

景睿很是震惊,却又忍不住一抹笑意:“不愧是我的儿子。”

景正卿一惊:“父亲这话何意,莫非真的是……”

景睿道:“事到如今,为父也不准备瞒你了,这指不定什么时候,京里就要变天了,让你早一些知道,我也多一个参谋的人,也好多一份准备。”

景正卿肃然正立,景睿道:“你大概不曾听闻,传说之中,先帝在驾崩之前,曾经立下一份遗诏。”

景正卿动容:“遗诏?”

景睿说道:“不错!其实当初,按照正统来说,乃是端王继位,然而当时……当时的诚王,也就是当今天子势大,先帝为了保全幼子,便许诚王继位,但先帝同诚王当着五位顾命大臣跟太后的面儿,立下一份联名诏书,说明诚王退位之后,皇位便仍由端王赵纯佑承继……”

景正卿皱眉:“竟然如此!那么……那盒子里必然就是端王继位的遗诏了?!”

景睿点了点头,竟未曾否认,只是继续说道:“这二十多年来,五位顾命大臣死了三位,还有两位,一人已经退隐,另一位虽还在朝……却已经归附了皇后一族。”

景正卿听到这里,心头冰凉,问道:“皇后?莫非……皇上不愿意把皇位给端王?”

景睿沉声说道:“其中如何,让人难以猜测,但是太子现如今十三岁了,而且太子……”大概对太子也不甚满意,却谨慎地并不说出,只道,“端王却正当盛年,最近又听闻皇上龙体,咳,总之……这一刻的情形,竟有点像是当年先帝驾崩之前的局势。”

也不知是风水轮流转,还是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造化因果便是如此奇妙:先帝驾崩的时候端王还小,故而皇位给了身为王叔的诚王,如今,若是诚王奄奄一息,太子赵琰有些势单力弱,如果真个儿有遗诏抬出来,那么不管是臣民还是百姓必然是拥戴端王的,毕竟,从正统上来说,也应早就该端王继位的。

只不过不管是皇帝还是皇后,以及这许多年来他们积累下来的势力,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将所有的一切拱手相让呢?

――故而在酒楼上,太子赵琰才会那么针对端王。

退一步说,就算是皇帝念着当初,想要把皇位还给端王,那皇后也必然是不答应的,试想若是端王继位,她跟太子将如何自处?

因此追究起来,抢夺那个盒子的人,来头便值得玩味了。

景睿说罢,景正卿说道:“只不过,父亲,我不明白,既然那遗诏是如此重要的东西,为何没有保存在宫里,却反而流落……竟无人知道下落,最后却又为何出现在卫姑父的手中呢?”

景睿道:“你且听我说,当初立下遗诏之后,说明了遗诏是放在太后手中的,谁知道那一年,太后宫中莫名失火,听闻那份遗诏也在里面,竟给火烧了个一­干­二净。从此之后,这件事就极少有人提了。”

景正卿问:“那父亲又是从何知道端倪……从而让我去接明媚的呢?”

景睿道:“这个……原本我也是丝毫不知,全是因为……”

说到这里,景睿长长地叹了口气,有几分无­精­打采:“是你卫姑父,在临去之前,发了密信给我。”

景正卿只觉得悚然:“什么?”

景睿转身,在背后书柜上取下一本《策论》,打开来,原来里头夹着一封信。

景睿取了出来,默默看了片刻,便递给景正卿。

景正卿接了过来,垂眸看去,却见上头写着:兄景睿亲启。

字体俊逸挺拔,一笔一画,刚劲有力,令人一见倾心。

景正卿扫了一眼,便打开信封,从里头抽出一张纸来,在眼底缓缓展开,却见上头上只是寥寥写了数行字而已:

“我有《长天净》一曲,唯小女明媚习得,奏之可倾天下,君若有意,遣子而来。”

落款是:弟卫凌

虽然是短短数行,且意思含糊莫名,然而字字力透纸背,内敛之中却似透着无限锐利张力,竟叫人生出一种不敢久久与之凝视,隐隐胆战心惊之感。

景正卿瞧着,似能透过薄薄地一张信纸,看到卫凌的身姿跃然其上,约略可以领略斯人身上那股狂傲不羁的风度。

手微微发抖,景正卿无法再继续看下去,抬头看向父亲景睿。

景睿道:“起初我也不解,后来便想到,如雪在家之时,常弹一首曲子,唤作《长天净》,当初也是跟端王的结缘之曲。我当时虽然隐隐猜到这件事是跟端王有关,也派了你前去,但却无法确认卫凌手中究竟是不是真的拥有遗诏。”

景正卿听到这,便说:“看那些蒙面人蜂拥而去,父亲终究是赌对了,只可惜……遗诏终究落于他人之手,且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势力。”

景睿说道:“你莫非忘了你在路上遇到过端王?”

景正卿身子一抖:“儿子竟忽略了!当时还觉得奇怪,竟在那里跟端王爷遇见,如今想想,莫非王爷也知道了信儿,故而特特亲自前去?”

景睿道:“这种种皆有可能,现在我们只能猜,这盒子究竟落在了谁的手里,是皇后?还是端王,亦或者是我们不知道的什么人。”

景正卿道:“毫无头绪,要从何想起?”

景睿望着他:“前些日子皇后十分着急地召你姐姐入宫,你没觉出什么来?”

景正卿心头一凛:“儿子……也曾觉得古怪,听闻皇上的身子有恙,且我们跟皇后也并不如何亲近,为何皇后竟这样待见姐姐,难道说,皇后是……”

景睿道:“所以你也该明白为何先前我那样狠地教训你,皇后要把我们景家划到她的党族里头,可是端王……我们更得罪不起呀!”

景正卿忽而心痛:“所以……明媚……”

“故而明媚一定要去端王身旁。”景睿凝视他双眸,说道,“你现在总该彻底明白为父的苦心了吧?”

景正卿闭口,无法言语。

景睿说道:“幸好,虽然那匣子丢了,可是据明媚所说,那匣子没有钥匙是无法开启的,而……”

景睿面上才露出一抹笑意来,却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又是一张愁眉苦脸。

景正卿却很了解自己父亲,惊道:“莫非妹妹把钥匙给了父亲?”

景睿唉声叹气,道:“正是,我也不懂她是真的不知,还是……听了卫凌的话所为,卫凌那个人……唉!”

景睿一提起这个名字,仿佛大为头疼。

景正卿好奇问道:“父亲,难道姑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么?”

景睿面上浮现恼怒之­色­,道:“若他只是个等闲之辈,怎会把如雪骗了去?连王爷都对他无可奈何?”

景正卿默默无语,知道长辈间必定曾有一番恶斗,过去这么许久了,景如雪的婚姻之事还是景府里头的忌讳。

景睿收敛了几分怒气,又说道:“如果明媚是无心把钥匙给我的,倒也罢了,如果是卫凌临终之前之时的……便值得探究了。”

景正卿听着父亲长吁短叹,忽地想到来的路上,遇险那一刻,明媚手托着那玄铁匣子,镇住蒙面人的那一幕……那个,究竟是她真心所为,还是早就停了卫凌的叮嘱而有意为之呢?

景正卿便问道:“父亲,若姑父有意让妹妹把钥匙给你,此举究竟有何意图?”

景睿苦笑说道:“有何意图?你自管想想,如今我们不知道那匣子究竟在哪一方的手上,但是不管哪一方,恐怕都需要这枚钥匙,而我握着这钥匙,简直像是……若是搭错了人,那可不仅仅是一人之祸了,又或者就算搭对了人,那后果也不一定究竟如何,现在就算想抽身,也无法脱身了。”

景正卿听了父亲的话,心头飕飕发冷:“这……姑父岂不是交了一枚烫手山芋出来?”

此刻,景正卿并没有跟景睿说,在他内心已经暗暗便认定是卫凌曾叮嘱过明媚要她交付钥匙的,绝非是明媚自己所为,若说是她所为,这无心之举引发的巧合后果,也太过可怕了些。

何况在上京路上的时候,景正卿旁敲侧击,说那匣子是给景睿的,明媚已经否认,可见这丫头是知道点儿内情的,就算不知匣子要给谁,却也知道不是给景睿。

然而卫凌明明在信中说了那样模棱两可的话,若说只是叫景睿派了他去接明媚,便有些名不副实,假如卫凌安排匣子用某种法子交给端王,却让明媚把钥匙交给景睿,这倒是有点像是卫凌的行事风格,也跟那封信有些符合了……

而匣子在中途被人抢走,这一切究竟跟卫凌有无关系?匣子又落入谁手?便得需要进一步查探。

景睿道:“他交给我的,何止是烫手山芋,简直是一把嗜血钢刀。”

景正卿细细思量:“此事有利有弊,端看我们自己如何处理,姑父他,莫非是考究咱们的意思?”

景睿听了这句,气得把桌上的东西往下一扫:“那个该死的妖孽,他就算死了,也不留我们安生!恐怕是记恨着当年……”

当着小辈儿的面,到底不好说下去,便咬牙停下,深呼吸几口,才又缓缓落座,望着桌上卫凌的那封信,默默沉思。

景正卿站在桌前,一声不吭,只觉身处一张极大的网中,网中有生门死门,端看他要走往哪个方向,而这一切下网的人,竟俨然是那个名不见经传、死了的卫县令卫凌。

景正卿心道:“想不到我那姑父竟是这样厉害的人物,天下人都想得到的遗诏竟也能被他藏在手中如此多年,不为人知,且死了也能算计我们一道……”

景正卿茫然想着,想到卫凌,想到明媚,忽地从卫凌的算计想到明媚有时候也会古灵­精­怪,忍不住又嘴角一挑,心想:“总算知道她为何有时候那么难缠了……”

景正卿想到这里,心中一惊,一想到她竟忘了身在何处了,他生恐给景睿看出端倪,忙敛了笑,抬头一看,幸好景睿正也在出神,并没留意他。

景正卿定了定神,心中又想:“但是姑父发那封信要挟父亲去接明媚,按理说应该不至于要害她,应是怕她无依无靠,故而让我去接来京内安置的?可如今她要跟了端王了,还有那匣子……等等,端王,明媚,匣子……莫非说姑父的意思竟然是……”

脑中灵光闪烁,景正卿像是想通了什么,身子发颤,可是又下意识地不肯去信,心底一万个声音大叫:不!不对不对!

景睿沉思之中,察觉有些异样,抬头便望见景正卿脸­色­煞白,一手撑在桌上,竟像是站不住脚似的。

景睿一惊起身:“卿儿,你怎么了?”

景正卿仓皇抬眸,却又掩饰地笑:“没什么……父亲,我只是……伤有些不舒服。”

景睿道:“几乎忘了你身上有伤,既然如此,我这儿暂时没事了,你便去歇着吧……只是为父同你说的这件事乃是机密,记得万万不可对第三人说起。还有,你以后出入,切记要多留神,免得给那忌惮你之人趁虚而入。”

景正卿答应了,缓缓退出——

作者有话要说:龙猫扔了一个地雷抱抱~~(s3t)

注意啦!伙伴们,我已把前面那章改了,因此以后的剧情,一切皆有可能

所以不要再叫二爷渣了(虽然在某方面仍旧内啥叫也无妨),但二爷已经隐约有金光闪闪之势,速来膜拜~~~~

今天的第三章,看了这章,是不是会震惊呢,这么惊悚的内情给你们知道了,太了不得了,快点来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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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为难

订过亲后,明媚身子渐无恙了,恰端王府又发请柬,相请卫小姐过府。

此一次明媚再去,自然而然便又见到了端王。

比之上次的­射­猎戎装,端王着一身浅紫的祥云团纹华服,腰间仍勒着玉带,头罩同­色­纱冠,越发显得人如皎月,卓然不群。

大概是因见过了他一次,故而这次没上回那样紧张,明媚瞧见桌子上又有点心,就想到上次那害自己出糗的糯米团子,当下于心底打定主意绝不吃一口。

端王坐在上方,望见明媚打量桌上糕点,他便笑了笑,道:“这一次换了个厨子,你尝一尝,这些点心比上次如何?”

真是为难人。明媚万没想到端王竟会提如此要求,正要推辞,王妃也点头微笑:“王爷倒是细心,明媚快尝尝看。”

王妃身边的容儿快手快脚端了过来,笑容可掬地:“姑娘请。”

明媚骑虎难下,只好强笑着,端详了会儿,捡了个没什么糖粉跟渣儿的,小吃了口,只觉得此物入口便酥了,化于舌尖之上,又甜又香,却并不觉得腻,不由惊艳。

端王看着她的神情,便对王妃道:“我说小女孩儿是喜欢这种甜食的,上回那些,竟像是老太太的口味了。”

王妃便也笑:“王爷这是在笑臣妾是老人家的口味么?”

端王低低一笑,并不再行打趣,重又看向明媚:“好吃么?为什么不吃了?”

迎着端王温柔的眼­色­,明媚只好说:“好吃是好吃的,我也很喜欢……”但总不能当着王爷王妃的面儿就大嚼一顿,又怕吃出事儿来。

明媚便道:“只是在来之前,于府里吃了东西,一时吃不下了。”

端王道:“那也罢了,等你回去的时候,叫人包一些带上便是了。”

明媚见他如许体贴,暗中喜欢,便道:“多谢王爷,可……”

王妃看看两人,笑道:“王爷有心体恤,明媚你就受了吧……是了,王爷,雅儿此刻应也醒了,怕她又找人,臣妾该去看看了,就劳你在此相陪明媚妹妹了。”

她不露痕迹地说完了,端王也泰然自若地点头:“自去吧。”

王妃起身,向着明媚道:“你在此坐会儿,我去去就回来。”

明媚起身相送,瞧着王妃走了,一时局促。

不知要不要再坐回去,抬头看向旁侧的端王,却正巧见他正也打量自己。

目光相碰,明媚忙垂了眸子,无端有些脸红。耳畔听端王道:“自在坐吧,仿佛每每有我在,你便十分不安,莫非我真是如此可怕么?”声音里竟带一抹淡淡笑意。

明媚脸颊发热,忙说道:“王爷说哪里的话。并不曾。”

端王凝视着她,瞧见她轻轻回身半坐,双手搭在膝上,那样娇袅动人的模样,一时无言。

室内竟是一派寂静,明媚半天听不到端王说话,很想抬头再看一眼他,然而心却有些砰砰跳乱,就好像抬抬头也有千钧重。

隔了片刻,端王才道:“明媚……”

明媚一怔,便应了声:“王爷有何吩咐?”

端王缓缓说道:“有些话,如今说仿佛有些晚了,但是……我仍想要问你一问。”

“什么?”明媚好奇,又有些紧张,一时忘了其他,竟抬起头来。

端王看着这双清澈灵动的眼睛,道:“我的年龄,算来能当你的父亲了,你跟了我……会否觉得委屈?”

明媚的脸腾地红了:“王爷……打哪里说这些的?这等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容得了我委屈不委屈的?”

端王道:“我也只是想听你一句心里的话,你自己觉得如何?”

明媚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逼问似的,何况说这些,难为情不说,能有何用?

明媚想了想,心头一紧,便看端王:“王爷莫非是不喜明媚,心里生厌,想要……所以才故意这样问的么?”

手捏着帕子,捧在心口,有些紧张。

赵纯佑忙道:“绝无此事,本王……十分喜欢你,疼你还来不及……”说了这句,白净的脸孔上,竟也泛出极淡的绯­色­。

明媚听了这句,抿嘴一笑,便低了头:“既如此,王爷又何必问些其他,再问下去,明媚只怕是王爷想法儿要厌弃……我呢。”

端王爷看着她的模样,听着细声软语,宛如有什么蛊惑着他似的,眼睛瞧着她,不由地起身。

明媚察觉了,有些惊怕,看他一眼,却不敢动。

端王极慢地走到明媚身边儿,垂眸便看她:她的脸­色­明净泛红,乌黑的发鬓里头,小巧地耳垂如珠可爱,也泛着诱人地粉红­色­。

明媚被他看得心惊­肉­跳,却不敢抬头对上他的眼神:“王爷,可、有什么事么?”

端王看着她放在腿上的双手,十指纤纤,宛如玉琢一般,不安地抓着一块儿帕子。

同她见了数次,她都是素净无华地打扮,此刻也只有右手食指上戴了个白­色­的玉石戒子,端王自然认得出那不是名贵的料子,却因戴在她的手上,平添了三分灵气似地。

端王怔怔瞧着,心下不由地有些羡慕这紧紧地圈着她手指的小戒子了。

端王看了良久,忍不住探手,轻轻握住明媚的手,只觉得素手如玉,却偏娇软异常,让人有种不能用力,稍微用力便会捏碎的错觉。

端王目光移开,看向明媚面上,见她丹­唇­柳眉,长睫如两排小扇,不安地扑闪,不由轻声叹道:“你尚豆蔻年华,我却已经是……”

明媚手一颤,想要抽回来,端王却十分不舍那小手握在掌心的感觉,用力握住。

明媚脸红起来,抬眸看了端王一眼:“王爷若真心有我,为何竟不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样的话?反倒说那些……”

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差点儿咬了自个儿舌头。

明媚从来不曾跟男人说这些情话,纵然是很合此刻情形,也因端王先引起的……但是说完之后,仍旧羞得满脸红霞,心中也似揣了个兔子,砰然乱跳,心想:“我怎么竟说出这样的来……王爷听了,会不会觉得我是个不知廉耻的放浪之人?”

想到后面“放浪”两字,忽然间鬼使神差地便想到曾跟景正卿的那些纠缠,脸上的红顿时一点一点褪了。

更也觉得端王握着自己的手十分异样,大抵是有种相似的男人力道的压迫感,明媚心头颤抖,身不由己地把手往回一抽。

端王正看着她的容­色­,只觉得那样的羞涩,当真可喜可爱,若不是怕吓坏了她,真想便一把将人抱入怀中……正沉醉之时,对方却猛地抽手。

端王一怔:“怎么了?”

明媚垂着头,避开他眼神,低声说道:“王爷,我忽然……有些不太舒服,想回府了。”

端王很是疑惑,前一刻明明还好端端地,心头一梗,艰涩问道:“莫非明媚是……怪我唐突么?”

“自然不是!”明媚急急否认:她只是在为自个儿觉得羞惭而已。

端王见她否认,松了口气,当下温声便问:“哪么是哪里觉得不适,我叫御医来给你看一看,如何?”

明媚握着手,抬眸看向端王:“不必麻烦,只是旧症候而已。”

端王望着她纤弱之态,微笑道:“你这孩子,总是这样可是不成的……等以后过来了,我必然会好好地……把你的身子养起来……”

明媚听他的声音仍旧十分温柔,又含有些暧昧之意,更是不敢抬头,心乱如麻之余,忽地唤道:“王爷……”

“嗯?”

明媚声音极细微,问道:“王爷……是因为喜欢我……才要我的吗?”

端王挑了挑眉:“为何这样问?”

明媚听着他的声音,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谁知道问出那一句之后后果究竟如何?

罢罢,还是不必节外生枝了,明媚便仓促道:“没、没什么……我该……告辞了,等王妃回来后,王爷替我……告罪吧。”

她迈步往外便要走,端王抬手,便握住明媚的手腕,轻轻用力,明媚随着那股力道,便歪倒他的怀中。

端王将明媚抱入怀中,垂眸看她:“为何欲言又止,却要一走了之,是想让我自此一直不得安宁,猜你想说什么吗?”

明媚陷于他的怀中,被陌生男子的气息包围,身子微微地发抖。

端王身上,有一种淡淡地檀香的气息,本是有凝神静气的功效,明媚却觉得喘不过气来,心跳也随之加速,望着端王明亮的双眸,不知为何竟想起景正卿抱着自己时候那模样……

“王、王爷……”明媚有些发抖,“我、我不敢……”

端王的手顺着她的肩头下滑至腰间,察觉手底纤瘦的身子一直轻轻战栗,十分怜惜:“竟吓得这样儿?”

他眼中掠过一丝愧疚,缓缓地放开明媚:“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只不过方才有些……”

情难自已。

明媚有些站不住脚,端王探臂,将她纤腰搂住,手捧着那温柔绵软的腰身,几乎就不愿放开。

与此同时,端王妃自外而来,忽地看见这一幕,便停了步子,不曾入内。

里头两人并未察觉,明媚站稳了脚:“王爷,我委实该告退了。”

端王爷张了张口,却不知要说什么,明媚刚要抬步,端王道:“且慢。”

明媚抬头看他,端王看着面前这张脸,脚下挪动,踏前一步。

明媚吓的心悸,他这样,便几乎要贴上她的身子了,明媚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端王却轻轻捏住她的下颌,俯身低头,在她的­唇­上轻轻吻过。

这刹那,就好像是十里和煦春风吹过了那初绽的桃花瓣,娇­嫩­的轻粉随风微微地颤抖,承载其上的,也不知是无限喜悦,亦或者无限忧愁。

明媚恍恍惚惚地重进了景府,竟不知自己是如何自端王府出来上轿,如何下轿,如何回到院子中的。

竟连去见老太太都忘了,神不守舍,更不愿动。

玉葫跟四喜见她一路出神似地,不知为何,入了房中,明媚只道:“我要睡会儿,都不必来扰。”

玉葫跟四喜见她也不换衣裳,也不洗漱,情知她有心事,玉葫还想问问,四喜将她一拉:“姑娘怕是累了,叫她睡会儿,自就好了。”

玉葫便道:“主子,若是有吩咐你便叫我一声。”

明媚低低应了声。于是两人便把门掩上,双双退了出来。

明媚卧在床上,却无法闭上眼睛入眠,满脑中所有的只是端王先前的那个吻。

冥思之中,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上自己的­唇­瓣,回想当时那种感觉,又如梦一样不真。

明媚正在乱想,忽地听到耳畔有个声音说道:“妹妹在想什么?”

就像是惊醒一场春~梦,明媚吃了一惊,翻身相看,却见身后一人坐在床边上,双眸沉沉,正看向她。

“你……”刚说了一个字,景正卿的大手覆上来,捂住了她的嘴。

明媚最恨他动辄动手动脚,当下便挥手打他,只是她还记得他受了伤,便只不去碰他右边肩头。

景正卿微微一笑,在她耳畔说道:“好明媚,你只要别叫嚷出来,我就放手,好不好?”

明媚皱了皱眉,终于点头,景正卿慢慢地松开手,见她一直狠狠瞪着自己,却真个儿没有叫出声来,才放心地一笑。

“你怎么在这儿?”明媚见他不再动手,便压低声音问,她望望景正卿,又看门口,却见两扇门兀自掩得好好地,当下瞪大眼睛,“你怎么进来的?”

景正卿大方地通报自己所来的路径:“还有窗户啊。”

明媚抹抹额头:“二表哥,你真是越发出息了,竟然能爬窗了。”

“不仅爬窗,我如今还爬床呢。”景正卿翘起腿,一边顺势向着明媚倾身过来。

明媚抓起枕头,作势便要扔到他身上去,景正卿无声抬手,表示降服。

明媚把枕头抱在怀中,往旁边退出一点去,跟他隔得远些,问道:“你跑来做什么?你真仗着我不敢去告状么?”

景正卿望着她,叹了口气:“我自是怕的,只是我心里却更想你。”

明媚喝道:“你再胡说,便即刻走!”

景正卿哪里会听,眼皮一垂,问道:“明媚,你只跟我说,你方才倒在这里,呆呆地在想什么?”

明媚被他一问,脸­色­便不怎么好:“什么……想什么!跟你有什么相­干­?”

景正卿眸­色­一沉:跟他没有相­干­,那她方才那小女孩儿的思春行径,便显然是跟另一个人相­干­了。

景正卿心头火烧,面上却恍若无事:“听说,你今儿又去端王府了?”

“是又如何?”

“你还没嫁过去呢,跑的这么勤?怎么,端王爷忍耐不住了?”

明媚一听这下流腔调,怒道:“端王爷才不像是你一样下……”

“下什么?”

明媚不肯说那“下流”二字,然而心中却想到临走时候,端王爷赵纯佑那忽然间惊天似地一吻,她这样一想,面上便露出端倪来,有些不自在,怔怔出神。

景正卿旁边看得明白:“是了,同样的事,我做便是下流,他做难道就是上流了?”

明媚一听:“你、你……”先是想为何他竟知道,转念便反应过来:他不知道,定然只又是胡说的罢了!

然而明媚这一惊愕语塞,景正卿便知晓了几分,当下道:“他­干­什么了?碰过你了?”

明媚哪肯承认,又恼:“跟你没关系!你滚!”

景正卿心头一凉,把明媚拉过来,仔仔细细看了看她的脸,目光便落在那粉­色­泛着水光的­唇­瓣上:“碰过这里了?”

明媚脸红:“没有!……说了跟你没……”一句话没说完,景正卿低头,狠狠地便压在那倔强的­唇­上——

作者有话要说:二爷堪称无孔不入,但王爷也不错啦-

这是第四章啊,第四章

62、安置

62、安置

明媚被他悍然吻落,无处可逃,又惊又气,先前正是因为景正卿,害得她在端王面前差点儿失态,如今他竟死­性­不改,故技重施,刹那间几乎连杀了他的心思都有了。

而景正卿的吻跟端王的大为不同,咬着她的­唇­,拼命吸吮着香软地舌尖,竟像是要撕了她吃了一样,一个是狂风暴雨,野兽似地行径,一个是春日和风,点到为止……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明媚想到先前端王那样温柔款款地,对比二爷的肆虐欺凌,气急之余忽然想到他肩头的伤,恨意翻天覆地,当下抬手在他肩头上狠心抓了一把。

景正卿闷哼了声,身子一颤,显然是疼极了。

因这空隙,明媚连捶带打,挣脱开来。

她怒气勃发,顺势竟把枕头挥起来,冲着景正卿劈头盖脸打过去,侥幸是她力气弱,二来使唤的是软枕,并非那种瓷枕头,不然的话,景二爷必然是要挂彩的。

景正卿捉住明媚的手,他是武官,手法既然是极利落的,却并不敢用力,怕伤了她,挑眉道:“妹妹好狠的心,想谋杀亲夫么?”

这种轻薄话对他来说也都是家常便饭,尤其是对着明媚,贼心蠢动,当真张口就来。

明媚捂着嘴,口不择言:“我今日真该在王爷面前告下你!”

景正卿眉一挑,而后却道:“你不敢。”

明媚气结,景正卿低低笑道:“明媚,让我告诉你,男人的疑心病是很强的,一分也能想成十分,譬如像是我现在这样,我疑心王爷动了你,便很恼火……”

明媚听他前头所的正经,因又事关王爷,正呆呆听。

忽地听到最后一句,便瞪起眼来。

景正卿却又道:“假如你跟王爷说我欺负你,王爷未必不会想:是怎么欺负的?是亲了小明媚呢,还是碰过她的身子,亦或者更甚……小明媚早就不像是看起来这般清白了?”

明媚听了这个,脸红一直透到耳垂:其实这何尝不也是她自己曾担心的?当时在王府,端王碰一碰她,都令她想到景正卿的所作所为,下意识觉得自己不复清白似地,愧对王爷,也配不上他。

只是想到端王问自个儿的那句话,问她是否嫌弃他年纪大时候的表情……一时惘然出神:他为什么那么问呢?先前不认得他倒也罢了,如今见了两次,却觉得端王委实是个君子,比之面前这头,好的不知多少。

宁肯就嫁这样一个可靠温存的人物,也强似守着一头随时会咬人吃人的狼过日子。

明媚想来想去,景正卿歪头看了看自己肩头的伤,应该是没裂开,但依旧疼得钻心,复回头,见她脸­色­变幻,便问道:“在想什么?”

明媚抬眸看向他面上,望着这张俊朗依旧的面孔,唤道:“二表哥。”

景正卿见她神情正经,略微诧异:“嗯?”

明媚道:“端王爷,他是真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他对我很温和……是个端方有礼的君子。”

景正卿听她忽然慢慢夸奖起端王来,他自然很不受用,心头隐隐觉得不妙,嘴一撇,哼道:“君子?未见得。”

明媚置若罔闻,说道:“你也知道我的出身,颠簸来京,外祖母做主,能结了这样的亲,我意愿已足,何况端王又是那样会体恤人的……我……一定要嫁给他,谁要是敢拦阻,我就跟他拼命!”

她开始还平静温和,渐渐说到最后一句,忽然变作咬牙切齿,不由分说的厉害语气,同时起身,扑到景正卿身上,手掐着他的脖子,大声叫道:“就是你也不行!”

景正卿没想到她居然忽然变脸,一时竟忘了反抗,被明媚压着,往床上倒过去。

明媚手上用力:“你敢使坏,就算同归于尽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景正卿又惊又笑,瞧着明媚剑拔弩张的模样,若是外人,谁能想到那样清丽出尘的面孔底下,竟藏有这般“凶悍”的一面?但在他眼中,却更殊为可爱,一想到端王这辈子怕也不会见识明媚此刻的样儿,心中略宽慰,但又想到以后这人就要属于那个男人了,横竖她再怎么好也不会跟自个儿有关系了,又一阵心痛。

二爷这边心头滋味很是复杂,明媚却一心一意地,手上用力,很想一下掐死了他就算了,灭了这祸害,一了百了。

虽然她的力气不足以致命,但还是有点儿成效。

景正卿有些喘不过气儿来,收敛思绪,望着身上的明媚,低低地忍着咳嗽,却也知道方才她那一大声,外头丫鬟恐怕都听到了。

果真,门外玉葫道:“姑娘,姑娘方才有事叫我?”

景正卿心头凛然,便看明媚,明媚却瞪着他:“你听见了没有?快点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景正卿低低地,哑声问。

明媚凶狠道:“别来烦我,不许缠着我!”

景正卿道:“那你先叫丫鬟走。”

“你先答应!”

“叫丫鬟走……”

玉葫有些急了,便将门推开:“姑娘……”

幸好床帘是垂着的,明媚吓得一惊,忙道:“我睡着呢,你出去。”

玉葫一愣,隐隐地看到床帘抖动:“可……”

明媚道:“我心里烦,你到门口等着,我要叫你你再进来。”

玉葫听她的声音果真透着一股子不耐烦,却也放心了,知道她无碍,于是仍旧出来。

玉葫坐在门边上,一边剥花生松子吃。

四喜经过,笑道:“瞧你这不放心的劲儿,姑娘好端端里头睡着呢,莫非会有猫来叼走她不成?”

玉葫不理会,仍旧低头吃东西。

这边里头,景正卿听见房门又关了,他抬手在明媚腰间一揽,略微用力,便将她抱着翻身,压在床上。

这一下子,便又换作他在上,明媚在下。

“你这一点子力气,掐死一只猫还不够呢。”景正卿叹息般低笑,“就让你这样在我身上,掐我千次百次,我也是愿意的。”

明媚仍旧怒目望着他:“你要想做什么?”

景正卿抬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抚过:“我只想好生疼你爱你,奈何你却畏我如猛虎蛇蝎。”

明媚啐道:“你这话,没得让我恶心。”

景正卿道:“端王真的那么好么?竟让你为他做到这个份儿上。”

明媚扭头:“总之是比你好上百倍千倍。”

景正卿咬了咬­唇­,俯身靠近明媚耳畔:“那他若是知道我们之间……”

明媚身子一抖,景正卿才要刺她几句,见状,却又不忍,反而停了口,只说道:“你终究太过单纯了,端王是什么人?他的心思又怎会给你看出来?你只觉得他爱你,万一他只是算计你,亦或者……”

明媚轻轻发抖:“我才不听你挑拨离间,你省省吧。”

景正卿眼望她白皙如玉的脸­色­,不知是因为恼怒还是羞怯,泛着薄薄地红,耳垂也是微红,如珠颤抖。

景正卿忍不住在上面轻轻一吻,见她抖动,便张口含着。

明媚没想到他此刻还能如此,耳垂被濡湿滚热的口齿含住,顿时让她想起雨天那次……身子狠狠哆嗦,口中便不由自主一声低吟。

景正卿舌尖挑动,拨弄口中的耳珠,耳垂那侧,何其敏感?明媚极痒,却忍着不再出声,身子扭动挣扎,长长地眼睫惊慌乱抖了会儿,终于说道:“你住手!”

景正卿意犹未尽地停下,又在她脸颊上轻吻了口,舌尖舔着那细­嫩­肌肤,只觉又香又软,催命似地勾着他,弄得腹中空空地,竟升起几分饥饿。

真想就这么把人一口吞了,景正卿压抑着,道:“妹妹,我是怕你给人骗了去,将来,哭都来不及。”

明媚心里又不安又忧烦,嘴上却快,道:“不用你担心!就算是真个儿被他骗,我也是心甘情愿。”

景正卿听着这无情话,只觉明媚此刻对端王乃是死心塌地,他心头又恼又气,美人在侧,却偏无缘,他几时竟把自己逼进了这个进退维谷欲罢不能的境地?一怒之下,真想即刻就做出来,然而却又明白知道,以明媚的脾­性­,逼急了她,恐怕真要落个鱼死网破。

两人彼此僵持,瞪视之间,却听得外头道:“怎么都在这儿,妹妹回来了?”

却是玉婉的声音。四喜回道:“二姑娘来了,我们姑娘回来,才睡下呢,二姑娘且坐,我们去唤一声。”

玉婉道:“怎么回来就睡了?是又身上不好?”

明媚听外头说话,顿时便打向景正卿:“你听到了?还不快些滚!”

景正卿叹息一声,道:“我总算知道你原来竟是这么狠心的。”

明媚冷笑,景正卿见她冷眼相看的样儿,偏俯身下来,在她­唇­上亲了口:“不管你再怎么高看他也好,男人都是一个样儿,见了你,便想吞下肚儿而已,你要留神,别让他先吃了你!”

明媚气,很想替端王辩解,景正卿却起身,掀开帘子,身形极快,便跳窗而出。

景正卿翻窗而出,他是悄悄而来,不敢惊动旁人,自然不会从正门出,走到旁侧墙边上,凝神听了听两边动静,纵身跃起来,攀在墙头上往下一扫,瞧没什么人,便才落地。

他袖着手,低头往回走,心道:“从见了她开始,就存了个邪魔的念头,谁成想惦念了一道儿,竟仍未得手,得不到,便也罢了,到如今,要放开却也不能,该如何是好?”

二爷走了会子,转念又想:“当初只贪图她生得出­色­,现在倒好……越发牵肠挂肚越不能够。若她是别人,对方又不是端王,还可以一争,然而此刻她十分讨厌我,又喜欢端王,我还说什么?难不成真的强~­奸­了她?”

想到后一句,心里十分惊悚,但缓缓想想,一股恶念却又蠢蠢欲动。

二爷几番心跳,终于想道:“她只说我是禽兽不如的人,如今竟快要真的成了,莫非为了得手,就真的不择手段了?就算是强了她又如何,得我一时快慰?以后怎么说?没有个了局的话,能算什么好。”

景正卿想来想去,想不到合适解决的法子,不由停了步子,抬头怔怔看天,心道:“不如还是如她所说的,罢手吧,横竖她一心想入端王府,按照姑父临去的意思安排,竟也像是有意让她嫁给端王……唉,就算是家里面,老太太也是这样指望的,何况父亲也跟我说了,此中关系十分厉害,所有人都没有站我这边儿的……我若贸然行事,岂非是四面楚歌?于情于理都得罢手了……唉!我竟怎么撇不了这手儿呢?明媚啊明媚,你真是要折磨死我。”

景正卿心里想得多,不由地就长吁短叹,正在无可回转,身后一人笑道:“你站这儿愣什么神儿?”

景正卿回头,却见是三哥景正盛,便忙行礼。景正卿打量了他一番:“一副郁郁之­色­,哪里吃了憋屈?”

景正卿见了他,便想起那件挂心的事儿来,当下正­色­道:“三哥打哪来,要去哪?可有事?”

景正盛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最近闲散,有些无聊,没什么事儿。”

景正卿便微笑:“看到三哥我忽然想到,前些日子,我小舅舅送了两个宝贝给我,委实是极难得的,只是我不好这个……不知哥哥有没有兴趣?”

景正盛挑眉:“什么宝贝?”

景正卿笑道:“哥哥去见了就知道了,若是喜欢,我拱手相送,若是不喜欢,则罢了。”

果真景正盛动了念头,眼睛发亮:“若真是好宝贝,你舍得送我?”

景正卿笑:“是不是好的,三哥是识货的,自然一见便知,何况不好的我也不敢给哥哥。”见景正盛一副饶有兴趣之态,便叫了个认路的小厮,领着他前去。

景正盛为人也颇为­精­明强­干­,只是比景正卿更类似那种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年轻时候,走­鸡­斗犬,也是无所不能,于­色­字头上,更是个中好手。

近些年虽然成亲,朱氏又管得严,便会想法儿偷个腥,朱氏起初还不依不饶,发现踪迹后便大吵一场,甚至也向老太太告过状,只是,就算是闹腾了,也不能如何,顶多只是老太太训斥一顿,反而闹得满府都知道这丑事,也让自己的婆婆不喜欢。

日子长了,朱氏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他只不往家里头招纳就行,管他在外头如何,因此两人倒也是相安无事。

前些日子,因他无意窥破景正卿跟明媚之事,虽然起誓说会保密,但景正卿一直心中惦记着此事。

前日云三郎提及苏恩送的那一对儿,正合景正卿的心思……便想拿来做人情给景正盛,索­性­他留着也是­鸡­肋。

何况景正盛近年同朱氏­操­持家里,积攒了不少私财,要养活那两个孩子,自然丰裕有余。

而他除了好­色­,却没有别的恶习,若疼爱也会真疼爱,出手慷慨阔绰。那两个孩子又是被仔细调~教出来的,十分机灵,两下必然不错。

大约半个多时辰后,果真那小厮回来,说盛三爷已经歇在那处,且让他带信儿回来说多谢二爷盛情,他十分喜欢,便不客气笑纳了。

景正卿早便料到,听了小厮回报,当下才把这件心事搁下——

63、找茬

63、找茬

景正辉正同两个同窗,站在廊下说话,外头忽地进来几个人,均是大摇大摆,不可一世地架势。

书塾这里,也颇有京城几个权贵子弟入读,两下相看,顿时就有点斗­鸡­的架势。

景正辉冷眼相看,正想瞧个热闹,却听得那来人之中,有一人发声问道:“这儿谁是姓卫的?”

景正辉一听,顿时上了心:原来这书塾里,姓张姓李乃至姓赵的都有,却只有一个姓卫的。

自然就是卫峰了。

那人问罢,在场的几个小公子都不说话,面面相觑,不知这位什么来头,好大的口气。

其中一个高胖学子,也是个喜欢惹是生非的,当下挺身而出,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

只闻一声冷哼,头前几个随从两边闪开,后面走出个其貌不扬地小爷来,一脸傲慢神­色­,目光将胖子打量了眼,说道:“你姓卫?”

高胖见他生得一般,来头却不小,便笑道:“我自然不是……”

话音刚落,就听得这人道:“不是还敢出面叫嚣,你是在戏耍我吗?来人,给我打!”

刹那之间,二话不说,周围几个恶仆冲上来,揪住那高胖,劈里啪啦,狠狠地好一顿打。

一直打得胖子杀猪似地叫起来,周围几个书塾同窗,有心相助,然而看这架势,又哪里敢靠前,胆小地忙着躲了,好事的却还远远地看着看热闹。

景正辉也站在廊下看,见这伙人凶恶,他心中暗自欢喜。

却说景三爷为何暗喜呢?原来,自打上回卫峰在明媚面前透露出景正辉在外头乱嚼舌头,给景正卿听见了。二爷不声不响,没对任何人招呼,只找个了空儿把景三爷提溜了出来。

景正辉对他这位哥哥其实是又惊又怕的,全是齐姨娘在背后挑唆,不然恐怕他也不敢嚼舌的那样厉害。

景正卿单独把他叫出来,景正辉就像是老鼠见了猫,灰溜溜地一声不敢出,景正卿道:“若是再让我听到你在外头胡说八道,你便留神你的舌头,我可不像是宅院里的女人那样没什么手段,只打骂一顿算事儿。你也别仗着你那娘会在老爷跟前挑事儿,只要我愿意,一根手指也能弄死你。你若是听我的话,我还当你是我的三弟,你若是里面外面不给我脸,就休怪我无情。”

景正卿声音冷冷,他手底下功夫又厉害,说话间,抬手在旁侧的一块假山石上一拍,那样坚硬地石头竟然应声碎裂,吓得景正辉面无人­色­,双腿发抖。

景正卿又道:“以后也不许再去欺负卫峰,见了他也要远远地躲开,你听到了吗?”

景正辉战栗着:“听、听到了。”

自此之后,景正辉不敢再跟卫峰对上,但是表面虽然如此,内心未尝不怀恨着,不敢去恨景正卿,却只暗暗地怀恨卫峰。

尤其是有几次,给他瞧见景正卿领着卫峰,倒是有说有笑,把三爷气得:他倒是很想亲近这位哥哥的,却不想没有机会,一个新来的小子却反倒跟他好了起来。

凭什么?

记恨归记恨,却也没有法子。景正辉忍着,一直到了此刻。

这位前来的爷,却正是太子赵琰,赵琰自有教导读书的老师,但也隔三差五地去趟国子监,主要是为了摆摆威风,自然也结交了一批有心讨好他的狐朋狗党,闲来无事,大家聚在一起,喝喝酒,­射­­射­箭,或者胡说八道,闲扯一通。

偏时下最新鲜的话题,便是端王爷跟那传说中的第一美人儿定亲的消息。赵琰对这个很感兴趣,那些朋友们瞧着太子很喜欢这个话题,便只绕着这个说。

有的便说那卫明媚来自山明水秀的渝州,哪里素来出美人的,于是这必然更是美人中的美人,绝­色­里的绝­色­。

太子闻言,面露不屑,而内心悠然神往。

有的又说端王真真好福气,也好眼光,令人艳羡。――于是换来太子狠狠地一记冷眼。

那人见状,即刻咬着舌头不说了。偏巧又有人说起,知道这卫明媚有个庶出的弟弟,正在景家的书塾里读书。

太子一听,心想:“孤见不到美人儿倒也罢了,瞧瞧他弟弟也是好的,既然是姐弟,总归三分像,若是她弟弟生得难看,那姐姐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于是乎,便领着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前来。

赵琰在这边耀武扬威,书塾里却自然也有两个跟卫峰玩得好的同学,那里悄悄地已经有人跑进去,跟卫峰通风报信,说道:“外头来了一伙凶神恶煞的人,不由分说先动手打了高胖,还指名道姓要找你,卫峰你快些逃吧!”

卫峰怔住,心想:“我没有在外头惹事呀,怎会有人来找我?”于是便问:“是些什么人?”

同学说道:“不认得,然而好大的来头,大家伙儿都不敢动,恐怕一会儿就进来找你啦,你还是快些躲一躲吧。”

卫峰只觉莫名其妙,以他以前的脾气,不逃不躲不说,恐怕会立刻就冲出去,然而小孩儿因听了明媚的教导,自己也觉得不该给姐姐惹事,因此便不曾冲动,想了想,说:“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忍一忍不算怕事。”

卫峰虽小,嘴头不错,说了几句后,引得同窗点头。他便往门口走去,想要避一避风头罢了。

谁知道刚走出门,就听到有人说道:“就是他了!”

卫峰回头,瞧见一行人从走廊下浩浩荡荡过来,为首的自然是太子赵琰,赵琰旁边的,却是景正辉,景三爷鼻青脸肿,有些狼狈。

卫峰看见景正辉,当下一皱眉,以为是他报复来了。

其实卫峰却也是误会了,景正辉虽然恨他,看赵琰一群人来的这架势也不像是好的,他却忌惮景正卿,生怕贸然出面,日后给景正卿知道了,没有他的好儿,因此景正辉只远远地站着,要看这热闹。

谁知道他有心不招惹,麻烦却仍落在他身上。

跟着赵琰身边儿的有个人,是认得他的,当下伸手一指,道:“那就是景家的三公子了!他必然知道卫峰在哪!”

赵琰一听,一双­阴­鸷的眼睛便盯过来。

景正辉见势不妙,他倒是机灵的,当下转身就跑,赵琰喝道:“给我捉回来!”他身边儿除了狐朋狗党,却还跟着几个随行侍卫,当下有两人跃起来,如虎狼之捉拿羚羊。

景三爷没跑几步,就被人擒拿了回来,扔在赵琰跟前。

赵琰冷笑了声,抬脚将他一拨拉:“你跑什么?”

景正辉慌了,却硬撑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赵琰俯身,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住口!我还没问你,哪里有你开口的份儿!”

景正辉呕血,从未吃过这样的亏,本想喝骂,但对上对方那双森然双眸,明明年纪是一样的,身量也相若,但在人家面前,却仿佛低了一个头一般。

赵琰道:“乖儿子,不做声了?我问你,你是景家的?”

景正辉忍气吞声:“又如何?”

赵琰挥手,又是一个耳光:“不长记­性­的畜生!问你你就好好地回答。”

景正辉被打得昏头昏脑,眼冒金星,纵然再好欺负,也有几分血­性­,且当着许多同窗的面儿,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当下便要挣扎起来,却被些虎背熊腰的侍卫压着,竟是动弹不得。

赵琰擦擦手,冷笑:“你不用怕,今儿我来不是为你,你既然是景家的,那我问你,卫峰呢?你把他找出来,就饶了你。”

景正辉气急,他不过是来看个热闹,却弄得如此,竟还是因卫峰而起!真真他跟卫峰命中犯克!

景正辉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道:“他在里头,你要找他,我便指给你就是了。”

赵琰笑道:“好儿子,这才乖。”手下的人推搡着景正辉,便进来找卫峰。

两下里对了个正着,景正辉指了卫峰之后,赵琰的人便将他松开了,景正辉忙后退,一直退出老远去,兀自心有余悸。

卫峰只有五岁,身量不高,只有景正辉跟赵琰腰部往上一点,小孩儿聪明,望着这些来人,知道这帮不是善类,然而他天生倔强,却分毫不怕,反而把脸一仰。

赵琰打量着面前的小家伙,却见他脸儿不怎么白,长得也算是眉清目秀,但距离漂亮却还有些距离。

赵琰当下便不屑地笑了起来:“你就是卫峰?你就长得这样儿?”

卫峰一头雾水,瞧对方也不是个好脸­色­,他却还隐忍着,问道:“我正是卫峰,请问你们是?找我何事?”

赵琰听他言语倒也礼貌,便没怎么发作,只是说道:“我听说你姐姐乃是京城第一的美人儿,只是还没见到她的面儿,听闻你在此,就先来看看你了……如今看你的模样,那所谓的京城第一美人儿……恐怕也不过如此。”

卫峰听他竟是说起明媚,言语里也甚是鄙夷轻薄似地,顿时有些恼怒。

自从卫峰被景正卿点化,释了心结后,在卫峰心中,明媚便是天底下第一最好的人物,什么“京城第一美人”之类的轻狂称呼,他虽然不以为意,可是却也听不得赵琰这样贬低明媚的话。

卫峰便说:“我跟姐姐自然长得不像,且我又不是女子,我长得丑,不代表我姐姐便也如此。你这话说的毫无道理。”

赵琰见了卫峰真容,大为失望,说了那句后,本正转身要走,闻言脚下一停,回眸看卫峰:“你说什么?”

周围的人是见识过赵琰的残暴举止的,包括跟随赵琰的那些,不由地都替这小孩儿捏了把汗。

卫峰见他双眸闪烁,便多了个心眼,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远处景正辉瞧着这一幕,他的脸兀自火辣辣地,似乎已经能看到赵琰打卫峰时候的情形。

然而事实却叫他失望了。

赵琰往前走了一步,卫峰委实太矮,赵琰看了会儿,对他没什么兴趣,便嗤地一笑:“你方才的意思,莫非是说你姐姐真的很美?”

卫峰道:“这个跟你又有何­干­?”

赵琰冷冷地盯了卫峰一会儿,周遭无人敢做声,连一片叶子落地发出的声响都会听到似的。

良久,赵琰才道:“如果是真的,那就跟我很有­干­系。”双眸毒蛇似地盯了卫峰一会儿,转身挥袖,带着人走了。

众位私塾的同学见这煞星走了,才纷纷围拢过来,有的便围着卫峰问长问短,有的便诉说赵琰的凶残举止,有人就猜测他的身份。

原来此处的学生虽则也是出身大富大贵之家,可是说要见太子,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因此竟大部分人都不认得。

先前劝卫峰逃走的那位同学,对卫峰很是佩服:“卫峰,你竟不怕他?”

卫峰道:“我又没作­奸­犯科,也不认得他,为何要怕他?”

这边儿热闹说着,景正辉远远看着,手捂着又热又痛的脸,盯着卫峰,心中那股恨意简直翻天覆地:他因卫峰白挨了一顿打,没想到这个小子竟安然无事,这世事之不公之无常,简直荒唐。

卫峰同些同学说了几句,瞧见景正辉转身要走,方才这些学生七嘴八舌述说经过,卫峰也听明白了,景正辉是被他们押来的,卫峰知道不是景正辉主动带人来,心想:“原来我竟错怪了他……”

――此事毕竟因他而起,小孩儿心里略觉愧疚,便拨开同学,跑到景正辉身旁,问道:“你还好吗?”

景正辉正窝着火,闻言单手往外,用力一推卫峰:“用你假惺惺地?滚开!”

卫峰身子撞上栏杆,亏得他个子小,才没倒栽出去,但这样一撞,手肘磕在石头上面,顿时疼地叫了声,小脸儿皱做一团——

64、火儿

64、火儿

卫峰伤着,周围的学生们忙过来围上他,查看端详,有大胆的,便说景正辉的不对。

景正辉后退一步,瞪了卫峰一眼,快步离开。

是日景正辉回府,因脸上被打了两巴掌,怕人看出来,便一直低着头。

因平日景三爷便是个半歪不歪的形象,因此也没什么人专门儿留心他。景正辉去他娘屋里,齐姨娘正在看一块新的衣裳料子,抬头瞧他一眼,只道:“回来了?”

景正辉“嗯”了声,垂着手儿。

齐姨娘便道:“别整日没­精­打采,跟失了魂儿似的,看见你,我就像是看见你哥哥少年时候,怎么我生养了两个儿子,就不如人家一个呢?”

唠叨了两句,心不在焉地,只瞧了景正辉一眼,自然也看不出什么不妥来。

景正辉因在外头吃了亏,碍着里头隔着一层景正卿,又不敢张罗,只好忍气吞声,由得她念了两句,他也受了,等齐姨娘不声不响了,他就自己重退出来,回到房中。

齐姨娘瞅了半天那衣裳料子,心里琢磨着要做件儿什么样的裙子才好,一抬头,儿子不见了。

平日训斥,景正辉都会顶上两句,今儿却是怎么了?齐姨娘倒是有些愣神儿,想了想,就吩咐自己的丫鬟:“去瞧瞧三爷走哪了?方才忘了说,头前让厨下熬的鸭子汤热在炉子上,给他喝了。”

伺候的有个小丫头,名唤小菊,就出来看顾。

景正辉不敢乱转,就回了屋坐着发闷,小菊提了汤进来,把齐姨娘的吩咐说了。景正辉哪里有心喝汤,两只眼睛看着小丫头,瞧着那瘦瘦的腰身,圆圆地脸蛋儿,脑中就想起赵琰说的话。

景正辉心想:“京内第一美人,京内第一美人,卫明媚倒也称得起,我瞧着府里头也没有人比她更好看……”

想来想去,腹中一热,便升起一股邪火来。

小菊把汤放在桌上:“是温热着的,三爷过来喝呀。”

景正辉站起身来,走到桌边上:“我怕烫,你替我尝尝。”

小菊看他一眼,迟疑着说:“这不是给我喝的。”

景正辉道:“我说给你就给你,莫非你不听我的话?”

小菊倒是有些怕这个喜怒无常的三爷,于是便捧起来,小小地尝了口:“三爷,正好儿,不烫。”

景正辉望着她的腰,手便搂了过去。

小菊吃了一惊,才要叫嚷,景正辉道:“不许叫!不然就打你!”

小菊仓皇看他,她是最近才调到齐姨娘屋里的,隐约听到一些传闻,便求:“少爷,别这样,给姨娘知道,会打死我。”

景正辉道:“你不说,我不说,她哪里就知道了?你听了我的,大家都好,我还有东西赏你。”见小菊果真不叫嚷,景正辉从怀中摸了摸,摸出一块小碎银子,在小菊面前晃了晃:“你瞧,我不骗你。”

小菊见了银子,虽然怕,却有几分欢喜,景正辉见状,便又道:“我迟早是要娶妻收房的,你伺候的好,到时候我就把你收了房里头,迟早晚的事。”

小菊越发心动,便含羞带怕地低头,也不言语。

景正辉知道这光景是个成了的意思,便忙去解她的衣带,解了两下,觉得麻烦,便把头直接探进去,摸她的|­乳­。

那双|­乳­~尖尖软软,景正辉得了几分意趣,小菊却被他捏的疼,瞧在银子份上且忍了。

景正辉见这丫头乖巧,心里烈火熊熊,把她推在桌边上,便骂道:“小贱~人,今天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只借题发挥,把小菊瞧做他心里所想那人。

小菊吃了一惊,回头看他,却见景正辉正解裤带,露出底下那物来,微微黑黄,却并不大,半软半硬地探头露脑。

小菊羞得回头,趴在桌上,景正辉撩起她的裙子,把裤子扯落,磨了两下,便抵入进去。

小菊吃痛,便低呼一声。

侥幸景正辉那物不算太大,且他又是少年,­性­子太急,进去之后,匆匆几遭,眼睛闭着,就想明媚的样儿,一时浑身战栗,十分快意,心道:“正卿哥哥十分着紧那小­婊­~子,如今我权当也过了一遭儿正卿哥哥的瘾……不对,只怕他也不会似我这般享受。”

景正辉想得浑身热血涌动,拼命入了几遭,口里道:“小娼~­妇­,叫你张狂……叫你仗势欺人!你还敢不敢……敢不敢连累爷了,打!我打!”

小菊趴着,起初还有些儿疼,渐渐地就没什么感觉了,倒也不算难过。

只听景三爷没头没脑叫了几声,便趴在自己身上不动了。

小菊试探着动了动,景正辉出了口气,意犹未尽地动了动,才缓缓起身。

小菊倒也伶俐,瞧三爷这个意思是完事儿了,便赶紧地站起来,把裤子系好,裙子整理好了,又帮景正辉把裤子衣袍整理妥当。

景正辉出了口气,浑身软绵绵地,见小菊如此伶俐,他心里高兴,抬手从怀中掏出那块银子:“赏你了……稍后,我再找你。”

小菊握了银子,道:“知道了三爷,那汤呢?”

景正辉自觉地出了力,需要补一补,便拿起那汤来,喝了一半,看小菊站着,便道:“剩下的你喝了吧。”

小菊也不客套,把汤喝了,碗放进食盒里:“三爷,我走了。”

景正辉一点头,小菊便提着食盒出去了。

景正辉心满意足,又喝了汤,觉得甚美。对着镜子看了看脸,觉得脸­色­红扑扑,倒是看不出什么伤痕来,又想到方才小菊甚是驯顺,他便自鸣得意了一番。

心满意足之余,景三爷想到两巴掌之辱,便喃喃骂道:“不知哪里来的野小子,这仇我改天一定要报。”

景正辉重高了兴,便合了镜子,背着手出来,顺着院墙溜达。

谁知正走着,忽地见到前方来了一人,景正辉一看,双腿一软,本能地就想躲开,却被那人瞧见,喝道:“站住!”

景正辉只好乖乖站住,像是被点了|­茓­似的一动不动。

来人正是景正卿,身边儿还带着个小的,却是卫峰,吊着左边的胳膊,显然是伤的不轻。

景正辉看看卫峰的模样,又看看自家哥哥,忽然心头一凉:“莫非他把书塾里的事儿都说了?他向哥哥告状了?哥哥要来找我晦气?”

景正卿问道:“你去哪?”

景正辉听着这口吻很是不好,把心一横,当下先发制人地叫道:“哥哥,你别要太偏心,只听他的!这件事跟我无关,是那些人先打我,我被逼无奈才带他们进去的,我脸上还吃了两记呢!”

景正卿皱眉:“你说什么?”

景正辉一呆,才要分辩,卫峰冲他说道:“我什么也没跟二爷说,你怎么全说出来了?”

景正辉目瞪口呆:“什么?”

景正卿看看两个,皱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卫峰,你瞒着我什么?”

卫峰低了头,景正辉暗暗叫苦不迭,没想到卫峰竟没有告状,只可惜他把自己送了上来。

当下,两人便把书塾里的事儿说了一遍,景正辉道:“那个人委实凶悍,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来头,上来便打了我,还有高胖,你瞧我这脸上还有指痕呢,他却一点事儿也没有……手,手的话……是我不小心推得,谁知道他就正好撞在栏杆上?”

景正卿听了,又惊又气,却顾不上计较景正辉伤了卫峰的事儿,只问:“你们两个,仔细跟我说说,那个找事儿的少年是什么模样的?”

卫峰跟景正辉两个便描述,卫峰道:“是长瘦的,眼睛细长,跟三爷差不多一般高。”

景正辉喝道:“他明明比我壮实很多!眼睛很凶……穿戴的也好,不像是普通人家的,还有好些随从,有几个身手极好,呼呼喝喝,派头可大了。”

……

两人七七八八一说,景正卿心中有数了:能在私塾里这样横冲直撞无法无天的少年,必然是那个太子赵琰了。

上回酒楼上无意中听到赵琰跟那一群狐朋狗友乱嚼,还以为他不过是少年意气,如今竟找上了书塾里去……景正卿双眉紧皱,隐约觉得有点儿不妙。

问完了话,景正卿看了会儿景正辉,也无心呵斥他,只道:“快到吃饭的时候了,休要乱走,快回去吧……对了,今儿的事不要到处乱说。”

景正辉呆了呆,没想到自己竟然无事,如蒙大赦,极快地回去了。

景正辉去后,二爷看着卫峰:“你为何不说是他伤了你的胳膊?”

卫峰低了头,道:“他也不是有心的,何况今儿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他也是被我连累了。”

二爷道:“那些人倒不是冲着你来的,而是冲着你姐姐来的。”

卫峰呆了呆:“他们会对姐姐不利吗?”

景正卿沉吟了会儿:“倒不至于,你姐姐也不出去,他们也不至于来府里闹……何况你姐姐……跟端王爷订了亲,他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公开得罪王爷。”

卫峰便问:“二爷,你知道他到底是谁?”

景正卿沉默片刻,道:“你不必问……只是方才我忘了跟正辉说,以后见了此人,务必要远远地躲开,你要记得,他不是你们能够招惹的起的。”

卫峰听了这话,便道:“有什么了不得的?再说,我们并没有去招惹他,而是他自己来打我们的。”

景正卿见他说的一本正经,不由一笑。忽然间又想到一事,便道:“你胳膊伤了,回头你姐姐问起来,你也像是骗我一般骗她?”

卫峰脸上一热:“我怕姐姐知道是三爷动的手,又要多心了,就只说是我自己不小心跌跤了便是。二爷……你会不会替我隐瞒?”

景正卿见他如此懂事,便点头一笑:“你是为了你姐姐好,我自然帮你。”

卫峰才松了口气,道:“二爷,多谢你啦。”

景正卿送他走了片刻,卫峰打量他几次,都觉得这位二爷,生得一表人才,容貌出­色­不说,看来也玉树临风地很正气,通身上下竟挑不出一丝儿不妥来。

卫峰几次隐忍,终于问道:“二爷,我有一事不明白,想要问你,若是问错了,你别怪我。”

景正卿早留心到小家伙儿数番打量他,便问道:“何事?”

卫峰看着他,说道:“我看二爷不像是坏人,为什么姐姐却说你是坏人呢……而且总是不许我提起你……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才让姐姐如此不喜欢?”

景正卿一听,哑然无语。望着小家伙儿认真的双眼,景正卿正想说几句话遮掩过去,却就在这个当口,听到前方有人喝道:“峰儿,你在那­干­什么,还不过来?”

景正卿抬头,不由一笑,真真不是冤家不聚首,前方一道娉婷身影,正是明媚,袖手站着,眼角带恼——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章~听说晋江又抽了,看文的同学你们还好吗??

希望晚上会好点啦,继续冲>.<

65、情愫

65、情愫

明媚瞧见卫峰跟景正卿站在一块,十分不高兴,生怕卫峰跟着景正卿学坏了,便着急叫了一声儿。

卫峰很遗憾,不能跟景正卿探听底细了,但小孩儿很有礼貌,仍同景正卿一本正经道:“二爷,姐姐叫我,我去了,今儿多谢你,帮我包扎胳膊。”

景正卿很是欣慰,虽然明媚很敌视他,但是卫峰对他还算是印象不错。

景正卿见了明媚,便自发地蠢蠢欲动,有心过去说上几句,但当着卫峰的面儿,小孩儿还挺喜欢他,他自然不愿自毁形象,――难得明媚身边儿有个看他不错的人,要笼络好。

景正卿便冲明媚笑笑,也不靠前,只目送卫峰过去,明媚见他竟规矩矜持地站在原处,心中略微惊奇。

卫峰走到明媚跟前,明媚收敛心神,忽地发现卫峰绑着胳膊,顿时惊地蹲□子,仔细看他:“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卫峰低着头,扯谎道:“前边一块地上滑,一不留神跌跤了,错了骨缝,幸好二爷看见我,帮我接好了,包扎起来,已经无碍了。”

明媚张口结舌,不能相信,忍不住看一眼景正卿,却见他已经转过身,正离开此处。

明媚望着他的背影: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个人居然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不知为何心中滋味有些奇异。

然而来不及细品那一丝奇异之感是什么,明媚低头,小心翼翼捧住卫峰胳膊:“这么不小心?当真无碍了?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卫峰生怕再给她看出什么不妥来,便摇头:“不用啦,二爷叫人给我看过啦,幸好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表面有些肿,明儿就能消肿没事儿了,姐姐别替我担心啦。”

明媚听他说的认真明白,这才放心,看一眼景正卿远去的身影,忍不住又问:“是他帮你包扎的?”

卫峰对景正卿印象委实还好,趁机便道:“是啊,幸好二爷在,不然疼死我。”

明媚听到“疼死”两字,心头一揪,而后滋味越发复杂,便咳嗽了声,道:“好啦,这次是你自个儿不留神,幸好没摔断了骨头,以后可不要这样毛毛躁躁啦,走路也要慢一些,知道了吗?”

卫峰一一答应,明媚见他乖巧,摸摸头,领着他回院子了,走到院门口,回头一眼,却见景正卿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明媚垂眸,轻轻叹了口气。

天儿越发冷了,府内门上都加了厚厚地垂帘以保暖,窗户上也换了新的窗帘,屋子里生足了火炉。

明媚体质弱,天生怕冷,一到冬天,人就有些儿没什么­精­神,但凡是出门,必定要加厚厚地衣裳,大氅,暖手之类,一应俱全,不可或缺。

这半个多月过的极平静,府里府外,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就连景正卿也不曾来­骚­扰她,甚至在府里也少见他的身影了。

明媚影影绰绰听人说,因上回景正卿剿匪有功,因此调升了,故而公务要更忙些,三天两头儿地不在家。

大概是眼不见,心不烦的缘故,明媚渐渐地放宽了心,就宛如先前那些事儿都不曾发生一般,心境也平和宁静了许多。

但在那宁静之外,却……

入了腊月,景府也迎来了头一件喜事,那便是入宫的玉姗,终于受了圣宠,新被册封了昭仪,赐居月秀宫。

原本玉姗新入宫的身份是皇后身边的女史,短短地两个月,便一跃过了数级,成了昭仪娘娘。因此,景家自然又是好一番地显赫闹腾。

第二件事,便是端王的生辰将要到了,端王府早早地派人送了帖子来,邀景睿景良过府饮宴。

端王妃自也相请了景老太太,苏夫人李夫人等。只是老太太说身子不适,便推脱了,只教小辈儿们到时候去便是了。

腊八这天,一清早打开门,才晓得晚上竟下了场雪,玉葫搓着手,从屋外欢天喜地地跑进屋里,跟明媚报告:“姑娘快去悄悄,好大的雪呢。”

她们在渝州,很少见有雪落,就算是下雪,也是薄薄地一层,很快就化了。

明媚披了大氅,帽子盖了头,从屋里出来,还没出门,就瞧见门口处雪亮一片,迈步出门,顿时惊呆了,只见满目地素白世界,委实震撼。

明媚站在门口,见天空仍飘着零星雪花,她仰头看了会儿,玩心忽起,便伸出手去。

隔了会儿,自天际的一片雪飘飘荡荡落在她的掌心,细微的寒冷钻入手心似的,那片雪悄然无声化成了一点水。

明媚不由莞尔。

四喜正在叫小丫头们扫雪,见状便道:“姑娘可别贪玩儿,留神染了那寒气。”

明媚缩了手,微微一笑,忽然若有所觉地抬头,却只瞧见前头门外,一角衣裳正巧消失在门侧,乃是墨蓝如海之­色­。

既然是腊八,必然要吃腊八粥,景老夫人那边一早儿就跟明媚说了,让她过去一块儿吃,这也是景府里头的规矩,凡是有这等节日,必然要家里头的人都团聚的,因此景家的人,也算济济一堂,除了外放的景正茂不在,其他都齐全了。

明媚走到半路,遇到玉婉,两人正好结伴儿便往前去,五福和玉婉的丫鬟便跟在后头。

玉婉揣着手,道:“说起来,府里可真是喜事连连,先前姗姐在家,我们常喊她娘娘,如今可真成了名符其实的娘娘了。正卿哥哥又调升了,听闻年底,连那房的正勋哥哥也要荣升,只是不知道外放的正茂哥哥如何,我隐约听闻说政绩是不错的……咦,说起来,这都是在你来了之后发生的事儿,看不出来……你可真是我们家的福星。”

明媚笑道:“你可别压我,我受不起这样的大帽子。”

玉婉道:“我说的是真的,你怕什么?赶明儿你也去了端王府,又是一件喜事了,你这福星,别光管着自己,什么时候也照耀照耀我呀?”

两人也打趣儿惯了,明媚便望着她,道:“我知道了,你是眼见姗姐姐成了娘娘,自己便也想着找个如意郎君了。”

玉婉脸上有些不自在,却道:“怎么只管说姗姐姐,却不说你?你这已经找到如意郎君的,怎么不说?”

明媚一听,便红了脸,扭头道:“你这丫头坏,我不跟你说了。”

玉婉道:“瞧,先前还口口声声,婉姐姐长婉姐姐短地叫,如今要成王妃了,便左一个丫头,右一个丫头的,可没这么瞧不起人的……欺负我不是娘娘,也不是王妃呐。”

明媚被她挤兑的脸越发红,跺跺脚道:“你再这么口不饶人,我就恼了!”

玉婉笑着瞥她,道:“难道我说的不是真的吗?王妃?”

明媚瞧着她戏谑眼神,一时浑身燥热,咬牙道:“横竖你别跑,我要打你!”便捉住玉婉的手,玉婉眼疾手快,挣脱开,回身就跑。

明媚道:“你快站住,我定要拧你的嘴!”只顾去追她,脚下一滑,瞬间吓得心头发冷。

只听玉婉一声惊叫,显然是看到她要跌倒了。

明媚心道:“怎么我竟按捺不住,老是中二姑娘的套呢,眼见又闹出事来,给人知道了我这般疯闹,或许又会耻笑。”

心里胡思乱想,便预备着要重重地跌一跤的,谁知道身后一人疾步上前,将她从后及时一抱。

明媚惊魂未定,喘息着抬头,却对上一张似熟悉似陌生的脸。

明媚怔住,面前这张脸分明有几分像是景正卿,相似地眉眼,口鼻,一时竟引得她有些恍惚,以为是他,但心底却又明白这人并不是他。

这会儿玉婉急急跑过来,先问明媚:“没事吗?”又唤那来人:“三哥!”

“没事的。”明媚也离开景正盛的怀中,站稳了脚步,脸红着道:“多谢盛三哥。”

景正盛呵呵一笑:“没什么,亏得我手还算快,不然跌坏了妹妹可大不好了。”

玉婉道:“哥哥也要去吃腊八粥?怎么一个人,不见嫂子?”

景正盛道:“她嫌我慢,自己等的不耐烦,便先去了。”说着,一双花溜溜地眼睛便打量明媚,正欲说话,忽地若有所思地抬眸。

景正卿嘴角一挑,望见不远处站着的一道人影,便笑道:“咱们快些去吧,恐怕别人等急了,你们看,那是谁?”

玉婉跟明媚齐齐看过去,却见在前头的一棵树下,雪中孤零零站着一人,一身墨蓝­色­的镶黑狐狸毛大氅,衬得脸儿越发如雪,乌黑的眉眼,长眉入鬓,双眸却极有神,正是景正卿。

明媚一眼瞧见景正卿,又看景正盛,这才恍然。

两人的眉眼之间果真是有些相似的,然而­精­神气质却大不相同,景正卿就像是一把光华内敛的宝剑,暗藏锋芒,景正盛却人畜无害的多了……周身甚至有种颓靡的气息。

玉婉先叫了声:“正卿哥哥!”拔腿先往那边快走几步。

三人便往前去,玉婉走得快,景正盛却随在明媚身畔,见她低着头目不斜视的模样,景正盛便笑道:“刚下过雪,天冷,妹妹怎不多穿点儿衣裳。”

明媚想到方才抬眸时候对上那一双眼睛,没来由地有些心乱,便道:“多谢哥哥,已经是穿了很多了。”

景正盛道:“是吗?那妹妹到底还是身子太过纤弱,竟看不出来……只怕有人会心疼的。”

明媚正看旁边那雪,雪­色­洁白晶莹,可看久了却会觉得有些刺眼,让她忍不住抬头,可一抬头,仿佛就会瞧见前方树下那道人影,她心里乱糟糟地,于是只皱着眉,只管往别处乱看。

听了景正盛说罢,明媚“啊”了一声,不明所以。

景正盛笑吟吟地,忽然轻声问道:“妹妹可听说了?卿弟要定亲了。”

明媚脚下一顿,抬头看向景正盛,耳畔仿佛一时没了别的声音,明媚顿了许久,终于道:“是真的?那么,可要恭喜了。”

景正盛哈哈一笑:“是要恭喜,对方可是……”他聒噪说着,迈步往前又走,明媚也重往前走,耳畔声浪涌起又退下,眼见着一步一步要靠近景正卿了,他似乎正跟玉婉说话,并没有看向他们。

明媚低着头,不想停步,垂眸静静,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却听玉婉正道:“可恭喜了……”

明媚身子轻轻一晃,景正盛正在身旁,见状忙要护着,忽然间景正卿斜斜Сhā过来,竟挡在他前面,抬手便拢住明媚,大氅一舞,几乎把人整个儿包裹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第四章更得迟了点,让大家久等了,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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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夜来

66、夜来

景正卿突如其来,斜Сhā其中。

景正盛一惊之下后退一步,却并不觉得十分意外,眼中带笑,看着两人。

明媚只觉得腰间一紧,那手便握了过来,她心头一震,有种奇怪的情绪作祟,竟让她无法抬头看身后的那主儿。

玉婉怔了会儿,却只以为是景正卿手快罢了,笑道:“二哥哥,你别理这丫头,只管放开她,让她跌个狠得才好……谁叫她总是这样失神落魄地,先前还想着打我呢!”说着,便要上前。

景正盛望着那不动的两人,脚下一转,自然而然拦下玉婉,故意道:“你瞧你,就是个嘴硬心软的,若真个儿跌了明媚,恐怕你是头一个要落泪的,何苦说这些?也别去闹明媚了,倘若你也不小心跌了跤,哥哥可要心疼的。”

景正盛所站位置十分巧妙,正好站在景正卿跟明媚身后,挡在玉婉跟前。

玉婉自然便停了步子,抬眸看景正盛,笑道:“怪不得家里头一应上下的人都夸咱们盛三哥哥是个极好的,果真,处处体贴人呢,三嫂子可真真好福气。”

景正盛道:“咱们是亲亲地骨血兄妹,你可别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叫人听见了笑话,你嫂子?她哪里说我半点好?整日里骂我,合着我就一无是处,瞧她那架势,恨不得把我推走了,她好换一个真好儿的呢。”

玉婉说道:“怕什么,所谓‘内聚不必亲,外举不避仇’,哥哥是真好我才夸呢,至于嫂子……她是个刚强的人,嘴头又厉害,偶尔说上两句,三哥哥只别放在心上,人呐,怕就是这样儿的……得不到手儿的,眼巴巴看着,牵肠挂肚着,便是极好的,然而到了手上,天长日久地对着,恐怕就要两下生厌了,故而李太白说: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哪里有相见两不厌的人呢!”说着,便掩口而笑。

景正盛叹道:“妹妹说的这几句话听来简单,细细想可却一点儿也不简单,这道理不就是这样的?只是后面又说起太白啊太黑却不好,你也不是不知道哥哥学问浅,你却故意又来羞我。”

两兄妹便在旁边拌嘴,那边上,景正卿抱着明媚,那手就像是粘在她身上一样,怎样儿也移不开。

明媚听玉婉并没有过来,便抬头看他一眼,对上那双幽深慑人的眼睛,心里头一颤,就想到昔日情形,心中意乱,忙要将他推开。

景正卿用力一搂不放人,于雪中嗅到她身上淡淡香气,瞬间魂魄荡漾。

明媚生怕挣扎的狠了给玉婉和景正盛看出来,暗暗焦急,便低低说道:“正卿哥哥可以放手,我已经是站稳了。”

景正卿听了这话,心头揪了揪,终于沉声道:“你已经是……是了,你已经是站稳了,已经不是昔日需要我护送上京时候那般无依无靠了。”

明媚听了这话,身子发抖,一瞬间有些惘然。

此刻,玉婉正说了那句“得不到手的,眼巴巴看着……自是极好,到了手上……天长日久……却会生厌”。

明媚听了这句,只觉得果真这话十分明白,打了个哆嗦,当下心中想道:“我是脑子糊涂了,怎么听到他定亲的消息,竟有些发傻似的……我不是急着盼他定亲么?他心有所属之后,便不至于来缠着我了,何等自在?莫非是因为过了这段儿清净日子,忽然间就好了伤疤忘了痛么?”

当下,明媚便出言道:“哥哥说的对,此刻情形不同往日,旧事自然也不用再提。是了……我听正盛哥哥说你定亲了,忘了向你道贺:真真大喜呀。”

景正卿面­色­一凛,寒意散发。

明媚抬头看他一眼,转开目光,故意咳嗽了声,接着景正盛调侃玉婉念诗的话头,大了声儿说道:“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婉姐姐真是好兴致,然而这句无心的话,却同现在这雪后景致很是相合,果然是极好的。”

她故意高声,引得景正盛跟玉婉都看过来。

景正卿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眼底波澜起伏,那手在她腰上一紧,却又慢慢松开。

明媚悄悄松了口气,脚下不露痕迹地往旁边挪开一步,当下转过身来,面对着玉婉跟景正盛。

景正卿却仍背对着两人,漠然望着前方白雪楼阁。

耳畔听到景正盛赞道:“明媚妹妹真真好才学,哥哥越发无地自容了。”

玉婉笑道:“三哥哥,你才见过她几回?却不知道,她的才学不止这点儿呢,我听外头有些浑人说她是什么京城第一美人儿,叫我看,却应该不是这样……”

明媚有些知晓玉婉的­性­情,便问:“你又要编排我什么?”

玉婉望着她,笑道:“叫我看,应该是――京城第一美人儿加才人儿,若不是如此出­色­,又怎么会给王爷看上呢,你们说……如何?”

明媚忍着去挠她的冲动,道:“哼,我就知道有人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玉婉笑着,便跟景正盛说道:“三哥哥看到了?我这可真真儿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景正盛听两人说话,自也觉得十分可乐,只是旁边另一人未免有些太过沉默了,太过大眼。

景正盛笑着,便扫了一眼旁边的景正卿,见他如木雕冰塑般立在旁侧,内心也默默地叹了声。

四人说了这会儿,暖阁那边派了人来催着过去,当下结伴而行。到了暖阁,男子在外厅,女眷们都在里面,井然有序,景家家族众人满堂尽欢,吃了腊八粥。

明媚吃了后,景老夫人唤她过来,搂着又说了会儿,摸摸她的手,觉得比之前略有了点儿­肉­,脸­色­也越发见好看了。

老太太十分欣慰,又问了些端王生日她过去的事儿,叮嘱了几句,便才放了她。

这天卫峰不用上学,便一整天都赖在明媚屋里,明媚本懒懒散散地,听着小孩儿不住嘴儿地说话,她时不时地会心一笑,倒也清闲。

卫峰说起书塾里的事儿,明媚便多问一句,卫峰道:“里面的同学对我都和气的很,老师也好。”

明媚想到之前的事儿,就问:“那……景三爷呢,没有再寻你的晦气么?”

卫峰笑道:“不曾,自从上回……”顿了顿,想到上回太子赵琰闹私塾的风波还没跟明媚说,便话锋一转,说道,“他最近倒像是结交了些新的玩伴儿,有时候还逃课呢,老师说了几回了。”

明媚有些诧异,却也并不上心,只忙道:“你可别学他的样儿。”

卫峰道:“姐姐放心,我每天都乖乖地去书塾,老师很夸奖我呢。”

明媚才笑了,把卫峰一抱:“这样儿姐姐才喜欢你呢。”

姐弟两人相互依偎,十分亲热,倒也其乐融融的很,明媚也暂时把心里的那千般思量都给挥散了。

转眼之间,很快地就到了腊月二十,乃是端王的生辰,景府的诸位爷,以及内眷等,衣冠齐整,隆隆重重地也前往端王府,给端王爷贺寿。

明媚却同她们不一块儿,只因她在端王生辰的前一日,就被端王府的轿子先接了过去。

这也可见端王府对她的重视,更跟别的人不同。

那日午后,明媚进了王府,便被迎进了早就准备好的暖阁,因为早就知道信儿,明白这位娇客要来,所以住处布置的十分妥当,窗户被绵密的帘子封着,挡着外头的风跟寒气,炉子里烧得是上乘的庐州炭,暖气儿足得很,进了屋,有种和暖如春之感。

明媚心道:“怪道这阁子名唤‘如春’,虽然简单略见俗气,倒也贴切的很。”

端王不在府中,王妃亲自把明媚接了进去,先问她喜不喜欢这住处,又问她还需要别的什么物件之类……问过了她,怕她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就又细细问过了跟随着的四喜和玉葫。

着实殷切,相待甚厚。

玉葫在王府布置的屋内转了一圈儿,竟挑不出一丝不足,只觉得甚至比景府里的住处都要好。

玉葫心里高兴,知道端王府的确是真心诚意招待明媚,也将明媚看得十分要紧,故而才能做到如此。

到了晚上,外头忽然又下起了小雪粒子,据说端王人在宫中,仍未回来。端王妃便叫人在明媚所住的如春阁旁侧设了晚宴,这是天­阴­地滑,免得明媚多走些路的体贴意思。

本来王妃可不必坐陪,但是却仍旧来到,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餐,又叫抱了小郡主过来,给明媚见了。

小郡主不过三岁,玉雪可爱,闹了会儿后,大概是困倦了,便叫嚷起来。

王妃一边哄着,一边对明媚说道:“她前些日子病了场,幸而无恙,只是添了些脾气……晚上睡必须要我陪着,瞧她这样叫嚷,又是困了。”

明媚忙起身,道:“既然如此,王妃快陪小郡主回去安歇罢。”

王妃道:“你不必这样多礼,我正要说,我即刻陪她回去了……就不陪你回暖阁,但你务必自在,不要拘束,若是缺什么,便对她们说,毕竟这也很快便是你的家了。”

说的明媚心头发热,王妃叮嘱了一番,抱着小郡主去了。

当下明媚便又回到暖阁里,吃了几口茶,热气轰上来,竟有些汗意,这会儿,棉的便穿不住了。

玉葫跟四喜忙伺候着把外裳去掉,只穿了贴身的衣裳,外头又套了薄薄地一件淡粉­色­套裙。

换了衣裳,明媚才觉得身上的燥热好了些,趴在桌边儿,竟也无心看书,耳畔听着外头雪粒子敲在窗上,浮想联翩,虽然是头一遭在王府里歇着,心里难得地并没有什么凄惶感,反觉几分孤闲。

玉葫见她坐在桌子前,有些出神似的,神情办困不困,双眼也半睁不睁地,便道:“明儿想必还有一些好忙,姑娘不如早点安歇吧?”

这阁子里太热,明媚方才在灯下出神,情不自禁竟打了个盹儿,此刻迷迷糊糊,然而心中却仿佛有事牵挂着,不肯撂下。

听了玉葫所说,明媚犹豫片刻,正要答应,却听得外头有人悄声说道:“王爷过来了,问卫小姐睡了没?”——

67、缠绵

67、缠绵

明媚一听,如梦似真,怔怔问:“外头说什么?”

四喜忙往门口去,正好上门外有个丫鬟低声道:“方才里头似说要安歇……不知道睡了不曾……”

四喜紧走两步,道:“姑娘还没睡呢。”便将门打开,撩起帘子,猛然见外头雪光灯光交织之中有一人走了过来,头上戴着防雪的大氅帽子,极安静,但还未靠前,便有一股威势逼面而来。

四喜打了个寒战,没来由地有些敬畏,后退了一步,行礼道:“奴婢拜见王爷。”

端王微微抬头,这一刻,玉葫陪着明媚也走过来,正好见到端王抬眸看过来,毛帽子底下,双眸温和,带着淡淡地光。

端王进内,扶了明媚起身。明媚衣裳单薄,察觉他的手有些冰凉,不由地微微瑟缩。

端王一笑,旁边丫鬟过来,替他解外头穿着大氅,露出底下的一身紫­色­团纹朝服,端王道:“忙着从宫里头赶回来,怕你睡着了,就先来看一眼。”

明媚心中暖意散开,无法言喻,忽抬头看到他额头上带着两三点刚融化的雪水珠儿,自然而然地抬手,替他轻轻地擦了擦。

刚擦了两下,便已经醒悟:逾矩了!明媚急忙缩回手来,暗暗懊悔,脸颊通红。

端王眼底的笑意越发明显,手一握,握住她的手,引着她往里头去,到了里间的座边儿上,才松开,道:“坐罢。”

明媚告罪,也坐了。端王笑了笑,望着她问道:“几时来的?这里可还住得惯?”

明媚垂眸,轻声道:“午后便来了,这里一切都好,王妃十分厚待。”

端王点了点头:“下午时候还没有下雪,倒是好的。其实我本是不想劳师动众的叫你走一趟,何况也不知你愿意与否,只是王妃执意如此……便只好听她的了。”

明媚不语。端王看了她片刻,目光扫过桌上的书,见乃是一本闲词,便又笑,偏问:“你在看什么书?”

明媚道:“不过是本诗集罢了,随意翻一翻。”

端王道:“雪夜读诗,好兴致……只是……”

明媚听他欲言又止,便抬头看他,问:“只是什么?”

目光相对,端王微笑道:“只是看得长了,未免费眼……”

明媚听着这关切言语,被他看得越发脸热,就仍不做声。

端王道:“是了,可还记得上回我跟你提的《长天净》?”

明媚听他忽然提及这个,便点了点头:“记得。”

端王凝视着她,忽然问道:“不知,你可否再为我弹奏一次?”

明媚很是意外:“这会儿?”

端王道:“雪夜小楼灯下弹琴……不知比月夜湖上泛舟弹琴……意境如何?”

明媚听他温声说来,提到“月夜湖上泛舟弹琴”数字,便像是拨到她心底的某一根纤细小刺。本来不愿意弹的,听了这句,却生了一种“非要弹”的感觉。

这阁子里的物件,应有尽有,当下打发了丫鬟,领着四喜去抱了琴来,摆放整齐。

周围侍立的丫鬟们见要弹琴,一个个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垂手肃立,宛若不存在的。

玉葫在家里伺候明媚,时常见她弹琴,对这一切很是熟悉。当下不用她说,便取了一支极细的檀香来,点起来,放在琴架子旁边儿。

细香袅袅升起,暖阁里头顿时又多了一股极淡的甜香。

端王嗅着这股突然加入的香气,望着明媚起身离座儿,却忽地十分想她留在这儿,如此他才能一直都嗅着她身上那清淡馨香。

明媚缓缓落座,一举一动,优雅曼妙,落在端王眼中,就像是每一眼都是极美的画卷,不由心旌神驰。

――曾经那夜晚,船行水上,他耳畔听到那熟悉的乐声,若隐若现,一阵阵传来,恍然之间还以为是在梦中。

皓腕如雪,纤纤手指翻飞,一勾一抹一挑,极尽完美漂亮,淡粉­色­的衣袖缀着零星小花儿,随着动作微动,就像是乐声也附着其上,带着起舞。

乐声自手底流淌而出,浑然天成,动人心魄,一瞬间似天地之间只有这勾魂乐曲,激荡回旋,悱恻缠绵,令闻者皆如痴如醉,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

端王静坐良久,眼望着面前那凝神弹奏之人,眼前却又缓缓浮现另一道影子,长笑过后,缓缓隐没。

不知过了多久,眼角忽觉湿润,如是,眼前的人影便变得极为朦胧,灯光闪烁,她宛若置身于浮光之中,玉肤凝脂,娇容胜雪,­唇­绽樱桃,眉凝纤愁,如许秀­色­丽颜,天人也不过如此。

端王身边的随侍望着主子神情,忽然之间向着旁边所站的侍女轻轻使了个眼­色­,那侍女惊觉,才忙转身,悄然无声地走向门边儿。

玉葫跟四喜本也静听,忽然见状,双双犹豫,玉葫不愿离开,四喜却是景府里长大的,也见过些世间,见状便伸手,拉了拉玉葫的袖子。

玉葫无奈,只好且跟着退了,如此,众侍女都退到了暖阁的二重镂花屏风后的门边,站在此处,能看到里头的灯光,却并看不见人影,但是因是阁子里头,不曾有门,因此里面说话的声音却也是能听得到的。

明媚弹起琴来,便全身投入,心无旁骛,丝毫没有发现身边儿的人都退了。凝神屏息,一曲弹罢了,浑身竟有些疲惫无力。

弹这曲子,宫商角徵羽种种,本就难调,有些调子更是复杂,当初学的时候也颇费了些力气,此刻给端王弹奏,更不想有一丝地出错,因此竟比当初在湖上弹奏的时候更加费神耗力百倍。

不似迎着明月夜风时候的那种肆意欢畅,反而带了几分考究凝重,何况当时在湖上,完整的一曲尚未弹完就被人打断。

明媚划下最后一个调子,停手,双手忍不住有些发抖,她还不敢放松,双眸微闭,脑中飞快地回想方才所奏,细想了会儿,觉得并没有弹错的地方,才算又松了口气,整个人可算是放松下来,身子也不由地往后微微地一仰。

肩头忽地被轻轻按住,身子贴在什么之上。

明媚才歇一口气,不知如何,惊讶回头,却见肩头按着一只修长好看的手,她若有所觉,抬头往上,正好对上端王深情凝视的双眸。

明媚一怔,然后才轻声问道:“王爷……我弹得,可还入耳?”

端王静默,望着她的眼睛,道:“自然是……极好的……”

明媚放心,不由地嫣然一笑,笑容如莲花绽放,因眉尖还带有一丝淡淡倦意,便更显得绝美出尘。

端王怔怔看着她,不言不语,也并不离开,双手握着那柔软的肩头,手指略微用力,收紧,却又缓缓松开了些,只是并未放开。

明媚笑了一笑后,看端王仍旧是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己,她愣了愣,才察觉有些不对,肩头的力道有些加重,明媚垂眸,看着端王握着自己肩的手,眼睛眨了眨,神­色­就有些不大自在。

方才整个人还未从曲子的氛围之中脱离出来,此刻环顾四周,才发现玉葫和四喜都不见了,连端王的侍从也都不在。

明媚心中一慌,没来由地就想到上回离别,端王那突如其来的一吻,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要怎么说,明媚缓缓低头,正想找个说辞让端王离开此处,端王却忽然间抬手,轻轻拢上她的脸颊,略用力,便将她的脸重新转的又向着他了。

明媚只觉得他的掌心温热,贴在她的脸上,肌肤相接,明媚的心怦怦乱跳起来,忍不住讷讷道:“王爷……”

才叫了一声,端王轻声道:“别怕……我……只是……”他并没有说完,便俯身低头,轻轻地压在她的­唇­上。

明媚吓了一跳,本能地缩起身子,端王握在她肩头的手顺着肩膀往下探去,手掌心一拢,反将她的身子抱向自己。

果真又是突如其来,低低一声呜咽,明媚越发惊惶,心慌意乱,感觉他的手在背后渐渐火热,而因为她被带的往前一靠,于是双­唇­便更紧紧地相贴在一块儿,顺着她贴紧之势,端王双­唇­微张,便将她的­唇­瓣含在口中。

明媚心如擂鼓一样跳了起来,浑身也随之燥热,端王的手在她背上抚摸,力道也逐渐加重。

他含着那柔­嫩­香软的双­唇­,轻轻吮吸,神魂激荡瞬间,却仍觉得不能餍足,舌尖轻挑,便滑入那香­唇­之间。

明媚承受着,身子微微发起抖来,隔了会儿才发现端王舌尖挑动,已经闯入了口中。

明媚又羞又怕,这种事景正卿强迫她做过数次,可是却是景正卿之外的第一个男人如此对她,感觉大为不同,陌生且怕,让她只想缩起身子,快些躲起来。

原先被吓得呆了,明媚才醒悟过来自己还是有手的,当下抬手,便去轻推端王的胸,因她是坐着而端王是站着的,手竟误打误撞地按在他腰间,摸到一样微凉的物事,想必是他腰间环佩,明媚手无力往上,觉得手指底下微微粗糙,是他朝服上重重叠叠,连绵逶迤金线的纹理,丝丝地抵着细­嫩­的手指。

喉咙里发出几声低低地呜咽,却又怕被人听见,任凭端王亲吻了会儿,他终于肯将她放开。

明媚脸上晕红,整个人几乎晕过去,端王将她抱在怀中,又爱又怜地望着,手滑过她的脸颊,爱惜地落在刚被他吻过的­唇­上,意犹未尽地摩挲那柔软的所在,手指尖沾到一丝湿润。

望着明媚六神无主的模样,端王尽量将声音放得极温柔,问道:“吓坏了么?”

明媚怔怔望着他,有点儿委屈,又有些怕:“王爷……为什么要……要这样……”把头转开,大胆地不去看他,小小地流露出几分不悦来。

――她不喜欢这样,也不知是否是景正卿的原因,被男人如此对待,难免就会想起那个坏人,因此竟生出许多抵触心理来。

端王望着她面上薄薄地嗔怒,心中反而欢喜,欢喜之余,隐隐地又有些荡漾:“我知道这样儿不该,只不过……我……”

他叹了口气:“明媚委实是太美了……本王……竟有些忍不住。”口吻里带着一丝羞愧自嘲似地。

女孩子自然是最喜别人称赞自己的,虽然这不是最佳时机,明媚还是略觉一点高兴:终于确认了,景正卿所说都是假的,她并不是什么身无四两­肉­的黄毛丫头,王爷应该是真心喜欢自个儿的。

“可、可这样不好……我不喜欢……”明媚垂头,红着脸儿,又有些恼怒:一来是因为居然又鬼使神差地想到景正卿;二来,却是真恼景正卿曾对她做过的那些。

“哈……我会尽量……不这样儿。”端王忍不住失笑:这个孩子委实是太可爱了,怪不得他忍不住。

明媚抬头看一眼他,大概是习惯了这样温柔的端王,又加上他方才所做的,让她心中对他的敬畏稍微退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些亲昵的依赖感,小小地恼怒也是因此而起。

瞧见她眼底的那点烦忧,端王哈地一笑,终于恋恋不舍地撤了手。

明媚松了口气,这放松的模样儿太明显,一点一滴都给他看得明白,端王回身坐了,望着她婀娜的身段,那娇憨之态,心头大动不已,不由唤道:“明媚。”

明媚答应了声,转头看他,端王隐觉得口­干­,叹了口气,思忖着道:“本王忽然后悔了……”

明媚吓了一跳,紧张地看他,却见端王一脸凝重。

明媚问道:“王爷后悔什么?”

端王眼底含笑,目光灼热地盯着她:“本王后悔……为什么要答应再拖那几个月,若是一早迎了你过门,那此刻,我便可以与你……”

他纵然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做,这句话也貌似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并没有什么露骨的词儿,可是却缠缠绵绵地,剪不断,理还乱,暗潮汹涌。

明媚怔了怔,终于明白过来这是何意:端王这是在暗示,若她早嫁了过来,那此刻便不是雪夜相拒,而是春宵一刻!

明媚不敢再看端王的双眼,低呼了声:“王爷!”伸手捂住脸,转过身去,脸上滚烫,心里却又喜又羞——

68、盛宴

雪夜清风,小楼暖阁,明媚同端王两人对坐,说会儿话,停一会儿,就算是静默相对,竟也觉得时光无限好。

端王竟在此盘桓了足一个时辰有多,外头侍从斗胆来请回去安歇,请了三次,端王才勉强答应回转。

明媚起身相送,端王往外走了几步,忽然站住。

明媚跟在身后,见状便也住脚,端王回身,抬手在她柔夷上轻轻一握:“明儿再……”一笑之下,不再说下去,只深深看她一眼,便才转身。

侍女们进来,帮他穿好御雪的大氅,簇拥着王爷离开。

玉葫跟四喜两个忙不迭进来,围着明媚问长问短。明媚哪肯跟她们说,便道:“我倦了,早点睡。”

玉葫嘟着嘴,却不敢说什么,便伺候着卧了。

明媚盖着被子,感觉周身都暖融融地,想到端王方才的所为……一瞬浑身又有些发热,伸手摸摸脸,仍旧滚烫。

回想端王的神情举止,明媚心想:“若不是真心爱我,王爷怎会是那样的对我?他虽然也……可是却不像是景正卿一般轻薄,也算是点到为止,并不叫我过分难堪。”

若起先没有景正卿那些举止,或者端王此刻对明媚所做的,也会令她震惊不已,然而因景正卿先下了猛药,因此明媚反觉得端王所做,已经差不多是君子所为了。

想来想去,心里甜丝丝地,翻了个身,手抚着绸缎的背面,又想:“罢了,这一切终究有个了局。景正卿要定亲了,他必然会断了对我的念想,瞧他最近对我也颇冷淡了……”想到早上的情形,不知为何有点不太舒服,忙摇了摇头,又想,“而我,跟王爷也算是已成定局,以后我便只也安闲度过那几个月,若是进了王府之后,便只跟着王爷,再照料着峰儿,也不会再跟其他人有什么瓜葛了,嗯……想来这一趟上京,还是来对了的。”

明媚反反复复,想来想去,终于想得安心,不知不觉之中便也合了眼睛睡着了。

明媚香甜沉酣地睡到半夜,朦朦胧胧听到更鼓敲响,她还想着要数数看几更了,然而脑中昏沉,迷糊着仿佛瞧见窗棂上微微泛白,心里就想大概要天亮了。

果真转瞬天亮,玉葫和四喜伺候明媚梳妆打扮了,委实美得不可方物。

正沉醉地看着镜子笑,听到外头有人道:“时候到了,快点扶姑娘出来吧。”

门打开,明媚被扶着出外,却见外面等着许多人,均都笑吟吟地望着她,明媚惊诧,而后有些羞怯地看过去,却是认得的,都是景府的内眷,个个陪着笑脸。

不知不觉到了前厅,刚进门,明媚抬头,看见上面端王正中坐着,两边许多身着官服的显赫官员们,齐齐看她。

明媚不由心跳,正欲往前,却听上头王妃道:“怎么就穿了这身儿出来了?大好的日子?”

明媚一惊,低头一看,却见自己身上穿着素白的缎子夹袄,边儿上镶嵌白­色­狐狸毛,明媚依稀觉得自己应该穿红的,故而王妃才出声儿,心中慌了慌,却仍道:“王妃,因我还得给父亲守孝,故而不能穿艳­色­的……”

王妃却皱眉道:“什么守孝?你如今要嫁给王爷了,守的哪门子的孝,别给宾客们看笑话,说你是偏僻地方来的,到底不懂规矩了……来人,扶着姑娘回去换。”

明媚六神无主,却又分辩不得,就只看王爷,想要让他说个话儿,却听端王道:“你莫非不是真心想要嫁我的?今儿正是拜堂的吉日,你怎么竟穿白的过来?”

明媚怕了起来,忙道:“拜、拜堂?我、我不知道……不是说还有几个月么?”但是不知为何,忽然心里又明白:今日真是要拜堂的!看着王爷的脸­色­,明媚知晓王爷是不喜自己这样的,她又委屈又觉得羞愧,便请罪道:“王爷息怒,那么我去换就是了。”

景府的内眷们便也说她不该如此。

明媚噙着泪,被人扶着去换了大红的衣裳,匆匆回转来,却见满堂和睦,大家伙儿都是快活地笑脸,王妃点头道:“这才对,这才对!”

端王也亲走过来:“这才也是我喜欢的明媚。”握住她的手,十分温柔。

明媚对上他的眼神,忽然就想到他又要亲吻自己了,便忙说:“王爷……这会儿不能如此……”

端王道:“为何不能?本王说能,谁又能说不可?”竟低头,不管不顾地亲吻下来。

明媚大惊,依稀看到周围众目睽睽,大家伙儿都在看,一对对眼睛闪闪烁烁。

明媚羞怕之极,伸手便推端王:“王爷,不可……”

谁知端王竟没了往日温柔之­色­,反倒:“你敢忤逆本王?我偏又要!”说话间,手抓着她肩头用力,竟将她身上的大红衣裳一扯,露出底下里衣。

明媚尖叫了声,不知所措。

端王按住她,沉声道:“你能跟景正卿作出那种没有廉耻的事儿,却不愿意我碰么?你说,他是如何对你的?碰过这里?还是亲过……”

端王的手在身上抚摸来去,那种感觉十分真切。

明媚羞耻且惧怕,哭了起来:“王爷,不是我……求你饶过我吧……”

挣扎之间,明媚心中忽然又想:“不对,王爷对我极好,怎会如此粗暴?这不是王爷……不是……”

她存了这个念头,便定睛细看,一看之下,果真发现面前之人居然是景正卿!

明媚当下大怒,骂道:“是你!你这坏人,又要来欺负我!王爷呢?你把王爷弄到哪里去了?”

景正卿笑道:“王爷不要你了,你莫非不知道么?今日是我跟你洞房之日,妹妹,你还要往哪里逃?”

明媚大骇,浑身竟不能动,这极快之间,眼睁睁地竟见景正卿把衣裳脱了,露出底下­精­壮健硕的修长身躯。

景正卿的­祼­身她曾是惊鸿一瞥见了一眼的,正是在那个打雷的下雨天,被他抱到景正茂旧居的时候,只不过当时只是扫了一眼,便立刻掩住双目了,没想到这一刻,竟又出现眼前,而且十分清晰!

明媚身不由己,眼睛从景正卿宽阔的肩头一路往下,扫过那劲瘦的腰,腰部的肌­肉­隐约凸起,显得十分有力道。

再往下,明媚看到一样十分难堪的物事,丑陋而狰狞地挂在他的腰间,似是而非。

明媚脸红耳赤,叫道:“我不要嫁给你,我不要嫁给你,我宁愿死!”

景正卿扑上来抱住她:“我怎舍得明媚死呢?”便在她身上亲吻起来,他身躯长大壮硕,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恐惧感跟厌恶感遍及全身,明媚信手乱抓,忽然之间摸到一样物事,心里知道这是一把刀子,当下抓在手中,用力刺向身上的景正卿。

“啊……”明媚大叫一声,睁开眼睛。

整个人兀自气喘吁吁,胸口起伏不定。

明媚惊慌失措,望着眼前景致屋内光芒淡淡地,果真已经要天明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又做了一个噩梦。

但是这个噩梦太过真实,一直等玉葫跟四喜进来伺候她梳妆完毕,明媚兀自心有余悸。

然而今儿她穿着的是一件浅绿的外裳,不是梦中的白­色­袄裙,明媚怔怔望着那一抹淡淡地绿,不知为何自己竟会在这样的好日子做那么荒谬绝伦的梦。

正出神,忽地听到外头门响,明媚一跳,隐约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原来是王妃派来的丫鬟,询问明媚打扮的如何,又问是否缺点儿什么,明媚叫玉葫回了,自己特意起身,到门口瞧了一眼,却见门外的雪都给早起的下人们打扫­干­净,只留一点儿残雪的影子,远处也还有扫雪的王府下人身影出没,这一片地面儿清洁,也并没有站着那些在梦中对着她假笑的人。

因忽然做了个这个可怕惊悚的噩梦,让明媚胆战心惊,总觉得今儿会发生点什么,故而自从出了暖阁往前方去,便处处十分留神。

然而事实上却是她多虑了,一切如常,并没有梦里头那离谱的情节出现,王妃见了她,特意迎了过去,此刻,王府的一切亲眷、以及关系颇好的一些官员诸人都早早前来,也颇来了几位同王妃相近的内眷。

王妃亲握了明媚的手,一一向众位女眷介绍。

这里头,官衔最低的居然是一位侍郎的夫人。这些女眷的夫君,就连景睿见了也要恭敬相待的。

明媚小心应对,绝不肯有丝毫失礼之处,也不知是她做得极有分寸的缘故,还是因为看在王妃面儿上的缘故,诸位夫人对明媚均都赞赏有加,表露出十分的喜欢。

一直等景府的苏夫人李夫人两位女眷到了,明媚略松了口气。景府只来了景良景睿加两位夫人四个,大家团团儿地坐了,直到中午,外头鞭炮声喧天,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王府迎来送往,热闹极了。

用了中饭,陆续有人告退,也还有人前来,有一些特别亲近的,便一直留到了傍晚。

明媚因是“贵客”,王妃也做足十分,但凡有些地位举足轻重的贵­妇­来到,便会给她介绍,王妃如此盛情,明媚自要竭力应酬,如此一天下来,虽说中午小憩了片刻,整个人还是几乎累得瘫倒。

王妃也知道她身子弱,见她面露倦容,便私下里对她说道:“该到的人差不多都来齐了,剩下的就不必应付了,我叫人先领你回去歇息。”

明媚也顾不上跟王妃客套了,急忙答应,谢过。

王妃便叫侍女容儿领着明媚先行退席。

当着人儿的面,明媚还避忌,但凡人少了,立刻就靠在玉葫身上,让玉葫扶着自个儿,如此,从厅内转了一回,双足已经软而无力,连思绪也都呆滞了。

正在此刻,前头容儿忽然停了步子,问明媚道:“卫小姐累的可厉害?”

明媚也做不出那种端庄自在的模样了,便“嗯”了声。

容儿一笑,很是善解人意般地,道:“前头就是王爷的书房,王爷有时候看书累了,便会在里头休息,此刻王爷在前面应付宾客,不会回来,此处也不会有外人到,我看,姑娘不如暂且进去休息片刻,等会儿再回暖阁。”

上那暖阁,还要多走几层楼梯,明媚一想,也有点打怵,便问:“不会有外人来到吗?那若是我擅自入内,王爷可会怪罪?”

容儿掩口而笑:“王爷不知多上心卫小姐呢,怎会怪罪?再说那书房里也没什么要紧的,平常里奴婢也都自在出入伺候,姑娘不信,待会儿我叫清芙给你送茶,你就知道了。”

明媚听了如此,她也早累的恨不得趴在地上,当下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就不客气了……有劳带路。”

容儿道:“就在前头,十几步便到了。”领着明媚,又走了几步,转过下面的廊口,果真见前头有一房间,房门掩着。

容儿上前推开房门,领着明媚入内,只见地面铺着朱红­色­的羊毛地毯,几面紫檀木的书柜贴壁林立,冲着门口处,横一张散发着淡淡光泽的檀木桌,隔着一个笔架,几本书,左手边上却又有个雕花的圆门,里头又是一重,整个书房十分地宽阔明净,古朴典雅。

容儿道:“王爷看书倦了,就会在里头的斜榻上小憩片刻,姑娘觉得此处如何?”

因近来天寒,这里头竟也生着炉子,暖暖地,比外头不知好多少,明媚道:“果真是极好的。”

容儿笑笑,领着她入内,却见里头的布置跟外间差不多,但是那些书架上放了许多的珍奇物件儿陈设,靠墙处还有个素净淡白­色­圆肚广口缸,里头斜斜地Сhā放着许多卷轴,旁边又有个躺椅,看来很是舒服的样儿。

明媚扫了一眼,心想端王有时候便坐在上面看书,依稀能想象那副模样,便忍不住一笑。

这边儿的卧榻上铺着厚厚地毯子,一看便知道极暖和,容儿道:“姑娘先歇歇脚,我叫人送杯茶过来。”

明媚答应了声,便坐了。

玉葫平素毛手毛脚,这会儿倒规矩起来,知道这不是普通地方,因此不敢乱动,只对明媚说道:“姑娘,真不愧是王爷的书房,好气派,把老爷那个书房比的像是个……”

“去!”明媚不等她说完,便斥了声,“才规矩没多时,又要乱说。”

四喜却笑道:“王爷这书房好倒是真的,光是这几个书架子,便是价值不菲了……说句不怕露怯的话,把咱们府上老爷的书房也都给比的不成样子了。”

明媚见她两个说起这个,其实倒也无妨,便由得她们去,横竖她没心思跟她们拌嘴了,便坐在榻上,微微侧了侧身子养神。

顷刻容儿去而复返,见两个丫鬟端正站在门边,明媚一人静静闭目,她便笑了笑,把茶奉上:“姑娘喝一口。”

明媚道:“多谢。”接了过来,果真喝了口,暖意便胸口散开,明媚见容儿体贴,便说道:“姐姐不必忙着照料我,王妃那边必然是忙的,我坐一会儿也就走了。”

容儿笑道:“不妨事,王妃身边儿不缺人的,我照料好了姑娘才是正经。要知道将来姑娘过了门儿,也一样都是主子呢!”

明媚一笑,低了头。

容儿道:“我这也是头一遭儿看我们王爷这样上心一家儿的姑娘,先前王妃倒也替王爷张罗了几个……可王爷都没有瞧得上眼的,独独对姑娘不同!”

明媚心里微甜,容儿看她一眼,又扫了扫玉葫跟四喜,放低了声儿,说道:“我偷偷地跟姑娘说,姑娘可别告诉别人是我说的。”

明媚一怔,问道:“什么?”

容儿附耳,轻声道:“我们王爷,还画了姑娘的画像……前几日我来送茶,无意中看到的,可见王爷对姑娘是极好的罢。”

明媚很是意外:“画像?什么画像?”

容儿道:“就是姑娘的画像啊,跟姑娘一模一样,看了,简直就像是看到姑娘了……我记得,王爷展开看的时候,放在……”她转头打量了会儿,自言自语道:“放在哪儿呢?”

明媚的心忽地有点发跳,她随着抬头一打量,终于看到在桌子的边角上,静静地放着一卷画轴,没来由地,她似乎直觉觉得那就是了。

“在这儿了!”果真容儿也正看到,手快地过去取了来:“姑娘偷偷看一眼便是了,别教王爷知道。”

明媚迟疑着,终究接了过来。

缓缓打开画轴,却见画卷上果真画着一个人,乃是个妙龄女子,着一身罗衣,云鬓微斜,眉目栩栩如生,正微笑凝睇。

再细看,那身段婀娜,柳眉凤目,神态风采,让人过目难忘,可不正是明媚的容貌?

明媚一看,果真如此,当下­唇­角斜挑,便带了笑,谁知画卷缓缓地展到一半,忽然之间一个想法突然跃出来,陡然间,心头像是有什么猛地敲了一下,痛彻入骨。

明媚望着画上的人,面上笑意荡然无存,手一抖,画卷啪地跌在地上——

69、赌气

容儿吃了一惊,见那画轴落地,生怕有损,忙去捡。

站在身后的玉葫听了动静,探头一看,见到地上的画像,顿时道:“呀,这个……不是姑娘吗?”

四喜也瞧见了,正要随之附和,忽然见明媚脸­色­有异,她极聪明,当下就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头,于是闭口不言。

容儿忐忑:“姑娘,这……怎么了?”小心翼翼地,仿佛知道画像上可能不妥,便要卷起来。

明媚抬手,制止了她的动作,重新低头又看了一会儿,孰料,越看,心头越是冰凉。

里头静默无声,一根针落地也能听见。连玉葫也不敢吱声,三个人六只眼睛,只是都看着明媚。

而正在这时,却听得外头有人说:“本王以为,这雪要下一整天……”

屋内几人一听,容儿先惊道:“是王爷!姑娘……我们把画儿……”她有些着急,便想把画从明媚手中拉出来,好把画轴卷起来放回原处。

明媚看她一眼,见容儿面上带着几分怯怕,像是做错了什么似的,目光闪烁地看着她。

明媚心头像是埋着什么东西,手捏着那画,竟放不开,没有办法松手。

容儿试着扯了扯,竟扯不动,又生怕撕破了,便不敢用力,两下里一时僵持。

此刻,耳畔又听端王的声音传来:“……倒是有些累了。”

明媚听着那温和的声音,心潮起伏,不知为何,眼泪就涌了出来。

玉葫吓道:“姑娘,你怎么了?”

明媚摇了摇头,看看画上的人,忽然一把抓住画卷,往外走去。

容儿心头一凛,有些吓傻了,玉葫跟四喜不明所以,忙追上。

这一刻,书房的门被推开,明媚从里头出来,正好儿便对上现身在门口的端王。

端王今儿身着一件红­色­的袍服,越发显得人皎然出尘,他本是有点儿年纪的,但是因为这份大红,却衬得整个人似是年轻了许多,加上他生得本就出­色­,如此楞眼一看,不过像是个刚二十来岁的美貌青年罢了。

端王本要迈步进门,没想到一抬头,居然看到明媚。

端王有些意外,旋即面上便浮出一丝温柔笑意,正要开口:“你……”才说了一个字,却发现明媚脸­色­不对。

端王一蹙眉,目光下移,就看到明媚手中握着的那画儿。

刹那间,那明净如玉的脸上,变了脸­色­。

端王的目光在那画上停了会儿,便移到明媚面上,细看了看她的神情,又望见她眼中的泪,眼神有些高深莫测。

玉葫同四喜原本不知道明媚要­干­什么,只是慌忙跟在明媚身后,此刻见端王正出现,忙站住脚步,双双行礼。

容儿徘徊一阵儿,也跟着出来,扫一眼端王,面上露出畏缩之­色­,也忙低下头行礼,双手握在腰间,捏的死紧,低头之时,眼睛便盯向明媚手中的画轴,嘴角一动,咽了一口唾沫。

明媚望着门口的端王,目光相对,不由地想到昨晚上种种。

然后,那要多温柔有多温柔的种种,化作泪水,汹涌地从眼睛里冒出来。

明媚抬臂往前,手上随之一松,手中的卷轴往下急速滑落,展露出上面那巧笑嫣然的女子。

画像上的女子,不知人间愁苦,依旧笑意莹然,凝视面前的端王。

端王的目光落在上面,停了一刻,然后重新又看向明媚。

明媚只觉得心很疼,像是碎裂了似的,眼睛已经一片模糊,她一闭眼,两行泪便滑落下来。明媚微仰下巴,颤声问道:“这是谁?”

端王怔了怔,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这是赵纯佑头一次见识到如此倔强、隐约带一丝不驯顺模样的明媚。

原本在他眼里,她是那样温柔乖巧的小姑娘,被他碰一碰,亲一亲,便会脸红胜火,娇憨可爱。

如今才知,并非仅仅那样:她还有另一片风景他未见过。

端王的目光变幻,并不做声,只是望着明媚,眼底波澜如海。

明媚瞧不到那片海的深处去,只是本能地追逐着询问:“王爷,这不是我,是不是?”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不该如此,可是还是忍不住。

方才当看到这画卷的时候,明媚本是一团儿欢喜,然而很快,细心如她便发现这画卷不可能是最近所做,纵然画轴保养的极好,她还是能看得出来,画卷边缘微微发黄,而上面的墨渍,也分明有了些年头了!

照这样看来,这幅画落成的时候,她恐怕……还只是个小孩子?

仿佛只有一个,却如此叫人难以面对。

其实明媚也是不想面对的,如此情形,息事宁人最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着他的声音,想着他温存的种种,何等的叫人喜欢让人留恋?可是这一切,偏偏不是对着她,却像是对着她身后那个人,就是这画轴上的人……

那些传言,竟是真的。

端王爷赵纯佑,爱慕的是她的母亲,――景如雪?!

势必要问他一问,明媚忍不住,也不想忍,想当面问个水落石出。

这一刻忘了什么身份,什么礼节。

只想要一个答案。哪怕那答案会叫人万劫不复,哪怕这行为会叫一切成空。

可是端王爷并不回答,他的面­色­如常,目光在画卷跟明媚的脸上来回,似在思忖什么。

明媚却已经按捺不住,合着泪问:“王爷,喜欢的人并不是我,是不是?”

像是刀刺心头,而所有悲伤都随着这句话涌了出来……

本来是不该如此的,就算当初听了玉婉说的往事,明媚还不是悄悄地自己压下来了?难得王爷喜欢自己,她也就当他喜欢,欢欢喜喜嫁进王府,从此一生无忧。

然而自从见识了他的温柔,忽然变得贪心,想要他的那些好,真真正正是对着她的。

可是当这一幅画出现之后,一切仿佛变成了泡影,她仿佛如履薄冰,下一刻便会掉下冰水之中。

端王爷还没有回答,身后忽然又人说道:“王爷,何事?”

明媚怔怔,却见从端王身后,走出几人,站在门口,面带疑惑之­色­。

明媚依稀是认得的,这些人都是前来端王府贺寿的朝臣,站在王爷右手的,是当朝的刑部尚书,王爷身后的,却是礼部尚书,都是些能一手遮天,跺跺脚京城也会抖的要员大官儿。

什么叫进退维谷,此刻可知。

无地自容。

明媚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手一松,那幅画便落在地上,发出刷啦一声……

明媚看一眼端王,迈步往外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脑中忽然有一个闪念,就像是她跟端王头一次相见,她要告辞的时候,端王爷便攥住了她的手腕,然后……

仿佛有一种错觉,或者,这一次……

可是,明媚迈步出门的时候,端王站在旁边,纹丝没有动作。

明媚低头,眼睛一闭,暗中深吸一口气,来不及选择往哪里去,只是想要急急离开。

玉葫同四喜两人惊骇莫名,僵立了会儿,忙向王爷告罪,又匆匆地去追明媚。

容儿提着心,见端王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也悄悄离去。

明媚跑了一会儿,到底体力不支,伏在栏杆上喘息,胸口像是要爆裂开来。

玉葫跟四喜追上,两个都是提心吊胆,玉葫便问:“姑娘,你到底是怎么了,那画有什么不妥?那明明就是姑娘,你怎么那样问王爷?”

四喜也忍不住,说道:“再有什么不妥,也不该这样儿,姑娘行事委实有些鲁莽了,怎么能那样对王爷?何况还当着那么多大人的面儿……万一得罪了王爷……”

明媚忍着泪,说道:“都住口。出去……备轿,我要回府。”

四喜吓了一跳,迟迟不肯动弹:“姑娘,这样走,是不是……总要回过了王妃。”

玉葫也有些迟疑:“姑娘。”

明媚捂住耳朵,叫道:“快去!难道要我自己走回去不成?”

玉葫吓得忙道:“好好,姑娘别急,我这就去通知人。”

王府的暖厅内,依旧笑语喧哗。

端王妃正在前头送走了几位女眷,见容儿匆匆前来,脸­色­不佳,上前行礼:“王妃,奴婢有事启禀。”

端王妃看她一眼,忽然心头一凛,便含笑先告了退,出来廊下,见左右无人,才住脚:“何事?你不是在照料卫小姐么?怎么匆匆过来,莫非她有何不妥?”

容儿低着头:“回王妃,奴婢正是要回禀此事,卫小姐……她、她要回府去。”

“什么?”王妃大吃一惊,“为何这等匆忙?是否发生何事?”

容儿情知事情迟早要露出来的,便支吾着,小声说道:“王妃容禀,原是奴婢看卫小姐实在累了,便叫她去王爷的书房里歇息,没想到……没想到给她无意中看到了王爷的、王爷的那幅画,卫小姐……不知为何,大概是知道了那幅画上的人不是她,正好儿王爷跟几个大人过去,卫小姐竟……竟胆大包天质问王爷,王爷并未理会,她、她就跑了。”

端王妃听了几句,皱眉思忖片刻,面上忽地露出一抹冷笑:“是吗?”

容儿道:“是,奴婢不敢隐瞒。”

端王妃点点头,看了容儿一眼,忽然之间抬手,用力在她脸上甩落,只听“啪”地一声,容儿被打得身子一歪,手捂住脸,忙跪地:“王妃饶恕。”

端王妃道:“我饶恕你什么?”

容儿道:“是奴婢、奴婢伺候不力……”

端王妃冷笑:“好个贱婢,事到临头还跟我耍心机,你以为你所用的手段我竟看不出来?你以为能骗得过卫明媚,就也能瞒的了我?”

容儿身子发抖,伏地道:“王妃饶命,奴婢不敢!”

端王妃垂眸冷冷看她,道:“你素日里用的那些勾引王爷的小心机,我只当是看不见,横竖王爷也瞧不上你,你就该知难而退尽好你的本分!没想到你依旧痴心妄想,你见卫明媚许给了王爷,想必心里大为不忿,便有意引她去那书房给她看那画轴是不是!”

她缓缓地走开几步,长指甲掐在­肉­中,双眸含怒,十分之恨:“王爷何等珍视那画轴,怎会轻易放在叫人碰触的地方,卫明媚也是个知道分寸的人,绝不会随意在王爷书房里乱翻,必然是你!”

容儿见她居然都知道了,一时浑身哆嗦:“王妃……王妃饶命!奴婢……一时想错了……”

端王妃咬牙,说道:“自作聪明的贱婢,坏了本王妃的大事!你还敢求饶!本来念在你自小伺候我的份儿上,才容你至今,没想到竟然终成祸患!”

容儿情知不妙,只是哭着磕头:“王妃,奴婢再也不敢了!”

王妃怒气不休:“已是没有下次,来人,把她拉出去!……今儿是大喜日子且不要动她,捆起来扔在柴房,过了今日,乱棍打死!”

容儿呆怔:“王妃,王妃不要,奴婢……”两个婆子上来,堵住她的嘴,飞快拉了出去。

端王妃冷冷看着容儿被带走,脑中不停,飞快地想了片刻,道:“速去派人,看卫明媚走了不曾,若还未出门,便速将她拦下!”一个侍女应声,忙去传信儿。

王妃眉头紧皱,听着前面儿鼓乐喧喧,又沉声吩咐道:“再去打探,看王爷如今在哪里,在做什么!”——

70、福中

前往打探消息的小厮跑着进到内院门边,对守在门口的小丫鬟低语数句。

小丫鬟点头,转身亦往内跑,到了内堂,并不乱闯,行了个礼,对早就等候在彼的一个二等丫鬟极快禀告了。

丫鬟这才往里而去。

端王妃站在廊下,双眉蹙着,正也听完内院的丫鬟来报端王爷人先前在书房,此刻正在厅内同众大人饮酒。

那丫鬟上前,行礼道:“回禀王妃,方才知道卫小姐才去了门房处,人还并没有走,外面的人已经将小姐劝住,说王妃要见。”

端王妃神­色­略微缓和,也慢慢地松了口气,又转头,对先前在说话的丫鬟道:“你即刻去,求见王爷,就说……小郡主身子不适,哭闹着要找他。”

那丫鬟领命而去。

端王妃眼神变幻,不往笑语喧哗的内堂去,反而迈步往外而行。

且说明媚正在门口处等待车轿,却有个丫鬟从里急急匆匆跑来,行礼道:“奴婢瑾儿,给姑娘见礼,王妃叫奴婢来,让姑娘留步,王妃有要紧的话要跟姑娘说。”

明媚的表情却仍淡淡地,道:“什么要紧的话?改日再说便是了。”

旁边的四喜跟玉葫一听,暗暗叫苦。

四喜心想:“没想到姑娘的脾气竟这么急,又这么倔强,单看平常还真瞧不出,上回她大骂二爷,我跟五福还以为已经是了不得了,谁成想,还有更了不得的,方才得罪了王爷不说,如今连王妃也都不放在眼里了,天王菩萨,这是个什么主儿。”

玉葫上前,拉了拉明媚的袖子,她到底是明媚贴身儿的,有些话也能说:“姑娘,别又任­性­了。”

明媚不理会,袖手站着。

那传话的小丫鬟瑾儿见状,心道:“我平日在王府当差,但凡有个急事要留客,那要走的宾客听了消息,哪个不是忙不迭地回去请问有何事?怎么这位主儿竟这样的不得了?”

然而她十分机灵,虽然心中纳闷这位姑娘架子极大,但因里头命务必要留人,因此她也不敢怠慢,见明媚脸­色­不佳,便仍陪着笑,伶俐说道:“王妃着急的很,应该是有极为要紧的事儿呢!要奴婢务必要请姑娘回去,这大冷的天儿,姑娘且别站在这儿了,瞧把脸都冻得雪白了。”

明媚垂眸,瑾儿又道:“姑娘纵然不为自个儿身子着想,也大发慈悲体恤一下奴婢,若是姑娘不理会走了,王妃要打死了奴婢的。”

明媚听到这里,便看了一眼那丫鬟。

瑾儿笑道:“好姑娘,奴婢且求你了,不然,奴婢给您跪下。”

她作势要跪,旁边的玉葫忙拦下:“姐姐别这样,大庭广众的,给人看见了像什么?”

明媚一直到此刻,才说道:“我本来也有急事要回去的,既然王妃有要事,你这姐姐又如此相求,那我便再留会子,且听了王妃的话再走不迟。”

瑾儿一听,欢天喜地:“多谢姑娘,知道姑娘是菩萨心肠,最怜惜奴婢们的。”

明媚本冷了心,并没好气儿,见这丫鬟如此玲珑,却忍不住笑了:“王府里的丫鬟姐姐,都像是你这样能言善道吗?”

瑾儿笑道:“姑娘且羞死我了,我算什么呢?都在外头跑腿儿的。比不上里头的姐姐们。”

明媚想起方才的容儿,叹道:“罢了,你的­性­子,像是个好命的,什么里头外头,只是各自有造化罢了,未见得你在外面就不好。”

瑾儿听了她的话,虽似懂非懂,却笑道:“姑娘说的是。”

亏得她拦挡了这么会子,才没叫明媚走了。

瑾儿便请明媚回里头说话,几个人才转身,就看到端王妃从廊下转出来,远远地便叫了声:“妹妹!”

明媚一看,倒是怔了。

里头宾客满堂,端王妃又是何等身份,怎么会屈尊降贵地特特跑出来见她?

连那传信儿的瑾儿也是惊了,看看王妃,又看明媚,捏了一把汗,心想:“起初我还觉得她爱走不走,关我何事……没想到王妃竟能亲自出来,可见是必留不可的,若是先前不经意,把人放跑了,王妃一怒,我倒果真会倒霉的。”

两下见了,明媚还要行礼,王妃先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摸着那只手,冻得冰凉,便皱了眉:“你纵然有事要走,也要穿了披风戴了暖手,就这么跑出来了?若冻坏了,怎么说?”

说到这里,便看了玉葫跟四喜一眼。

两个丫鬟对上王妃的眼神,只觉得不似平日那样和蔼可亲,反而十分锐利逼人。

玉葫跟四喜双双低头,四喜伶俐,忙道:“是奴婢们一时大意了。”

王妃冷笑了声,却道:“不必如此,你们并非我王府中的,我且不说。”

此刻那留明媚的瑾儿也打了个哆嗦,明媚察觉,便道:“娘娘,有什么事都是在我身上,跟她们无关的……这位府上的姐姐也极好,方才亏得她出来拦着我,我才知道王妃有急事找我,不然已经是走了。”

瑾儿听她出言维护自己,心中不由地一阵儿感激。

王妃听了明媚的话,面上一动,才露出几分笑意:“原来如此……我本是要责怪她不知待客之道,让妹妹在这儿挨冷受冻,如此说来,她倒是有功,罢了。”

瑾儿松了口气:“多谢王妃,多谢卫姑娘。”

因明媚特意替她说话,王妃知道有个缘故,便特看了这丫鬟一眼,便跟自己贴身跟着的清芙道:“赏她二两银子,账房领了去。”

瑾儿喜出望外,忙谢恩,清芙冲她一笑,把自己身后的丫鬟兰草唤了,说:“你带她去。”

瑾儿便同兰草一块儿去领银子,走出几步,回头看一眼明媚,便低声问:“姐姐,这位姑娘就是要进门为侧妃的那位?”

兰草道:“是啊,如何?”

瑾儿说道:“瞧着倒像是个好脾气的。”

兰草笑笑,说道:“谁说不是?刚才若不是她为你说了那句话,你便少不了被一顿打。”

瑾儿吐了吐舌头:“今儿大概是我的好日子。”

兰草道:“委实是你的好日子,只不过有的人日子便不那么好过了。”

瑾儿好奇问道:“姐姐说什么?谁的日子不好过了?”

兰草叹了口气,说道:“你只在外头乱跑,怪道不知道。何止是不好过了……好端端地一个人,罢了,不说了。”

那边王妃挽着明媚的手:“妹妹,我们里头说话。”便领她又重新回来,自有丫鬟取了手炉,给明媚又握着。

明媚赌气出去,在外头风里站了许久,冻得浑身都僵了,进了房内,一时浑身打颤,说不出话。

“何苦吃这个罪?”王妃叹息,看着她惨白的脸­色­,把自个儿的丫鬟都打发出去,便才道:“这儿没别人了,妹妹你跟我说,今日是为了什么着急要走的?”

明媚垂眸:“我……只是觉得该家去了。”

王妃笑了笑,看她一眼,起身走开两步,沉思片刻,说道:“妹妹,你觉得,一个女人一生最要紧的是什么?”

明媚有些讶异,想了想,问道:“什么?”

王妃道:“我觉得,最要紧的,无非便是找一个至好的归宿,相夫教子,安乐一生,妹妹觉得呢?”

明媚想了想,略点了点头:“王妃说的有道理。”

王妃道:“那妹妹你觉得王爷如何?”

明媚低头:“我、我不知道。”

王妃笑了笑,回到明媚身边,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心里也是喜欢王爷的,何必不好意思说,放眼京中,又有哪个王侯公子能够比得上王爷?这也都还是其次,关键的是,王爷也只喜欢你。”

明媚听了最后一句,身子一抖:“是么……”

王妃望着她的神­色­,笑了笑,道:“我方才跟你说身为女子此生最要紧的便是寻一个好归宿,然而有时候,有些事情是难以两全的。”

明媚眉头皱起,王妃道:“事到如今,我也不藏着了,你该是看过那幅画了吧?”

明媚惊诧地抬头看她,王妃道:“莫非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一幅画吗?”

明媚怔怔,王妃道:“我在没嫁王爷之前,就已经有所耳闻了,但是我不像是别的女子,我并不指望所嫁之人能够一心一意地只对我好,不仅仅是因我所听到的那些,更是因为,王爷的身份。”

明媚无法做声,心中震惊。

“且不说皇上三宫六院,以王爷的身份,三妻四妾是寻常之事,我从不放在心上。”端王妃徐徐说道:“所以我一早就知道王爷喜欢那幅画,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看到。――想必你心里也有数了,这一切都是容儿那个丫头痴心妄想,因嫉妒你才使出来的。”

明媚看向王妃:“她……因为嫉妒我?”

端王妃道:“王爷多年没有侧室,然而以王爷的身份,人物,保不准府里头有些丫头为他神魂颠倒的,虽然我管的严,也曾看出点端倪,但念在她服侍我许久,才忍了,没想到她竟在你身上打了主意。”

端王妃说着,回身,取了一物,放在明媚面前。

明媚低头,吃了一惊,却见自己面前竟是个布做的小人儿,上面写着“卫明媚”三字,于小人儿的胸口头颅上扎着些针。

明媚浑身发抖,花容失­色­,惊问:“这是什么?”

端王妃道:“这是从容儿房里搜出来的。这贱婢,素来觊觎王爷,王爷自不会瞧得上她,她兀自痴念,等王爷跟我定了你,她便妒心发狂,将你当作了眼中钉来记恨,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命人发付了她。”

明媚惊心不已:“我……我都不知道……”

端王妃道:“你自不知。所以当初我才跟你说,以你这样单纯的­性­情,若是这府里头的闲杂人等多了,就连你的活头也没有了,幸好这府里除了我并无别人,你若进了门,我也会竭心尽力护着你,今儿我拿了容儿做法,自也会震慑了那些心怀不轨的。”

明媚怔怔听着,有心问她是怎么处置容儿,却又因太过震惊,竟问不出。

端王妃道:“且不说这些不上台面的下贱之人,就算是京城之中,又有多少名门贵女想入王府的门儿而不可得?今日来的那几位大人的内眷你也见过,其中兵部尚书曾有意将女儿许配给王爷,你必然也是不知的?”

明媚身不由己,问道:“是……吗?那王爷……”

端王妃凝视着她,一笑:“若来提亲的人王爷都一一答应,如今这府里头也不是现在这样儿了,姬妾恐怕要数不过来。”

明媚深深低头,端王妃却又道:“王爷看不上那些人,也不喜欢。王爷……只喜欢你。”

明媚心头一揪,手握着腰间的丝r,来回绕了几次,泪却掉下来:“王妃既然知道那画儿,又怎么会不知道,王爷喜欢的,哪里是我?”

王妃见她落泪,便掏出帕子,细细替她擦了擦:“傻孩子,你如今还不明白吗?”

明媚抽泣着:“明白什么?”

王妃道:“就算王爷真的心有所系,他所惦念的只不过是一张画罢了,难道那画上的人会下来不成?能守着王爷,享受他的宠爱的,只有如今在他身边儿的你。――我方才跟你说女子最要紧的是有个好归宿,但是这一来由命,二来,世间并无十全十美之事,能忍,则忍。”

明媚垂泪:“我、我忍不了……何况,也已经得罪了王爷了。”

王妃笑道:“这个,我倒是也要说你的不是了,就算你有心质问王爷也好,你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王爷是何等身份,如今被你一闹,却在丫鬟、朝臣跟前都落了面子。”

明媚咬­唇­,王妃道:“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自然明白你的心情,你呀,毕竟还是太年轻了些……若你再年长些,便知道,所谓情爱,不过如此,最要紧的仍是衣食无忧,安乐度日罢了。”

端王妃苦心孤诣,说了许久,便抬起明媚的脸,把她脸上的泪一点一点擦­干­净了:“你若是能听进我这一番话,也就不枉费我喜欢了你一场。”

明媚对上她的眸子,哽咽道:“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王妃道:“王爷先前在厅里喝酒,我已经让人把他请了回来,如今人去了书房,你便听我的,去给王爷赔个不是,如何?”

明媚一窘,扭头:“我不去。”

王妃笑:“又犯脾气了?他若是个寻常男人倒也罢了,他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给王爷气受的,试问整个儿京内,整个天下,除了你,哪里还有第二个人敢?如今你竟还敢倔强说不去赔礼,莫非你是不打算进门儿了么?”最后一句,却是打趣的口吻。

明媚心却一沉,道:“他不喜欢我,我……我……”

“谁说他不喜欢你?就算画上的人再美,他能抱在怀里不成?哪里比得上你?就算他现在别有所思,迟早晚,他便只爱你一个了,”王妃叹息:“明媚,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你若错过了王爷,以后……要后悔莫及的。”

明媚心中翻来覆去,不知是何滋味。

端王妃看了她片刻:“哭的梨花带雨的,真真我见尤怜,这会子去见王爷是正好的……”竟拉起她的手,拖着她出了房。

明媚有些怕,兀自道:“王妃,我不去……”

王妃沉声道:“你再年轻,也终须要长大的,也终须要懂事……不要任­性­胡闹了!”

明媚身子一震,王妃带着她往前走了几步,明媚身不由己地,等停了步子,却发现人已经在书房门口。

王妃看她有些惊惶的神情,叹道:“傻孩子,快进去吧,且看你的造化跟福分了。”把房门打开,将明媚一推。

明媚迈步进去,往前几步,才站稳了身形。

房门在身后被带上,明媚抬头,终于望见在前头那檀木的桌子背后,端王爷正坐在那里,依旧是一身红衣如火,脸­色­却明净如雪,听了动静,便抬眸看过来,眸­色­竟是极冷。

明媚呆了呆,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忙低头。

对面端王也不动,也不做声,明媚站了片刻,心里懊恼之极,只觉十分尴尬,正如王妃所说,她毕竟年少气盛,且又因先前端王爷的表现委实是十分喜欢她,惹得她也动了情,竟弄出了女孩儿的小­性­出来……此刻见端王竟然不理会自己,便自觉是来错了,当下转过身,往外就走。

明媚脚下一动,却听得那边端王冷冷喝道:“站住!”——

71、受罚

端王说罢后,明媚停了步子,不知是不是要回头。

身后端王又道:“你……还在跟本王发脾气吗?”

明媚深吸一口气,缓缓回过身来,垂了头,轻声回答:“回王爷,明媚不敢。”

端王依稀笑了声:“你不敢?你……是头一个敢这么对本王的。”

室内再次无声,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明媚敛着手,听端王长长地出了口气,道:“你过来。”声音里像是带着一抹倦意,淡淡地吩咐。

明媚心头颤了颤,脚下却挪不动:“王爷有何吩咐,明媚在这儿也能听到。”

“哈……”上面的端王又低低笑了声,“方才还说不敢发脾气,先是冲本王发脾气,如今更是忤逆起来了?”

明媚道:“明媚不敢,若有……请王爷降罪。”

“我倒是想……”端王叹了声,换了个坐姿,身子往椅子上靠了靠,头一仰,双眸望着虚空,停了停:“明媚,过来。”

明媚抬头,望见端王斜靠在椅上,领口微松,大红的外袍底下露出雪白的里衣,显得整个人格外好看。

见她不动,端王望着她,眼皮一垂,道:“真的,不愿意到本王身边儿来吗?”

明媚呆了呆,无奈,终于迈步往端王身边走去,走到桌前,便停下来。

端王笑微微看着她:“到这里来。”

明媚为难,便只转到桌子一端去,不料刚站住了,端王却伸出手来,将她一把拉了过去,搂在怀中。

“敢跟我发火了,小东西……”端王低低地说着,声音里带着笑意。

明媚却嗅到一股子浓烈的酒气,在身遭蔓延,她惊讶地看向端王面上,却见他雪白的肌肤,隐隐地泛着一点点红,双眸似醉非醉,显然是喝了不少的酒。

明媚便欲起身:“王爷,您喝醉了。”

端王并不放她,只是紧紧地抱着,仍用一种略有点疲惫的声音说道:“嗯……是你,你害得本王……喝醉了。”

先前他并不曾饮酒,故而才跟几个朝臣来到此处清闲,没想到却竟遇到她。

明媚去后,端王面上无事,只静坐片刻,便回到席上,这一遭,却是颇喝了几杯。

他面上虽然不言,心底未尝不是有火儿,竟然有些醉意了。

明媚脸红,便反对:“跟我又有什么关系?王爷放手。”

端王低低笑了几声:“你惹了事,就想跑?世上哪里有这样容易的,如今更是推脱的一清二白……先前,站在这儿举着画疾言厉­色­骂我的那个人,却是谁?你好大的胆子。”

明媚不语,只是略嘟了嘟嘴。

端王双臂用力,竟将她抱起来,令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低头在她颈间嗅了嗅:“好香。”

明媚只觉得像是自投罗网一般,有些为自个儿担忧,便低声劝道:“王爷,您喝醉了,不如叫人做一碗解酒汤吧?”

端王道:“不喝别的,我只要你。”

明媚吓了一跳:这是什么话?

端王紧紧地抱着她:“跟我说老实话:方才,你真个儿想走?”

明媚垂眸,嘟着嘴并不回答。

端王在她细­嫩­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口,瞧着她花瓣儿似的­唇­:“就想这样离开?莫非,是不愿意嫁我了?”

明媚脸颊已然绯红,便哼道:“我哪里敢?只是,……恐怕是王爷你,不喜欢我了。”说着,便大胆带嗔地扫了他一眼。

端王瞧见那个眼神,笑道:“我不喜欢你?若我不喜欢你,何必大费周章……何必像是现在这样……抱着你?”

明媚低低道:“我又怎会知。”君心似海,谁猜得透。

竟转开头去。

端王看着她沉默带倔的样儿,便想到方才她冲自己发怒时候的模样,一想到她那伤心怒然的神情,心底却反而觉得……

端王便在明媚耳畔低低说道:“罢了,我不跟你计较,只是想你知道……我若想要的,便一定是我的,如今我想要的,便只是你……明媚,你可记住了?”

明媚惊心,听着他的声音,温和底下,却是霸道跟坚决。

明媚想了会儿,便鼓足勇气,问道:“王爷,那我……可以问你件事儿吗?”

端王半闭眼睛,道:“你问。”

明媚握了握拳,终于问:“王爷,那画上的人,当真是我娘亲吗?”

端王沉默,隔了会儿,才说道:“你真的想知道?”

明媚迟疑,继而点了点头。

端王道:“那好,本王便告诉你,那画上的人,的确是你的母亲。”

明媚心头一凉,有种说不出的酸酸地滋味。

端王打量着她,却又道:“但你可知道,画了这幅画的人,是谁?”

明媚不明白这个跟之前的问题有何相­干­,便看端王:“是谁?”

端王的手在她腰间往下,轻轻抚过:“你猜。”

“我猜不出来。”明媚怕痒,便扭了扭身子,却挣不脱端王双臂。

端王贴近她耳畔,低声说道:“你猜不到么?可见你并未仔细看……画你母亲画像的人,是卫凌,也就是你父亲。”

明媚吃了一惊:“啊?”她之前只觉得那笔锋似有些熟悉,但只因对画中人是景如雪的**太过震撼,竟忽略其他。

端王缓缓地说道:“其实本王留这幅画,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做一个念想儿而已,我同你母亲的事,也早是过眼云烟……谁知道,倒叫旁人多胡思乱想了,更引得你会错了意。”

明媚扭头看他:“会错了意?”

端王道:“你以为我喜欢画上的人,是以就把你当做了替身,对不对?我的小明媚,竟是吃了醋么?”

明媚心头噗噗乱跳:“我、我不是么?”

“你不是什么?”端王细细看她,“你以为你在我眼中真是别人?天底下又哪里找如此一个小明媚去?你未免太低估了你自己……”

明媚又惊又喜,半信半疑,竟说不出话来。

端王却笑道:“只不过,我倒是很喜欢你那副质问我的模样,这还是生平头一次有人如此对本王……实在,印象深刻之极。哈。”

明媚脸上大红:“我、我不知道……真、真的吗?”

端王搂着她,喘息也急促了起来,却生生忍着,目光看向桌上,向明媚一示意:“你把它拿过来。”

明媚顺着他目光看去,却见在他面前桌上,俨然正放着那画册,半展开,露出熟悉的一张嫣然巧笑的脸。

明媚一看,隐约又有点难受,就回过头来,埋首不看,也不肯拿。

端王瞧着她的神情,又道:“拿来。”

明媚抬头,忐忑看一眼端王,终于缓慢扭身去取那画册,身子一动,雪臀便在端王腿上一磨。

端王腹部一紧,情不自禁地探臂将她的腰也抱得更紧了。

明媚探身,竭力伸手,终于把画册拿了过来。

端王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的一举一动,见她拿了画册,便道:“今日,本王便让你放心。”

“王爷?”明媚不解。

端王看她一眼,起身,把她放在自己所坐的椅子上,明媚要起来,端王道:“别动。”

明媚只好大胆坐着。

端王把画册从她手中拿了过来,看她一眼,便转了身。

在端王的桌子前面,放着一个取暖用的火盆,炉火极旺盛,木炭都是通红之­色­,上头用细密铜丝网遮挡着灰烬杂尘之类。

端王把那铜丝网掀开,单手将画册展开,当空一挥,竟然把那画册覆盖在火盆之上!

明媚见他去掀那铜丝网,还以为他是想要拨弄火炭,全没想到竟会如此,此刻见了,不由地惊呼了声,就从椅子上跳下地。

“王爷!”明媚跑过来,忙着要去取那画儿。

端王却将她拥入怀中,不让她动,眼睁睁地看着那画儿被火盆烘着了,火焰窜起,很快,就将上头那栩栩如生地美人给吞噬的一­干­二净,渐渐成了一片轻薄灰烬。

明媚痴痴呆呆看着:“王爷,你、你为什么……要这样……”

端王道:“自然是要让我的小明媚放心。”

明媚怔怔然,端王捧着她的脸:“好了,我的孽债偿了,你也该去了心事,如今……我们便来算算账。”

明媚尚未回过神儿来:“什么?”

端王笑吟吟地,说道:“你当着朝臣的面儿让我下不了台,又敢忤逆冲撞本王,且还生了抗婚的念头,莫非,就想要这么算了不成?”

明媚听他一一说来,便小声道:“我……我不敢了就是。”

端王道:“如今才不敢,是不是晚了些,该做的你可都做尽了。”

明媚此刻才放了心,知道端王是真个儿心里有她的,若不是为此,又怎么肯烧了那保存了十多年的画儿?

就算他之前心里惦记着自己的母亲,可是他肯为了她做到这个份儿上,的确也是难能可贵了。

因知道他是宠她的,故而胆子便也大起来,轻轻抓住端王的胸前衣裳,明媚小声,撒娇道:“我真的不敢了,我向王爷赔罪……王爷就饶了我吧。”

端王听着她温声软语,不由地往前一步。

明媚身不由己后退,端王却步步紧逼,明媚连退了两步,已经退无可退,身子便抵上那张坚实的檀木桌子。

明媚惊慌地看端王一眼,回头看看那桌子,想逃也无处可逃了。

端王探手,握住她细细地腰:“哪里就有那么容易的事儿,本王……要怎么罚你呢?”

明媚不知他究竟要如何,只是心慌意乱:“王爷……”

端王­唇­角一挑,轻声道:“叫我纯佑。”

明媚吓了一跳,知道纯佑乃是他的名字,这世上,敢如此直呼王爷名字的,除了太后,皇上,应该只有王妃了。

明媚道:“我……明媚不敢。”

端王道:“我说可以,便可,你乖一些,叫声我来听听。”

明媚脸红胜火,用极细微的声音唤道:“纯、纯佑。”声音微弱,末端百转千绕似地,端王的手往下,便滑在那娇软的雪臀之上,大手用力。

明媚吃痛,低低呼了声,端王往前,把她紧紧抵在桌子边儿上,手上也用力,掐着臀­肉­,将她往自己身上紧紧贴过来。

明媚忽地察觉有一物紧紧地贴着自己,铁一般正顶着,她起初还茫然,继而便明白过来,顿时叫道:“王爷!”

端王轻轻地喘了声:“叫错了。”

明媚身子往后仰,想要躲开他,怎奈总是动不了的,端王轻轻蹭着她,手在她的臀上用力:“怎么……不叫了?声儿那么好听……”

明媚羞极,只好仍叫道:“纯佑……你别、别……”

端王听了她的声音,将人轻轻一抱,顿时便将她举在桌子上,双手将她的腿一分,同时一步往前,便呈明媚的双腿夹着他腰间的姿势。

明媚吓道:“王爷……纯佑!”想往后,后面却只是桌子,她的双手无处放,差点儿就仰身倒下去,仓促中只好搂住端王的脖子。

端王十分受用,掐着她的臀尖,手指顺着往下抚去,在那浅浅沟壑处流连,悄声说道:“磨人的妖­精­,索­性­今儿就……要了你……”

明媚魂飞魄散,只觉得底下被轻轻一撞,弄得她的身子也随着一颠。

顾不得其他,明媚慌得松手,身子往后跌过去,便要逃。

端王却仍将她抱了回来:“小家伙,竟这么怕么……迟早晚的……”

明媚缩起身子,胡乱求道:“王爷,饶了我……我不喜欢……”但那娇婉的声音,于端王耳中听来却更动情。

端王瞧着她秀­色­,道:“不许不喜欢……”他将她的脸儿一抬,于那樱­唇­上轻轻地亲了口:“本王给的,你必然要喜欢,只要你乖乖地听话,本王便疼你。”

明媚呆呆看他:不知他为何忽然变成这样,明明之前还很温文有礼。

端王却笑了笑,道:“乖乖,像方才那样抱着我。”

明媚自然不愿,一个劲儿往后退,端王便在她臀­肉­上又捏了一把,狠狠道:“又不听话了?”

明媚痛,本能地往前一躲,却正缩进端王怀里。

耳畔听端王一声闷哼,抬手在她的雪臀上打了一巴掌,发出“啪”地一声,端王道:“不听话,本王便罚你。”

到此刻,明媚心中似也猜到,王爷大概是有些喝醉了。只是这也是她自作自受,若不是她拎着画出来质问他,他何至于喝闷酒喝的如此?偏偏又在这个好时机回来自投罗网——

72、强掳

端王抱着明媚,便欲脱她的衣裙,只是他醉意朦胧,不得其法,着急间竟解不开那衣物。

然而此刻他欲念勃发,已经是停歇不了,扯了两下衣裳,反把自己弄得按捺不住,当下索­性­掐着明媚的腰,把她往身上贴近,直接便动作起来。

酒力催动,身不由己,往那双腿之间,一下撞得狠过一下,虽然并非是入到­肉­里,也觉得十分快慰。

明媚垂着腿子,没法儿挣脱,加上王爷毕竟是男子,力气上自不可同日而语,轻而易举便摆弄了她。

明媚只好尽量缩起身子,承受了。紧紧咬着­唇­不肯出声,脸上却如要喷血似的。

幸好端王被酒力催熬,腹中灼热,欲念滚滚,无法自制,又因搂着明媚,嗅着那娇香,弄得心旷神怡,恰到好处,因此竭力撞了几次之后,腹部紧紧地一抽,竟自热热地丢了。

端王身子往前一倾,抱着明媚,靠在她身上,徐徐喘息。

明媚被他厮磨这片刻,浑身酥软难以自禁,眼角也见了星星泪光,只是拼命压着口中呻~吟罢了。

如今见端王停了动作,心却兀自蹦跳不休,抓着端王胸襟的手捏了捏,便放进自个儿嘴里轻轻咬了口,也捣住口中声声地喘。

端王垂眸,望着明媚,却见她咬着拳,双眸水汪汪地望着自己,可怜又可爱的模样。

端王抬手,摸摸她的脸:“乖……你很好……”

明媚未及做声,端王将她抱起,竟往里间走去。

明媚蜷缩成一团儿,惊慌地看,小声道:“王爷……”

端王置若罔闻,一路抱着她,到卧榻边儿上便伏身,身子沾榻,便倒了上去,手中还紧紧搂着明媚,顺势把她半搂半抱压在身侧。

明媚正怕他会不依不饶,见他倒下,仿佛是个要睡的模样,才宽了口气,便动了动,试图将端王搂在自己胸前的手拨开。

端王喉咙低低数声,动了动,竟握住明媚的手,闭着眼睛拖到自己嘴边上,亲了两下,才又静下来。

明媚不敢再乱动,只瞪大眼睛骨碌碌乱转,等过了片刻,听到端王呼吸声沉稳,想必是睡了过去,明媚才伸出手指,在他掌心一戳。

端王不动,明媚大着胆子,握住他的手,将他挪开。

端王仍是不动,明媚趁机从他怀中出来,往下一滚,自己掉到榻下去,端王怀中落空,手四处乱抓了一会儿,明媚怕他抓到自个儿,便挪了个靠垫过来,塞在他手上。

端王抓住靠垫,一把抱入怀中,才又睡去。

明媚屏住呼吸,起身慢慢出外,赶紧看自己身上衣物,裙子地方皱皱地,明媚伸手拽住,竭力往下抚了抚,果真见平整了些。

听到外头并无声响,明媚撩了撩鬓角头发,打开房门,却见门口也并没有人,明媚出来,隐隐觉得寒意有些沁人,转到廊角,才见到有个丫鬟站在那,见了她,便忙见礼。

明媚便问:“可知王妃何在?跟着我的人呢?”

那丫鬟道:“王妃在前面儿招呼客人,此刻大概已经回来了,姑娘要去见么?姑娘的两个丫鬟,也在那,不如我带姑娘去吧?”

明媚道:“如此多谢。”当下便跟着此人前去见王妃。

正好王妃退了出来,要去照料小郡主,见明媚来见,面上惊诧之­色­一闪而过,便问道:“怎么……”瞧着明媚脸儿红红地,却并不说破,只是笑,“跟王爷赔了不是了?”

明媚含羞,一点头。

王妃眼中多了几分笑意,又问:“那王爷怎么说?”

明媚道:“王爷……不怪责我了,大概是多吃了几杯酒,如今已经是睡了,我不敢打扰……”

“原来如此。”王妃眉头轻轻一蹙。

明媚道:“我特意来同王妃说一声,昨儿已经是留了一夜,今天势必要回家去了。是来跟王妃辞别的。”

王妃想了想,却也并不强留,便笑道:“也好,王爷素来是不大喝酒的,一喝,便会睡一整夜……因此他从来不多喝,今儿怕是……给闷坏了,才喝醉了。既然这样,我便不留妹妹了,我叫人送你回去。”

明媚听王妃笑吟吟说了几句,暗暗脸红:王爷为何喝醉了,原因却都是因她而起。

王妃挽着明媚,送她出来,门口上已经准备好了车马,仆人回说是景府派来接卫小姐的,已经是等了会子,当下正好儿。

玉葫和四喜扶着明媚上了车,正要一块儿上去,那赶车的小厮忽然说道:“后面还有一辆,两位姐姐上那一辆。”

玉葫跟四喜一怔,果真见还有一辆车在,四喜便道:“想必是咱们家里想着是来王府接人,故而要排场些,竟要单给姑娘一辆车。”

玉葫笑笑,两人便去往后面那辆。

两辆马车当下一前一后,离开了端王府,往景府而回。

玉葫跟四喜两个坐在一辆车里,两个人没守着明媚,倒也自在,便闲说话。

四喜道:“玉葫,先前姑娘在家,也是这样的急­性­子?”

玉葫说道:“倒也好,若是没有人惹姑娘,她就是天底下最好的­性­子了,但别惹她,若是惹毛了她,就难说了。”

四喜掩着口笑道:“我自然知道,今儿却也捏了把汗,上回姑娘骂二爷,我就惊得魂儿都飞了呢,今日居然连王爷都……可吓死了我!幸好姑娘人好,福气大,最后竟连王妃也巴巴地出来劝,啧啧,这京内多少身份矜贵的姑娘小姐们,我是想不出还有谁能如咱们姑娘这般了。”

玉葫很是得意:“这倒是,谁叫王爷喜欢姑娘呢。”

两人叽叽嘎嘎,说了半路,玉葫惦记明媚,当下掀开帘子往外看去,想瞧瞧前头那辆车如何了,谁知道探头一看,却见前头空空地,竟是什么也没有。

玉葫一怔,以为那马车落在后头,于是转头又往回看,谁知仍旧没有。

玉葫呆道:“姑娘的马车呢?”

四喜道:“不是在前面吗?”

玉葫道:“没有呀,后面也没有。”

四喜吃了一惊:“莫非是走得快,故而这辆赶不上?”两个人面面相觑,四喜便往前,敲那车壁:“谁在赶车呢?前头姑娘的车呢?”

那赶车的一声不吭,但马车却越来越快了,玉葫被颠得倒在车壁上,四喜撑起身来,打开帘子往外看,赫然吃了一惊:却见这马车走的路居然十分陌生,显然不是往景府去的!

两个丫鬟六神无主,却觉得这马车风驰电掣,如飞一样跑起来,两人当下尖叫起来。

且说明媚上了车,便将身子靠在车壁上,察觉玉葫跟四喜并没上来,她也不以为意,只因从昨天到今儿发生的事实在太过……方才又经历了端王那一场,让她整个人此刻还晕晕乎乎地。需要好生休息一会儿,委实没有力气再应付别人。

从离开端王书房,到见王妃,出端王府,天知道她是费了多大劲儿才克制住自己的。

如今进了车内,整个人浑身的力气都像是给抽走了,见靠车壁处有一床被子,便拉出来,软软地倒在上头。

本来头一次进端王书房的时候就是想歇息,没想到没休息成,反而闹了一场,第二次进去,也好不了多少,更是惊魂。

明媚想到自己质问端王的种种,有些羞愧,自觉到底是太冲动了;然而想到峰回路转,端王竟肯为自己烧了那画儿,又表露出对她的十分喜爱,且做了那样的事……于是便又红了脸,当下伸手捂着脸,不肯让自己再想。

但就算不想,也是止不住会浮想联翩的,如此明媚想一会儿,歇一会儿,马车一路飞奔,等她正在疑惑这会子应该到了景府,为何马车还在飞驰的时候,马车却终于停下了。

明媚忙坐起来,准备等玉葫来接,谁知道很快地车门打开,却听到有人笑道:“好歹让我见到了不是?”竟是个轻狂的陌生男子的声音。

明媚吃了一惊,不知是怎么了,忙定睛看过去,却越发惊呆了,透过敞开的车门看出去,这哪里是景府?外面好一大片地空地,显得甚是荒凉。

再看车前出现的这人,却见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双­阴­鸷的眼睛正盯过来,鹰隼一般,让人很不舒服。

明媚大惊失­色­,问道:“这是哪里?你又是何人?”

明媚惊问瞬间,这少年的眼睛也看直了,望着车内的美人儿,坐在光线略­阴­暗的车厢内,却如许光彩照人,乌黑的发,雪白的脸儿,水­色­的眼,略带令人爱怜的惊慌之­色­,那饱满微微嘟起的­唇­瓣,让人一看便想咬上一口。

这人站在车外,瞬间灵魂出窍。

旁边有人凑过来,笑道:“公子看如何?可真是传闻中的第一美人么?还是真的丑若无盐?”

那少年闻言,回头,二话不说一巴掌竟打过去,喝道:“滚!”

那人不知为何竟无端地吃了一巴掌,却自然不敢问,忙捂着嘴闪开一边。

明媚见这少年如此凶恶,越发吃惊,忍不住往车内缩了缩,道:“我的丫鬟呢?你、你是谁?”

少年却不回答,双眼直勾勾地看了她一会儿,喃喃说道:“美,真美,不愧是京城第一的美人儿。”

明媚听他语出轻狂,惊道:“你说什么,你、你想­干­什么?”

少年喉头一动,­阴­鸷的眸子里泛出一丝邪气凛然的光来,道:“我想­干­什么?这样难得美人儿,怎么可以送给端王那个老了半截的享用?既然是京城第一的美人,自然要配天下第一的人物。”

明媚听他对端王语出不逊,便喝道:“大胆,你竟敢对端王殿下无礼!”

少年哈哈笑道:“我何止要对他无礼?我还要占他的人呢。”他说着,手在车边上一按,纵身一跳,竟跃上来,弯腰便钻进车厢里。

明媚没想到他竟敢如此,吓得尖叫一声,那少年极快到了她身边:“美人儿,跟着端王那老东西有什么好的?没得守活寡,不如跟着我……”张手将明媚抱住,就来亲她。

明媚大惊之下,尖叫着拳打脚踢,不妨一下儿便抓在他的脸上,顿时露出几道浅浅血痕。

少年只觉脸上一疼,抬手在脸颊上一模,手指上竟带了点儿血,少年陡然大怒,一巴掌挥落下来,骂道:“不识抬举地贱货,竟敢伤害本太子!”

明媚被打得跌向一边,昏头昏脑,听了少年自称,回头看他,失声道:“你说什么?你是谁?”

这嚣狂的少年,自然就是太子赵琰了,赵琰见自己竟曝露了身份,他本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性­情,当下便索­性­认了,哼道:“既然给你知道了,也无妨!你若乖乖地从了本太子,伺候的孤受用,以后自有你的好处,等孤登基了,或许封你个皇妃,你若是敢……就别怪孤不怜香惜玉了。”

明媚捂着脸,听了这句,才知道这少年竟对自己起了不轨心思。

明媚又惊又怒,当下道:“你若真是太子,又怎会不知道我被许给了端王爷,王爷是你的王叔,你怎么可以对我……”

“我就偏要弄他的女人!又如何,”赵琰面­色­有几分狰狞,盯着明媚说道,“你既然是京城第一美人,就该配天下第一人才是,我将来登基成了皇帝,就是这天下第一的,凭什么你要给端王占了去?莫非他也能当皇帝?呸,想得美!”

明媚忍着泪,道:“什么第一美人,我、我不知道,我也不是……你、你怎么可以……你快放我回去!”

赵琰看着她,见美人带泪,如花枝带露,且微微颤抖,他越看越觉得心痒,笑道:“孤等了许久,好不容易费尽心思才在今儿捉到你,怎会轻易放你回去?”说了这句,便扑上来,擒住明媚的手,一手便去拉扯她的衣裳裙子。

明媚虽然震惊如此之人竟是当朝太子,但太子以这样不堪的面目出现,却叫她委实难以恭敬,心中所有的只有震惊跟厌恶畏惧,被赵琰猛地抱住,顿时尖叫着奋力挣扎起来。

赵琰同明媚差不多年纪,但他毕竟是个少男,自有一把力气,当下压住明媚,只听得嗤啦一声,已经撕坏了衣裳。

正在难以开解之时,却听到外头有人喝道:“你们是谁?车里是何人?”

明媚被赵琰压住,她身子娇弱,哪里挡得住那年轻气盛的少年?慌乱之中听了这个声音,身子猛地一震,眼前竟似出现一道光,当下竭力叫道:“景正卿!”——

73、触景

近来下了几场雪,天寒地冻。景正卿衙门清闲无事,这一大早上,自己便溜达着去找云三郎,又把苏恩拉了出来,本想找个酒楼痛痛快快去喝一场,家里头却有小厮寻来,说是盛三爷请二爷去喝酒,地方正是苏恩送给景正卿的那小院子。

景正卿事先将此事同苏恩说过,苏恩只是气他不懂得受用便是了,然而苏舅爷乃是个粗粗鲁鲁的­性­子,只埋怨过两句了事,且知道是送给景正盛的,人家兄弟,同他又是亲戚,倒也罢了。

景正卿见盛三爷叫人来请,就打发小厮回去,说自己正陪舅爷。

那小厮去不多久便又回来,笑道:“二爷快去罢,横竖无事,三爷知道二爷是请舅爷跟云三郎,骂了我一顿呢,说那是现成的地方,怎么不去?”

三人见景正盛如此盛情,正好,当下便一块儿结伴去了。

这小院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又新添了两个丫鬟,三人才下马,就有景正盛的小厮迎上来接了,盛三爷也揣着手从里头迎出来,笑道:“可真是的,要三番五次地请才肯来?”

四个人寒暄着,进了里屋,却觉得里头暖意如春,香气袭人,果然是好地方。

苏恩送的那一对儿姐弟迎上来,一个挽着景正卿,一个挽着云三郎,倒是撇下了苏恩。

苏大爷笑道:“这些个小白眼狼,当初也不记得是谁把你们买下的,如今看两个人长得俊,便去逢迎,不晓得你们苏大爷虽然面丑,银子却也不少于他们的?”

景正盛同云三郎哈哈大笑,景正卿一拍靠着自己的那女娃儿,道:“我不用伺候,你伺候小舅爷去便是了。”

苏恩叫嚷归叫嚷,倒是并没有抢人的心思,见状刚要说话,景正盛道:“舅爷别急呀,方才请你们之时,我已经分别叫人去请了紫金楼的白玉兰,跟清香阁的甄念念两位姑娘。”

苏恩一听,眼睛里顿时放出光来:“妙极!妙极!”

云三瞧一眼自个儿身边靠着的那少年,便笑看景正卿,道:“三爷这番盛情,却恐怕有人无福消受了。”

景正卿同他目光一对,便知意思:景正卿那点儿心意,这里他跟云三两个是最清楚不过的,瞧二爷从外头来,虽然笑嘻嘻地,眼底却是一股子无望消沉之­色­,两人当然明白是为了什么。

景正卿听云三揶揄自己,便道:“那岂非正好儿,你可以多受用些个。”

苏恩不明白,便问:“为何无福消受,是说卿儿?”

景正卿不理,就只问景正盛:“三哥这儿可有好酒?多日没喝了。”

景正盛在他肩头一拍,把他按坐在桌边儿上,道:“放心,知道你们几位贵客来,我叫蔚杯酒庄的老板把珍藏的上好女儿红送了几坛过来,方才已经温上了,待会儿就能喝,保管你喜欢。”

厅内桌子上已经布满了一桌子菜­色­,那边上云三跟苏恩两人也坐了,云三郎便道:“三爷慷慨,今儿我们是跟着卿二爷沾光叨扰了。”

景正盛笑道:“这算什么?你们几位,平日是请也请不到的,如今恰好一块儿来了,我可是求之不得。”

说着,丫鬟上前,那一对儿姐弟分别坐在苏恩和云三郎身边儿,也伶俐帮手,把热好了的酒倒了。

景正盛又看苏恩:“何况我也想找个机会再谢过小舅爷呢。”

苏恩楞道:“又谢我做什么?”

景正卿笑道:“我都跟你说了,你硬是想不过来,自然是谢你的屋子跟妙人儿了,都给三爷受用了去。”

苏恩才哈哈大笑,道:“这个不必谢,横竖你们都是兄弟,谁用不是用?”

四个人坐了,正喝了一杯,外头丫鬟来报:“甄念念姑娘来了。”

当下景正盛起身迎了,三人也自停杯,起身相迎。

这甄念念是京内有名的歌姬,平常人家相请是不会应邀的,因景正盛人物风流,出手慷慨,又是景家的公子,才能同她相交,也正是因他相请,甄念念才肯赏光到场。

甄念念见在座除了景正盛还有三位,她是见过云三跟景正卿的,便含笑点头,跟三人见了礼,才寒暄着欲坐,外头报白玉兰姑娘也来到了。

苏恩见了两位出­色­的女子,便即刻移情别恋,他身边儿的媚儿很是机灵,见苏恩看两位姑娘,如那狗儿盼­肉­,便一早起身。

苏恩眼巴巴看着,景正盛一瞧,便把白姑娘让到了苏恩身旁去。

苏恩大喜,如是媚儿便仍到了景正盛身边,甄念念却坐在了景正卿身边儿去。

人多了,倒也热闹,两位女子都是见过识广的,在这种场合里最懂得说话,且坐陪的,除了苏恩相貌一般,都是极出­色­的男子,自然越发欢喜逢迎。

景正盛云三也是个中老手,酒桌上气氛顿时便热烈起来。

喝了会儿,云三郎嫌寡淡,当下白玉兰姑娘叫侍女把带着的琵琶抱了出来,叮叮咚咚抚着弹了一曲。

苏恩头一个便大声叫好。

白玉兰见多识广,掩口而笑,云三喝了一杯,问道:“白姑娘能唱几句不能?”

白玉兰扫了他一眼,见他剑眉星眸,着实可爱,便含笑弹了几个调儿,开腔唱道:“自别后遥山隐隐,更那堪远水粼粼。见杨柳飞絮滚滚,对桃花醉脸醺醺。透内阁香风阵阵,掩重门暮雨纷纷。怕黄昏忽地又黄昏,不销魂怎地不销魂。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今春,香肌瘦几分,缕带宽三寸。”

白玉兰的嗓子着实是好,这一首乃是王实甫的《别情》,倒给她唱得婉转动心,两三分幽怨,四五分缠绵,弹唱之间眼波轻松,嘴角含笑,并几分勾人。

这回连云三也忍不住点头,放下杯子击掌赞道:“好歌喉,好曲子,好词儿!”

景正盛也称赞不已,白玉兰叫人放了琵琶,仍旧回来,道:“奴家献丑了,唱得难听,还请各位爷们儿见谅,奴家自罚一杯。”果真自吃了一杯。

白玉兰手还没放下,便给苏恩一把握了去,看着人,道:“你若是还唱得难听,那这世上的人可都是聋子了。”捏着那手,不舍得放。

云三郎笑着一摇头,忽然见景正卿捏着酒杯,宛如出神之态,就道:“二爷觉得白姑娘唱得如何?”

景正卿竟没有听到,三人一看,大为惊异,互相使了个眼­色­。

甄念念便道:“二爷,云三爷问你话呢。”

景正卿才醒悟过来,白玉兰道:“怕是奴家唱得不好,惹得二爷不快了。”

云三郎笑道:“只怕恰恰相反,应是你唱得太好,惹动了二爷的心事。”

甄念念道:“这曲子乃是怀人有思,莫非二爷心中也有人?”

苏恩却着实不知,当下叫道:“卿儿心中有人?是谁?莫非是哪家的姑娘?”

景正盛跟云三郎对视一眼,自然是不能说的。

景正卿听了,便道:“小舅舅你别听他们起哄,听风便是雨……罚你喝上一杯是正经。”说着,却又看了白玉兰一眼,心中默默地想她方才所唱的那首曲儿。

景正卿心有所思,听了这首《别情》,听到“对桃花醉脸醺醺”,便想到明媚醉后那可爱之态,又听“掩重门暮雨纷纷”,自然想到那销魂的下雨天所作所为种种场景,再到“怕黄昏忽地又黄昏,不销魂怎地不销魂……新啼痕压旧啼痕”,手指一动,便摸了摸怀中藏着的他捡来的那块明媚的帕子,一时惘然。

到最后“香肌儿瘦几分”,他不由地便又想到抱住明媚时候,手底所摸到她纤细不盈一握的腰……

但不管如何,此刻她只在别人怀中去了。

真真痛楚难当。

苏恩却是最听景正卿话的,听他说罚,便果真自罚了一杯,笑道:“我还以为你心底有了哪家的姑娘,若真的是有,也不必让姨母那样着急费心地给你挑人家儿了。”

云三道:“小舅爷你可不是听风便是雨?以咱们二爷的人品,要哪家的姑娘不是易如反掌的,做什么会放在心里偷偷地念想那样没出息呢?”

苏恩哈哈大笑:“这倒是,除非是卿儿要当驸马……才是不能够的。”

景正盛含笑不语,白玉兰只看云三郎。

云三郎瞟向景正卿,二爷却勉强带笑:“招呼你们好好地来喝酒,你们倒是拿我消遣起来了,统统该罚。”

甄念念坐在他身侧,欢场女子的眼神何等厉害,当下看出他是真心不在焉,却并不说破,只替他倒了杯酒,又夹了一筷子菜,体贴道:“二爷别只顾闷闷地喝,吃口菜才好。”

景正卿才一笑:“多谢。”

四个人便在景正盛的这别院里盘桓了半天,过了午后,景正卿隐隐听得外头鞭炮声不止,甄念念见他凝神而听,便道:“这想必是端王府放炮仗的声响,今儿是端王爷的生辰,听闻景府也有几位被邀了去?”

景正卿一听,越发垂了头。

景正盛见冷了场,便道:“大老爷二老爷都去了。”

甄念念不知自己说错什么,竟惹得身边儿这位不理不睬,她也是京内数一数二的歌姬,所到之处,无不追捧,谁知今儿坐在这位旁边,自始至终这位爷却几乎没拿正眼看过自己。

景正盛见状,便道:“念念,你来,我有事儿跟你说。”

甄念念当下起身,景正盛对媚儿使了个眼­色­,媚儿会意,便坐在了景正卿身边,柔声问道:“二爷要吃什么?我夹给您。”

景正卿见是她,便扫了一眼桌上的菜。

媚儿机灵得很,见他目光停在哪里,便忙提了筷子夹了过来。

如此吃了片刻,景正卿道:“有些倦了。”

景正盛忙说:“里头有歇息的地方,扶着二爷进去歇会儿。”

景正卿脸儿发红,垂着头起身道:“如此我就先无礼了,你们喝,待会儿我再出来相陪。”

媚儿便扶着他入内,进了里头歇息的暖炕上。景正卿倒身躺了,媚儿便跪了,替他脱靴:“二爷今儿怎么不高兴?”

景正卿斜睨她:“你怎么知道二爷不高兴?”

媚儿道:“我自看得出……二爷有心事。”

景正卿笑了笑,见她垂头乖巧的模样,便道:“你上来。”

媚儿把靴子给他摆好,果真爬上来,景正卿将她抱入怀中:“喜欢二爷吗?”

媚儿道:“当然喜欢。”

景正卿道:“喜欢二爷什么?”

媚儿望着他,道:“二爷……长得好、人也好,什么都好……”说着,便往景正卿怀里钻。

景正卿低低笑了两声,道:“什么都好?那为何有人反而极讨厌我呢?”

媚儿一怔,继而气道:“二爷这样好,是谁这么没眼­色­的?”

景正卿心头痛了痛,便叹了口气。

且说云三苏恩跟景正盛在外头说说笑笑,眼见一个时辰将过了,里头却仍没有动静,云三笑道:“咱们二爷怎么还不出来?”

景正盛道:“可见他是喜欢媚儿的。”

云三有了几分酒意,便笑:“只怕他喜欢的不是那宝贝,只是喜欢这名字。”

景正盛也大笑,独独苏恩不解,眨着眼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不过说起来,我倒要去看看卿儿,别是睡过去了吧。”

云三道:“小舅爷你这会儿可不好去打扰,万一二爷还在……”

苏恩笑道:“这都一个时辰了,我就不信现在还没完事儿,倒也好,我去捉一捉他。”

苏恩趁着酒兴,便起身往里,云三跟景正盛两个对视一眼,也都有几分想看热闹的心理,大家都是喝的半醉了,当下跟在苏恩后面。

苏恩到了景正卿歇着的门外,先冲身后那两个嘘了一声,侧耳听听里头,竟没动静。

苏恩抬手,将那门轻轻一推,竟推开了,当下便笑着进去,道:“卿儿,你不是说要出去陪我们……”一句话没说完,就停了下来。

却瞧见床上,媚儿躺在上面儿,身上盖着一床被子,见三人进来,便拉着被子起身。

景正盛一惊,转了一圈,不见景正卿,忙问:“人呢?”

媚儿胆怯道:“三爷,二爷不许我动,也不许我声张,就让我就躺在这儿……还说若是三爷跟云三爷,小舅爷问起的话,就说他出去散散心了。”

三人这才恍然大悟,云三郎问道:“去多久了?”

媚儿道:“大概一个时辰了。”

三人哑然无语,苏恩道:“这个卿儿,大家喝的何其热闹,他却一个人跑了。”

云三郎想来想去,不太放心,便道:“二爷喝了不少,一个人出去,不知会不会有事儿,我出去找找他。”

当下便也辞了景正盛,出门骑马去找景正卿。

云三郎在街头上缓缓而行,想来想去,想到一个地方,当下打马而去,将近端王府的时候,果真见在端王府的街头上,有一人倚马站着,一副呆呆出神之态。

云三郎一看,什么也不说了,重重叹道:“唉!”打马上前,唤道:“二爷!”

景正卿抬眸,却瞧见云三郎翻身下来,他一惊之下,略有些不自在:“你怎么……找来这儿了?”

云三郎见他脸­色­冻得发红,抬手一摸,冰凉之极,气道:“你真疯魔了?”

景正卿道:“说什么呢?”

云三郎道:“为了个女子,值得这样儿?放着娇香软玉的姑娘不去碰,却宁肯来这里喝风?”

景正卿无言以对。云三郎道:“二爷,你快醒醒!你那表妹纵然国­色­天香,也不过如此,叫我看,媚儿的乖巧胜过她,念念姑娘的容貌也不输于她,二爷你何必一心在她身上,如今她又要是王妃了,你若再如此舍不得放不下,迟早晚惹祸!”

景正卿见他真恼了,心底揪痛,偏笑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不过是经过这儿,看一眼罢了……”

云三郎道:“可别藏着了,你那点子心事,除了舅爷不知道,谁还不知?”

景正卿强笑,便将他肩头一抱:“行了行了,我同你回去喝酒便是了……”

云三郎恨恨不休,景正卿正要转身,忽然之间双脚像是定在地上一样,再不能动。

云三郎一怔,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却见在前头端王府门口上,有个人正走出来,纤纤袅袅,纵然隔这么远看,也知道是个绝世的美人,不是那惹祸的胚子还能是何人?

云三郎简直要晕过去,当下握住景正卿手腕:“不是说走么?还不快走?”

景正卿身不由己,给他拉着便转了身,但却仍拿眼睛往那边看,就仿佛那个人身上有一条线,无形中牵着二爷的眼一般——

74、暴杀

把云三郎气得,几乎就想狠狠地把景正卿打上一顿,好叫二爷彻底清醒过来。在他的生拉硬拽之下,到底是把人带了开去。

景正卿骑在马上,恹恹往回走,走到半路,忽地说道:“不对。”

云三郎道:“什么不对?”

景正卿看向他:“你方才瞧见没……”

云三郎一听,不等他说完就回:“没瞧见!”

景正卿咳嗽了声:“你急什么?我是说,你瞧见了没,过去迎妹妹那辆车,是我们家的。”

“有什么稀奇的?”云三郎不以为然,不知道为何他竟特意提一提。

景正卿道:“是我们家的车倒是不足为奇的,只是我瞧着那随车的人,不像是寻常小厮。”

“你这话,我就越发不懂了。”三郎道。

景正卿细细回想了会儿,道:“随车那些,虽则是我家家仆打扮,只是……我方才看着其中有两个竟像是会武功的。而且身手不弱。”

云三郎一惊,而后笑道:“二爷,你这意思不会是说你们家家奴也有些深藏不露的人吧?”

景正卿凝眸看他:“我平日出出进进,家里的人上上下下我几乎也都熟悉,怎么不知道会有这样的人物?看来那样好身手的人,去我们家做了家奴?”

云三郎想了想,思忖道:“莫非是端王府的人……特意来护送的?”

景正卿道:“端王府要护送,光明正大便是,为何……”这一句还没有说完,二爷忽然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感觉,失声道,“不对!”

云三郎正要说话,却见景正卿调转马头,竟回身打马而去!

且说车内明媚大叫一声,车厢外景正卿叫道:“明媚!”心弦绷紧,当下便要往前而来。

他一动,车厢外站着的人顿时也动了,将景正卿一拦:“站住,还不退下!”

景正卿听了明媚的声音,哪里按捺的住,当下厉声喝道:“你们竟敢劫景家的人,好大的胆子!”

车厢外站着的,有两个是赵琰的狐朋狗党,却有四位是他的侍卫,其中两人是车夫的打扮,见景正卿发难,当下便有两人向他扑了过去。

景正卿的武功其实是不错的,可是他着急之下,只看出这些人武功不弱,却竟未曾仔细观察这些人何来历:跟着赵琰的,都是一等一的御前侍卫,动手的这两个是假扮车夫的,武功虽然不弱,但那两个还没动手的,却更是侍卫之中挑选出来的顶尖儿的好手。

皇家只这一个太子,一来自然要派可靠人手保护妥当,二来,皇后是有些知道赵琰三五不时地出去玩乐,生怕这个儿子闯祸,因此特意点派好手加以保护。

不然,若是一般习武的人假扮车夫,景正卿未必能察觉出不妥来。

景正卿动上了手,才惊心,这两个车夫打扮的人竟是好手,他若是单打独斗对上一个,倒是可以将其拿下,但是两个人……加上事情紧急,他很想要速战速决,但偏偏欲速则不达,竟跟两人缠斗了十数招而无法占据上风!

景正卿大为着急,心中懊悔让云三郎留在原地等候了,若是带着他一块儿来,也不至于如此!

这一刻,车厢里赵琰也不闲着,听到外头呼喝声起,他倒是习以为常的,这些侍卫惯常为他擦ρi股擦惯了,赵琰也知道他们武功高强,等闲之人是打不过他们的,因此放心大胆地抱着明媚,重新上下起手起来。

明媚心慌意乱,乱打过去,叫道:“放手!滚开!”一边又抱着希望叫,“景正卿,救我!景正卿!”

一声一声,叫的二爷心都碎了,心中一乱,便给人趁虚而入。

侍卫旨意一拳竟击向他胸口,二爷拼着受了,把那人手腕攥住,用力一捏,只听得“咔嚓”一声,那人手骨断裂。

景正卿反应极快,攥着那人往后一退,把那人擒在身前,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识相的,快点把人放了!”

另外三人见状,齐齐皱眉,那两个高手侍卫原本站在旁边,见状便对视一眼,齐齐往前一步。

景正卿叫道:“听好了!我是景家的景正卿,车里的人……”一咬牙,便道:“是端王爷下了聘订了亲的……你们胆敢如此,不怕掉脑袋吗!”

三个侍卫听了,面无表情。他们跟随太子,以太子暴戾的­性­情,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没有做过?早已经习以为常。

起初倒也有些看不惯太子的人,不肯随着太子胡闹,有的因觉得赵琰的行径太过分,便向皇帝进言,谁知竟给皇后知道。

皇后并不觉得太子做的有多过分,反而觉得那些上告之人别有用心:是否是想破坏太子在皇帝面前的形象,然后给端王铺路?

于是乎,那些铮臣便被皇后一一打发,就算不死,也是降职的降职,另调的另调,剩下的这几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耳闻目睹地,也都非善类,同时对太子忠心耿耿,绝无二话。

且赵琰虽然暴戾,但却也会笼络人心,但凡是他们帮助他做成了一件事,便会有厚重赏赐,且常常说等登基以后,便会封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因此这些人惟赵琰命是从,绝不会违抗。

倒是旁边那两个跟着赵琰打混的清客有些­色­变:赵琰原本的打算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抢出来,若是长得丑,便立刻扔在此处,他们逃之夭夭便是;若是长的美……赵琰那个­性­情……

但不管如何,这件事关键的是“谁也不会知道”,因此他们也不怕担­干­系。

故而虽然对方是端王,可是既然这些人跟随了太子,那自然便听太子的,等赵琰登基,端王区区一个王爷,便也不算什么。

何况端王也不会知情。

――万万没想到,景家的人居然会跟随到此。

这两个清客便有些害怕,不知如何了结。

那边景正卿挟持着侍卫,厉声喝罢,车厢里略静了静,隔了会儿,便听到赵琰道:“景正卿?是谁?又算什么东西!”

景正卿一听,心头一颤,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没来由浑身竟有些发凉。

来追的路上景正卿已经想过了,究竟是谁敢如此大胆劫持了明媚?现在满京城谁不知道明媚是端王爷要的人?

他不敢往上面想,只是安慰自己:或许是端王爷昔日的仇人,或许是对端王或者景家不满的什么人……

一直到追到这儿,跟这两个侍卫动了手,景正卿赫然发现,这几个人身手出众,且显然是受过训练的,这情形,不由得他想到在护送明媚上京路上遇到的那些神秘人,以及在雀屏山上试图刺杀他的那批人。

景正卿听了赵琰的话,他依稀是记得这把声音的,知道事情得做最坏打算了。

景正卿当下眼睛闭了闭,而后把心一横,反而扬声喝道:“阁下又是什么东西,隔着车厢说话,鬼鬼祟祟藏头露尾,不敢出来见人吗?”

二爷倒也聪明,此刻已经猜到车厢里十有八~九恐怕就是那位太子赵琰了,他是知道赵琰曾经惦记过明媚的,还特意去书塾滋事,可是他却做梦也想不到太子的胆子竟能大到这个程度。

但是如果只靠自己在外头跟这些侍卫对上,就算是拼了一命,在这里打斗的过程之中,自然无法阻止车厢里发生什么,因此二爷索­性­直接开骂,指望用激将法把太子弄出来,起码让他先不要去动明媚。

果真,听了景正卿的话,车厢口上人影一晃,却果然是赵琰现身了。

赵琰纵身跳下地,负手瞪向景正卿。

景正卿对上太子那双杀气腾腾的­阴­鸷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

景正卿是世家子弟,六品武官,面圣的机会可谓时常有,自然也对太子的脸不陌生,平常见了,就算心里再有微词,面儿上依旧恭恭敬敬,只不过这一刻,委实尴尬了。

景正卿不动瞬间,赵琰已经将他上下一打量,不屑笑道道:“你就是景家的景正卿,孤知道你,你有个姐姐刚进宫没多久,就是那个很会讨好我母后的景昭仪嘛!”

景正卿手上一松,将那人放开,没奈何见礼:“太子殿下,微臣不知是殿下,多有冒犯。”

赵琰见他行礼,冷道:“你知道就好了!”

景正卿道:“太子殿下,车里面的是我表妹明媚,想必这其中有些个误会,臣恳请太子将表妹交还我……今日之事,就当全没发生过……”

景正卿没说完,赵琰一听,冷笑:“景正卿,你别不识相,孤今儿本来是想隐秘行事的,你自己找了来,便算你倒霉,你若是懂事儿的,就乖乖地,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别来打扰孤,从此孤会当你是自己人,将来,也能封你个公侯之类,但你若是不识相的话,就别怪孤不念情面了。”

景正卿听到这里,便道:“殿下,我明媚表妹已经许给端王了……”

赵琰大怒,伸手便打过来,景正卿一惊,终究没有躲闪,脸上便吃了一记。

赵琰骂道:“混账东西,不许提那个人!端王,又是端王,为什么每个人都跟孤说端王如何如何,哼,许给他又如何?他想要的美人,孤偏不让他如意,偏要让他得一个残花败柳!”

景正卿半边脸红着,垂着头一声不吭。

赵琰看他一眼,见他并不反抗,便冷冷一哼,正欲上车,却听车里明媚颤声叫道:“景正卿!”

景正卿身子一抖,见车厢门被撞开,明媚歪着身子,跌在眼前。

景正卿一眼看去,见明媚双手双脚都被捆着,脸上仿佛伤着了,指印儿在白皙雪­嫩­的脸上显得格外清晰,头发散乱,胸前衣襟略开,露出雪­色­肌肤,双眸惊慌地看过来。

赵琰一看明媚挣扎出来,眼中闪过一道凶光,咬牙道:“不要脸的贱货,你是想要出来给男人看吗!”

景正卿一步上前,却被赵琰的侍卫拦住。

赵琰抬手,一把揪住明媚的头发,往下一扯,生生地便将她扯落地面。

明媚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从来都是给捧在手心儿里的人物,如今跌在地上,半晌竟动弹不得。

景正卿目眦欲裂,挥拳便打向那两个侍卫,却不料对方早有防备,又趁着他震惊之时出拳毫无章法,便极快出手将他按住。

景正卿怒道:“太子殿下,你若行此事,我绝对不跟你罢休!就算是端王知道也绝不会放过你的!你若就此罢手,我便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太子殿下……”

赵琰冷笑:“呸!你这是在拿赵纯佑那老东西吓唬我吗?你又算什么玩意儿?孤怕你?孤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手的!孤就偏……”

赵琰看一眼景正卿,见他被押着跪在地上,那双眼看向明媚,透出焦急又关切之­色­,看向自己,却又恨又怒地……

赵琰看了,不觉得可怕或者羞耻,反而更加兴奋起来,回头又看看地上的明媚,笑道:“既然如此也好,我就当着景家人的面儿行事,倒也是别有一番趣味。”

景正卿听了这禽兽不如的话,简直不敢置信。

原先他也算是个风流不羁的人物,也被明媚骂过几次禽兽不如,但却从没有想到世上还有赵琰这等无耻的人,跟他相比,景正卿那个“禽兽不如”简直就名不副实起来。

赵琰把明媚拉起来,一手抱着她,一边将她压在车边儿上。

明媚略有些清醒,便抬手去打他,经过方才一番挣扎,手上系着的带子也松了,拳头打在赵琰身上,虽然不疼,却让他大为恼怒。

赵琰怒道:“来个人过来帮我按着这贱~人!”

那两个跟随赵琰的清客本来远远地躲开,赵琰一回头,便瞪向两人。

两人是被他使唤惯了的,当下吓得身不由己过来,一左一右,果真就按住了明媚的手。

景正卿见状,拼命一挣,那两个侍卫紧紧拦住他,景正卿嘶声叫道:“太子殿下,求你饶了她,若是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让我替她向你赔罪!”

赵琰回头看他一眼:“你?本太子对你没兴趣!”

赵琰邪邪一笑,捧住明媚的脸:“小美人儿,这回你可怎么办?”竟凑过去便去亲明媚的嘴。

明媚摇头避开,哭叫道:“不要!放开我!”忽地一眼看到景正卿,顿时哭着求道:“表哥,表哥救我!”

景正卿见状,整个人几乎要死了,嘶声叫道:“殿下,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放过她!我求你啦!”说着,拼命便磕头下去,冬日地面坚硬,景正卿磕了两下,头上竟见了血。

赵琰听了这话,又看他困兽挣扎一般,反倒更觉兴奋,笑道:“原来你是小美人的表哥?你竟这般关心她,为了她当真什么都可以做么?”

景正卿道:“只要殿下肯说,我什么都可以做,殿下别为难她!”

赵琰脸­色­变幻不定,看看景正卿,又看看明媚,忽然哈哈笑道:“真真有趣,你好像对你这表妹关心的过头了吧?”

景正卿心头窒息。

赵琰将目光从他脸上收回,反而看着明媚,低低道:“小美人儿,没想到你这样人见人爱,孤又怎么能够到了嘴边儿又把你给放了呢,不如,就……让你的表哥看看……孤是怎么弄你的,如何?”

景正卿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赵琰舌头一挑,就在明媚脸上舔了舔,又道:“可真是个香喷喷的美人,怪不得赵纯佑那个老东西竟看上了你!是了,听闻昨晚上你歇在端王府了,总不会已经给弄过了吧……啧啧,让我看看……”

明媚哭叫挣动,几个侍卫都习惯了如此场面,除了那被景正卿捏断手腕的,其他三个都面不改­色­。

那两个按着明媚的清客,本就是跟着太子助纣为虐的,起初怕被连累,如今帮着太子行事,见了此情此景,忍不住竟也被­色­所迷,有些儿蠢蠢欲动,看着明媚秀­色­,眼中也透出贪婪光芒。

赵琰抬手便撕开明媚的衣裳,又去亲明媚的­唇­,明媚半生半死里,察觉他闯入口中,昏沉沉用力咬下去。

赵琰吃痛,捂着嘴抬头,不由分说一巴掌狠狠地就打了下去。

明媚本就伤心欲绝,被他打了这掌,顿时之间昏头昏脑,眼前发黑,头无力往旁边一侧,竟是晕了过去。

赵琰捂着嘴,骂道:“不识抬举的贱货,等本太子用过了,便赏给你们……让你们也尝尝端王侧妃的滋味!”

赵琰正说着,忽地听到身后有人爆喝一声:“你­干­什么!”紧接着,竟是一声惨叫,近在耳畔似的。

赵琰吃了一惊,忙转头,却见景正卿竟不知如何挣脱了两个侍卫,从地上一跃而起,手中握着一柄雪亮匕首,刀光似电光一般,已从其中一个侍卫的颈间掠过,那热热地鲜血喷涌而出,竟溅到了太子半身!

景正卿一挥得手,分毫不停,手臂往后,一气呵成地用力斜刺,雪亮的刀刃准确地没入身侧攻过来的另一个侍卫腹中。

那侍卫没想到他出手如此之快,身子僵住,口角涌出血沫,同样倒地身亡。

赵琰虽然也杀过不少人,但是眼见这情形,仍旧十分震撼,不由叫道:“景正卿你想­干­什么?你想造反吗!”

景正卿暴起杀了两人,手中持刀,双眼血红,俊美的脸如许狰狞:“造反?若如此是造反的话,那我就是在造反!”——

75、决绝

明媚被赵琰打晕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忽地觉得身子像是被什么舞动着,不由自主地摇晃。

明媚蹙了蹙眉,忍不住j□j了声,失去的神志逐渐回归,身体也渐渐有所感觉,但是,却只觉得一种剧痛,宛如撕裂一般袭来。

明媚身子颤了颤,闭着的眼皮动了动,长睫也跟着扇了扇,竭力地想要睁开眼睛。

眼前仿佛有了一丝光亮,淡淡地光芒之中,有个人影在她的身上晃动,明媚分不清那是谁,甚至也不知他在做什么,正想要仔细看的时候,眼前却忽然一黑。

有什么遮了下来,挡住了她的眼睛。

明媚试着动了动,察觉捂着自己眼睛的是一只手,然后,那只手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柔软的布条,将她的双眼蒙住。

她无法自主,陷于黑暗之中,身体的感觉却越来越鲜明:好疼!

依稀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同时也想到了没有昏迷之前的种种,明媚张口,发出一声悲鸣般的呜咽,抗拒着:“不……”

那人握着她的腰,一下一下地撞过来,起初动作似并不快,但在听了她的呻~吟之后,那动作陡然便变得猛烈。

明媚摇头:“疼……不要……”樱­唇­微张,哭着想要把蒙着眼睛的长布条甩开,她试着伸手,要去推身上的人,但双手却无力地,勉强在那人胸前一划,便又跌落。

耳畔听到那人变得粗重的呼吸,以及隐忍的声音。

他握在她腰间的手力道加重,以惊人的速度摆动腰身出入,明媚听到啪啪声响,慌乱而­淫­~靡,体内的疼痛仿佛也麻木了。

她意识模糊地哭叫了声,仿佛还求饶过,唤过谁的名字,但就在她叫出那一个名字之后,那人身子一颤,用力往前,把自己埋入她的最深处。

明媚的身子一阵战栗,她再也无能为力去想,沉沉地便又陷入昏迷之中。

“明媚……妹妹,明媚……”耳畔传来呼唤她的声音。

再度醒来的时候,明媚看到面前一张熟悉的脸。

确切地说,是熟悉又陌生的脸,明媚脑中仍是一片空白,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景……正卿?”

随着这一个名字的唤出,先前发生的那些丑恶之事也随着张牙舞爪地奔涌而出:太子!那些恶徒!撕裂的衣裳,以及疼痛……

明媚身子猛地抖起来:“啊!”

景正卿将她搂入怀中:“没事了,明媚别怕!”

明媚浑身发抖:“我、我……”

景正卿道:“别怕,别怕,他不会再来害你了。”

明媚抬手:“可、可是我……”

景正卿低头看她,明媚仓皇地转动目光,发现景正卿额头带血,脸上也是一片狼藉,身上更不必说,整个人像是在血泊里滚过,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血!好多血!”明媚重又震惊起来,惊骇地看着景正卿。

景正卿抱着她不放,见状便低头,在她的额头安抚地亲了口:“别怕,我在这儿,我会护着明媚的。”

明媚想到方才,想到太子赵琰跟他的那些恶党们:“那、那些人……太子……”

“嘘!”景正卿抬手,手指抵在她的­唇­瓣上,“不要提,尤其是以后,绝对不能提见过太子,今天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知道吗?”

明媚六神无主,听着景正卿的嘱咐,情不自禁点点头,却又问道:“为、为什么?”

景正卿摸摸她娇­嫩­的脸,因为被赵琰拖下车,脸颊上有一处小小地擦伤,先前被赵琰打过耳光,留下的指印儿还没有消退。

他不敢碰的人,却被这样。一想起来,就恨不得把那人碎尸万段。

太子又如何,天王老子又如何!

景正卿尽量温声说道:“因为不能给别人知道我们见过他们……不然的话就会大祸临头。”

明媚呆呆地:“表、表哥,我不懂。”

景正卿将她抱着:“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不要害怕。”

明媚怔怔地:“啊?什、什么?”

景正卿原本跪在她的身前,此刻便慢慢地挪开,明媚忽然发现自己仍旧在那辆噩梦似地马车里,但是,噩梦却才刚刚开始,就在景正卿闪开之时,露出在他身后,靠在车壁上的一个人。

确切地说,是个死人。

明媚的眼睛逐渐瞪大,然后无法自制地惊叫起来:“啊!啊!”她缩起身子,靠向景正卿怀中。

景正卿用力将她抱住:“别怕,他已经是死了,再也不会害你了。”

明媚的身子筛萝似地抖了起来:“死、死了……太、太子……他是……怎么……死了?”

惊骇过分,说话都语无伦次。

原来,这个死在了面前的人,竟然正是当朝太子赵琰。

景正卿的声音听来温柔,但却带着一股­阴­冷寒意,他贴在明媚耳畔,低低说道:“因为他该死……因为他对你做那些事,所以他一定要死!”

明媚睁大眼睛听着这句话,听到最后,忽然间想到自己半昏迷时候……

她抬头,望着景正卿,呼吸也停了:“表……哥,我是不是被他……被他……”

景正卿沉默片刻,而后说道:“是表哥没有用……他那几个侍卫太难缠了,我……费了点功夫才把他们都杀了……明媚,你要怪就怪我吧……”

明媚听了这句话,整个人都木了,看了景正卿片刻,双眸一闭,软软地倒在景正卿怀中。

景正卿看着她惨白的脸­色­,眼神却是极度的幽寒,他咬了咬­唇­,略微犹豫之后,便转为极为坚决的神­色­。

车外转出一个人来,脸­色­同样是雪白的,云三郎望着景正卿,眼底有着绝望,也有着坚定:“我说的果然没错,终究是弄出事来了。”

景正卿回头看他,眼底带着愧疚:“你大可不必Сhā手,此事跟你毫无关系。”

云三郎道:“我跟你是什么交情,难道出了这事,我能置身事外一­干­二净?”

景正卿道:“三郎,这不是小事,是会抄家灭族的……你……”

云三郎怒道:“别说这些狗屁的话!难道杀他们我没有动手?别忘了我也杀了两个!”

景正卿默然:“很抱歉,竟把你也拉下水来。”

云三郎面­色­惨然:“行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那个……你用完了?”他一挑下巴,指的竟是景正卿身侧的太子赵琰的尸体。

景正卿垂眸:“三郎,你能及时赶到,我这一生的命也赔给你都不够,你要Сhā手此事,也行,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不然的话,你即刻走。”

云三郎皱眉:“这个时候你还婆婆妈妈?什么事?快说!”

景正卿抬眸看他,沉声道:“你得答应我,此事若是永不见天日倒也罢了,若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你要坚决否认跟此事有关,绝对不能承认你知情,更不能承认你动过手。”

云三郎听了,重重叹了声:“行了,我知道了。”

景正卿把明媚放下,跳下车来,地上本有六具尸体,方才云三郎都给处理了,侥幸的是赵琰为了­干­这伤天害理的事儿,特找了个人迹罕至的荒凉所在,此刻又将要天黑,越发没有人来,倒是方便了两人行事。

云三郎道:“太子的尸体如何处置?总不能也扔乱葬岗去。”

景正卿道:“我记得从此处往前三里,便是五里河,不如把尸体扔到那里去。”

三郎道:“如此,把他的衣物剥一剥,值钱的都拿下来,若是尸体有被发现的时候,官府会往因财抢劫杀人上去想,不会疑心其他。”

景正卿点头:“你说的甚是。”

三郎道:“你看着你表妹,这事儿我来­干­。”

景正卿苦中作乐,笑道:“瞧我们,哪里像是朝廷武官,倒像是劫匪。”

三郎也冷笑说道:“我算知道什么叫官逼民反,这样的太子,不死留着也是祸害,堂堂大启,难道要葬送他手里,说句冒天下之大不韪诛九族的话,你杀的正好!倘若留下他,以后咱们在朝为官,估计也是个被他祸害的,迟早晚要上梁山。”

景正卿叹道:“若不是他逼得太紧,我也不至于走这一步,罢了!”

当下分头行事,把赵琰的尸体扔进河里,幸好河水虽然结冰,冰层却不厚,正好把人扔进去。

且不提。

云三郎回来,便道:“你要如何跟她说?受这惊吓,她怎会好好地回府?只怕一回去,就立刻给人看出端倪来。”

景正卿道:“我也正在想。”

云三郎又道:“是了,还有那两个丫鬟,我虽然把她们暂时稳住了……但只消得她们一看卫小姐的样儿,恐怕也会疑心。”

景正卿皱眉不语,马车走了会儿,眼见暮­色­四合。

明媚依旧未曾醒来,景正卿忽然说道:“为今之计,是决然不能回去了,可是不回去,府里头必然要疑心,端王府的人也会问……总要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最好是让她在京内别的地方住上一夜,稳一稳心神。”

云三郎道:“去我家倒是无妨的。只不过,府里头必然也会惊诧:为什么你们府的小姐竟去了我们家里?唉,若是我家里有个姐姐妹妹,倒是好说了,只说是姐姐妹妹要相处,府里头疑心也有限。”

景正卿听到这里,忽然之间说道:“有了,我想起一个人来!倒是可以去她那里借宿。”

云三郎回头:“谁?”

景正卿道:“虽然不是个最好的,可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了……你还记得上回你跟我说的皇商欧家么?那家的小姐欧玉娇,时常去我们府上走动,跟明媚的交情也十分不错……如今,只对那两个丫鬟说是欧小姐忽然那相请,倒是可以勉强打发了她们,也能安住了府内。”

云三郎点了点头:“你这个计策好,可是欧玉娇那边又怎么说?那女子出身商贾世家,必然是个心细如发的,难道会看不出来?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除非……”

景正卿也正想此事,见云三郎一声除非,便道:“什么?”

云三郎道:“除非你们之间关系不同,你跟她说,她自然会听你的。”

景正卿皱眉:“我同她只见过几次,话虽说过几句,交情却是泛泛。因为知道他们家的意思……所以还有意远着她,因此明媚虽然晚来,却比我跟她更亲近。”

两人正商议着,只听得低低一声,景正卿怀中明媚缓缓醒来。

云三郎见状,便不再言语,专心赶车。

景正卿忙看顾明媚,见她睁开眼睛,眼中仍带着湿湿地泪,凝视了他一会儿,忽然说道:“表哥,我不想活了。”

景正卿听她开口就是这句,顿时皱眉:“胡说!”

明媚此刻也不怕了,只是心若死灰,眼角有一抹泪滑出来,淡淡道:“我是说真的,景正卿……”她唤了他一声,又道,“想来……我曾指望的那些,终究都是虚的,亏我还以为可以好好地……但我是个薄命的人,终究逃不了。”

景正卿又疼又怒:“不许说这些,害你的人已经是死了,你自然要好好地,何必自苦?”

明媚道:“你不懂,我之所以苟活至今,其实是因为心里有个盼头,想要……远离了你,也嫁的好一些,一生顺遂,如今,也不用说这些了,想来人都是要认命的,早知道这样,何必争来争去,一早,答应了你,倒也是好的。”

景正卿心头猛地一跳,嘴­唇­动了动,想说,却又忍住:“明媚……我、我……”

前面忽地有一声咳嗽响起,景正卿双­唇­一闭。

明媚问道:“是谁?”

景正卿默默道:“是三郎,多亏他赶到,及时相助。”

明媚眨了眨眼:“是云公子啊,是我……连累了你们。”

景正卿皱眉:“你莫说这些!”

明媚本是漠然看向别处,此刻,便重转动目光看向景正卿,道:“表哥,你刚才为何不听太子的,起码,也能保一身无咎。”

景正卿恨道:“谁敢动你,我便杀了谁,管他是太子还是王爷!我只恨没有早些动手。”

明媚神情略微惊动,然后便道:“你、为何……”一句话没说完,却也没有再问下去,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表哥,这附近是不是有条河,我听到水声。”

景正卿抬头,外面云三郎道:“是了,这是上游,还未结冰。”

景正卿便问明媚:“怎么了?”

明媚道:“我……我觉得……脏,想要、洗一把脸。”

景正卿皱了皱眉:“待会儿咱们回到城里,你再洗好么?”

明媚摇头:“你身上有血,也沾到我身上了,给人看到了像什么?我先洗了脸,再想想如何处置才好。”

景正卿见她言语清晰,才略觉安慰:“我也正想跟你说此事,我准备今晚上,把你安置在欧家里,免得回去后给家里人看出来,只是怕欧玉娇又看出什么不妥……你若能撑着,倒是好的。”

明媚微微一笑:“你和云公子为了我,闹出这天大的事儿来,我自然要承情的。你让我洗把脸,我也清醒些。”她这样一笑,宛如春花一般,虽然娇弱,却仍丽光难掩。

景正卿心头软软地:“也好。”

云三郎前头听着,总觉得哪里仿佛不对,却也想不出什么来,只好把车儿调转,往那河边上去。

此处离河只有二里不到,马车停下,云三郎不下车。景正卿抱着明媚下来,往前走了几步,明媚道:“三两步到了,你放我下来便是。”

景正卿这才将人放下,明媚落地,竟站不住脚,身子晃了晃,景正卿忙抱住她。

明媚伏在他怀里,镇定了会子,忽然柔声说道:“表哥,多谢你。”

景正卿听了这句,心里自是欢喜,明媚道:“你在这儿等我片刻,我洗把脸就回来。”

景正卿得了她的好脸­色­,对她的话竟也无有不从,当下乖乖点头。

明媚离开他,便往河边去,果真听河水淙淙,靠近岸边的地方略结了薄冰。

景正卿正看着她,见状便忙往前一步,道:“明媚,别去往里,这儿的冰只是一层,不结实。”

依稀明媚答应了声。景正卿才放心,稍微停了步子。

这会儿,后面马车上云三郎目光沉沉,瞧着明媚纤弱身影立在水边,真如洛神临凡,云三郎目光闪烁,忽然间想到什么,面­色­陡然一变。

云三郎张口便欲喊,然而心念转动,却又没有叫出声儿来。

这会儿,景正卿正也回头看他是否等得不耐烦,见云三郎怔怔地正看向此处,便冲他一笑。

云三郎眼睁睁看着景正卿面上浮现那个笑,心头一阵战栗,正要张口,却心凉如冰!

――三郎看的分明:就在景正卿身后,那本来站在岸上的人影,倏忽便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景正卿似察觉了什么一样,猛地回身。

云三郎心头巨震,来不及多想,便跳下车来,只叫:“二爷!”

当真是心有灵犀,云三郎下车瞬间,那边景正卿身形腾空而起,向着明媚消失的河畔跃过去!冰凉的河水如翻腾的怪兽,将他的身影即刻吞没。

云三郎惊心动魄,又是懊悔又是愤怒,冲到河边,声嘶力竭叫道:“二爷!”——

76、善后

身后白茫茫一片,只有泛着淡光的河水,哗啦啦地声音如同嘲笑。景正卿想也不想,振衣往河上冲去,笑影凝固他的脸上,又如被被打输的残兵败将般迅速消退。

冰凉的河水涌上来,仿佛要将身体冻成一块冰,景正卿睁大双眸,慌乱地流水之中找寻。

河水冲进他的眼眶,像是冰针刺目般地痛,然而那痛很快便不复存,因为他什么也不记得,也感觉不到,只是拼命找寻消失眼前的那个。

身体浸没冰水之中,迅速地失去知觉。

景正卿奋力挣动,这一刻,就好像全世界都与他为敌,但就他曾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要同所有相抗的命运。

冰水灌入耳中,他听不见所有声音,头顶是白茫茫地水面,仿佛冥冥之中有满天神佛也都上面俯视且嘲弄着他,嘲笑他这胆大包天的狂徒,费尽心思孤注一掷,未尝不也是争了个空?

“明媚!”景正卿心中大叫了声,若是握不住她的手,索­性­,就让一切都此处结束,也是好的。

无边的静止,仿佛时间也都此处凝滞了,景正卿闭上眼睛,重又睁开。

他终于瞧见前方,有一道影子,若隐若现。

“明媚!”景正卿张口,吞了一口冰水入腹,他划动双手,疯了一样冲过去。

云三郎站河边上,宛如冰塑一般,双眸望着那平静的水面,眼中隐隐地冲出一层泪光。

他等待着,仿佛是为了等待那一丝最后的唯一的希望。他心里也向着众神祈求着,不要让事情走到最坏。

他紧紧地盯着河面,求那会救赎或者赦免他的奇迹。

就好像终于有神祗听到了他的祈求,一片冷冽刀锋翻涌似地河面上,有用力一挣,跃了出来。

云三郎原本绝望的神情陡然转作惊喜,忍不住张口叫道:“正卿!”

景正卿一手划水,一手抱紧了明媚,水中,无处借力,只好紧紧地拥着,一边随波逐流一边竭力往河岸边上靠。

云三郎望着他水中挣扎,自个儿往前一步,几乎就跃入水中,然而转念一想,却又飞快退了回来,冲到马车边儿上,握住车厢门抬掌用力劈落,将半扇车门扳了下来。

三郎飞跑回河边,瞧见景正卿已经顺着水往下游滑了一段距离,三郎叫道:“二爷,抓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木门扔向景正卿身侧,木板门当空划过,然后稳稳地落距离景正卿身旁不远的地方。

景正卿连挣带游,往那处靠了靠,因怀中抱着明媚,动作十分地不便。

云三郎提着心看着,这一刻真恨自己没生翅膀,不然就可以飞过去相助。

景正卿终于碰到了那木板门,当即一把抓住,一抬手臂,竟把明媚抱着推了上去。

云三郎呆呆看着,景正卿将放木门上,那木门往下沉了一沉,却幸好能担得住,景正卿不敢松手,一手握着木门,一手仍旧握着明媚的手腕,这□子可以用力,才拼一口气,向着河边上推游了过来。

将到河畔的时候,脚下渐渐地能探到了石头,景正卿踉跄一扑,抱住明媚,生怕又松了手把丢了。

云三郎伸手接应,景正卿道:“先……抱着她。”声音哆嗦,几乎不成声。

云三郎略一迟疑,忙把明媚接过去,紧紧地搂怀中,怀里仿佛抱了一块儿冰似的,他提心吊胆,想要试一试明媚的鼻息,却又不敢。

这会儿景正卿爬上岸来,整个几乎缩成一团,却道:“上……上车!”

云三郎一手抱着明媚,一手将他拉起来:“如何?”

景正卿道:“死、死不了!”脸­色­铁青。

三郎浑身一颤,景正卿踉跄起身,同他一块儿往马车边上来。

三郎先把明媚放进车里,又扶着景正卿爬上车,车厢里侥幸还有被褥跟毯子,景正卿顾不上别的,先把明媚拉起来,摸摸她的脸,叫道:“妹妹!明媚!”

明媚一声不吭,双眸紧闭,宛如睡着。

景正卿几乎哭出来,却仍咬牙忍着,用颤抖的双手极快地把明媚身上湿了的衣裳统统扯落,顺势拉了被子过来,紧紧地将她裹住了。

湿了的头发还淌着水,景正卿用毯子给她包住了,才又去轻拍她的脸。

云三郎站车厢边上,本是要叫他把湿衣裳都脱了,见他反而去脱明媚的衣裳,三郎便急忙转过身去,想了想,便忙把自己的大氅给解下来,又脱了外头的衣裳,都抱怀里。

隔了会儿,微微回头,见景正卿把明媚裹得严严实实地,三郎才道:“二爷,把湿衣裳脱了,换上的。”

景正卿见他站风里,一身单薄,但此刻也顾不上客套,便接过来,一边挣扎去解自己衣裳,一边问道:“她还不醒,如何是好?”

云三郎见他手已经僵硬,哆嗦的如同风里的落叶,他心头一急,便跳上车来,道:“来!”

三郎将景正卿湿衣裳解开,尽快脱下来扔旁边,用自个儿袖子擦擦他脸上跟身上的水,才把自己的衣裳给他穿上,道:“她落水后可能是吞了些水,要把水弄出来才成。”

景正卿衣裳还没穿妥当,当下便俯身过去,用半僵的手把明媚抱起来:“怎么弄?”

三郎迟疑了一下:“头朝下给她控出来,不行的话压一压胸口,或者……捏着鼻子,嘴对嘴吸出来。”

景正卿听了他的话,忙把明媚扶起来,见她脸­色­苍白如同纸片儿一样,哪里舍得就把她倒过来或者压她?恐怕一个力道失措,就压坏了,于是便当机立断地将­唇­贴了上去。

云三郎看了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过身,想了想又说道:“天要黑了,再耽搁下去恐怕城门也要关了,事不宜迟要尽快进城,二爷收拾一下,要赶路了。”

景正卿顾不上回答他,云三郎摇摇头,重新回到车辕处,纵身跃上,打马而行。

终于赶城门关之前进了城,云三郎一路心内谋划,却不知车内情形如何。

冬日夜间寒冷,路上行甚少,云三郎便道:“二爷,如何?”

景正卿道:“吐了些水出来,只是还是没有醒。”

云三郎心头一宽:“别急,只要吐水了就行……二爷,方才想好了,先送们去个隐秘的地方,今晚那安顿了,至于其他的事,且交给。”

景正卿道:“想如何做?”

三郎听着他的声音有些微弱,便道:“总归不用担心……觉得如何?”

景正卿道:“没事,还好。”

三郎便不再做声。

如此过了一刻钟功夫,三郎停了车,翻身下来,便敲眼前一座小院的门。

有打开门,却是个四五十岁的男子,见是云三郎,不由惊道:“三爷您怎么来了?”

三郎道:“宋叔,有个朋友……夫妻两,今晚上想们家歇晚上,替好好地招呼他们。可使得?”

宋叔忙道:“成成,三爷交代的事,一定会办好。”

三郎也不多话,道:“这位夫人路上感了风寒,待会儿会派个相熟的大夫过来给看看,记得叫宋婶熬些热热地汤水给她,炕也要热热的。”

宋叔道:“三爷放心,是您的朋友,自然要好好地招待。”说着,就回头叫,“老婆子,快出来!”

这一刻,景正卿已经跳下地来,双腿仍有些麻木,一个踉跄,云三郎用力搀扶住他,景正卿怀中抱着明媚,道:“便是这里?”

云三郎道:“正是,宋叔跟宋婶是可靠的,会照料跟……有什么吩咐就只管同他们说,要去处理善后,等都布置好了,就再回来。”

景正卿点头:“去吧,要多留神。”

云三郎道:“放心。”这会儿宋叔过来牵马,宋婶便领着景正卿进门去。

云三郎又同宋叔交代了几句,才又打马离开。

景正卿不知三郎有何打算,但如今他已经没心思再去想其他,索­性­皆交给他。

且他知道三郎其实是个极有主张跟急智之,譬如先前,他虽然果断地杀了太子两个侍卫,但剩下两,一为高手中的高手,另一个也不是举手就能除掉的。

多亏了云三郎担心他,一路追随而来,陡然发现这个情形,二话不说便上来相助。

倘若是换作他,见地上横着两具凄惨尸体,且三郎又是见过太子的,少不得要权衡一番,或者先问个清楚明白再作打算。

但三郎熟知景正卿的­性­情,又看到这个形式:知道除非是逼得走投无路退无可退,不然景正卿也不会如此。

这也正因三郎跟景正卿乃是死党,着实地肝胆相照生死之交,并非那些酒­肉­朋友,因此竟不退不避,反而冲上来同他并肩作战。

三郎一出手,先杀了太子身边那两个清客,这叫做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一了百了。

太子赵琰万万没想到:向来是他无法无天地鱼­肉­欺凌他,又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会遇到两个亡命之徒?敢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诛九族的罪孽之事?

也算是赵琰横行到头。

有三郎相助,景正卿顿时轻松不少,先杀了那较弱的侍卫,又齐心协力,对付那名高手。

那侍卫见同伴死了三个,虽是高手却仍有些心慌,又见两如猛虎似地,用得都是不要命地打法儿,他先慌了,给景正卿和云三夹击之下,竟也一命呜呼。

故而这一场,左右全局的竟是迟来的云三郎。不然以景正卿一,未必就能做得如此­干­净利落。

所以到现,景正卿已经全盘交给云三郎去善后,何况他如今只焦心明媚。

宋叔宋婶引了两入内,特让出自己的暖炕,又换了新的被褥,安置两。

宋婶见两穿着不对,便特找了­干­净地厚棉衣出来放炕边上给景正卿换用,宋叔便去厨下烧汤。

景正卿把明媚从被子里抱出来,放那热热地炕头上,他也坐上去,便替她擦手擦脚,想让她极快地暖和起来。

顷刻宋婶送了热汤进来,景正卿接过来,便要喂给明媚。

明媚昏沉之中,自喝不下,景正卿便自喝了,一口一口地喂给她,又擦她嘴角流出的汤水,着实心细体贴。

因云三交代说是“夫妻”,宋家老两口倒也不如何惊诧,小半个时辰将过,外头有拍门,宋叔忙去迎门,却是云三郎叫来的大夫。

大夫进了里屋,也不问景正卿身份,也不十分打量,见他无碍,便去瞧明媚。

景正卿早将明媚的脸遮了遮,大夫捏了那纤细皓白的手腕,诊了会儿,便才起身,皱眉吩咐了几句,宋家老两口转身便又去忙碌。

大夫又写了张方子,交给跟来的小厮,便冲着景正卿一拱手,竟走了。

顷刻宋家老两口烧了水,便用大大地木盆盛了,端了进来,对景正卿道:“大夫说要用热水替娘子擦身,待会儿熬了药,还要喝一碗。”

景正卿应了,两个老家出来,等药送来了,便去熬。

屋里头景正卿抱了明媚,将她放温水之中,便替她沐浴擦洗。

手那羊脂玉似的身上滑过,平日里都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光景,但此刻景正卿却心无旁骛,毫无邪念。

满心所想只有一个念头而已:让明媚快点儿无恙醒来。

如此一番,惊到了半夜。

宋家两老却不敢就睡,因云三郎去之前曾交代是要回来的。

屋里头,景正卿抱着明媚,握着她的手,感觉那手儿暖和了许多,他心里稍觉得安稳,便明媚面上轻轻亲吻数口,又她耳畔喃喃低语。

夜深静之时,外头果真传来轻轻地拍门声。宋叔正坐桌边上打盹苦等,听了声音,当下一跃而起,便出来院子里轻声问道:“是谁?”

外头有说道:“是。”

宋叔松了口气,听出是云三郎的声音,忙去开门。

三郎进门,见老两口尚未休息,便先打发他们去睡了,说明不必他们伺候。两老才放心而去。

三郎走到景正卿门外,抬手一敲,便推门进内。

景正卿见他进来,便把明媚轻轻放下,又盖了被子。三郎问道:“如何?大夫看过了?”景正卿道:“虽然还没有醒来,但身子已经不似先头那样冰凉,应该无碍。”

云三郎点点头,说道:“这样便好。来跟说一声,那叫四喜的丫鬟已经让她回府了,只让她回去说,卫小姐被欧家的欧小姐请了去。”

“可……”景正卿回头看一眼明媚,“欧家那边怎么圆谎?”

云三郎一笑:“让那叫玉葫的丫鬟陪着一个过去欧家了。”

“什么?”景正卿不解。

云三郎道:“只长话短说,知道欧家一些底细,此刻迫于无奈,便贸然去见了欧玉娇,跟她说有件事需她相助……总之她是无奈答应了。又让白玉兰扮作卫小姐的模样,头上戴了风帽,低着头,让玉葫陪着进了欧家,因此外只能看到卫小姐被欧小姐请了去。”

景正卿道:“玉葫……”

云三郎说道:“她是个忠心的,隐约把事透了几分给她,为着她家姑娘好,她也得演这场戏。”

景正卿又道:“欧家那边可靠么?”

云三郎道:“有欧玉娇照应着,那女子心细,不至于出问题。”

景正卿知道,欧玉娇无端端怎会答应做这种瞒天过海的勾当?不知云三郎私底下用了什么法儿,这一刻他也无心去问,只知道两个府里都打点妥当了便是。

云三郎奔走了几乎一整天,也累了,便说:“也不早了,二爷好生歇息……外头的事儿暂时给抹平了,这儿的事,就得自己安置了。”说着,便看了明媚一眼。

景正卿到此刻才松了口气,十分感激云三,便道:“三郎,这份情,此生难以为报。”

云三郎正要转身,闻言淡淡笑道:“是啊,也甚是后悔……早知道有今日,当初就不该认得,谁叫不慎上了贼船呢,无奈何,是好是歹,只好跟一块儿厮混了。”长笑数声,出门去了——

77、安抚

这一夜,景正卿几乎无眠,把明媚抱怀中,一会儿探探她是否发热,一会儿又瞧瞧她是否醒来。

明媚昏迷着,无知无觉,也无动静。

景正卿望着怀中的容颜,若不是知道她昏迷着,还以为只是恬静地睡着,怔怔出神看了半晌,心中悲欣交集,他终于抱紧了她,然而却是这个情形之下。

将近天明时候,景正卿熬了一夜,正有些迷糊,忽然察觉怀中明媚挣扎了一下,吓得他即刻醒来,低头查看端倪,又耳畔轻唤名字。

明媚双手抵胸前,不安地挣扎,景正卿搂着她,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抚,过了会儿她才重又安静下来。

如此景正卿再难睡着,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才重新闭眼。

外头隐隐地传来­鸡­鸣的声音,窗纸上发白,是黎明的颜­色­。

明媚缓缓睁开眼睛,朦朦胧胧地看到面前的,一开始有些看不清,也觉得陌生,目光描绘着他熟悉的眉眼,渐渐地却明白过来:是他。

景正卿好不容易睡着,自然不曾察觉。

明媚静静地看了他会儿,眼睛一闭,落下两行泪来,抬手他的脸上摸了摸,而后便落他胸前,轻轻抓了抓,却不料那原本熟睡的忽然张手,将她的手握进掌心里。

明媚一怔,景正卿把她的手往心窝处一搁,声音里有一丝疲倦,也有一抹庆幸:“以后……不许再做这种傻事了。”

明媚眨了眨眼,并未回答,景正卿身子挪动,往下蹭了蹭,他原本把明媚抱入怀中,此刻却退到跟她面对面的地方,凝视她的眸中颜­色­。

明媚对上他的双眸,却说不出话来。

景正卿看了她一会儿,叹息了声:“妹妹,若是要怪要恨,就恨吧。只是不许再为难自己了。”

明媚垂眸,仍旧不做声。景正卿轻轻抬起她的下颌:“明媚,看看。”

那长长地眼睫抖了抖,终于抬眼看过来。

景正卿凑上前,她额头上亲了亲:“不用怕,也不必想别的,表哥会疼,护着……什么也不用担心,什么也不必去想,只要高高兴兴地活着就已经足够了,听见了吗?”

明媚听着,眼中的泪一涌而出。

景正卿仔细看着,小心翼翼地往下,一点一点将她的泪吻了去。

明媚不动,景正卿抬手捧住她的脸,看一眼她的双眸,才顺着往下,她柔软的嘴­唇­上温柔地吻落,他生怕她会抵触,因此只是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

天刚亮云三郎便来到,景正卿正劝明媚吃东西,见他来了,便到外面。

云三郎把他拉到身边,说道:“现外面还没闹起来,但宫里必定已经知道太子失踪的事,必然叫暗卫侍卫们四处找寻……二哥一夜都没回来,自也是因此事了。若是下午还找不到,宫里就肯定不会隐忍了,一定得有一场翻天覆地的大闹,这个时候不能不衙门,――无缘无故缺席,未必不会引疑心,早早地去应个卯也好。”

景正卿不想这会儿离开明媚,便犹豫:“可是……”

云三郎道:“等太子不见的消息散播出来,这院子也住不得了,得趁着这个功夫,将卫小姐送到欧家去。”

景正卿很不放心明媚,云三郎道:“她如何了?”

景正卿道:“……不知道。”

云三郎想了想:“好吧,若是放心,就去衙门应卯,若不放心,就留下吧。”

景正卿对上他的眼睛,终于说道:“罢了,难道反只叫替­操­心?现去就是,劳烦照顾着妹妹。”

云三郎道:“自然要好好地照顾她,难道还想看到昨儿那样愚蠢的行径么?”――云三郎自是说明媚跳河,景正卿却也跟着追随而下的情形。

景正卿一笑,他肩头一拍:“进去说句话。”

云三郎便站住脚,也不进内,只是等着。

景正卿进了屋里,见明媚躺炕上未动,他便上前,轻声说道:“妹妹,得出去一趟,三郎来了,起让他先照料,三郎的意思,是先送去欧家,昨儿他安排了假装是过去住了……”

明媚垂着眸子,听到这里,忽然说道:“送回景家吧。”

景正卿有些意外:“可是……”

明媚抬眸看向他:“不用再费心费力了,若去了欧家,也得有一场应付,不如直接回去,也少一重麻烦。”

“是怕,现……身子……”

明媚笑笑:“素来身子就弱,只说端王府的时候就有些不好,不会有疑心的。”

景正卿俯身过来:“真的可以?”

明媚“嗯”了声:“可以。”

景正卿握住她的手,攥掌心停了会儿,便道:“那么……也好,叫三郎安排,送回去,等从衙门回来,便也回去看。”

明媚点点头:“知道了,去吧。”

景正卿起身之时,却又不放心,回头看明媚:“早些时候跟说的话,可还记得?”

明媚默默地看着他,景正卿俯身,她脸上亲了口:“什么都没有变,依旧便如之前一般就是,不管有什么难处,都交给,只要别为难自己,别去胡思乱想。”

明媚道:“什么都没有变?表哥是想做个没心没肺的吗?”

景正卿笑笑:“也可以这样说,只要觉得快活便是……横竖都有呢。”

景正卿说到这里,才起身出去了。

明媚望着他的身影消失门口,怔怔出神:什么都没有变?她给太子糟蹋,太子又给他杀了……什么都没有变?她真的能当一切都没有发生?可以吗?

景正卿出外,同云三郎说罢。三郎诧异:“她当真这么说?”

景正卿一点头,三郎道:“如此倒也好,还真的怕去了欧家,她应付不来欧玉娇,倒给欧玉娇看出什么来。她既然想要回景府,倒省事了。”

景正卿叹了口气:“们家的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三郎笑道:“这表妹难道就是简单物了?不必小觑她。她既然想要如此,必然自有主张,只管放心。”

景正卿千叮咛,万嘱咐,道:“此事一定要处置妥当,对了,她跟那丫鬟玉葫感情甚好,让那丫鬟多个心眼,好生照料妹妹。”

云三郎道:“知道了,办事,还有不放心的?”景正卿见他这样说,才点头,云三郎心思缜密,来的时候,带了两套衣裳,便叫景正卿把身上的换了下来,景正卿打扮妥当,果真便离开了。

云三郎见景正卿走了,便来见明媚,却见她已经起身,只是脸­色­实苍白的可以。

云三郎隔着几步远站着:“二爷走了,送姑娘回景府。”

明媚垂眸:“多谢云公子。”

云三郎道:“不必客套。带了一套卫小姐穿的衣裳,叫进来伺候更衣。”

云三郎退出去,便把宋婶唤来,叫她拿了那个包裹进去,帮明媚换衣裳。

宋婶挽着包袱入内,明媚打开来看,却见果真是一身儿素淡的女装,是她平常的风格,便默默地穿着停当。

宋婶见明媚身子娇弱无比,风吹便倒似的美儿,格外怜惜,便小心扶着她出来。

云三郎陪她出了门,却见一辆马车停门口,三郎便道:“丫鬟还不曾来,就恕冒犯,送姑娘上车。”

明媚回头看他,云三郎抬手,她腰间轻轻一挽,只觉得怀中之身轻如燕,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送上了马车。

明媚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当下便也无声地入了车厢里头,见里面被褥都有,明媚便靠软软地褥子上,手垫脸颊下面,闭了双眸。

马车往前,走了一刻多钟,就停了,明媚听到有外叫道:“三爷三爷,们……”话还没说完,就给云三郎打断:“别做声,上车。”

明媚微微睁开眼睛,马车略微摇晃,有打开车厢进来,见了明媚,当下便扑过来:“姑娘!可见到了!”果然正是玉葫。

明媚不动,也没有力气动,玉葫抱住她,又仔仔细细开始打量她,急急而小声地问:“到底是怎么了?昨晚上三爷偷偷跟说姑娘出了事,让陪着一个假扮姑娘的去了欧家,说那样才能救姑娘,本来不肯答应的,可是看三爷那样正经严肃地,可有些怕呢,、就……一晚上都没睡好……”说到这里,忽然看到明媚脸­色­苍白如雪,也淡淡地,她便又停下来,几分胆怯地,“姑娘,没有事么?”

明媚听她不再聒噪了,才说:“这不是还好好地么?”

玉葫细细看她,总觉得哪里好像有点不太对了,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便道:“那……那究竟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昨晚上想……莫非是二爷又……”

明媚一皱眉,便道:“不是!别胡说!”

玉葫吓了一跳,明媚又道:“昨晚是忽然身子不适,只好暂时让三爷给找了个医馆住了,晚上吃了药才好些,现是没事了。”

玉葫心想:“昨天明明是走到半道儿就没了,然后二爷又急匆匆地过来问,再往后,却是云公子,又神秘兮兮地不许们回府,最后又让陪着假小姐进欧家,怎么竟没有事呢?”她也知道明媚大概有什么瞒着她,可是又不敢猜测。

明媚想了想,道:“若有问起,就只说咱们昨晚欧家住了一夜。”

玉葫怯怯地答应了,明媚便又靠被子上闭了眼睛,隔了会儿,就听玉葫轻声说道:“其实,也不想打听什么,只是……总之……姑娘好好地没事儿就好了。”凑过来,便轻轻抱住明媚。

明媚眼中一热,便缓缓地低了头,让泪悄无声息地滑落了。

到了景府,玉葫便搀扶明媚下车,里头有丫鬟迎了,先回到院子里。

玉葫就看明媚疲倦,就同四喜道:“姑娘昨天又病了,今儿差点起不来……叫五福去回老太太,说姑娘歇会儿再去请安吧。”

明媚听了,忙道:“不用,还撑得住,给换身儿衣裳。”

玉葫欲言又止,四喜道:“姑娘脸­色­的确有些不好,若不舒服,稍后再去见老太太也无妨的。”

明媚摇头,当下又换了一身儿衣裳,特意选了件淡紫带粉的,对着镜子瞧了瞧,脸­色­虽仍是白,却被衣裳衬得好歹有几分好看了。

明媚深吸一口气,便出了门,刚出院落,就见一道影前面探头探脑地看,一瞧见明媚出来,竟楞了会儿,而后却转过身撒腿就跑。

明媚有些没看真切,四喜却道:“那不是三爷吗?他不去上学,怎么竟这儿?还鬼头鬼脑的。”

明媚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三爷”是谁,玉葫却道:“可不正是辉三爷?对了,先前小公子也说过,这位三爷近来总是逃课,也不知忙些什么呢。”

四喜不屑道:“怪道太太一直不喜欢他呢,看他方才那样儿,大白天竟跟见了鬼似的,哪里有半点大家公子的样,没出息。”

明媚回头,却见身后已经没有了景正辉的影子,明媚凝眸看了会儿,心里忽地有一丝不安——

78、取舍

明媚自去见景老夫人,老太太瞧她回来了,乐得把她叫过去,握着手问了几句,便道:“昨晚上怎么去了欧家呢?”

明媚早在从宋家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此刻便道:“早先在府里的时候欧姐姐就叫我过去她们府里玩耍,我又病又乱地,都给忘了,昨儿她传信给我,我心想她如此盛情,索­性­就顺道儿去见见她也好,省得她以为我怠慢人呢,也免得又回到家里,又从家里去,多费一场周折。”

明媚缓缓说来,合情合理。

景老夫人缓缓点头,又笑道:“你这孩子,就是忒心细了。不去就不去,算得了什么?但只是难为你才来京里多久,就被这些个姑娘们如此惦记着,可见你是个讨人喜欢的。”

明媚道:“我是您的外孙女儿,在您的眼里,我自然什么都是好的,别人的喜欢我也并不放在心上,只要您不嫌我便是了。”

景老夫人抱着她:“乖乖­肉­儿,就是这么可人疼,说的话也动听……”说到这里,忽然间触动心事,便道,“当年你娘若是有你半分知晓我的心意,最后也不至于就……”

明媚见老太太提及此事,虽然仍存着好奇之心,却也知道此事乃是禁忌,就算老太太再疼她,也是不能开口问的,除非老人家愿意主动说。

何况此刻明媚心中有事,当下便只垂眸不言语。

一上午没什么大事,中午头,明媚就陪着老人家吃饭,刚吃完了饭,就听见外头有些乱糟糟地。

老太太吃饱了,有几分困倦,明媚看出来,正好要告辞,就见外头苏夫人跟朱少­奶­­奶­进来,脸­色­都是极忐忑地。

老太太便问道:“你们在外头说什么呢?”

苏夫人便道:“回老太太,说起来这件事原本不跟咱们府相­干­,只不过听闻外头已经是满城风雨了。”

老太太好奇,却听朱少­奶­咳嗽了声,低低说道:“说给老太太知道也无妨,听外头的小厮说:太子失踪了。”

明媚在旁边听着,虽然早有准备,但脸­色­仍微微一变,手在腿上轻轻地攥紧。

然而在场的人都未留心她,景老夫人听了,果然震惊:“这是什么话?太子失踪?”

苏夫人道:“正是,听闻宫里头已经乱得不可开交,宫门都封了,不许出入,搜查太子。而且九门统制也得了消息,已经开始关闭城门了,这个架势,倒像是要满城搜找太子的。”

景老夫人很是惊诧:“太子乃国之储君,好端端地,怎么会失踪?且又闹的这样……真是咄咄怪事。”垂眸沉思,眼神几度变化。

朱少­奶­道:“可不是么?太子何等尊贵,出入都有人跟随,怎会轻易就不见了?若只是太子贪玩儿藏起来倒也罢了,但倘若太子有事……”

苏夫人也跟着震动,老太太猛地抬头:“这些话也说得出口?幸好是在咱们家里,若是在外头给人听见了,便是死罪!”

朱少­奶­忙掩口退后,苏夫人道:“是了,还有件事要跟老太太说,方才卿儿从外面传了信儿回来,说也是因为此事,他在衙门里被绊住了,还特意交代咱们府的人不必因此事而慌张,只是在这非常时刻尽量也不要出入,静观其变的好。”

明媚在旁听了苏夫人的话,心中却依稀明白:景正卿何必特意传这些回来,无非是想借苏夫人的嘴传达,让她安心罢了。

景老夫人却点头道:“卿小子是个细心谨慎的。”想了会儿,便道:“去告诉府里头的上下人,若非必要便尽量减少出入。”

苏夫人问道:“老太太,莫非真的有事?”

景老夫人冷笑了声,心事重重说道:“太子必然不是才不见的,否则,太子失踪的事何其重大,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非确定已经长时间找不到太子,宫里绝不会把这消息传出来!”说到这里,便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谁知道这底下到底藏着什么……让卿儿不用惦记家里,在外头小心行事吧。”

苏夫人答应了,便出去派人通信。

明媚见此事告一段落,才起身道:“外祖母,我也回房去了。”

景老夫人听她出声,才和颜悦­色­了些,望着明媚说道:“我一时竟忘了你身子还不好,去吧,回去好生休息,外头的事儿……横竖不与咱们相­干­。”

明媚答应了,刚出了老太太屋里,身子就晃了晃,玉葫忙将她扶住:“姑娘?”

明媚道:“无事,有点头晕罢了。”

当下回了院子,明媚坐回床边儿,道:“我要沐浴。”

玉葫看她:“姑娘脸­色­不好,又犯晕,做什么这时侯沐浴?泡了水岂不是会更难受?”

明媚脸­色­越发白了,只说:“你又要多嘴么?”

玉葫这才不敢做声,便忙去准备罢了,才要伺候明媚换衣裳,明媚道:“我自己来便是了,都出去吧。”

玉葫本想留下,但却又不敢多嘴,便跟两丫鬟一块儿出来了,五福说道:“咱们姑娘的身子可真是弱,最好让老太太再传个好的大夫进来看看,前些日子才有起­色­,方才回来,吓了我一跳,脸怎么竟白成那样?”

四喜扫她一眼,便说:“大概是因为这两天换了地方住,所以不自在,又在路上颠簸才这样儿的,养养便好了,你不要这样大惊小怪的。”三两句,把五福压下去了。

玉葫见四喜替明媚说话,才松了口气,便跟两个说:“姑娘是小时候身子就弱的,那时候失了调理,两位姐姐,你们自去忙吧,这儿我瞧着就行了。”

两人答应,便不再守在此处。玉葫在门边上站了会儿,便又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上,呆呆出神。

明媚脱了衣裳,进了浴桶里头,热水蔓延全身的瞬间,不由地又想起投身冰河时候的感觉,身子忍不住抖了抖,明媚抬臂,抱住肩头,身子往下沉了沉,让自己彻底浸在热水之中,但却无论如何驱赶不去心头的那股寒意。

玉葫在门口等了许久,不时侧耳倾听,却听不到里头有什么动静。玉葫只觉得心头十分不安,按捺了几次,终于试探着低低说道:“姑娘,洗好了吗?要不要加点热水?”

里头却毫无动静,玉葫抬手想要推开门,却又停下,重问道:“姑娘,若是洗好了,我是不是可以进去了?这会儿水该凉了。”

里头却仍没有声音,玉葫一急,也顾不上了,将门一推便走了进去,绕过屏风,却见明媚歪在浴桶里,脸上水淋淋地,像是沾了水的白玉雕像,连头发都是湿漉漉地,人正往下滑进水里,那水已经淹没口鼻。

玉葫惊叫了声,忙去抱明媚,搂着肩头把人扶起来,正要叫四喜五福来帮忙,忽然间看到明媚颈下,那玉雪的肌肤上居然有几道很明显的伤痕,青青紫紫,有的地方甚至还划破了皮!

玉葫胆战心惊,不知要如何是好,这一刻却也不敢叫那两个丫鬟了,用力将明媚一抱,从旁边拿了毛巾过来,把明媚包住。

明媚倒在她的怀中,动也不动,玉葫低低唤了两声:“姑娘,姑娘醒醒,你别吓我。”六神无主中,几乎就要张口叫人了。

明媚眉头一动,缓缓地睁开眼睛,朦胧的目光看到玉葫,身子抖了抖,却又安静下来:“你进来­干­什么?”

玉葫忍着泪:“姑娘,我叫了几声,你不答应,我就进来看看,你、你的身上,怎么……”

明媚茫然看她一眼,顺着她目光望下,若有所觉,便抬手握了握围着身子的巾子:“没什么。”

玉葫忍无可忍,一把握住她的手:“姑娘,昨儿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难道……”

明媚眼神发冷,一声不吭。

玉葫想来想去,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难道是二爷又死心不改……”

“不是!”明媚喝止了她,“让你不要胡猜,跟他没关系。”

“那么是谁,那伤又是怎么留的?”玉葫关心情切,竟也倔了起来。

明媚见她不肯罢休,气道:“你再大声试试!我自己不留神摔跤了,行了,不用再问!”

玉葫见明媚发怒,她知道明媚的­性­子,逼问的话只会适得其反,当下便闭了嘴,扶着明媚出来,擦­干­身子,换了套衣裳,又去为她擦头发,擦的半­干­,明媚道:“你出去吧,我得睡会。”

玉葫心里很是委屈,她十分关心明媚,然而明媚明显是经了什么大事,却分毫不跟她说,让她想分担都无从分担起。

“真的、不是二爷?”玉葫只好问。

明媚抬头看她一眼,有些疲倦:“正卿哥哥是好的,对我也极好,你别总疑心他,不然我会不高兴……”

玉葫见她这样说景正卿,大为惊讶,可也相信景正卿大概是没­干­什么坏事的,不然明媚便不是这个说法了。

明媚见她不走,心头一软,道:“我心里乱,你让我安静会儿,等我缓过劲儿来,再跟你说。”

玉葫答应,道:“我让他们熬点儿汤水给姑娘备着,等醒了喝?”

明媚答应:“去吧。”

玉葫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正好四喜过来:“姑娘洗好了?有什么吩咐?”

玉葫做无事状,道:“没什么,要睡会儿,不要人打扰,那水也先搁着不要动,倒是要让厨房炖点汤水,等姑娘醒来给她喝。”

四喜说道:“我也正这么想呢,好歹弄点补血益气的。那我亲自去一趟厨下。”

四喜去后,玉葫仍旧守在门口,想到明媚不知是怎么了,她忧心之际,泪便掉下来,赶紧掏出帕子擦擦。

玉葫伤心了会儿,怕别人看出来,便起身洗了把脸。

如此又过了会子,却听外头有个熟悉的声音道:“姐姐回来了?”

却是卫峰的声音,玉葫抬头,却见五福领着卫峰进来,边走边问:“小公子怎么这会儿来了,听四喜姐姐说姑娘刚睡下呢。”

玉葫赶紧吸吸鼻子,若无其事的起身来迎卫峰。

且说明媚上了床,用被褥把自己紧紧包住,便想睡,然而闭上眼睛,脑中却仍有许多场景转来转去,整个人像是要掉进一个满是噩梦的深渊中,朦朦胧胧之中,也觉得痛苦,几乎喘不过气来,索­性­拉起被子遮住脸,正无声落泪,捏着被角的手却被人轻轻握住,那人探手,将她盖着脸的被子轻轻撩开。

明媚一挣,便睁开眼睛,本以为是玉葫大胆,谁知竟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明媚呆呆看了会儿:“表哥?”

景正卿望着她,微微一笑。明媚反应过来,便要起身:“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带信儿说……”

景正卿见她一动,便顺势将她抱着扶起来:“我怕传的信你不知道,正好我们那管得不严了,我就回来看看你。”

明媚身不由己地靠在他胸前:“我听说……太……”

景正卿抬手轻轻堵住她的嘴:“不是说不许提那个了吗?”

明媚看了他一会儿,终于一点头。

景正卿笑了笑,把她搂进怀里,凑在她耳畔低低说道:“外头的确是闹得满城风雨了,我听三郎说……可不管怎么也到不了我们头上,反而是……”

“是什么?”

“你想想,那人不在了的话,谁最得利?”

明媚脑中乱作一团,又哪里能仔细思想,便道:“我不懂。”

景正卿说道:“皇族只有太子一个,皇上这个年纪,估计也是不会有其他子嗣了,那么你想,若皇上……驾崩的话,将来会是谁继承皇位?”

这话说的明白,明媚心头震动:“是王爷?”

景正卿的眼底掠过一丝不安,道:“不错,正是端王。”

明媚怔怔然,不知心底是何滋味。

景正卿迟疑了会儿,说道:“但也正是因为这个,这会儿端王恐怕正是某些人的眼中钉了。”

明媚疑惑看他,景正卿捧住她的脸,望着她双眸,轻声说道:“我猜得不错的话,太子失踪,宫里头最怀疑的人,就是端王了。”

明媚闻言,惊道:“什么?”

景正卿瞧出她的不安,嘴角的笑便添了一抹苦涩,停了停,说道:“你不必担心,端王聪明的很,他一早就进宫去了……”

明媚的心怦怦乱跳:“如果宫里怀疑王爷,他、他进宫的话……会不会有人对他不利?”

景正卿道:“他既然敢进宫,就有所准备,何况如果事情真是他做的,他又怎会如此坦然入宫呢?因此他这样主动进宫,反倒是止住了许多流言。”

明媚缓缓松了口气,景正卿瞧在眼里,便问道:“明媚,你担心端王吗?”

明媚呆了呆,景正卿握住她柔软的手,他好不容易握住了她,是怎么也不肯放手的。

景正卿端详着明媚脸­色­,忽地问道:“明媚,如果这件事,落在我跟端王两个头上,你希望我们哪个会无事?”——

79、潜入

明媚没料到景正卿会忽然这么问,竟然一愣:“什么?”

景正卿沉默了会儿,见她面上隐隐透出不安之­色­,便轻轻地将她抱了抱,道:“没、没什么……我只是随口说说,你不用放在心上。”

匆匆地笑笑,景正卿把心底那一个答案压了下去:其实何必这样问?从开始到现在,他于她心中的形象坏得无法言喻,竟然斗胆要跟端王做比?真真痴心妄想。

明媚定神儿看了他片刻:“表哥,你是说这件事会波及……你或者端王吗?”

景正卿垂眸:“我只是胡说的,并不是真的就会这样。”

明媚的身子缩了缩,景正卿忙道:“别怕,是表哥不对,不该对你乱说这些。”

明媚察觉他略抱紧了自己,虽然心中仍觉得有些不太自在,但已经没有先前那样强烈地抵触了,想到昨儿的种种……竟反而、隐隐觉得他的胸口让人安稳。

明媚沉默了片刻,说道:“那件事是因我而起,若是真的被人知道了……自然跟王爷毫无关系。”

景正卿心头一凉:她这是为端王着想的意思?

明媚又道:“但我自然也不愿意表哥你出事,若真有那一日,我宁肯……”

景正卿不等她说完,把手在她嘴上一捂:“不要说了。”

明媚抬眸看他,果真不做声了。

景正卿对上她笼着一层泪的眸子,轻声说道:“都是我不对,不该说这个,但若真的有事,表哥也不会让你受罪的,都交在表哥身上。――你乖乖地,把这事儿忘了,从此之后,你我都绝口不提。”

明媚不言语,景正卿伏身,将她眼中的泪轻轻吻去:“以后不许再哭,不许落泪,对身子很不好,且我看了……也心疼。”

明媚听了这话,微微转头避开。

景正卿看着她,另有件事在他心底犹豫很久了,却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问,景正卿思来想去,终于小心翼翼地问道:“妹妹,以后……你打算……仍要嫁给端王吗?”

明媚身子一震,转头看他,然后低头,轻轻地摇了摇头。

景正卿心头一喜:“你不嫁端王了?那么……”

明媚轻声道:“我的身子都脏了,怎么还能嫁给王爷?”

景正卿喉头哽住,过了片刻,才道:“妹妹,等这阵风头过去了,找个机会就跟端王退了婚,你……你嫁给……”

那个“我”还没有说出口,明媚就说:“我这样的不祥之人,清白都没了,名节也亏了,哪里还能想嫁人?等过去了这阵儿,我亲自跟外祖母说,让她许我出家做尼姑去……若她许了,我也就谢天谢地了。”

景正卿听了这话,心中一痛:“又要胡说了,什么清白,什么名节,让你不要去胡思乱想那些,你竟连什么做姑子都说出来了?你不嫁王爷,难道就不能嫁给别人?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我从头到尾没变过。”

明媚惊了一惊,抬眸看了景正卿一会儿,便道:“表哥,你不用说了,我也是不会嫁给你的。”

景正卿握紧她的手,几分着急:“为什么?你……你仍旧讨厌我?我该……你厌恶我什么,我都改就是了!”

“不是,”明媚转开头去,低低说道,“我这身子,配不上你……其实,我现在有些想明白了,或者我原来就配不上你……你是正经景家的公子,我只是个无依无靠之人,所以我当初……也很希望能嫁给王爷,似乎能嫁给王爷,我就能……身份也尊贵一些……”

景正卿的心噗通乱跳:“明媚,你、你心底……是不是也有一丝喜欢我的?”

明媚默默说道:“我没有。”

景正卿将她抱紧:“你还口是心非?你这小东西……”低头便在她脸上乱亲两下。

明媚转头躲闪:“表哥,你别这样,我真没有,之前没有,之后更不会……”

景正卿道:“你休想避开我!我之前要定了你,之后也绝不会放手!你休想逃,说什么做姑子,你敢试试!”

他本以为自己是极无望的,却没想到仿佛漆黑之中见到一丝微弱的光,他心里又惊慌又有些欢喜的躁动,顿时捉住明媚的手,低头就去亲她的­唇­。

明媚摇头:“表哥,你别这样!我不喜欢……”歪着身子要逃开,皱着眉头低低道,“身子脏了。”

景正卿动作一停,然后却重将她抱住:“谁说的?明媚一直都是这样好,这样美……哪里脏了?”他将明媚轻轻按倒,便在她­唇­上厮磨亲吻,明媚伸手推他,却总是有气无力,景正卿的手顺着她的腰间往下,动作极尽温柔。

明媚身子僵硬绷紧,求道:“别……快停下!”

景正卿在她腰间摸了摸,把底下系带解开,­唇­顺着她的胸口往下,掀开衣襟,在腹部轻轻吻落。

明媚紧张之极,眼前一片慌乱:“景正卿!”

景正卿摸过她的腿:“明媚哪儿也不脏,我都极喜欢的……”将她的腰一抬,把亵裤便扯下来,竟又吻那处。

明媚双腿挣动,扭了扭腰,泪便涌出来:“不要,求你!别在这里。”

景正卿见她着实害怕,便含住那楚楚可怜的花瓣,明媚尖叫了声,忙抬手自己捂住嘴。

景正卿也知道这不是好地方,怕惹得她失控,只深深一吻,便停下来。

他重俯身过去,看向明媚,双眸之中敛着灼热火光,暧声说道:“表哥亲过了,哪里脏了?你若再说自个儿脏,我便给你亲亲就好了。”

明媚又羞又慌,却是不敢再说那个字了。

景正卿见她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淡­色­绯红,刚要再亲一亲她,忽地便听外头玉葫道:“小公子你怎么来了?”

玉葫乃是压低了声音说的,景正卿耳力过人,自然听到,但明媚却尚未听到。

景正卿不敢耽误,便将她一抱,低低贴在耳畔道:“好妹妹,让你宽心,你便宽心,不许再想那些……不然……我就如同方才那样罚你。”

明媚缩着身子,不敢乱动。

景正卿又道:“峰儿来了,你若嫌他聒噪,便不要见他,我先走一步,等稍后再来看你。”

明媚却不知卫峰到了,正诧异,景正卿抱着她,轻轻地替她将衣裤整理妥当:“表哥走了,若是有空,就多想想我……别想其他的。”

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印,才将人放开,悄无声息地跃下地面,跳窗离开。

明媚愣怔,不知为何景正卿说卫峰来了,果真,他前脚刚离开,后脚有人靠近门口,特意压低声音道:“小公子,姑娘身子不适,才刚刚睡着,不敢去打扰她,我打开门,你偷偷地看一眼就行了,不要把她吵醒了,知道吗?”

卫峰乖乖回答:“好,我知道了。”

如此,门轻轻响了声儿,明媚因刚经了那场心思起伏,不知该怎么面对卫峰,当下便把被子拉起来,闭了眼睛,仍假装睡着的模样。

卫峰蹑手蹑脚地来到床边,玉葫把帘子撩起来,卫峰低头便看明媚,见她睡容恬静,玉白的脸上淡淡红晕,便道:“姐姐果然睡了,那我不吵她了,我晚上再来。”

玉葫点点头:“小公子,你真乖。”仍旧把帘子悄悄放下,同卫峰两个悄没声息地出去了。

明媚听门关上,外头没了声息,才松了口气,此刻她到底是倦了,便想睡,脑中却仍是一团地乱。

忽然想到景正卿临去之前那句话――“若有空,就多想想我”,明媚怔怔然出了会儿神,幽幽地叹了口气,歪头睡了过去。

且说卫峰本是要来看明媚的,因她睡了,卫峰便只在外头跟玉葫四喜们玩了会儿,又问玉葫四喜王府里好不好玩,玉葫心里有事,意兴阑珊,四喜便把王府所见所闻同他说了,五福拿一些果子来给他吃。

卫峰吃着果子,心满意足地听了会儿,看时候不早,便道:“我也该回去了,等晚上早早地就来看姐姐。”

丫鬟们才送了他出门。

卫峰见过明媚,又听四喜说了王府之事,十分高兴,便沿路往苏夫人屋去,走到半路,却忽地遇到一人。

卫峰一看,正是景正辉,卫峰极有礼貌,便站住脚打了个招呼,道:“三爷。”

景正辉脸­色­很奇怪,看了卫峰一会儿,不做声。卫峰也不想跟他多说,见他不语,就迈步要走。

谁知卫峰才一动,就听景正辉开口道:“你从……你姐姐那儿来?”

卫峰怔了怔:“啊,是啊。”

景正辉瞧着他的脸:“你姐姐……可好?”

卫峰不由地皱眉,觉得这个问法奇特不说,且明媚跟景三爷乃是八竿子打不着,平常没交集的,他为何这么问?但卫峰仍道:“姐姐极好,三爷问这个­干­什么?”

景正辉脸­色­有点不自在,却道:“没事,我听闻卫小姐身体不好,所以随口问问罢了。”

卫峰看了他一会儿,也想不出景正辉究竟有什么别的原因,就道:“多谢三爷记挂,我要回去了。”

景正辉不拦他,只一点头。

卫峰便扭身走了,走出老远,忍不住站住脚,回头看了一眼景正辉,却见景三爷垂着头,一副很有心事的模样,慢慢地沿着墙根儿走呢。

卫峰抓抓头,自言自语道:“他怎么了?为什么忽然问起姐姐来?奇怪。”——

80、知情

到了晚间,太子失踪的消息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正如三郎所说,起初宫里还秘而不发,生怕事情传出去对对太子不利,到最后找来找去竟找不到,皇后便也慌了,先关了宫门,细细搜宫,一无所获之后,便又搜城。

皇后自然是疑心端王的,自从太子降生,端王便一直都是皇后的眼中钉,明里暗里恨不得端王出个意外,她既然如此,自然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端王也同样恨着太子,如今太子不见,正好儿又赶在端王生辰的日子前后,皇后首先就想搜端王府。

没想到端王闻讯,竟主动进了宫。

相比较皇后的疑心跟躁动,当今的天子赵彦反倒很镇静。他甚至喝止了皇后意图派人前往端王府的命令,在皇后怒而欲哭之时,说道:“纯佑不是那种对自己堂弟下手的­性­情,或者是琰儿自己贪玩,他平日就给你惯坏了,三天两头地往宫外跑,现在叫嚷又有何用?”

皇后见天子出声,虽然不忿,却不敢硬跟他争,便道:“若真如此,得知琰儿不见了,他怎么连进宫来看一眼都不曾,分明是心中有鬼。”

赵彦喝道:“住口!什么心里有鬼,什么话也敢胡说出来了!”

皇后红了眼,道:“怎么不是?当初先帝不是有遗诏的?虽然说早就一把火烧了,可他未必就死心了,此刻看琰儿长大,或许就怕了,暗地里下毒手……”

赵彦怒道:“纯佑不是那样的人,若是,他也不用等到现在才动手!你既然知道有遗诏,那就该明白这皇位交给纯佑是理所应当的,有没有遗诏又如何?他也犯不上因这件事对琰儿动手!”

皇后听了这话,只觉得皇帝是一心护着端王,皇后忧心之余,正要豁出去闹一场,外头太监忽地来传话,说是端王进宫来了。

端王爷在宫里头呆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才出宫。但自端王入宫那一刻起,宫里宫外不知有多少人悬心,那颗心一直在端王好端端地出宫回了王府才放下。

后来才知道,端王于宫中这一晚上,竟是睡在太后的寿春宫里。

太子始终的第三天,满朝文武议论纷纷之余,气氛也逐渐紧张起来,主要是皇后一族为首的太子~党们,认定了是端王所为,有的人甚至预言太子已经被端王所害,有些人暗地里磨刀霍霍,便想铤而走险。

在这种情形下,整个京城的气氛也跟着紧张起来。

一直在第三天的天黑之时,忽然间传来消息,原来有个渔夫清晨去敲冰钓鱼,无意中看到冰层底下有一道影子若隐若现,细看竟是个人,吓得忙避走不迭,消息传开,正好儿宫里派了人出城来找寻赵琰,把冰砸开一看,不是太子又是何人?

侦察骑们四散找寻,终于又在旁边不远的乱葬岗上发现几具残缺不全面目全非的尸体,被野狗乱鸦侵扰,依稀能认得出是太子的侍卫。

太子遇害的消息传回宫中,皇后先大叫一声晕了过去。天子也自悲恸。

瞬间刑部、大理寺、顺天府都派了人,将几具尸体细细查看了一番,得出的原因却各不相同。

因太子随身的贵重财物都不见了,所以刑部判断是为财杀人。但大理寺却说太子身上刀伤并非普通劫匪能够留下的,应该是被高手所害,并且太子的侍卫又都为高手,等闲之人又哪里会将他们全部杀死?

刑部便对城门巡守进行拷问,试图问出他们是否在哪天见过太子出城……除了太子,还有没有别的可疑人等。

城门口进进出出人那么多,巡守们又哪里记得清?何况赵琰开始是想机密行事的,自然不会抛头露面给他们知道是太子出城了。因此竟无人知道太子曾出城过,更不知是何时出的城。

西玄门的看守们暗地里也有议论,这日在班房之中,有两人对坐,其一便道:“太子出城倒是没见过,只是记得……那是端王爷生辰那天,看到了司武衙门的景二爷出城了。”

他对面的看守道:“原来那位是景二爷?隔不多久,是不是有个云三爷也出去了?我不认得景二爷,却认得云三爷,三爷的哥哥跟咱们统制关系极好,因此我曾见过。”

他们随口说了两句,却不料当班的班头站在门口,听了此话便喝道:“这个当口敢乱说话?这些话都少说两句,谁不知道太子失踪兹事体大,上面的人恨不得把我们拉出去当替死鬼呢!你们还在这儿闲谈给人毛儿抓,这些话若是给一些有心的人听了去,万一硬往上面扯,你们说冤枉不?不仅冤枉别人,咱们自己也得跟着倒霉。”

那两个看守吓了一跳,捂着嘴唯唯诺诺,不敢再说半句。班头又道:“横竖咱们什么也没见过,太子就更没见过了,横竖管住自己的嘴,别惹祸上身,知道吗?”

两人都答应了,那班头才溜达出来,看看无人,便牵了一匹马,打马离开。

当夜,在云府之中,云家二爷云飞回到府中,脸­色­无比地难看,进门便问:“三爷人呢?”

丫鬟道:“回二爷,三爷刚才回来,正吃饭呢。”

云飞快步走到厅内,果真见云三郎在吃晚饭,云飞回头,对身后跟随的丫鬟仆人道:“这儿不用你们伺候,都退出去!”

下人们都退了,那边云三郎本正要跟他哥哥说话,见状,便知道有事,当下就站起身来:“二哥,怎么了?”

云飞大步走到饭桌前,手抬起,又牢牢握住,往前一步,望着云三郎双眼问道:“你老实说,端王生辰那天,你出城­干­什么了?”

云三郎一听,脸­色­极快地变了变,他反应也快,便要掩饰过去:“二哥,你说什么……”

云飞早看出他­色­微变,当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压低了声音道:“太子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云三郎听他竟问出这话来,却是无论如何不能承认的:“二哥,你这话是什么!”

云飞双眼中透出怒­色­,望着云三郎,低低说道:“方统制今儿来找我喝酒,跟我说,他手下有人来上报,说端王生辰那天,你跟景家二郎一前一后出了城,出城的时候是乘马,回来的时候,却是乘车,且只看到你单衣赶车匆匆进城的,当时城门将要关了……因为守门那人认得你,所以才没拦下来查看,有没有这件事?”

云三郎听他说的如此详细,脸上再也藏不住,皱眉便想此事该如何解释。

云飞见他沉吟,显然是个要想法儿扯谎的,当下松手,抬手一巴掌打在三郎脸上:“混账东西,你要丧家灭族吗!”

三郎倒退一步,却是打定主意不敢曝露的,这件事,说出来便是个死,且此事只在他身上,若是云飞不知情,将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当下三郎只笑道:“哥哥你急什么?怎么竟又动上手了?当日我的确是跟二郎出过城,可这又算什么?出城的人多了,只因二郎当日郁结,我便陪他出城散心而已,后来他醉了,我便雇了一辆马车带他回来,凭什么就说我们跟太子有关系?”

云飞见他振振有辞说罢,听来仿佛倒也说得过去,可一颗心仍旧砰然乱跳:“你这话……当真?”

云三郎点头:“总不成方统制跟你说,他们看到我们拉了太子尸体出去?或者带了太子尸体回来?哥哥,别说这些没趣儿扫兴的话了。”

方统制跟云飞私交甚好,且也没有别的证据,才有意无意地把这消息泄露给云飞知道……也是个让云飞警醒的意思而已。

云飞逼视了云三郎片刻,双眉一皱:“若你果真跟此事没有关系,我云家也算是列祖列宗保佑了,你务必好自为之。”说完之后,才转身离去。

云三郎看云飞离开,身子才晃了晃,倒退一步,坐回了椅子上,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紧握的手掌心里已经全是冷汗。

因这两天正是风口浪尖,三郎也没有去见二爷,然而被云飞这样一逼,三郎又知道了守城门的士兵曾见过他们两个,也是,――当日景正卿听闻有人带走了明媚,一路死命追赶,后来三郎担心他,也跟着飞马而去,他们两个本就生的出­色­,又没有特意掩藏行迹,且士兵里又有认识他们的,这件事自然掩饰不住。

幸好并没有人发现太子也是在那个时间点儿出城的,不然的话,那可真是糟糕透顶。

次日,三郎唤了个小厮,叫悄悄地去请景二爷来。

景正卿正在衙门里,准备到点儿回府,听了信儿,急忙出来,小厮给他传了信便自离开了。

景正卿去往两人相会的酒楼,里间见过了三郎,便问:“可有事?”

云三郎示意他压低声音,两人各自警惕,瞧瞧周围没有异动,云三郎便才把云飞质问他的种种尽数说了,又道:“我只跟哥哥说你喝醉了,我才同你出去的……以后若问起来,你可要说的一样,别穿帮。”

景正卿却皱着眉,喃喃道:“怎会如此……我竟忽略了……”

三郎道:“怎么?”

景正卿拳头在桌上一敲,道:“我本以为若是东窗事发,便不必拉你下水,没想到竟给人看到你我两个出入……”

三郎见他忧心此事,便一笑。

景正卿思来想去,握住云三郎的手,说道:“不想那许多了,总而言之,你是不知道那件事的……若真给人揭了出来,你只说出城后,见我醉倒路边,故而才把我拉回来,其他事情一概不知道,记住了?”

云三郎笑笑,道:“行了,我记住了。总之什么事儿都是你揽在身上,成么?”

景正卿这才徐徐松了口气,点点头。云三郎见他面­色­比之前好许多,­精­神倒也不错,便笑问道:“这两日过的如何?”

景正卿一怔,而后向着他笑了笑:“倒还成,怎么这样问?”

云三郎道:“我瞧你这模样,跟那天像是要死一样的人全然不同,想必,是你那位心肝宝贝对你有了好脸­色­?”

景正卿一听,心花儿也似开了,虽喜滋滋地,脸上却也露出几分不太好意思来,几曾见向来风流不羁的景二爷面上露出这种情窦初开似的神情来?

看的云三大开眼界,毛骨悚然。

景正卿便咳嗽了声:“妹妹身子正恢复着,除此之外,我也不挂心别的事儿了。”

云三心里略觉得不舒服,心想:“作出那种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他倒是很不放在心上,横竖于他来说,也只有那个人才在他心上……当初我初次见的时候,就觉得是祸水,现在看来,竟是真的给我料对了,只不过他如今都陷了进去,我再如何也是枉然。”

云三喝了口酒,便想给景正卿泼点冷水,于是道:“二爷,那端王那边儿呢?”

景正卿果真浑身一凉,无言以对。

云三郎略好过了些,咳嗽了声,道:“可不是我说,端王爷对你那心肝宝贝,也是……大为不同,甚是青眼有加的。”

景正卿咬了咬­唇­,垂眸不语。

三郎甚懂得痛打落水狗之道,乘胜追击说:“且照我看,你那宝贝,对王爷也很……”

景正卿这会儿倒也回过味来,察觉三郎乃是在调侃自己,当下压下心头的烦忧,反笑说:“你别在这儿给我煽风点火,是我的终究是我的,不信,你便等着看。”

三郎挑了挑眉:“哦……”

景正卿同三郎告别了,看时候不早,索­性­也不去衙门了,骑马往府里去,刚到府门口,就见外头有些车轿等候,景正卿一眼看到那是端王府的车驾,当下停了步子,问道:“端王府来人了?”

看门的家奴行礼:“回二爷,正是端王府的人,来了有一刻钟了。”

“来­干­什么?”

那家奴迟疑了片刻:“是一位嬷嬷,小人想,或许……”景正卿心头一烦,自然猜到了,当下不等他说完,迈步进内,大步流星往里而去。

景正卿忙迈步进去,到了内院,才缓缓放慢了步子,正好前头有两个丫鬟经过,边走边低低地说话。

一个说道:“好生奇怪,为何表小姐竟不肯出来见端王府的人?”

另一个说道:“说是身子不好,大概是真的不好,故而不愿意动也是有的。”

前个儿便道:“又或者,是表小姐如今身份不同了,故而竟懒得应付嬷嬷了……听跟随表小姐的四喜姐姐说,表小姐在端王府做客那日,曾经当面顶撞过王爷呢,后来还是王妃亲自挽留住了,何等大的颜面。”

“当真如此?那可真真了不得,怪道不见那嬷嬷了……”

景正卿听到这里,隐约瞧见前头厅里,有人走了出来,他想了想,脚下一转,从旁侧往后院兜去。

景正卿沿着墙边,且走且停,终于到了明媚院落外,里头隐隐地有人说话,他贴墙站住,便听院子里四喜的声音,道:“姑娘怎不去见端王府的嬷嬷呢?老太太都叫人来请了。”

五福道:“不是说不舒服?”

四喜迟疑了片刻,叹了口气:“不舒服倒是小事,只别小­性­子又犯了才好。”

景正卿听到后面一句,忍不住露出笑容,正有些出神,就听身边儿有人道:“二爷,你在这里­干­什么?”声音脆生生地,把景正卿吓了一跳

81、登门

景正卿正听得入神,就没留心周遭。等听到来人发声,他才一惊,忙换了肃容,转头看去。

一转身,才瞧见地上站了个小矮个儿,自然正是卫峰那个小子,乌溜溜地一双眼,就好奇地看着景正卿。

景正卿一看卫峰,便才又笑了:“峰儿,这是……要去见你姐姐?”

卫峰道:“是啊,二爷你……又是在­干­什么?”

这下倒把景正卿问住了,只当小孩儿比较好糊弄,没想到一出口就塞了他一个枣子。景正卿便笑道:“我啊,我正好要去老太太那儿,经过这儿……”

卫峰挠挠头:“我还以为你也是来见姐姐的呢。”

景正卿倒真的想进去看看明媚,只怕反而碰个钉子,他碰钉子倒是小事,惹了明媚不自在才是大事不好。

景正卿便故作正经,道:“我现下还有事儿,得改天了。”

卫峰略觉失望,却也不为难他,点点头道:“那也好。”

景正卿见小孩儿往里走,他负着手,想迈步,却又慢悠悠地,卫峰走了两步,回头看他一眼。

景正卿忍不住笑笑,卫峰眨了眨眼,终于进院子去了。

卫峰入内,便见明媚,明媚正靠在床上,见他来了,便唤他靠前。

卫峰道:“姐姐,你没事么?我怎么听他们说你身子不适?”

明媚道:“也没什么,但天儿太冷了,就不爱动。没大事。”

卫峰点了点头,才说道:“这我就放心了。”

两人闲话片刻,卫峰想到方才景正卿在外头,便道:“我刚才来,看到二爷在外面儿呢,也不知有没有事,我叫他进来,他却说忙,就走了。”

明媚有些意外:“他在……外面儿?”

卫峰道:“可不是?我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二爷站在墙边上,出神似地,还以为他想进来呢。”

明媚心头一动,便垂了眸子。

卫峰见她不像是以前那样提及景正卿就皱眉,忍不住就问道:“姐姐,二爷对你很坏吗?还欺负你吗?”

明媚一听,脸上隐隐地有些发热,便道:“你打哪听来这些话,竟然还敢问,不许提啦。”呵斥了一句,才又道:“他……倒也不像是特别的坏。”

卫峰似懂非懂,不明白什么叫“不像是特别的坏”,究竟是坏呢,还是不坏?

卫峰挠挠头,想到景正卿,忍不住又想起另外一个人,便问道:“姐姐,辉三爷跟你可相熟?”

明媚愕然:“他?没说过话。”

卫峰皱眉:“咦,那昨儿他怎么特特地拦下我问姐姐呢。”

明媚不解:“什么?他拦着你问我?问我什么?”

卫峰道:“我也不晓得他是怎么了,就是问我姐姐你可好……之类,大概是听闻你身子不好,所以才关心问的?但看他那个人,却不像是个能关心人的。”

明媚也怔怔然。

卫峰便随口说道:“不过三爷这个人也的确是怪,尤其是经过上回被打之后,我不是跟姐姐说他经常逃课吗?后来我听同学说,他竟是跟那些打他的人厮混在一块儿,啧啧,二爷明明说要我们离那个人远点的,他竟还跟他们相熟……”

小孩子家到底是口没遮拦,不知不觉就把发生过的事儿说了出来。

明媚听得一头雾水,问:“峰儿你说什么?什么上次被打?二爷说让你们离谁远点儿?”

卫峰呆了一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一时有点后悔。

明媚自然看得出他的神情变化,当即问:“峰儿,你有事瞒着我?”

卫峰最怕明媚生气,当下说道:“我不是有心瞒着姐姐的,只是怕你知道了会担心……是这样的……”当下,就把赵琰带人去学校挑衅,打了景正辉,景正辉又推了自己伤了胳膊的事儿统统说了一遍。

明媚听完,当真是又惊又气,惊得是居然还有这种事自己不知道,气的是卫峰居然还瞒着她:还说什么伤了胳膊是因自己跌跤之故。

明媚自然记得当时是看到卫峰跟景正卿在一块儿的,且卫峰的胳膊是景正卿给包扎的,可见景正卿是知情的。竟只瞒着她。

卫峰见明媚脸­色­不对,便抱住她的胳膊:“姐姐,你别恼我啦,我就是怕你知道了会多想……”

明媚望着小孩儿祈求的双眸,压下乱糟糟地思绪,便问:“那个去找你的少年叫什么,你可知道?”

卫峰摇头:“我不知道,但是二爷好像知道。可是二爷没跟我说,只说让我以后见了他就避开他,他的身份不是我们能惹的……之类。”

明媚的心怦怦乱跳,隐隐猜到那人是谁。

卫峰道:“我看那个人也不是好惹的,一双眼睛好凶哦!但是我不怕他。”

明媚听卫峰如此说,脑中顿时就浮现出赵琰那双邪气直往外冒的眸子,一想到那凶悍暴戾的少年,便自然又想起那些不堪的记忆,心也跟着一阵阵地收缩,一时脸上血­色­尽失。

卫峰见明媚变了神情,小孩惊道:“姐姐,你怎么了?”

明媚一团儿乱,想想卫峰的话,不由地便想起关于景正辉的印象来,竭力想了会子,问道:“峰儿你先前说,太……那个人去你的书塾,问起我?”

卫峰点头:“是呀,莫名之极。还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什么第一美人,跟他相关之类,像个疯子。”

明媚低了头,暗中握紧双手:“那、那此后……三爷是跟他厮混?”

卫峰又答应:“我也是听其他同学说的,为么啦姐姐?”

明媚想来想去,勉强一笑:“没什么,只是说了这会话,有些累了,峰儿你不如先回去……对了,今日跟姐姐说的话,别跟其他人说。”

卫峰点头,觉得明媚这句叮嘱,倒有点像是当初景二爷叮嘱自个儿远离那眼睛很凶的少年,便道:“我晓得呢。”

明媚打发了卫峰去后,就叫玉葫。

玉葫进来,问道:“小公子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明媚道:“玉葫,你去……看看二爷去了哪里,悄悄地看一看,若是能找到,就跟他通个信,让他……来找我。”

玉葫大大地吃了一惊:“什么?”寻常都是景正卿来找,明媚却还想避开的,哪里有过主动要去找他的时候?

然而见明媚脸­色­不对,玉葫便也不敢再问,只略一站,便道:“那好,我即刻就去。”

明媚见她要走,便又叮嘱了句:“尽量别叫人看见。”

玉葫领命出来,就去找景正卿,然而府里大,又哪里知道他去了哪里,或者又出府去了也说不定。且明媚又说避着人,因此不能逢人就问。

玉葫端详了会儿,想到卫峰方才是见过那人的,便沿路往前头去,怀着侥幸,在老太太屋前转了会儿,又去了太太院门前经过,都不见动静,看时候不早了,也有些焦躁,正想索­性­去景正卿居处走一趟,犹豫不决之时,却见身后景正卿负手而来,忽地见了她,一怔。

玉葫平时见了他,恨不得多几个白眼,此刻却如见了光似地,忙迎上去。

景正卿见她是个有话的样子,便把她往旁边一让,到了廊角上,也避开眼目:“怎么了?”

玉葫道:“二爷,我不知怎么,姑娘打发我来急急找你,说她有话。”

景正卿闻言心头也是一惊:他自然知道明媚­性­子,等闲哪里会找他?景正卿便想到是为了那件事。当下道:“无端怎会找我?是发生什么?”

玉葫哪里知道?只说:“只在屋里头歇着,哪里有发生什么?也就小公子去了趟之后,姑娘忽然就脸­色­不太对了。”

景正卿脸­色­一变:“卫峰?莫非去说了什么?”

玉葫道:“说什么,我也没仔细听……想来无非是学校里的事儿,什么三爷逃学啊之类,没什么大不了……二爷别问啦,横竖见了便知。”

“辉儿?”景正卿身子一震。他是何等机警的人,明媚不可能无端找他,自是为了大事,却因卫峰而起,提起卫峰,再联系太子,想到太子前去找过卫峰之事……

景正卿便道:“不必,我不去见妹妹了,你自回去,跟她说,我已经知道她的意思了。”

玉葫听了这话,忍不住就斜眼看景正卿,心道:“这可真是稀奇起来了,姑娘跟二爷竟掉了个个儿,平常想见还见不着,如今来请他居然都不去。”

景正卿道:“好丫头,我即刻处理一事去,你快回去,就把我的话给妹妹说:让她放心。”

玉葫道:“她要见你,你不去,只带这句话,使得么?”

景正卿道:“一万个使得,等我处理完了那件事,再去见妹妹。”

玉葫见他一片正­色­,倒不好强逼。只好忐忑领了这句回去了。

景正卿不敢怠慢,就去齐姨娘处。

这日景正辉并未外出,只留在房间里,正按着小菊又行那事,他近来偷偷弄了不少回,也不像是最初那样生涩不通,渐渐地得了趣,便叫小菊发些j□j助兴,却又怕给人听到,只低低支吾,正在两下难舍难分之时,便听到外头有人咳嗽了声。

景正辉正登峰造极的时候,竟不理会,只顾得手。

小菊反倒扭捏起来,惊道:“外头有人。”

景正辉深深一入:“有、有天王老子也……”

正断断续续说了这句,就听得外头那人道:“正辉。”不大的一声,在景正辉耳中却如惊雷一样,顿时之间便把那些邪思­淫­想打散的无影无踪。

景正辉忙抽身退了,把衣裳飞快整理妥当,小菊也自系了裙子,开门跑了。

景正辉跟在后头,畏畏缩缩出来,抬头果真看到景正卿,吓得脸­色­更白,低头道:“哥哥。”生怕景正卿因此事骂他。

景正卿扫过那小丫头,并不理会,只对景正辉使了个眼­色­:“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景正辉见他竟不追究,略觉诧异,乖乖跟上。

两人走到一个僻静处,景正卿便问道:“正辉,听说你前些日子时常逃学?”

景正辉刚松了一口气,此刻又有些害怕,不敢否认:“是……”

景正卿问道:“你逃学去­干­什么?”

景正辉惊动,拿眼睛看他:“我……”

景正卿道:“我既然问你,便是有数,说实话,你跟了谁,去­干­什么了?”

景正辉支支唔唔:“我、我是跟着个新认得的朋友,一块儿玩耍。”

“那人是谁?”

“他……他……”景正辉几番闪烁,“我……”

景正卿何等厉害的眼神,看景正辉闪闪躲躲,就猜他必然已经知道了赵琰的身份,何况,倘若他跟随赵琰那么许久,以赵琰张扬的­性­情,怎会不跟景正辉透露自己是太子?而若非他透露出来,景正辉又怎敢为此逃课?

景正卿喝道:“即将大祸临头了,你还要跟我隐瞒?”

景正辉吓了一跳:“哥哥,什么、什么大祸?”

景正卿道:“你快说,那人是谁?”

景正辉无可奈何,看看周围无人,便压低了声音,道:“我起初是真个儿不知道,后来他自己承认了,他就是太子。——不许我同别人说。”

景正卿心头一动,却又追问:“后来你一直跟他厮混?”

景正辉点了点头,景正卿道:“他最近,可跟你说了什么?”

景正辉忙低了头:“不、不曾。”

景正卿一把握住景正辉肩头,怒道:“事到如今你还敢瞒我?你是不是想要掉脑袋又连累景家的时候才怕?只是到时候只怕也无人能救你了!”

景正辉闻言大惊:“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你只先说,最近太子是否跟你说了什么?你把你所知道的尽数先告诉我。”

景正辉素来敬畏他,此刻又被他恐吓,顿时不敢再有所隐瞒,当下便说:“我的确是知道一件事,我、我不敢跟别人讲,太子……太子似乎很惦记咱们府里的卫小姐,最近更是细问我她的动向,我、自然跟他说她要去端王府贺寿的……太子好像、动了怒,并曾对我说过,不会给他好过之类的话……端王寿辰那天,我看到他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走了,临去之前对我说,要让我等热闹看,我以为他会对卫小姐……或者端王……谁知道后来没什么别的事,再后来,却又知道太子失踪了。”

景正辉断断续续地说了这些,景正卿心头发凉,亏得明媚大概从卫峰嘴里猜到些什么,叫玉葫来找他,不然的话,真真是放了个大大地隐忧在身旁却不自知。

赵琰来书塾闹,虽然多半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后来他又笼络景正辉,难保就没有人发现他们两个厮混一处。

如今太子出事,宫里头所有伺候太子的宫女、内监等人全部都扣押拷问,想要问出有关太子素来跟谁交往过与谁有仇之类的蛛丝马迹,不知打死了多少。

倘若有一个人说出曾见太子跟景正辉相处过,若有那聪明的人,再来找景正辉,景正辉如此这般一说,自然就会立刻疑心到明媚身上!

景正卿目光几度变幻,景正辉胆怯问道:“哥哥,究竟是……怎么了?”

景正卿心中飞快地一合计,正要说话,却见远远地有个丫鬟匆匆前来,竟去了景正辉门口上,站住脚叫道:“三爷?三爷在不在?”连叫了几声,便去推门。

景正卿心头一动,赶紧把景正辉往旁边一搂,避开那边的目光。顷刻那丫鬟出来,又扭头四看:“怪了,三爷去了哪里?”

此刻齐姨娘那边有人听了声音,便出来问:“什么事?”

那丫鬟道:“急着找三爷呢。外面厅上来了个什么部的大人,指名儿要见三爷,老爷叫我赶紧来请三爷过去。”

景正卿听了正着,心里一寒:“来得好快!”

事不宜迟,景正卿忙开景正辉,低声道:“辉儿你听到了?已经有人找来咱们府上了,只因为查出你认得太子,他们必然要来逼问你太子是怎么死的。”

景正辉大惊叫道:“我怎会知道太子是怎么死的,这事自然跟我无关。”

景正卿道:“我也知道跟你无关,可是现在太子死是死了,宫里头的皇后娘娘急的红了眼,但凡是跟太子沾边儿的人都不肯放过,倘若知道你在太子失踪那天跟太子碰过头,便有可能迁怒于你!说你也有份害死了太子。”

景正辉瞪大眼睛:“哥哥!哥哥……这不成,你得救救我!”

景正卿道:“你是咱们府上的人,倘若你出了事,府上难道会跟着好过?我自然要帮你,事到如今,辉儿,你听我的……那个刑部来人你势必要见,他若问起你是否跟太子认识,你且只装傻,他若说有人见过你跟太子相处,你便承认你认得一个人,但却不知他是太子,至于后来的事,更是半点口风也不能透露,什么卫小姐,什么牵扯端王之类,千万别说半点,否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谁也救不了你!你只咬定说那人曾跟你玩耍过几次,交情泛泛,可明白了?”

景正辉拼命记住:“二哥,我明白了!”

景正卿拍拍他肩膀:“你出去吧,只说自己在闲逛,万一给他们知道你避开,还以为你心虚。此事事关景家的荣辱,全在你一人身上了,别让哥哥失望。”

景正辉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转了身。

景正卿目送他出去跟那丫鬟相见,被丫鬟领了去,他到底是不放心的,便跟随其后,来到厅上。

厅内,刑部的一位张大人正跟景睿相谈,景睿旁敲侧击地问过他几次是为何要见景正辉,对方却滴水不漏,联系最近风声鹤唳的情形,景睿心中很是不安。

终于看人领了景正辉前来,上前行礼,景睿道:“辉儿,这位大人有事要问你,你切莫慌张,慢慢地说。”

张大人见状,才开口,说道:“三公子是在私塾里读书?”

景正辉道:“是的。大人。”

张大人道:“不必拘束,本官就随意问几句罢了,三公子在私塾读书,可也结交了不少朋友吧?”

景正辉早有准备:“只稍微认得了几个。”

张大人笑笑:“本官也有亲戚家的孩子在那就读,听闻,三公子近来时常逃学,似乎是结交了外头的朋友?”

景正辉抬头看他一眼,略微犹豫,又对上景睿的眼神,就有些怕,低声道:“大人怎么知道?我……是略微认得几个人,但近来已经是不常来往了。”

张大人冷笑:“三公子不如说说,认得的那是谁人?”

景正辉道:“大人这么问,莫非是知道了?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偶尔找我几次,都也是匆匆来匆匆就走,仿佛很忙似的,我又不敢问他叫什么……最近却又不来找我了,因此虽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却不知他姓甚名谁。”

张大人听到这里,就皱了眉。

景睿此刻在旁说道:“辉儿,你真是荒唐,好好地不在书院读书,居然跑到外头去!可恨我竟不知道……实在有失管教!这几天你就在府里禁足,哪里也不用去了!”

张大人便瞥向景睿,景睿也看向他,道:“多亏了张大人问起,我才知道此事,无知小儿,着实可恨!对了,不知张大人为何关心起小儿的行径来?”

张大人看看景睿,又扫了一眼地上的景正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景大人大概是不知道的,跟令郎相交的那位,恐怕正是太子殿下。”

82、起誓

玉葫回去,把景正卿所说跟明媚转述罢了,明媚仍有些提心吊胆。

明媚原本不知道赵琰去私塾寻衅之事,如今听卫峰说了,又联系此后景正辉跟赵琰厮混……细想:赵琰做那禽兽之事,难道景正辉竟会分毫不知?

更何况,前日她刚回景府,要出门见老太太的时候,正巧也见到景正辉鬼头鬼脑地在探看,且卫峰也说景三爷问她好不好,她好不好跟景正辉有何相­干­?除非是景正辉知道了什么!

玉葫回来不多时,五福也从外头跑进来,道:“听说咱们府里来了个什么部的大人,竟把三爷给叫了去,不知什么事儿,真真稀奇。”

四喜道:“哪个三爷?是盛三爷还是咱们的辉三爷?”

“是盛三爷的话自不稀奇,正因为是咱们三爷,那才叫稀奇呢。”

明媚在里头听着,晴天霹雳: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抬手按着胸口,只觉得呼吸都难。

玉葫问道:“有什么稀奇的?就连哪里的大人都不知道。”

五福想了想:“这应该是那个会捉人判刑的地方,听听就可怕了,听说那来的大人都长得很怕人呢。”

四喜有些惊诧:“你说的那难道是刑部?刑部的大人若是找上门来,那可不是等闲一般的事儿,会不会是三爷在外头做了什么……”

话音未落,就听得里屋一阵儿地咳嗽。玉葫顾不上听热闹,忙跑进去。

且说前头,好不容易送走了张大人,景睿回到府里,看一眼景正辉,皱着眉欲言又止。

景正辉不敢动,心中暗自庆幸把人应付过去了,却也不知道自己父亲会如何处置此事。

正在忐忑,就见门口景正卿进来,三爷一瞧,像是见了救星。

景正卿只做不知的,见了礼,便道:“方才看到张刑部来过?出什么事儿了?”

景睿正要找他,当下便瞪向三爷,道:“你可知道这个畜生,私底下竟跟太子交往?”

景正卿面露惊诧之­色­,景正辉一声不敢吭。

景睿道:“太子那个脾气……罢了罢了!若是无事我都要提心吊胆的,如今太子更出了事,又不知是哪个知道底细的透露了他跟太子相交……你也知道,宫里如今一团儿乱,跟太子有牵连的不知死了多少,这畜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景正辉有点发抖,忍不住说道:“我跟他认得的时候也不知是太子,且是他逼迫我的……”

景正卿忙对他使了个眼­色­。

景睿大怒:“你这畜生!你自管在塾里好生读你的就是了,那么多学子,怎么只有你跟太子厮混一块儿去了?还不是你自己有瑕?你说,太子失踪之事,你知不知道什么内情?”

景正辉被景正卿叮嘱过的,哪里敢说,便道:“我连他是太子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什么内情?”

景睿兀自怒气不休,对景正卿道:“平日里的确是对他疏于管教,你是他哥哥,竟也不多留心!如今张刑部是没什么凭证,又不敢对我们家轻举妄动,才只是气气上门,倘若真的给他抓出什么把柄来,这畜生不仅是殃及自己,还会祸及满门!”

景正辉深深低头,暗中想:“亏得二哥早些叮嘱过我那些话不能说,不然,这次不是刑部的那凶神恶煞把我捉去打死,就是父亲也得打死我。”打定主意心中知道的那些事死也不说出来。

景正卿道:“父亲也知道太子那脾­性­不好,他若真的要为难人,又怎会由得三弟逃脱呢,幸好三弟是不知道他身份的,我们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姓张的也不至于就大张旗鼓地再追究下去……父亲切莫生气了。”

景睿回头狠狠地看了景正辉一眼:“你听见了?这次且饶了你,此后不许出去,只在家里院中禁足!”

景正辉答应了,便退了出去。

景睿看他去了,才对景正卿道:“他当着我的面,有些话自然不敢说,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他素来听你的,你去探听探听,究竟有没有事儿,若没有,自然是谢天谢地先祖保佑,若是有,咱们……唉!也好及早提防。”

景正卿垂头:“是,父亲。”

景睿来回走了几次,又道:“听说宫里头宫女太监杀了也有数百了,外头曾跟太子有牵连的也捉拿了不少下狱,这一场风暴,都不知道几时才能停休,唉,我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只望平安无事罢了。”

景正卿辞别父亲出来,见景正辉还在院子外等着,见他出来,忙迎上:“二哥,这次真是……”

景正卿冲他一摇头,景正辉忙打住。

景正卿领着弟弟走到旁边去:“方才你也听见了,这一场的确是来势汹汹,幸好你一口咬定不认得太子,更没其他的事儿,姓张的那儿才没奈何,这段日子你听父亲的话,只在自己院子里,哪也别去,等风波停息了再说,可记住了?”

景正辉猛点头:“多亏了二哥救命了。”

景正卿一笑,将他肩头一拍:“回去吧。”

打发了景正辉,景正卿才缓缓地松了口气,看看天­色­,想到明媚那边必然是担惊受怕,他心头一合计,便转身而行。

这回二爷却是正大光明过来的,负手进了院子,四喜跟五福见了,真真稀,忙迎了。

明媚早听见他来,便自床上起身。

景正卿进内见了,落了座,丫鬟们奉茶,景正卿正­色­问道:“听闻妹妹又觉得不好?不知如何了,找大夫看过了不曾?”

明媚道:“没什么大碍,正卿哥哥怎么有空过来?”

景正卿道:“我也没什么别的事,刚从父亲那出来,想想顺道儿,就来看看妹妹了。”

这会儿四喜便好奇问道:“二爷,听闻外头来了刑部的一个大人,要见咱们三爷,可是有事?”

这句却正是问到了点儿上。

景正卿瞧见明媚脸­色­白白地,便扫一眼四喜,故意道:“没什么大事儿,都是小孩子在外头贪玩,那大人问了几句,见无妨,也就走了。”

五福跟着问道:“可真没什么事儿?”

景正卿笑道:“瞧你们这丫头,唯恐天下不乱是么?老三虽然有些顽劣,但也是个乖的,很听人的话。”又转头,对明媚说道:“妹妹大概是不知道的,这刑部的张大人,来得真是唐突,无端端地没凭没据,父亲也动了怒,虽然没什么事,但到底是不好看的,于是罚了正辉在家里禁足呢。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不知天高地厚,惹出什么事儿来他自己却不知道呢。”

明媚听了这几句,知道这一节他必然是应付过去了的,便点点头:“我竟全不知道,只是最近外头仿佛乱的很,就连表哥在外行事之类,也务必要多加留心。”

景正卿听了这话,只觉得她的叮嘱里有几分情意绵绵地,他望着明媚,不由有些怔然。

五福便多嘴说道:“外头可不是乱得很么?太子的那件事,可真是闹得不可一世,听说已经抓了好些人。”

明媚垂头,实不愿听到那两个字。

景正卿明白她的意思,便皱了皱眉,淡淡把丫鬟一瞧,道:“那个跟咱们没有关系,你们也别尽说这些无聊可怕的,明媚妹妹本来身子就不好,叫她听了这些,万一吓到了改如何?以后都不许说这些了,只小心伺候着妹妹就是了。”

四喜跟五福见他肃容正­色­地,当下赶紧齐齐答应了,不敢再多嘴,便退了出去。

这会儿屋里便只剩下了玉葫,景正卿倒不怕她,便看着明媚,声音也重放的温和:“你先前担心了?”

明媚皱了皱眉,转开头去。

景正卿见她的手搁在腿上,有心去摸一摸,握一握,奈何当着玉葫的面。

然而越不可得,越是舍不得,双眸望着那手,只见十指纤纤,素净玉白,景正卿喉头一动,又恨不得过去亲上一亲。

正沉默片刻,忽地听明媚说:“玉葫,你去看看那廊下的百灵怎么不叫了?是不是没喂它?”

玉葫眼睛一睁,景正卿也很是意外:两个人自然都知道,明媚这是在支开玉葫呢。

玉葫很不情愿,可是最近发生的事儿实在有些古怪,既然是主子开口,她自然不敢忤逆,只好答应了,很不放心地盯了景正卿一会儿,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景正卿见玉葫出门,那手顿时就跟生了刺儿一样,恨不得就挠在明媚身上,几番隐忍,终于忍不住探出去,俯身握住明媚的手。

明媚抽了抽手,却自是抽不动的,便低声道:“你­干­什么?怎么没有一刻的老实?我有话要好好地跟你说,你不要乱闹。”

景正卿听她低声细语,顿时­色­授魂与:“我心里想妹妹,真恨不得……天天腻在妹妹身边儿。”

看了明媚一眼,当下俯身下去,就着那个姿势,便去亲吻她的手指。

明媚吓了一跳,垂眸看他,却见他埋头在自己腿上,温热的­唇­贴在她的手指上,拼命亲了两下。

她心里惊怕,却又有点酸酸地,便说:“都说了不要这样,门也没有关,给丫头们看见。”

抬起一只手,去推他的头。

景正卿这才又起身仍旧坐直了,却仍舍不得放开她。

明媚把手移开了去,看看门边无人,才小声说:“表哥,三爷……真的知道那件事吗?”

景正卿一点头:“他听……说过那人对你心怀不轨,只是具体详细他是不知情的,你放心,我都劝住他了,他不敢对人乱说。”

明媚脸上又白了些,默默地点了点头。

景正卿见她淡淡地神情,很是心疼:“这件事是我察觉的晚了,若一早留心便好了。”

明媚道:“没关系,都说了,这不过是我的命罢了。”

景正卿皱眉,道:“又要胡说了不是?”

明媚不言语,景正卿却又问道:“是了,今儿你为何不见端王府的来人?”

明媚道:“我没有脸面再见他们府上的人,何况迟早晚要断了的,又何必多见。”

景正卿心里略微窃喜,又觉得有点不对味,可木已成舟,他一早便知道会如此的。

景正卿细听听外头丫鬟们不在近便,便起身来。

明媚见他一动:“你……”

景正卿已经走到她跟前,张开双臂将她搂入怀中:“以后都会好好地呢,妹妹还有我不是?”

明媚怔住,景正卿低头,在她发端亲了亲,嗅到她身上那股子香,一直沁入心肺里去。

景正卿喃喃说道:“以后我会很疼很疼妹妹的,妹妹就放心把自个儿交给我……我向妹妹起誓,一生一世都对你好,若有违背,天打雷劈。”——

83、事发

明媚靠在景正卿胸前,这一刻的短暂安宁之中,也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滋味。

初次见他的时候,她曾惊为天人暗藏仰慕,却因窥知他对自己怀有邪念而畏如蛇蝎敬而远之,世事如此无常,直到现在,明媚已经不知自己对他究竟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思。

只是,憎恶淡了,恨念减了,但却并不是喜欢他,与其说是喜欢,或许……说是有了一种依赖感倒是真的。

自从出了端王府后,经历那场噩梦,她在最绝望无助的时候听到他的声音,她从来没有感觉景正卿的声音会是那样好听,甚至超过她所听到的这世上所有的动听声响。

她被太子压在车壁上之时,慌乱中看到他为了自己跪地相求太子,额头磕破渗出血,那双眼睛中,愤怒滚滚跟悲伤欲绝交织。

她一直一直忘不了。

当时,景正卿明明可以明哲保身置之不理的,可是……那一刻,她透过那双发红的眸子瞧见他的心意,他是真的关心牵挂她,她被太子欺负,他仿佛也有切肤之痛。

所有的一切超出明媚所想所料,他竟能连太子也都杀了。

这可是想也不敢想、诛灭九族的滔天大罪,他却仿佛只是杀了一只猪狗一样,或许是从那一刻起,他在她心里的模样就已经不同了。

此后的数日,景府相对平静了许多,景正辉因得了父亲命令,只在内院里厮混,因不必去书塾里,只在屋里头又未免无聊,幸好时常又拉着小菊胡天胡地,才暂时得以解闷。

与此同时,外头隐隐传来了杀害太子的凶手被擒拿归案的消息,风声没起初那样紧了。

明媚的日子也过得平静懒散,自打上一次端王府来人明媚未见之后,王府便未再派人前来。

这日,明媚依旧去给景老夫人请安,老太太叫她过去,说了几句话后,便问道:“你近来身子可好了?”

明媚道:“老太太别惦念着,没什么大碍的。”

“那就好,什么都是虚的,就只有养好身子才是要紧。”

老太太点点头,又说道:“前些日子,因为太子一事,闹得满城动荡,端王府同宫内关系非同一般,听闻皇后娘娘有些针对端王呢。”

明媚不知她为何要跟自己说这些,便道:“为什么娘娘针对王爷?”

老太太道:“你大概是不知道的,我私下跟你说也是无妨,其实当初,先帝驾崩之前,曾经立下遗诏,言明现在的天子退位之后,要由端王来继承大统的。”

明媚一惊:“竟有此事?”

老太太微笑看她:“不错,只可惜当时先帝驾崩之后,太后宫里忽然大火,存放在宫中的遗诏也被火烧了个­精­光……后来,皇上便生了王子,便是太子赵琰,本来皇上是不想立太子的,可是皇后很是要强,且遗诏又没有了,故而才立了太子,却没想到,竟又出现如此之事,太子竟遭遇不测。”

明媚懵懂,问道:“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老太太说道:“皇上除了太子,竟没有别的子嗣,所以说现在的局面十分微妙……好孩子,你可记得当初我劝你从了端王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

“是什么?”

“我曾跟你说,你若进了端王府……将来的造化,或许更在你姗姐姐之上,如今看来,倒是有些儿像是要应验了。”

明媚听了景老夫人这句话,脸­色­骤然变了:原来老太太当初是这个意思!玉姗进宫,现在才封为昭仪,但明媚如果嫁给端王,将来端王登基,以端王对她的宠爱程度,又怎会薄待了她?

景老夫人看着她,却又满意地笑道:“如今的端王,只有王妃一个,王妃膝下又没有别的子嗣,只有一个小郡主,你进了端王府,若是能生下王子……”

老太太欲言又止,意思却不言自明。

明媚听着,心中却大跳不已!

明媚抬头,望见老太太带着微笑的脸庞,双眸期待而欣慰地看着她,但是只有明媚自己心里清楚:她已经不能嫁到端王府去了!

心顿时如同刀割一般,明媚想说,却又不敢,无论如何开不了这个口。

要怎么跟老太太说自己不能嫁到王府了?要找什么样的理由?可是……这是迟早晚的事……

老太太又慈眉善目地说道:“太子出事之后,端王府的人来,你没有见,倒也是好的,因近来的局势十分的微妙,不去也成,免得碍眼。你可还记得,那天王府来人之后,立刻便又有刑部的人上门来问正辉的事?”

明媚不敢抬头,双眸中已经含泪。

老太太却未发现,只是说道:“你自然是不明白这些的,少不得我跟你解说解说,因为那遗诏之事,皇后自然有些容不得端王,太子出事之后,皇后又疑心是端王所为……而你又跟端王订了亲,我瞧着刑部那人来的很不尴尬,大概是有些受了皇后的指使,故意而来,为难咱们的……”

明媚慢慢地听着:老太太以为是皇后故意命人针对景家,因为她已经是名义上的端王侧妃了。却不知道刑部的人前来,是真的跟太子之死有关联的。

老太太握住明媚的手,慢慢又说道:“然而如今已经不似先前那样紧张了,照我看,你也该去端王府走动走动……那明白事理的,知道咱们是避嫌,不明白的,见不走动了,还以为咱们是怕了什么呢,也免得让王爷心生罅隙,小觑了咱们。”

明媚听老太太竟是这个意思,要送她过去王府走动,一时心头发凉,冲口而出说:“我不去。”

景老夫人吃了一惊:“什么?”

明媚脸­色­发白,抬眸看向老太太,老太太见她先前低头,还以为是害羞,如今四目相对,才发现明媚双眸含泪。

老太太一惊之下,将明媚的手用力一握:“明媚丫头,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竟哭了?”见明媚不说话,只是流泪,她又怜又惊,便把人抱入怀中:“别哭,别哭,莫非是我哪里说错了,或者让你领会错了?还是说……”

老太太心思转动极快,脸­色­变了变,低头捧起明媚的脸,低声说道:“为什么说不去王府?上回来人你也说身子不舒服没有见,难道……是因为上回在王府……出了什么事儿?是王爷或者王妃对你……不好?”

明媚见老太太显然是误会了,忙摇头:“没有,王爷和王妃都对我很好,只是……外祖母……”

老太太凝视她的双眸:“只是什么?”

四目相对,明媚心想:“若我说出真相,自己不用活了倒在其次,却还连累的老人家也不知会怎么样……倒不如自己一死了之­干­净。”便忍着泪垂头,低声道:“是我……我的身子不争气,福浅命薄,怕是……没有那个福气进王府的。”

老太太又惊又疑,听了这话先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无奈地笑:“你这孩子,胡说什么?若不是王爷或者王妃待你不好或嫌弃你,又有谁敢说你没福气进府?你这孩子……是不是近来因为病了场,所以又胡思乱想起来?”

两人正说到这里,忽地听到外头一阵惊慌声音,紧接着有人跑了进来,原来是个景老夫人身边儿的丫鬟,行礼道:“老太太,大事不好了!”

老太太一惊:“什么事如此慌张?”

那丫鬟急道:“前面不知为什么来了好些官兵,四处捉人呢。”

“什么?”景老夫大惊失­色­,“这是什么话,谁敢跑到府里来捉人?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个情形。”

这会儿,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琳琅,嫣红等也忙过来扶持。

玉葫听了动静,也自外头进来,不明所以,便忙走到明媚身边扶着她。

明媚心中有事,一颗心砰然乱跳,起身走到门口,却见廊下果真乱了,几个丫鬟跑来跑去,像是鹰惊了燕雀四散。

明媚同玉葫对视一眼,正心惊之时,却见前面院门口上人影一晃,竟冒出个陌生男子的身影来,居然身着官服,手持兵器。

明媚何曾见过这个,一时低呼了声,帕子遮住脸:“那是什么人!”

玉葫忙道:“姑娘别怕。”其实自己也怕的很,想喝问,那男子却已看到此处有人,顿时迈步过来。

此刻琳琅跟嫣红扶着老太太也正过来,景老夫人见明媚脸儿吓得发白,便把她往身边一揽,道:“明媚丫头别怕!”

老太太自己往前一步,向着那士兵模样的人喝道:“你们是什么人?青天白日上门­干­什么?”

那官兵见景老夫人喝问,虽不敢造次,却也不怕,一举手,竟抗然说道:“原来是老夫人,没想到惊吓到了您,只不过咱们奉命拿人,是不免的了。”

“混账!你们跑来景府拿的什么人?”老夫人听他言语甚是不逊,气急。

她出身贵门,一生显赫,哪里见过这等无法无天的兵丁,竟直直地闯入内堂,当下怒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且就算是拿人,又不是抄家,谁许你急吼吼地跑来内堂?你们是谁带的兵,你叫什么,倒是给我说清楚!”

那士兵见老夫人声声喝问,不由地也有些心虚,忙后退了一步,低了头,才回答说道:“小人也只是奉命行事……听闻府上的一位二爷,跟谋杀太子之事有关,上司命令,不容有失一定要拿住人,不然的话我们也要跟着论罪,所以才急忙进来,多有冒犯……”

这人还嗦说着,那边景老夫人听说“二爷……跟谋杀太子”有关,眼前一阵天昏地暗,旁边的琳琅见状,便出声问道:“你说的是哪个二爷?”

那人回答:“是府上的……卿二爷,在司武衙门任职的那位。”

景老夫人听了,任凭她见多识广,临危不乱,此刻也撑不住,怔道:“什么?卿小子……谋杀、太子?”双眉皱紧,脚下后退一步,往后一倒,竟厥了过去。

多亏琳琅跟嫣红双双抢住,嫣红见势不妙,便道:“老太太不好了,我去叫大夫。”

那士兵见状,心里害怕,赶紧悄悄后退,也逃出了这重院落。

景老夫人惊怒攻心,竟然晕厥过去,那边明媚听了那一声“二爷”,早也站不住脚,玉葫死死地将她搂在怀中:“姑娘,姑娘你撑着点儿!”

明媚只觉得脑中像是有什么炸开似的,只有一个声音最是清晰:终究来了,终究还是来了。

84、留言

里间顿时一片慌乱。

琳琅抱住景老夫人,她本是个极有主张的大丫鬟,生平头一次六神无主。一抬头看到明媚同样是个站不住脚的样子,便叫玉葫:“快点扶姑娘坐下!”

正在此刻,外头有个丫鬟的声音叫嚷起来:“不好了,前面看到有些官兵押住了二爷……”

景老夫人也罢了,横竖才晕了过去,那边明媚一听,身子摇晃之余,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劲儿,将玉葫推开,迈步便从里间出来。

玉葫大惊,不等琳琅吩咐,慌忙跟上,边道:“姑娘你去哪?这会子别乱走,还是呆在老太太身边儿的好。”

明媚脚下不停,匆忙出了院子,放眼四处看。

玉葫见外头人影憧憧,有许多陌生服饰的人若隐若现跑来跑去,大为畏惧,上前便拉住她:“姑娘,咱们先回去。”

明媚道:“去二爷房里看看。”

玉葫吃了一惊,疑心自己听错:“什么?”

明媚茫然说道:“他们说押住了二爷……”

玉葫叫道:“姑娘你怎么了,这跟咱们有什么相­干­?”

明媚惘惘然道:“为何不跟咱们相­干­?这祸事本来就是因我……”

她喃喃低语,显然是有些魔怔了。玉葫从未见过她如此,正要说话,明媚抬脚往前边走,玉葫来不及多想,上前张手将她拦住:“姑娘!这会子外头正乱,是非正也深,你去­干­什么?”

明媚道:“你别拦着我。”

两人相持之中,忽地见远处飞跑来一个小小身影,玉葫眼前一亮,叫道:“小公子!”

明媚这才回头看,见果真正是卫峰,跑的极快,小短腿倏忽便到了明媚跟前,拉住明媚的手叫道:“姐姐,我有话跟你说……二爷、二爷有话让我跟你说。”

明媚正有些糊涂,听了这句,顿时惊住。

这一场祸起萧墙,从何说起?还是景正辉景三爷。

先前说到景正辉在家里厮混许久,只避开景睿,在自己院里放浪形骸,但到底纸包不住火,渐渐地便给人知晓风声。

齐姨娘虽生养了两个儿子,却始终恨不如景正卿一个,老大景正昌也就那样了,长大了,自有主意,跟景正卿处的还不错,齐姨娘又气又恨,无法指望。

如是,便对年纪小的景正辉管的要严一些,先前因他勾搭一个丫鬟,便把那丫鬟打发了,如今又看他同小菊不清不楚,觉得景正辉实在是癞狗扶不上墙,找机会就把小菊打了一顿,又骂景正辉。

景三爷见事发了,因他正“犯事思过”中,自然不敢把事情闹大,就哑忍。

齐姨娘骂了一阵,怒火却一时消退不能,便仍恨恨不休地道:“说了你多少遍,你却越发出息,不出去上学,却在家里跟这些小­婊­~子们厮混,你都多大了,进只有这点能耐?你跟谁学的!”

景正辉默默地说道:“是父亲让我在院子里不许出去的。”

齐姨娘怒不可遏:“你还敢说?你在外头做了什么污糟事,才惹得衙门的人上门?你可知道满院子的人都在笑我?老娘辛辛苦苦拉扯你,莫非是让你来气死我的?”

景正辉略要点面子,便扭了扭脖子,道:“我也不想只在这里守着你,恨不得出去呢。”

齐姨娘骂道:“那你怎么不去?”

景正辉道:“父亲跟哥哥说了不许出去的。”

齐姨娘愣了愣,而后骂道:“你父亲说也就罢了,你哥哥……他也跟着说?他说你就听了?你怎么那么听他的话?”

景正辉道:“哥哥是为了我好,难道好话我也不听?”

齐姨娘气急了,过来拧住景正辉的耳朵:“我真是白养了你,他能有好话给你?就算是诳死了你你都不知怎么死的!何况你多大了,怎一点自己的主张都没有,只听他的!”

景正辉吃痛,便叫道:“哥哥比我有出息有主见,我自要听他的,我本就不如他,这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么……”

“别人说你不行,你自己也说起你不行来了!”齐姨娘气疯了,举手要打,却给景正辉挣脱出去。

齐姨娘怒道:“好!很好,你如今已在家半月了,再在这院儿折腾下去,好好地也真成了废物,今儿赶紧滚出去上学去,你父亲那边我去说就是了!”

景正辉摸着耳朵:“我可不敢,父亲要打我的,哥哥也会不喜欢。”

“老娘就是要他不喜欢!”齐姨娘怒火冲天,跳脚骂道:“吃里扒外的小白眼狼,是谁养大了你,你却听别人的!快点收拾东西给我滚!”

齐姨娘因要争这口气,誓要打发景正辉出门。

景三爷碍于她的­淫­威,赌气就也出来,竟也不去拜见景睿,心想等景睿知道了,必然要训斥齐姨娘,却会为他把这口气争回来,于是偏就出门了。

谁知这一出,便惹了事。

景正辉同小厮还没到书塾,就被人盯上了。

张刑部看着景三爷,像是毒蛇盯上了青蛙。

张刑部好歹也是在刑部浸润过多年的人,又怎会看不出一个少年是否说谎?但当时人在景家,当着景睿的面儿,自然是不好威逼利诱的,只要另找机会。

没想到景睿把景正辉圈在院中,不得外出,让张大人苦苦等了小半月。

但他一直不肯罢休,三五不时派人去景家转悠盯梢,没想到竟真给他逮到机会。

景正辉被几个差人押着,秘密地进了刑部大牢,头上蒙着的黑布拉下,看到眼前那­阴­森可怖的刑房,各­色­匪夷所思地刑具,吓得没见过世面的景三爷肝儿都颤了。

要对付这少年其实也不需要什么力气,甚至不必真的大刑伺候,让他看了几场行刑过程,三爷就晕了两次。

张刑部进一步地逼问了会儿,景正辉吓破了胆,身不由己地就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尽数说了。

张刑部皱眉,景正辉有所隐瞒,他自然是早有预料的,但却有一件事不解,便问道:“那我当初登门拜访的时候,三爷为何竟没吐露实情?”

景正辉哆哆嗦嗦,道:“我、我……我知道太子出事,怕惹祸上身。”

张刑部眼睛眯起:“是怕惹祸上身呢,还是心虚怕事情败露?”

“什么、什么败露?”

张刑部厉声喝道:“你谋害太子的真相败露!”一边说,一边将那烧红的烙铁印在旁边的一名犯人身上。

嗤啦一声,空气中顿时散发着焦糊味儿,那犯人撕心裂肺地叫起来。

景正辉也跟着惨叫一声,仿佛那烙铁就落在自己身上,闭着眼睛,结结巴巴地叫道:“不关我事,我不知道太子怎么死的,我本来不想隐瞒,是二哥哥让我不能说认识太子的!”

张刑部眼中闪过一道锐光,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关键:“二哥哥?就是……景正卿,卿二爷?”

景正辉哆嗦着乱点头:“是,是!二哥说怕我牵连其中,故而让我瞒着。”

张刑部问出了自己想要的,略觉满意,却仍眉头深锁:“卿二爷……为何竟这样做?”

旁边的副手看一眼景正辉,把张刑部往旁边一带,低声说道:“大人,先前这少年交代说太子惦记上了他们府里的那名女子,岂不正是端王爷指名要的侧妃?”

张刑部点了点头:“是那姓卫的女子……听闻端王很喜欢她。”

副手忧心忡忡:“太子之死,显然是跟这女子有些牵连……如今看来,卿二爷似乎也……再加上端王,大人,这案子很棘手啊。”

张刑部冷笑:“你是怕端王不喜?端王未必知道这些事儿,我前日接到密报,说是端王寿辰那天,卿二爷曾飞马出过城!且第二日头上便带伤,据他所说是不留神跌倒所致,如今看来……这一切的症结恐怕都在卿二爷身上。”

“那大人的意思是?”

“那女子……不过是个闺阁小姐,能耐有限,又跟端王有些牵连,暂时不去动她也罢,但是卿二爷么……”张刑部面上浮现­阴­郁之­色­,“皇后娘娘可是丧子之痛,宫里头杀了多少人了,外头咱们也经手了不少,因一直找不到确切的人,让娘娘很不喜,再拖延,或许对我们也不利……且娘娘当初可恨极了端王呢,因此更也迁怒了景府,只可惜毫无线索,如今难得景府的人也牵连其中,自然是不能放过……”

因此张刑部飞快入宫请旨,皇后听了汇报,恨不得把景正卿一口一口咬碎了,当下求皇帝下了旨。

其实,在刑部来人急急赶往景府的时候,景正卿已经有所察觉了。

二爷一早起来就觉得眼皮有些跳,想来想去,信步便往景正辉这院落走来,谁知道竟遇到了齐姨娘。

齐姨娘打发了儿子,正得意,又想找个机会挤兑挤兑二爷,见他忽然来到,真真正好,便冷笑:“卿二爷怎么有空儿来这里了?”

景正卿见此处一片安静,便只问:“辉儿呢?”

齐姨娘漫不经心:“打发他上学去了。”

景正卿大惊:“你说什么?”

齐姨娘见他神­色­惊慌,她心中自觉快意,便笑道:“我当二爷是关心你弟弟才来看他的,却没想到你竟是来监视他是不是没出去的?只怕要让二爷失望了,我已经让他出去了,老爷那边,自有我去说。”

景正卿看着这无知­妇­人,暗中握紧了拳,最近他出入景府,早就留心在府外有些人影时隐时现,二爷在京城厮混多年,自也知道这些人什么来头,知道是张刑部贼心不死。

幸好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且景正辉又不出门,倒也不怕他们。

却没想到,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景正卿来不及同齐姨娘多嘴,回身就走。

齐姨娘见他一言不发,反倒追上两句:“那是我养的,不是你养的,如今反听你的不听我的?想得美!”

景正卿冷笑,忍不住回头,道:“你听好了,辉儿本会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但只不幸摊上了你这样的娘亲,你迟早晚是要害死他的。”

齐姨娘吓了一跳,瞬间竟没回嘴,等反应过来之后,景正卿已经去的远了,齐姨娘见左右有经过的丫鬟,不敢再张狂叫嚷,只咬牙低声道:“想吓唬我?呸!”

景正卿出府,四处一扫,见那平日徘徊此处的衙门中人果真不见,他心头一凉,便叫个小厮:“去看看三爷去哪了?若还在,即刻叫他回来。”

那小厮忙打马去追,却哪里追的上,早就被张刑部一­干­人等劫到刑房里去。

景正卿知道凶多吉少,在门口只一落脚,便要回身往里,脚下一动的瞬间,就听到耳旁一阵鸦雀聒噪。

景正卿脑中昏了昏,仔细一听,却又听到一阵滚滚地马蹄声,他转头一看,就看到从大道儿上,有一队人马,如狼虎而来。

景正卿见状,知道大祸临头,当下二话不说,往府里就走,他哪儿也不去,只奔着明媚的院子去。

二爷急忙去找明媚,刚进门,就见院子里静静地,他直闯进内,一路进了明媚屋里,却不见人。

正巧四喜听了声响,便出来,一看是他,正要带笑招呼,景正卿问道:“妹妹人呢?”

四喜被他的面­色­吓了一跳,道:“姑娘一早就去见老太太了,还没回来呢,二爷有事?”

景正卿一听,五内俱焚,明媚人在老夫人那,难道要一把拉回来?

他身不由己,身子便晃了晃。

四喜见他脸­色­发白,忙将他扶住:“二爷,您是怎么了?有什么急事?不然我去找姑娘回来。”

景正卿摇头,喃喃低声:“来不及了。”

景正卿垂头,闭上眼睛飞快一想,耳畔几乎能听到巡捕们冲进景府掀起一片­骚­乱的声音逐渐逼近。

慌乱中二爷心想:“他们必然是从正辉口中得知了什么……但应该不至于就对妹妹下手,定然是冲着我来的,事到如今,我却不能留在妹妹这里。”

景正卿霍然起身,吓得四喜一哆嗦。

二爷将走未走之际,鼻端嗅到一股淡香,依稀熟悉,让他又爱又痛。

景正卿轻轻一笑,看四喜一眼,迈步往外就走。

他大步出了明媚居所,想了想,不往后,反而往前面走去,耳畔那吵嚷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了。

景正卿嘴角一扯,眼睛莫名地有些朦胧,正走着,忽地见身前有个小小地人影跑来,边跑边叫:“二爷,外头有人来闹事了!”

景正卿定睛一看,却见乃是卫峰,景正卿心头一动,亮了一道微光,忙俯身下来:“峰儿你打哪来?”

卫峰气喘吁吁道:“我今儿不舒服就没去上学,在太太屋里,刚忽然有许多人冲进来,凶神恶煞地……我吓了一跳,就跑出来了。”

景正卿道:“峰儿,别怕,他们不会伤你。——你仔细听我说,我有话让你带给你姐姐。”

卫峰呆了呆:“啊?什么?”

景正卿皱眉迅速想了想,说道:“你记得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等会儿没人的时候,你就悄悄地跟你姐姐说,你说:让她记得我曾叮嘱过她的那些言语,让她宽心……”

卫峰只好点头,景正卿顿了顿,莫名地有些眼睛湿润,却偏一笑,又道:“你再跟她说:那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端王也不至于撇了她……只要她好好地,将来或许仍有王妃之位等着。”

卫峰似懂非懂,却也察觉了景正卿神情不对,便张口:“二爷……”

景正卿用力一摇头,皱眉:“我怎么净说这些……总之,峰儿,你要好好地守着你姐姐,倘若我……跟她无缘,也跟她没有关系,算是我曾欠下她的。记住了吗?”

卫峰张了张嘴:“我、我记住了。”

景正卿道:“你再跟我说一遍。”

卫峰说:“我跟姐姐说,让她记得二爷曾嘱咐她的那些言语,让她宽心……还有,那件事二爷不说,端王不至于撇了姐姐,让姐姐好好地当王妃,还有……我会好好守着姐姐,二爷……跟姐姐无缘,也没关系,是二爷欠姐姐的?”

前面两句,卫峰说的倒还流利,因他懂得,后面一句,却有些难懂,因此小孩有些迟疑,目光闪烁地看着景正卿。

景正卿很是欣慰,听到“让姐姐好好地当王妃”,心上像是Сhā了一把刀子,等听到卫峰说到最后,眼中的泪却忍不住一涌而出,将卫峰猛地抱入怀中:“峰儿真乖……若是二爷能活着出来,必会大大地谢你。”

卫峰听到一句“活着出来”,吓得一哆嗦:“二爷……”

景正卿看的清楚,眼前不远处,那些兵已经如狼似虎地冲来。

当机立断,景正卿将卫峰松开:“你是小孩儿,他们不会为难你,你快去找你姐姐,她在老太太房里,记得把这些话跟她说!峰儿快去!”

景正卿撒手,将卫峰一推,卫峰反应过来,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却见景二爷站直了身子,抬头看天,长长地吐了口气,脸上依稀竟多了一丝笑容似的。

而那些闯入景府的士兵们,纷纷冲过去,有人竟挥舞着刀。

卫峰腿也开始颤,不敢再看,扭头跑得越发快了,一边跑一边竟不由自主地想:“姐姐,快来救二爷呀!”

85、语重

卫峰同明媚说了景正卿临去之前的交代,因紧张,自然说的断断续续,颠三倒四,但到底也是全都说了,并没有掉了一句。

说到最后,小孩儿眨着眼睛担心地又道:“二爷还说若他能活着回来,会好生谢我,姐姐,二爷犯了什么事了?”

明媚正在怔怔地想卫峰转述的那两句,什么“好好当王妃”,什么“无缘,是欠她的”……隐隐明白是什么意思,听卫峰说到最后,浑身一震。

明媚同卫峰说话的这段时间,外头却渐渐地平静下来,没有之前那样嘈乱了。

玉葫从外间跑进来,见两个不说了,便放心道:“姑娘,外头已经没事了,老爷正叫人安抚太太夫人们,那些兵也都退出去了。”

明媚跟卫峰一听,双双开口问:“二爷呢?”

玉葫犹豫了会儿,低头小声说:“听闻二爷给刑部的人押走了。”

卫峰很难过,明媚眼睛直了直,又问:“老太太怎么样了?”

玉葫说道:“叫了大夫来,说是气急攻心,现在已经醒过来了,姑娘去看一看?”

明媚也正有此意,便跟卫峰说:“峰儿,你不要乱走,现在风波虽然平息了,难保还有事,你便先留在这儿,我去老太太那边看一眼。另外……二爷让你跟我说的那些话,你不可对别人说。”

卫峰点头:“知道了姐姐。”

明媚便转去看景老夫人,却见满厅内都是人,苏夫人李夫人以及玉婉朱氏等都在。

苏夫人双眼带泪,木木怔怔地坐在椅子上,老太太侧卧在榻上,同样双眼噙泪,琳琅跟嫣红正捧着药碗喂老人家吃药。

明媚静静走到老太太身边儿站定,并不做声。

老太太吃了几口药,想必缓过劲来,便长长地吐了口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二老爷在­干­什么?”

苏夫人身边的丫鬟忙道:“老爷刚回来,正在跟人商议事儿,一会就来见老太太。”

正说着,外头报景睿来了,景睿前脚进门,后脚大老爷景良也来了,身后跟着大公子景正勋跟老三景正盛,几个男人齐齐跪了,景睿便请罪:“儿子不孝,让母亲受惊了。”

老太太一抬手:“不用说这些,只说……卿小子是怎么回事?这件事是真是假。”

景睿景良兄弟两对视一眼,景睿满脸沉痛:“刑部的人来势汹汹,还说是奉了皇后娘娘旨意,我方才拦着张大人问,看他的意思,是有些人证,可又不那么齐全,只说要叫卿儿回去调查。”

景良也道:“我方才在外面,听了风声就往回赶,想必刑部的人还没有确凿地真凭实据,不然的话,杀了太子,又怎会只捉拿了卿儿,我们却无事?”

景睿磕了个头:“不管是真是假,这回是儿子教子无方,竟闹出这等事来,也连累府内众人,此刻虽然还算平静,却不知接下来如何,刑部加大理寺的人已经把府门口封住了,上下人等一缕不许出入。”说到最后,居然落下泪来,伏地哭道:“母亲降罪,儿子无能!”

苏夫人见状,也含泪起身,跪在地上。她一跪,玉婉便自也跟着跪了。朱氏等人也自旁侧跪倒。

景老夫人见地上乌压压一片地人,便点点头,说道:“你不必哭,也不用惊慌,你自来没经过这样的事……难怪会慌了神,我们太平日子过长久了,才失了警觉,却是忘了,先前历朝历代,世家大族蒙难多的是,般般件件原因都有。——只是你先不用急,这件事还未成定论,未必就没有解决的法子。你若先慌了,让府里其他人如何是好。”

景睿见老人家语声平缓,并不见惊慌急躁,他也才勉强镇定,从地上直起身子来,抬起袖子擦擦泪:“是,儿子听母亲教诲。”

景老夫人又道:“现在最要紧的是上下一条心,先打探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卿小子办事从来极稳当,我不信他会做出这种逆天的事来。你也要相信你的儿子。”

景睿点头,苏夫人也跟着点点头。

景老夫人又缓缓扫了地上众人一眼,道:“最后,府里头的人差不多都在此了,我跟大家说一句,这件事并非是正卿一人的事,若他真的谋害了太子,那这灭门的罪名,自然是我们府里的人一起扛了,诛九族的罪名,谁也逃不脱……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之计,只能尽量想法子替他开脱这个罪名,什么落井下石、捕风捉影之类的流言,外头的人说也就罢了,咱们府里一概不许有。”

大家伙儿齐齐应声,老太太道:“行了,在这儿跪着也无济于事,都散了吧,该去疏通疏通,该探听探听,景家如今正是危难时候,该是你们尽心竭力的时候了。”

地上景睿景良,景正勋景正盛等听了,磕了头,起身便出外去了。

朱氏跟苏夫人便也退了,玉婉犹豫了会儿,看明媚也在,她便正想留下来安抚老太太,却听景老夫人忽然开口道:“婉儿也自去吧。”

玉婉这才也跟着她母亲出去,明媚看向景老夫人,却听老太太道:“明媚丫头留下。”

苏夫人跟玉婉走到门口,闻言便停了停,回头看了明媚一眼,却又转回身自去了。

明媚见大家都走了,便才上前,景老夫人道:“你过来。”

明媚来到榻前,景老夫人望向她,说道:“我知道你跟卿小子素来不睦,但是现在,已经是景家生死存亡的时候,丫头……我想……”

明媚抬眸看向老夫人,却见她踌躇了会儿,才道:“平常公侯门第,最怕的就是牵连皇族……尤其是这等谋害之事,就算是罪名洗脱,从此也必然是元气大伤,幸而此刻刑部并无真凭实据,再者,我们也并非山穷水尽,要开释皇族之事,必须由皇族中人出马,才好调停,明媚,你可懂我的意思?”

明媚道:“老天太的意思,莫非是……指端王爷?”

“不错,”老太太见她点明,便道:“我正是说端王,可记得先前我跟你说,皇后针对我们家,未尝也不是杀­鸡­儆猴?这一回,得让端王相助我们了。”

明媚问道:“如何才能让端王相助?”

老太太想了片刻,叹息道:“自然是要利用你跟王爷的关系,只怕……王爷的心思也正如前几日我们的心思,有心避嫌,不肯相助……”

明媚身子微微发抖,咬­唇­不语。老太太出了会儿神,又看向她,缓缓出声道:“我知道你年纪还小,让你去做这等事情,未免为难了你,然而事情有轻重缓急,这会子,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景家的生死存亡,就只在你手上了。”

明媚颤声道:“外……外祖母……”

老太太的声音变得坚决­干­脆许多,握住她手,说道:“若卿儿真的跟太子之事有关,那么皇后必然是视我们景家如眼中钉,必须要拔去不可的,但皇上年事已高,太子死就是死了,仓促间也找不出第二个太子来!那么此后继位的,除了端王还有何人?只要端王肯相助,未必就不能救了卿儿,救了咱们景家,你可明白?”

明媚心乱气虚:“但是王爷,未必就肯答应。”

老太太道:“我也知道未必就成,但横竖是要试一试的,仗着王爷很是喜爱你,或许……该用些女人家的手段之时,明媚……”

明媚呆了呆,才明白老太太的意思,身子猛地一震,急忙低头。

老太太只当她是害羞,便道:“这不过是迟早晚的事儿,何况除了端王,如今哪里还有更好的归宿?如果真的因此而救了景家,……丫头,也不枉我疼你一场,就算是外祖母给你跪下,也是使得的。”

明媚五内俱焚,摇摇头,只是落泪。

老太太见她竟不肯答应,急得起身:“莫非你真的要我给你下跪才成么?”

明媚猛地也站起身来,双膝一屈跪倒在地,垂泪哭道:“外祖母是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倘若知道了,只怕要我给您下跪,您也不会原谅我的。”

景老夫人一听这话,惊得变­色­,隐隐察觉有几分古怪。

老人家定了定神,便把身边唯一的丫鬟琳琅打发出去。琳琅悄无声息出外,关了门,便站在门口上,防备着会有人来。

老夫人起身,走到明媚跟前,抬手将她扶住:“孩子,你有什么话瞒着我吗?”

明媚仰头看她,这一刻,仿佛走投无路了,景正卿虽然叮嘱过叫她不要做声,但是事情已经到达最坏的地步,若是她缄默不语,又能如何?或许真的可以明哲保身……但是……

真的能眼睁睁地看景家倾覆?真的可以一辈子都把那些事咽在肚子里烂掉?

何必如此东躲西藏,何必这样苟且偷生?她若真是那样无情决然的人倒也罢了,可惜不是。

明媚把心一横,说道:“外祖母,你可知道,景家如今的祸患,全是因为我而起?”

景老夫人身子一晃,勉强站住脚:“你、你说什么?”

明媚合了眼睛,让泪跌落,然后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断断续续跟景老夫人说了一遍,等说完之后,半个时辰都已经过去了。

景老夫人直着眼睛,后退一步,双膝弯靠在榻边上,她往后一倒,手撑着斜榻才没有跌倒。

她坐在榻上,目光看向头顶虚空:原本还怀着一线希望,指望景正卿跟太子之死并没有确实关系,只是一场误会,等所有疏通澄清之后,大不了家里削爵罢官,从此隐退而已……可如今看来,迎接他们的,却是实打实地灭门之祸。

景老夫人目光从虚空里缓缓往下,落在明媚脸上,看着那张眉目如画的容颜,一瞬间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女儿景如雪,乖觉地跪在跟前。

景老夫人定了定神,嘴­唇­一动,缓缓说道:“孽……孽障啊……”

明媚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等候发落。

景老夫人凝视了她片刻,脸­色­渐渐地重又凝重起来,她掏出帕子,探手出去,在明媚脸上轻轻一擦,道:“别哭了,你身子虚,太过伤心对身子不好。”

明媚诧异,抬头看向老夫人,景老夫人望着她,忽然间却问道:“你可知道,为何我心心念念想要你嫁到王府去?”

明媚怔怔,景老夫人道:“大概你也听说了,当年,你娘其实本该是端王王妃的。”

她说了这句,嘴角一挑,露出一抹讥诮笑容:“若是你娘并没有跟卫凌离开,又哪里轮的上宁家的那女子!赵纯佑根本就看不上她。”

明媚似懂非懂,隐隐猜到老夫人嘴里“宁家的那女子”,大概便是此时的端王王妃。

老夫人看向别处,回忆着慢慢说道:“你娘不管是才学,样貌,都胜过那女子不知多少,出身自也不输给她,只可惜……当真是命也时也,你娘偏生就没那个命……”

她徐徐地吐了一口气,重看向明媚,几分无奈,几分爱惜:“后来你来了,我一眼看见你,活脱脱又是一个如雪,眉眼儿比你娘甚至更生得还好些,我料到朝廷的局势不稳,太子那种­性­情,难堪大任,而朝野内外,众人却都盛赞端王,当时玉姗一心入宫,我也顺水推舟答应她去,她去也好,让皇后心安,以为咱们家巴结他们呢,却不知我另有打算……唯有你,才是我的心头­肉­,也唯有你,我想给你找一个真正好的归宿,那就是端王。”

明媚悚然而惊,不由听得入神。

景老夫人说到这里,却又轻轻地笑了笑,抬手在膝上抚了抚有些皱的裙摆,淡淡道:“自然,这里不乏我的私心,因当年你娘输了……所以我就想你替我偿了这夙愿,宁家的女娃儿是王妃又如何?她膝下只有一个女孩儿,但你,如我所料,王爷一早就留心上你,而你正年青,人又聪明,必然得他盛宠,将来生几个皇子皇女……再加上咱们家的助力,未必就不可得那凤位!”

老夫人说到最后一句,字字如掷地有声,眼神之中亦散发出凌厉的光芒,听得明媚心上一颤。

86、私密

明媚没想到,景老夫人竟会想得那样深远,她只以为自己嫁给王爷,王爷也疼她,身份也还不错……一生无忧,平安喜乐地过了也就是了,却没有想到自己在老夫人的眼中,竟能走得那样远。

——皇后……那是她做梦都不会去想的位子啊。

明媚一阵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知如何去说,所有一切都超过她的接受范围。

景老夫人望着面­色­懵懂略带一丝惊慌的明媚,老太太知道,自己的话吓到了这孩子,倒也不怪她,从小在那偏僻之处清寒之家长大,景如雪去的又早,哪里有什么人教导她?大家子里的钩心斗角她一概不知,何况是这些?

想起来,不由地又恨极了卫凌,若不是他……她的外孙女儿何至于会是如今这样?

老太太伸手,捧住明媚的脸:“我本是想,让你比你娘走得更远一些……”

明媚垂泪:“我对不住外祖母,辜负您的期望了……”

老太太细细看她,叹息道:“你生得这样出­色­,莫非真应了那句‘红颜薄命’么?只不过这一件事,跟你不相­干­,要怪,只能怪太子荒­淫­无耻,且卿儿又太冲动行事。”

明媚一怔,老太太皱眉道:“名节对女子固然是极重要的,但此事却错不在你,你素来在府里,要去也只去一趟王府,别的地方从不涉足,又怎么知道太子竟暗中怀了那样龌龊的心思?又怎知道他竟会作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倒是让你平白受苦受委屈了。”

明媚见老太太竟不怪罪自己,反安抚,她心头一热,便跪着扑在老太太怀中:“外祖母!”

老太太将明媚搂住,也落了泪:“我的儿,我心里是疼你的,只是,这件事是不能说出口的,若太子没死,倒可以替你争一争,但如今太子死了……”

明媚只是哭,老太太道:“卿儿虽然做了这件事,但他是个有主意的,虽然被捉了去,但绝不会就透露此事,再加上太子已死,这件事该无人知晓。”

明媚抬眸看她:“外祖母,我不懂……”

目光相对,老太太说道:“你先老实跟我说,上回去端王府,王爷是怎么待你的,我曾听四喜说你冲王爷发脾气了?你仔细说来我听听。”

明媚不知为何老太太竟在这个节骨眼上问起这个来,当下平静了一番,就把发现景如雪画像,质问王爷,然后欲走却又被王妃挽留,最后给王爷赔罪之事说了一遍。

老太太听完,便道:“你向王爷赔罪,他并没有怪罪你?”

明媚听她只问这一节,脸­色­略有点不自在,点头说道:“是……王爷当时有些醉了,只说了会儿话。”

老太太打量她面­色­,道:“嗯?说了什么话?”

明媚垂眸,低低道:“就是说我脾气太急了……然后说不许再……”

老太太自是个人­精­,见明媚有些吞吞吐吐,她便一笑:“听闻端王近年来极少喝醉酒,这一回,莫不是因为跟你怄­性­子才喝醉的?”

明媚想起当时情形,忍不住就微微脸红,老太太握紧明媚的手,低声道:“丫头,此间没有旁人,你方才都把那惊天的祸事说给外祖母知道了,如今,我却要问你另一件要紧的事,你跟我说实话,王爷喝醉之后……”

老夫人低低一声,明媚大惊,然后羞愧之极:“外祖母……”

老太太叹道:“端王这十数年没有姬妾,只王妃一个,难得他爱上了你,几次三番要你过去,他又正当盛年,非是老迈,虽然­性­子寡淡,身份尊贵,看似温和……到底也是个男子,你又生得这样……”她知道明媚羞急,不再说出声来,只把明媚搂过去,在她耳畔低问道:“你只说,王爷有没有对你……”

明媚身子发抖,不敢听,也不敢说。

老太太道:“好孩子,跟外祖母说实话,我不是随口问你这件事儿的,你说明白了,你的清白亏在太子身上这件,或许便可以遮掩得过去。”

明媚诧异:“外祖母……这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凝重道:“你且先同我将当时的事说详细,如今乃是非常时刻,关乎景府的生死存亡,以及你的一生前程,已经顾及不得那些脸面礼法之类了。”

明媚咬了咬­唇­,心下犹豫徘徊,终于用蚊呐一般的声音道:“王爷醉了,只是……抱了我片刻,迷迷糊糊地就睡了……并、并没有就做其他的。”

她虽如此说,但醉了酒的男人,又抱着自个儿所喜爱的女子……又怎会如柳下惠一般。

老太太听了,虽皱着眉,面上却也露出一丝淡笑来:“如此……便好说了。”

明媚不解,老太太重搂了她过去,在她耳畔低语数句。

明媚的脸越发红,听老太太说完,便捂着脸道:“这……这不可,怎么使得?不,我……我不能欺骗王爷。”

老太太道:“傻孩子,你且听我的,你同王爷本就是大好姻缘,难得他只爱你,但若是给他知道了你已经失贞,就算他仍是喜爱你,以后心中却难免会多一根刺,若狠得话,就如你所说,他自然会翻脸不认你了,但若是我们瞒下了此事,于王爷心中,你仍旧是他所喜欢的,你保住了他对你的宠爱,王爷自也高兴,何乐而不为?”

明媚只觉窘迫羞愤,摇头:“不、我……我不能……”

老太太握住她的肩头:“你可要想好了,不然你的一辈子便全都毁了。”

“我……已经是毁了。”

老太太喝道:“不要犯傻,我至恨你父亲,就是因为如此!把你母亲带走,叫你在那等穷乡僻壤里长大,胸中竟全无半点心机!你如此出­色­的一个人,莫非就要因为一个禽兽不如的太子而自毁终生?且我看你对端王爷并非无情,是到王爷身边享有他的宠爱,甚至将来一步登天,还是自甘堕落,把大好前程如此了断,你自己想想看!”

这是明媚进府以来老太太头一次对她疾言厉­色­,明媚不由呆住。

老太太见她吓住了,才又说道:“并不是所有女子都像你一样幸运,也不是你一辈子都会如此幸运,若是有这机会在眼前,自然要毫不犹豫一把抓住……倘若抓住了,将来便能是万人之上,何等的荣耀……但你偏偏竟不想选。”

她说到这里,又重重叹了一句:“这些话,若是对这玉姗玉婉,我连说都不必说,她们自己就懂!什么是对自己有利的,怎么走才是最好,都不必我教!偏生是你,倘若你从小养在我身边儿,或者在些大家子门第里,这一刻……也不至于就这样优柔寡断什么也不通了。”

明媚仍有些呆呆地,老太太皱眉看了她一会儿,颇有点无奈,抬手摸摸她的脸:“等你再年长十岁,恐怕才会明白我此刻的苦心。”

明媚垂眸不语,老太太道:“罢了,我也不能强迫你,这些事对你来说,一时也的确难以接受,你便先回去吧,先好好地想想,再作打算。”

老太太说完,便扬声唤琳琅,外头琳琅开门进来,见明媚跪在地上,忙过来小心扶起来。

老太太道:“叫明媚的丫鬟进来,带她回去先好生歇着。”

琳琅答应,出去唤了玉葫进来,搀扶着明媚出去了。

明媚去后,琳琅看老太太脸­色­­阴­沉,便悄声问道:“姑娘不答应?”

老太太重重地叹了口气:“卫凌那畜生,始乱终弃,又把我好端端一个伶俐的外孙女养的跟一张白纸相似,想起来我便觉得可恨,只恨不得鞭他的尸!”

琳琅见老太太大怒,不敢多言,只小声道:“表小姐的确是单纯了些,或许回头想想,自己就想明白了,老太太先别着急生气,如今府里头还指望着您决断主事呢。”

老太太抬手,在额头上一扶,身子歪在榻上,半恼半愁道:“怎么偏生是卿小子呢?我真是想不通,平日里何等的稳重­干­练,我常说后辈子弟里,也只有正勋能跟他一比,却没想到偏生是他招了事端……”

琳琅便来替老太太轻轻地揉捏额头,老太太闭眸想了会儿,又叹道:“罢了,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若真是他的命,我也管不了了,若她真不想走我安排的阳关道,那……”

老太太停了停,忽地又想起一件事,顿时睁开眼睛,带怒说道:“去看看二老爷屋里那齐姨娘跟她的孽障还在不在……另外,把二夫人给我叫来。”

琳琅答应,便叫嫣红进来去处置此事。

顷刻嫣红回来,原来她叫小丫鬟去瞧的时候,发现齐姨娘还在,景三爷却是才从外头回来的模样,正被齐姨娘训斥。

紧接着苏夫人也进来,眼睛仍哭的红红地。

老太太说道:“如今老二忙着卿小子的事,有些家里的祸患就不必他去料理了,只交给你。”

苏夫人勉强打起­精­神:“不知老太太说的是什么?”

老太太也不隐瞒,直截了当说道:“你可知道这次刑部为什么上门来找卿小子?就是因为齐姨娘的那个孽障在外头说了卿小子的不是!咱们家养的东西,不思上进反招灾惹祸,陷害家人,是你们屋里的,我只交给你,你自己看着处置吧。”

苏夫人一听,脸­色­立变:“老太太说的是辉儿?”

老太太听到这个名字,很不悦,淡淡说道:“我乏了,你自去吧。”

苏夫人不敢再多言,领命出来,在廊下呆呆站了会儿,忽地悲从中来,一路急急出了老太太屋子,便道:“叫人,把齐姨娘跟他那个孽障绑起来!给我带来!”

她贴身的丫鬟秀儿见状,吓了一跳,向来苏夫人是个好­性­情的,如今大怒,却是少见,便道:“夫人,如今家里正乱,是不是等……”

“等什么?等他们呣子把我也害死不成?”苏夫人大怒之下,竟有些失态,怒道:“这个贱婢!当初爬上老爷的床我只不与她计较,她有了正昌的时候便张狂着欺压我,我也忍了!这些年她找了机会便吹枕边风算计我们呣子,我只当看不见,卿儿对正昌正辉也自是当兄弟对待,哪里对不住他们了?真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如今竟要害死卿儿了!”

秀儿不知内情,吓得不敢做声。

苏夫人咬牙道:“传我的命,把他们绑起来,如今我也不管了,什么姨娘什么儿子,若是卿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先杀了他们两个给卿儿陪葬!”

苏夫人素来都是一脸和蔼,如今发作,当真可怕,无人敢言,当下秀儿忙去叫人,把齐姨娘跟景正辉捉了来等发落,此事暂且不提。

且说明媚一路往回走,越想老太太的话,越觉得心惊,回到屋里,却见五福坐在门口,见她回来,便起身相迎。

明媚进到里间,忽地看到卫峰趴在桌上睡着了,五福小声道:“我劝小公子去床上歇会儿,他偏要等姑娘,谁知大概是自己无聊,便睡了。”

明媚坐了,怔怔地看着卫峰睡着的容颜,小孩儿天真无邪,睡着时候,更是不知人间疾苦,忽然间想:“倘若我一死了之,那么峰儿呢?”忽地又想到卫峰所传的景正卿的话,想来想去,不由地又泪落如雨。

赫赫景府被大理寺跟刑部派人看守住,凡出入人等都要一一记录。终于,在事发的第三天,刑部准了景睿要见景正卿的请求。

景府出事那天,景睿的长子景正昌不在,今日景睿打算去刑部,本来身边儿是要带个人的,然而景正昌却畏缩不去。

景睿意外之余,很是恼怒,可是这当口上也来不及细计较自家里这些龃龉,正欲自己一个人去,却见大房里老三景正盛一身正装前来,道:“我很惦念卿弟,求叔父带我一块儿去。”

景睿越发愕然:怎么说景正昌跟景正卿关系也近一层,如今竟是景正盛这堂哥要见。

景睿叹息了声:“刑部大牢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还是不要去了。”

景正盛正­色­道:“叔父哪里话。卿弟素来跟我相厚不说,且这是咱们景家的事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会子避什么嫌?有难大家谁也逃不了,叔父不必介意,父亲也是愿意我去的。”

景睿听着这话,着实有几分感动,便点点头:“好吧!”

两人当下出了府,上马往刑部而去,自有人接了,便领着往牢里去。

87、一步

景睿同景正盛两人回来之后,眼睛各自红红地。

景睿去见景老夫人,景正盛回到自家屋里,朱氏接了,忙问:“卿弟如何?”

景正盛红着眼,道:“他在那等地方,又怎会好?可怜金玉一般的大家子弟,竟被折磨的几乎都站不稳……”

朱氏心头一惊,忙关了门,小声问:“他们动刑了?”

景正盛忍不住哭道:“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实在是狼心狗肺,平日里也认得卿弟,也认得咱们家的人,哪个不是好言好语地奉承着,俨然亲朋好友一般,如今看咱们家遭难,却下那样的狠辣毒手……”说着,竟泪落不停。

朱氏也自惊慌不已,忙掏出手帕替景正盛擦泪:“别哭,别哭,为今之计要急急想法子救人才是。”

景正盛握住她的手:“我又怎会不知道?今儿特意带了银票,上下打点呢,还有一些,假惺惺地竟不肯要……今儿他们露出这个面目来,我一一且记着,以后云开雾散,我绝不会饶过这些畜生!”

朱氏见他委实伤心,忍不住将他搂住。

景正盛含泪,靠在她身上:“可怜卿弟,还向我和叔父遮掩,一再叮嘱我们回来后万万不能向家里人声张……说自个儿连累家人遭难已经是罪有应得,受这些苦也不算什么,只别让夫人老太太等知道了越发牵心就是了。”

朱氏也落下泪来:“卿弟素来是懂事的,这时候还惦记家里头……也不知是哪个黑心的贼,竟冤枉他谋害太子。”

景正盛吸了吸鼻子,说道:“在回来的路上,二叔说前日二婶婶把他们屋里齐姨娘跟辉儿捆了,只因辉儿被刑部的人算计了去,胡乱说什么他认得太子,又说太子……跟咱们家有些龃龉,偏巧当日卿弟出过城,于是这些人自然就盯着卿弟不放,这也未尝不是他们查捕不力,找不到真正凶险,便只拿我们家开刀。”

朱氏恨道:“你说的很是,太子是皇后娘娘唯一凭仗,没了太子娘娘怎肯罢休?她原本自以为我们家必然是投靠他们的,没想到王爷竟瞧上咱们家的明媚丫头,两下里这样一挤逼,她自然是越发记恨我们家了,卿弟真真是被这毒­妇­害死了!”

景正盛听了,便将她的手用力一握:“小声些,难保咱们府里没有皇后的耳目,二叔也叮嘱过我,叫我万不能跟女眷们说卿弟的情形,也不能说其他的话……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谨言慎行,别人还生恐抓不住咱们的把柄呢。”

朱氏点点头,抬手握了握嘴,忽然道:“照你们这么说,是不能拖延了,若是再这样下去,难保人也给他们丧在里头,只不过仓促里有什么法儿呢?墙倒众人推,一看我们家出了这档子事儿,平日里花团锦簇的那些都不见了……”

景正盛想了想:“能救咱们家的,倒的确有个人,但只是不知道他肯不肯。”

朱氏倒也聪明:“我也正想着一个人……”

两夫妻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道:“端……”

欲言又止,朱氏叹了声,说道:“这个时候也唯有王爷出面儿是管用的,其他人……不敢不说,但凡站出来就得顶着嫌疑。”

景正盛道:“谁说不是,但就算是王爷出来,又何尝不是顶着嫌疑?前一阵儿没冲着卿弟来的时候,他们不也是盯着王爷的?如今好不容易放松一些,故而王爷大概也是在顾虑的。”

朱氏说道:“算起来,王爷也算是咱们家的外孙女婿……当初对明媚丫头那样热络,此刻难道就不会……”

景正盛道:“这就不得而知了,但不管是谁,可要及早地行事,我怕卿弟……捱不了多久的了……”说到最后,忍不住又泪沾衣襟。

景正盛两口儿在屋里头商量,景睿回来之后,也自去老太太跟前回禀。他比景正盛能忍一些,然而回话的时候,种种神情异动,老太太又怎会看不出来?但虽然看出来,却是不能说的,越说越是伤心,且于事无补。

景睿好不容易捱出了老太太房,急急地往回走,苏夫人跟着他:“卿儿如何,你倒是说呀!”大概是呣子连心,苏夫人这两天亦消瘦不少,原本秀美端庄的脸上也见了憔悴,双眼之中仍含着泪,红通通地望着景睿。

景睿在老太太那边忍了半晌,没掉下泪来,也没有发作,此刻被苏夫人一再追问,忍不住站住了脚,望着自家夫人,道:“你当那是什么好地方不成?偏问我他在那里如何,那些虎狼之人为了逼供,无所不用其极,卿儿只是死扛着不认,如今人已经是死了半个了!再不过几天,整个人恐怕也……”

话没说完,泪滚滚落下,苏夫人互助,眼睛瞪得直直地,倒退一步,却被身后秀儿扶住。

景睿忍不得了,索­性­垂泪道:“我只要瞒着母亲,切勿让她再多伤怀,我也不想跟你说这些……卿儿千叮咛万嘱咐,不许让我们向家里透露的,他如今撑着是何用意你也知道,他若是认了,咱们全家也是死罪,因此他宁肯就受尽折磨也不肯认……他也说:这算是他最后、最后一点儿孝心了!——我心里已经是难受之极!你何必,何必问,又有什么用!”

苏夫人靠在秀儿怀中,奄奄一息。

景睿站住脚,仰头望天看一眼,深吸一口气,忍着泪:“我……我得再去打点一下。”当下不再看苏夫人,低头匆匆离开。

苏夫人微微地闭着双眸,整个人如槁木死灰,等景睿离开,她才缓缓睁开眼睛,眼底却依稀多了一丝什么:“不成,我好好地卿儿,怎么可以……就在那种地方……”

喃喃一声,苏夫人眼睛开合,泪扑簌簌落下来,她缓缓站住身子,转过身来欲回房,回头之时,却怔了怔,原来在身后不远处,明媚同玉葫站在那里,两人望着她,也呆呆地。

苏夫人目光同明媚一对,然后却又垂了眸子,默然无声地同丫鬟离开了。

明媚在原地站了许久,玉葫看着也伤情,忍不住说:“二爷虽然……但是也不至于就落到这个地步,听老爷说的那些话,好似是在牢里遭了大罪,什么半个人已经是死了……”

明媚身子晃了晃,往旁边一步,抬手撑在栏杆上,怔怔出神。

虽然阖府如热锅上蚂蚁似的,倒也无人来催逼明媚什么,只有玉婉来同她哭了两场,最厉害时候几乎哭得晕厥过去,可也没有法子。

明媚回到房中,呆呆坐了半晌。外头卫峰跑来,见明媚发呆,便爬到桌子另一边上去,道:“姐姐?”

明媚转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卫峰说道:“家里乱乱地,我也没有心出去读书,也没有人送我……夫人房里,静得怕人,我就……”

明媚一抬手:“你过来。”卫峰忙跑到她跟前去,明媚将他搂入怀中:“夫人房中静得怕人……是何意?”

卫峰说道:“有时候会听到夫人哭,然而很长时间却是没有人说话儿的,我知道夫人是为了二爷伤心,姐姐,二爷……真的不能活着出来了吗?”

明媚身子猛地一抖:“休要乱说!”

卫峰难过,垂眸说道:“我也不想这么说,只是……满院子的人都在这么猜,姐姐,我其实、其实还挺喜欢二爷的……”

明媚紧紧地搂住卫峰,眼中也落下泪来。

卫峰忍不住哭道:“姐姐,有没有法儿能救救二爷?”

明媚抬手,抚摸过他的头发,卫峰靠在她怀中,说道:“二爷被官兵捉去之前,说姐姐会是端王王妃,姐姐,我们求端王爷帮忙可不可以?”

明媚苦苦一笑。

玉葫在旁听了,便道:“小公子,你怎么想到这个来了?是有人教你的?”

卫峰摇头,抽泣道:“是我自己瞎想的,我不想二爷死。”

玉葫心里滋味也有些两样:虽然素来痛恨景正卿,但此时此刻……

明媚摸摸卫峰的脸,将他脸上的泪擦去,道:“不怕,不怕,姐姐在想办法。”

当晚上,卫峰竟没有回苏夫人的房,只在明媚房中睡了。明媚搂着小孩儿,一直到过了子时才缓缓地睡着。

半梦半醒之中,明媚忽然之间便想到自己在端王府做得那个噩梦,现在才明白过来,这些梦原来竟隐隐地会成真,譬如上回他在雀屏山上剿匪,她梦见他浑身鲜血淋漓,后来他果然是遇袭受伤了;在端王府她做得那个模棱两可令人惊心的噩梦,梦见自己手持一把刀子将他刺死,如今想想,又怎是不真?若不是因为她的事,他又怎会杀了太子,又怎会落入此刻的这个走投无路的垂死境地?

真真成也萧何败萧何。

明媚想来想去,朦朦胧胧地到了第二天早上,明媚起身,看看窗外,天­色­­阴­沉沉地,仿佛会下雪,已经将近年关了,景府上下却并无一丝的喜­色­。

因为不知道天什么时候能塌下来,什么时候就是灭顶之灾。

明媚起身之后,便唤了四喜进来:“你给我梳头,要个时新好看点儿的宫髻,上回夫人送了我一件好头面,就是有凤凰展翅的那个,拿来,还有,头先王爷送了几样东西……有一件碧绿­色­的镯子,你拿出来,我也要戴。”

四喜不知她为何一早就要打扮的这样隆重,这也是自景正卿出事以来明媚头一次说这么多话。

明媚看着镜子里的容颜,却又说道:“还有,让五福把我那件褐金纹绣牡丹的裙子找来,要穿。”

四喜呆了呆,慌忙答应了,赶紧叫了五福出来,两人便去收拾。

玉葫听了,隐隐明白几分,便问道:“姑娘,今儿你要出门么?”

明媚看着镜子里的人影,双瞳剪水,若真若幻:“嗯,闷了多少日,要出门走一趟。”

玉葫欲言又止,不大敢问。

片刻四喜五福回来,帮明媚装扮了,明媚仔细看了看,便点点头。

四喜道:“姑娘比之前又瘦了,这裙子原本做得时候是合身量的,如今腰这里竟又宽出两寸来……手腕也细了不少,可不能再瘦下去了,不然这镯子也都戴不住了。”

明媚垂眸,瞧见手腕上一抹深碧,正是王妃曾赐的镯子,水­色­流光,十分灵动,仿佛只是一抹碧绿水­色­流溢在手上一般。

明媚的手腕本就玉白素净,被这镯子一衬,简直就像是碧翡翠衬着羊脂玉,说不出的好看。

明媚怔怔看了那镯子片刻,道:“倒好像哪里见过有这么一支……”忽然觉得这想法荒谬,于是笑笑:“我去见老太太,今儿你们两个看家,只玉葫陪着我便是了。”

四喜跟五福知道她如此盛装必然是有事的,当下齐齐应了。

明媚出了门,径直去见景老夫人。

一大早上,老夫人才也起来,正在床榻上出神,听人报表姑娘来了,正心中猜测,一眼看到明媚进门,瞧见她的装扮,心头一震:顿时明白。

明媚上前见礼,道:“我来回外祖母一声儿,今日要出门一趟,让外祖母莫要悬心。”

景老夫人打量她,见她气度沉稳,眼中便慢慢多了一层泪,招手让明媚过去,便让她搂入怀中:“心肝儿!”

老夫人叮嘱了几句,便不再耽搁。

明媚辞别了出来,头前婆子引路,便往外去,正走了一重回廊,忽地听到有人唤道:“明媚!”

明媚站住脚,回头看时,却见竟是苏夫人,带着个丫鬟,疾步而来。

明媚便等候了,苏夫人上前,望着她问道:“你是要去端王府?”

明媚点头:“是,二舅母。”

苏夫人道:“你去……可是为了卿儿之事?”

明媚见她知道,便也不否认,只轻声道:“表哥有难,我没什么别的法子,就只好去试一试求求王爷,虽然未必能成,但也算是尽我一份心意。”

苏夫人听了这话,眼圈儿便又红了,急忙扭头,掏了帕子擦擦眼睛,才又回过头来看向明媚:“我本来以为你……没想到你竟是个如此有心的……我先替卿儿……多谢你。”

明媚摇头,缓缓道:“舅母万勿如此,就算是谢,我也受不起舅母的谢……何况我也并没有十足把握能够求得王爷答应,毕竟……此中变数甚多……只能尽力而已……”

苏夫人镇定了片刻,却不做声。

明媚看她一眼,便垂眸道:“事不宜迟,我得去了,先在此拜别舅母……”

苏夫人见她欲走,忙道:“明媚丫头,你等一等。”

明媚站住,回头看她,苏夫人冲着丫鬟一抬头,丫鬟便退后数步,苏夫人上前,抬手,在袖子里摸了会儿,便取出一物来。

那好像是一封信,明媚不解,却发觉苏夫人拿着信的手微微发抖。

明媚便问道:“舅母,这是何物?”

苏夫人也正看着那物,脸­色­不知不觉变得极为苍白,目光怔然,她深吸了口气,才说道:“你且拿着此物,若王爷答应了救卿儿,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什么也不必提……但倘若,王爷不肯应允相救,那你、你……”

她连说了两个“你”,才又把心一横似的,继续说道:“你便把此物交给王爷,让他过目。”

88、求情

明媚不解:“这是……”见苏夫人递过来,便犹豫着伸手接过。

苏夫人看着那物落在明媚手中,身子一僵,继而顺势把明媚的手儿一握,轻声道:“不管如何……若是再救不得,那便也是卿儿的命了。”

她的语气之中带一抹无奈,一丝悲凉。

明媚看看苏夫人,便不再问里头是什么,只是抬手,把那物妥帖地放进贴着胸口之处:“舅母放心,我记住了。”

苏夫人欣慰地冲她一点头:“去吧。”

明媚行了一礼,转身往外便去,一路到了大门上,果真便有士兵把守,见一位天仙般的姑娘露面,顿时都看直了眼。

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又说:墙倒众人推。这些士兵平常见了景家的人,都是该俯首低头唯唯诺诺的,如今景家遭了这件事,因面临随时倾覆的局面,因此便叫这些人猖狂起来。

前日景睿跟景正盛出门,都也是好生地打点了一番的。此刻这些人见了明媚,顿时一个个口眼歪斜,有的人竟笑着凑过来。

一个士兵被明媚容光所迷,道:“这位姑娘是……”

门口的小厮便道:“这是府上的表小姐,卫姑娘,今儿出门……”

那士兵笑道:“景府的表小姐,出门去哪儿?”语气竟极轻薄,眼睛也一直瞥着明媚。

那小厮忍着气,陪笑道:“表小姐是去端王府的。”

士兵挑了挑眉,因近来景家的人时常出入,都无非是为了救急好度过这宗祸事,因此去端王府倒也不足为奇,当下便又打量明媚:“好漂亮的小姐,这会儿去端王府……”

那语气便有些奇异,令人很是不舒服。

明媚忽然被门口这么多陌生男人盯着,本正大不自在,听到这里,脸上顿时发红,双眸一横,看向那士兵。

那士兵被她含怒一瞧,心头却颤了颤,一则是美,一则是惊,身不由己道:“好美的小娘儿……”

一句话没说完,脸上“啪”地一声,竟吃了一记。

那士兵大惊,脸上虽然有些火辣辣地疼,但是这大庭广众被人打了一巴掌,却更下不了台,定睛一看,却见出手的居然正是那娇滴滴的女娃儿。

明媚打过了人,脸上兀自红着,双眸却满满地仍是无限怒意,就看玉葫,冷冷道:“你是死了不成?”

玉葫被明媚的举止惊呆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眼见那士兵鼓起眼睛来,忙闪身到明媚跟前,指着就骂道:“你这狗贼作死!敢这么对我们姑娘说话!你当你是什么东西!”

那士兵给明媚打了一巴掌,又被当脸一骂,很不服气,当下骂道:“呸,好个小……”

正要上前计较,却不妨旁边有人一把拉住,喝道:“你疯了!你知道这位表小姐是什么人,竟敢也这么放肆!”

士兵口没遮拦,放肆道:“又是什么人呢?将来这府里倒了,管她是什么矜贵的人,为奴的为奴,当妓的当妓……”

旁边那人道:“你果真是作死!这府里哪个女眷都能为奴当妓,但她是端王爷看中的人,前些日子轰轰烈烈热热闹闹下聘订了亲的,岂是等闲?”

那士兵一听,顿时软了:“什么?竟是她?我、我竟忘了这宗……”

身后玉葫仍在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你再回来试试看!”

那士兵哪里敢再露面,赶紧灰溜溜躲了。

门口的士兵便道:“这人的确是不长眼的,姑娘别跟他一般计较。”

他们这些士兵,方才看到明媚出来,委实都觉得惊艳,又瞧这位仁兄不长眼,竟狗胆凑上去调戏,他们便想看场好戏,没想到明媚竟敢出手直接就打。

这些人又看玉葫发怒,才有些慌张,忙来遮掩。

玉葫看一眼明媚,却见她仍旧面­色­冷冷地,便又继续道:“你们也不要太狗眼看人低了,以为这府里就要塌了,什么人也敢来踩一脚,当下我们二爷还没定罪名呢,我们姑娘也是正正经经端王爷定下的亲,你们也敢轻薄,等姑娘跟王爷说了,你们一个个都可别逃!”

这些士兵听了,越发慌了,忙求饶:“都是那厮吃醉了酒,又瞎了狗眼,回头我们骂他便是,小姑­奶­­奶­别恼了,是我们的不是,求姑­奶­­奶­饶过。”

明媚见他们都老实了,才哼了声,迈步往台阶下走。玉葫咬牙道:“我们姑娘好脾气,大发慈悲饶了你们,你们以后也都自省些吧,不要什么人也敢就欺负。”

等两人上了马车,身后的士兵们才齐齐挥一把汗,有人便啧啧说道:“好厉害的小女娃儿,看来娇滴滴风吹便倒似的,没想到竟有这样的胆量。”

大家伙儿说着,不反悔自个儿本来想看热闹的心思,反而去骂那惹祸的士兵,道:“您老人家调戏也不看人,连端王的王妃也敢调戏,真真是不要命了,且还要连累我等。”

先前那抱头鼠窜的士兵见马车去了,才敢露面,便道:“她额头上又没有写‘端王王妃’几个字,我怎么知道?”

众人便骂:“混账王八,谁不知道端王要娶得是京内第一的美人儿,你瞧一瞧那样的美人,你哪里见过,难道就反应不过来?”

那士兵倒也坦白,说道:“我一看她生得那样美,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了,还知道别的呢。”

众人一听,轰然大笑起来,又有人道:“嘘,噤声,噤声,这玩笑是开不得的。”

明媚一路往端王府去,玉葫挨在她身边,看看明媚端庄面­色­,不敢多嘴,便只默默地打量,目光从脸上缓缓地往下移动,一直落在明媚的手上。

玉葫看了会儿,便大胆握住明媚的手,那双手柔软娇­嫩­,一瞬间玉葫很是后悔,为何方才没有替明媚出手,教训那个士兵。

可是说真的……当时她真的并没有那种胆量。

玉葫瞧着那仍旧有些泛红的手掌,不由轻轻捏了捏明媚的手。

明媚正出神,此刻察觉她的异样,便问道:“怎么了?”

玉葫这才说道:“姑娘的手……不该去打那下贱东西的糙脸,倒是大大地便宜了他……小心也伤了手,姑娘,疼不疼?我给你吹吹。”她小心翼翼地就抬起明媚的手,往上轻轻吹气儿。

明媚这才明白,不以为意地说:“没什么,只是一时没忍住,让他说下去,什么好听的都有了。”

玉葫垂头:“对不住……姑娘,这本来是我该做的,只是我当时……”

明媚转头看她片刻,忽地一笑:“我当时也有些怕,但是这种人,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不行,只是害怕也没有用……忍不住就动手了,也没想到之后会如何,倒是亏了你,那几句话都把他们吓住了。”

玉葫惊诧之余,一阵高兴:“这么说我还是有点用处的?”忽然又有些羞涩,低声道:“其实我……不过、不过只是跟着姑娘,狐假虎威罢了,我知道他们不敢对姑娘怎么样的,嘻。”

主仆两人面面相视片刻,忍不住都露出笑容。

有了这段小小过程,明媚先前凝重的心情才略有些放松,马车得得向前,不多时便停在了端王府前。

王府里有人迎了明媚入内,在内厅等候片刻,才又有丫鬟出来,又带她往内。

明媚心中忐忑,不多时,瞧着是像是接近了端王的书房,明媚脚步忍不住就放慢许多。

幸好是并没有去书房便停下,明媚松了口气,在室内坐了片刻,便听到环佩叮当,明媚起身相迎,却见出来的竟是端王王妃。

两人对坐了,王妃便问道:“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怎么竟又清减这许多?”

明媚垂眸:“回王妃,近来有些杂事不断,颇为烦心,想必王妃也有所听闻……”

王妃点头,道:“是太子那件事?真是……前一阵子惹得王爷也很不自在,这会子火竟又烧到你们府上去了,竟不知怎么了局。”

明媚见她主动提了,便顺势道:“正是。我们府里的正卿哥哥被刑部捉了去,已经是几日没有回来,还听说,在刑部被用了刑……”

王妃皱眉:“刑部大牢那可是个人人望而生畏的地方,好好的人进去,不死也要脱层皮,贵府的二郎,我像是见过的,委实是个相貌堂堂气宇不凡的世家子弟,这一遭进去,必然是要受不少罪。”

明媚听了这几句,越发焦心,忍不住便站起身来,道:“故而我这次前来,斗胆想求王爷……如果可以,还请施加援手,救一救我正卿哥哥。”

王妃见她起身,便道:“别急,这件事王爷自然也听说了,只是,本来皇后对王爷就很多不满,故而上回还差点儿把矛头对准了王爷,这一回,又是对你们家的人下手,王爷虽然有心相助,只不过,到底也要避嫌呀。”

明媚见她推脱,一时心里发凉,眼中忍不住也涌出泪来:“王妃……如今能救景家跟表哥的,也只有王爷了,不管如何,还请……”

王妃道:“乖孩子,别哭,这些话……最好是你跟王爷说,毕竟得是王爷去处理这些事儿的,只是你来的不巧,最近王爷身子不适,如今正在里头歇息呢。”

明媚怔了怔,虽然知道为难,却仍鼓起勇气道:“王妃,不知、不知可否容许我见一见王爷?”

王妃面露为难之­色­,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我叫人进去问一声。”

明媚松了口气,王妃便唤了侍女出来,道:“悄悄地去里头,看看王爷睡了不曾,若是醒着,便说是卫小姐来了,想要求见王爷。”

那侍女领命去了。

这儿王妃同明媚又闲话两句,那侍女回转,道:“回王妃,王爷说身子不适,暂时就不见卫小姐了,请卫小姐回转,改日再见。”

明媚一听,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脸­色­刷地就白了。

王妃听了,又看一眼明媚,道:“你瞧,我说吧……既然如此……”

王妃还在说着,明媚却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明媚浑身冰凉,就好像这一刻又体会到跳入冰河之中的感觉,刺骨的冰水蔓延全身,让她窒息,耳畔的声音也都退去,形成一种令人绝望的杂音。

王妃问道:“妹妹,你可还好?”

明媚看向她:“王爷……是不想见我吗?”

王妃一怔,没想到她竟直接就说了出来,王妃面上的笑意略微僵了僵,才道:“妹妹说哪里话,王爷怎会不想见你,委实是生了病……自从上回生辰过后,身上一直就不大舒服呢。你万万别多心。”

明媚却不理这些鬼话,心念几番转动,便想到景府里头诸人:探视过景正卿后伤怀的景睿,在她身上寄予厚望的老太太,以及苏夫人……

明媚竭力镇定,又道:“王妃,我想见王爷……求你,让王爷见我一面,我一定得见到他,我正卿哥哥……”

王妃见她如此倔强,忍不住皱眉,道:“明媚,王爷说暂时不想见你,你又何必为难他?你就安心先回去……”

明媚心中一团慌乱,张口道:“是王爷不想帮忙吗?”

王妃顿了顿:“这个我也不知,毕竟我没有问过王爷……故而你也不必胡思乱想了……先回府吧。”

就好像是一记耳光甩在脸上,明媚的脸­色­从雪白转作通红,她瞧着王妃双眸,从那和蔼可亲的脸上瞧出了一丝疏离、一抹冷淡。

明媚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其他,她后退一步,转过身,脚步缓慢地往外走去。

王妃凝视明媚出厅,脸上的笑便荡然无存。

这会儿,她身边的伺候侍女清芙上前,便道:“娘娘,王爷说他想……”

王妃面­色­一变,起身往里而去,此处离端王的书房不远,王妃来到书房之前,推门而入,却见端王正坐在桌子后面,正执笔写着什么,见王妃进门,便道:“那丫头呢?”

王妃站着,便温声道:“王爷怎么沉不住气?不是跟臣妾说好了的吗?这次不能见她。”

端王略微蹙眉:“她……走了?”

王妃道:“上回她便已经有些闹得不像话了,仗着王爷喜爱,很有些轻狂……且我们派人去景府的时候,她竟不肯露面,一直到景家遭了事才肯出现。……王爷若不借着这回给她点儿教训,以后还怎么制得住她?”

端王皱了皱眉,看向王妃,重又问道:“她走了?”

王妃深吸一口气:“明媚虽然外表温顺,­性­子却倔强的很,听闻王爷不见,便走了。”

端王眉头皱的更深,闻言手中的笔一扔,便站起身来,目光沉沉地看王妃一眼,却转过身背对了她,不悦地看着面前书柜。

王妃见他动怒,便又劝道:“王爷,小不忍则乱大谋,您可以宠她,却不能惯坏了她,给她些小小教训……以后她才会知道谁是能做主的人……毕竟王爷你也不想看到她被娇惯的无法无天吧?”

端王淡淡冷道:“行了,不必说了。”

王妃挑了挑眉,只好停口,正要告退,却听门外有人道:“王爷……”

王妃回身,那人忙行礼:“参见王妃。”

王妃见是素来跟着端王的贴身家奴赵忠,知道他找端王有事,便道:“既然如此,我不打扰王爷了。”向着端王略一弓身,迈步往外而行。

这会儿端王问道:“何事?”

他缓缓回身,扫了一眼赵忠,却见他肩头带着零星残雪,便随口道:“外面下雪了?”

“正是,下了有一会儿了,地上已经白了,”赵忠垂着头,又道:“王爷,方才小人从外头进来,看到……”

“看到什么?”

赵忠略一迟疑,便道:“回王爷,小人看到那位卫小姐,跪在外头院子里。”

端王失声道:“什么?”

门口上王妃正也听到,闻言脚步一顿,脸­色­同样大变,她回身看向报信的赵忠,一脸地震惊跟不信。

而与此同时,一道人影从王妃身边急急掠过,带起一阵凉风,王妃定了定神,才反应过来是端王冲了过来。

89、好肥

明媚转身往外走的时候,心里羞愤交加,无比后悔今日会来端王府的决定,若早知如此,就算是死了也罢,何必来此受这样的羞辱?

说什么王爷宠爱她,舍不得她,想到他曾有的那些蜜语甜言,相处时候的耳鬓厮磨,原来也只是说变就能变,说翻脸就翻脸的……

迈步出厅,迎面一阵凉风扑来,雪花飘飘扬扬落下,被风卷着打在头脸之上,明媚从廊下疾步往外,走得太快,裙摆微扬,一把青丝在身后无助荡漾。

下台阶之时,脚下一滑,差点儿便跌倒了,亏得玉葫从旁冲过来,将她死死扶住。

明媚身子僵硬,被玉葫拥住,满脸绝望,一心只是想到了死。

玉葫看着她,也顾不得这儿是王府,便道:“姑娘,这有什么?王爷不答应,咱们走就是了,你何苦这样,把自己苦坏了,谁也帮不了!”

明媚眼睛一闭,泪珠滚滚落下。

玉葫吸一口气,又道:“早先咱们在渝州,虽然不是高门大户,却也自在,老爷也是真心实意地疼爱姑娘……早知道,何必来这里,过这样不安生的日子,不管是景府还是王府,又有什么好的?害得姑娘镇日惊心落泪,当初倒不如不来!”

明媚听着她在耳畔声声说这些,便深深地吸了口气,浑身阵阵地冷颤。

玉葫道:“姑娘别哭了,我陪你回去,大不了,咱们走就是了……再回渝州去也好,常有人说:天无绝人之路,哪里活不了人呢,未必咱们在渝州就不如在这里了。”

玉葫抱起明媚,扶着她下了台阶,一路往外慢慢地走。

明媚脚下挪动,走了数步,回头相看,身后的亭台重重,兽角朱檐,目光一瞥,依稀可看到掩映之中端王的书房。

玉葫见她停了步子,便道:“姑娘?”

明媚回过头来,脑中浮现许多人的脸,有卫凌,于青山隐隐之中含笑凝视,握着年纪尚小的她的手,走在湖畔;有容颜已经模糊了的景如雪,温柔地将她抱在怀中,握着她的手去拂那琴弦;有含笑的景老夫人,望着她说:我本以为,你可以比你母亲走的更远!

明媚站了会儿,身子一阵阵地战栗,终于她抬手,将玉葫轻轻一推,推到了一边。

玉葫怔住:“姑娘……”

明媚缓缓地转过身,身不由己地竟又想到景正卿,那个在她无助之时忽然间从天而降似的人物,那个在山路上,危难之时策马赶来,伸手将她从马车上抱下的人,那个在下雨天撑一把伞,把受惊雷困扰无处可逃的她抱入怀中的人,最后……也是那个跪在地上大声向着太子求饶,双眼血红的人。

身子又像是浸入了冰水之中,那种濒死的感觉永远也忘不了,可是,更忘不了的是,那双血红的眸子,以及那从无边寒冷的河水之中将她一把攥住,用力抱回怀中的……

——到底是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亦或者是想真真正正地为了心里的那人做点什么……究竟是为了自己,亦或者是为了那人……

明媚很久很久之后都还想不清这答案究竟为何。

她抬手将玉葫推到一边,然后,就在漫天飘零的雪花之中,向着书房的方向,双膝屈倒,直直地便跪在地上。

玉葫伸手捂住嘴,向前一步,想将人扶起来,可是又停下。

周围本有几个王府的侍女,见状都也惊得­色­变,有人远远地看,有人跑开了去报信。

雪花一点一点地落在明媚的头上,脸上,然后化成了水,缓缓地流下来。

明媚一动也不动,甚至连眼睫都不曾眨一下。

在下决心之前毫无疑问是痛苦的,就像是面临深渊,亦或者人在深渊,将死一般的痛苦。

然而真正做了,此刻,就如此跪在地上,心中却一片平静,有一种挥刀见血或饮鸩止渴的痛快。

北风像是带着冰屑一样卷来,扑打在身上,明媚只觉得身体也要渐渐地被冻成了冰,双手已经是僵了。

她闭了闭眼,却又死死撑住,不让自己就此晕倒。

谁知道倒下会发生什么,或者就是死……总要清醒地等一等,或许可以等到一个结果。

眼睛被雪和雪化成的水,亦或者还有自己的泪给封住,几乎无法看清面前场景。

朦朦胧胧中,明媚看到一个人,出现在远处,他急急而来。

心里有什么动了一下,在这一刻,明媚有些迷糊,她瞧着那飞奔而来的人,他很快就靠近了,她透过水光看到他的脸……写满惊慌的一张脸,奇怪的是,在这个时候,那张脸看起来那么像是……

——景正卿。

就像是时光重叠。

明媚身子一晃,往旁边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端王飞跑到明媚身边,张开手将她拥入怀中,牢牢抱住。

明媚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后,天依旧­阴­沉沉地,让她一时觉得已是晚上,当下吓得忙起身来。

脑中昏沉沉地,正欲看看自己人在何处,耳畔便听到一个声音温和问道:“终于醒了,再不醒,本王可就要砍那些太医了。”

明媚转头,便对上一双熟悉而温柔的双眸,端王就在床边,此刻探手,自然而然地拢住她的肩头,近距离看着她的脸,忽地笑笑,喃喃低声道:“你这丫头……”

明媚懵懂地看着他,过了会儿才想起先前发生了什么,身子猛地一抖。

明媚叫道:“王爷……”

端王握住她的手,这手也好歹恢复过来,先前他在院子里抱住她的时候,那手凉的跟冰似的,他从没有像是那一刻一样地后悔,后悔听了王妃的劝告,要什么去“j□j”她。

“没事了,”端王察觉明媚的震动,轻声道,“说你小,你也十四岁了,过了这年,便是嫁人的年纪,怎么竟还能做这样孩子气的事?平常倒也罢了,如今天寒地冻,下着雪又刮着风,你以为你是什么身子?经得起这样折腾么?”

明媚只是看着他,眼前的人,温柔如昔。

端王瞧她一眼,又捏捏她的手:“若不是赵忠及时来跟我说,我还不知道……倘若我不知道,你就一直在那跪下去?你可知,结局会如何?”

明媚垂头:“大不了就是一死……”

“胡说!”端王皱眉,厉声说道,“你若再说这样的话,我就真的……”

“真的如何?”

端王捏住她的­唇­,一低头,轻轻吻上,在那柔软的­唇­上蹭了几番,舌尖于她的­唇­瓣上温柔擦过,如春风化雨,顷刻才离开,端王轻声道:“真的狠狠罚你。”

明媚一怔,继而脸上微微地晕红了:“我以为,王爷不喜欢我了……所以……必然也是不在意我的生死的,那样……倒也痛快。”

端王握着她的手略用力了些:“谁说我不喜欢你的,又是你这小心思里自己胡想出来的?还痛快,看不出来你这娇娇弱弱的,竟有这种倔强的烈­性­子,你真是让我……”

明媚道:“王爷明明好好地,却不肯见我,可不是不喜欢我了?”

明媚早就知道端王恐怕不是真的病,只是王妃给的托辞罢了,此刻相见了,便也确认了。

端王笑了笑:“你倒是追究起本王的不是来了,那好,你倒是也跟我说说,上回你为何就不辞而别,回去之后……我派人去探望,你偏又不见?”

“我……”明媚脸­色­变幻,她倒不是“不辞而别”,而只是羞怕所致,想要适可而止而已,至于后来她不见端王府的嬷嬷,却是因为出了太子那事。

明媚抬眸,看向端王:“因为我……我没脸再见王爷。”

端王愣了愣,而后却又一笑:“这么说,你不是在恼我?”

明媚意外:“为什么我要恼王爷?”

端王笑吟吟地看她:“上回我心里闷,吃醉了……糊里糊涂也不知对你做了什么,总之是甚是无礼的举止,后来便醉得睡了,醒来后听说你匆匆走了,还以为你不高兴了,故而特意派了人去,没想到你又不见……我自然就觉得,你是因为我那些举止而不悦了。”

明媚听他说起上回的事,不免脸红,然而听到最后才觉恍然,继而心酸:原来他竟是这么想的,怪道方才也借口称病不肯见她。

端王又道:“说什么没脸见我,我才是……有些羞惭,府上放心让你过来,我却对你无礼……你年纪又小,自然惊怕,是我该没脸见你才是。”

明媚听他竟是全然误解了,心头缩紧,脸­色­便发白:“不是的……王爷……”

端王只当她心有余悸,伸手将她搂入怀中,叹了声道:“你这小东西,真叫本王又爱又恨。”

明媚靠在他怀中,伸手捂住嘴,才没有叫自己哭出来,——这一瞬间,明媚很想跟端王说出事情的真相:她已经被太子强占失身,景正卿是因此而怒杀太子,求端王求情,放过景正卿一命。

但是……可能吗?

明媚几度张口,却又把将要涌出口的真相给忍了回去。

如果说了真相,端王能够为此去救景正卿,倒也值得,反正当初失身之后明媚就已经不想再跟端王有任何牵连,早就做好了一刀两断的打算。

如老太太说的,她是个想不开的,因她觉得这样被玷污的自己配不上端王。

所以不想隐瞒。

可事实是,就算她说了此事,下场却十有j□j是:失去端王的宠爱,同时坐实了景正卿杀太子的罪名……甚至还有可能牵连整个景府。

明媚在心中百转千回,最终说道:“王爷,可知道我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端王心里自然了然,当下垂眸看她:“是为了景家二郎之事?”

明媚点头,从端王怀中挣出来,在床上跪了双膝:“求王爷开恩,救救正卿哥哥。”

端王凝视着她,并不表态,面上露出沉吟的神­色­,隔了片刻,才道:“明媚,你该知道,并不是我不肯施加援手……景家二郎正卿,我同他见过数面,的确是个极不错的人物,说起来,我也并不信他跟太子之死有关……”

明媚忙道:“既然如此,求王爷帮忙……”

端王叹了一声:“你非皇族中人,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关系,皇后本就敌视我,如今太子一死,她的仇恨更是莫名加倍,当初还认定是我谋害了太子……倘若在这个时候我替景正卿说情,你可以试想想,皇后会是如何反应?”

明媚见端王竟不答应,心中一急,落泪求道:“王爷,我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求您,正卿哥哥……他在牢里被人用刑逼供,苦不堪言,若不想办法,他会死的……”

端王见她苦苦哀求,眼中含泪,很是不忍:“别急别急,你让我想一想……”

明媚抓住他的胳膊,道:“王爷,只有你能救他了,如今又无凭证是他所杀,刑部凭什么就要用刑?他们只是想屈打成招罢了,皇后虽然忌讳您,可是所谓‘内聚不必亲外举不避仇’,王爷只是仗义执言而已,行得正坐得端,何必忌惮他们?”

端王听她说了这两句,倒是对明媚有些刮目相看,当下微微一笑,温声道:“傻孩子,你如此求我,难道我忍心拒绝你?只不过我也不忍心欺骗你,实话跟你说,要我去求情,并不算是难事,我去求也成,但是求不求得下来,保不保得住景正卿的命,才是要紧。”

“王爷的意思是?”

端王道:“皇上虽然圣明,但到底跟我隔着一层,且那死的又不是别人,皇上也只有这一个太子……再加上皇后在旁边,就算我仗义执言,替景正卿说情,你觉得他们就会听我的么?弄得不好,或许反而激怒了皇后……弄巧成拙啊。”

倒的确是这个理儿,皇后痛失爱子,狂杀宫人,宫外凡跟太子沾上关系的,也毫不留情,又哪里会放过一个首要可疑之人?就算端王肯去说情,据理力争,但毕竟最后决策权仍旧在帝后手中。

明媚听到这里,只觉满目漆黑,真真毫无办法,不由地捂着脸哭起来:“这可如何是好?二表哥……都是因为……”那个“我”还没说出口,忽地觉得胸口有异,明媚怔了怔,举手在胸前摸了摸,忽地想到早上苏夫人交给自己的东西。

明媚呆了呆,抬手将那信封掏出来,放在眼底怔怔地看了会儿,也看不出什么来。

端王正欲安抚,忽地见她举止有异,便问道:“怎么了?拿的……什么?”

明媚看一眼端王,又看一眼那信封,心想:“虽然王爷说他求情也是无用的,但……这毕竟是舅母给我的,总要交给王爷看看。若真的不成,那就如舅母所说……都是表哥的命吧。”

当下明媚便擦了擦泪,道:“王爷,这个……是我二舅母让我转交给你的。”

端王很是意外:“你二舅母?是……”他想了想,倒是记得的,“是景正卿的母亲……苏、苏可安啊……”

明媚并不知道苏夫人闺名,此刻才知道她叫做“苏可安”,明媚便点点头。

端王问道:“这是什么?”

明媚摇头:“我也不知,舅母只让我把它交给王爷。……大概王爷看了便知。”

端王很是疑惑,目光从明媚面上转到那信封上头,抬手便接过去,低头细细瞧瞧,果真看不出有什么来,普普通通地一则信封,捏了捏,里头似也没什么特别之物。

端王慢慢地转身,将信封撕开,心想:“莫非是她让明媚带来求情的信么?”

里头有两张纸,端王看了一眼,先将其中一张打开,定睛看了会儿,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个……”

明媚心想大概那是什么机密,便不曾靠前,只怀着一丝希望问道:“王爷,是什么?”

端王看着上面的数字,随口说道:“这个……好似是……”忽地望见旁边一行小字,便才了然,“哦,是景家二郎正卿的生辰八字……奇怪,为何竟给我这个?”

端王犹豫着,便又打开另一张纸,却见上头只简简单单地写着四行清秀小字,像是女子的笔记,写的是:

香暖午后,酒醺扶头,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端王皱眉瞧着这几行字,起初不解,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忽然之间眼神立变,身子一震!那纸陡然就从手中落了下来,飘飘然坠地。

90、夜闯

“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其实原本意思正好相反,乃是“神女无心,襄王有梦”,大意出自《神女赋》,说的是楚襄王爱慕巫山神女,梦而求之,然而神女怀念逝去的先王,故而拒绝了楚襄王。

明媚人在床上,不知端王在看什么,先前只问了那一句,端王答写了景正卿的八字后,明媚皱眉不解:也不明白为何竟会有此物。

这一刻她跟端王都想到一块儿去了,以为是苏夫人给端王写得求情信。

眼见端王身子一抖,手上落下一物,明媚歪头去看,见果真是一张信笺,飘然落在地上,纸张折着,依稀可见上面有几个字,却只能看到最后露出的“无梦”两字。

明媚越发不解,正要再问,那边端王俯身,将地上的信笺捡起来,握在手中,仍背对着明媚,久久不语。

明媚察觉异样,慢慢下地,试探着小声问道:“王爷,您怎么了?”

明媚问罢,端王手上一紧,竟把那两张薄薄地纸捏皱在手心中,端王抬眸,而后道:“本王……忽然之间想到一件事,明媚……”

他叫到明媚名字的时候才转回身来看她,脸上带着模糊的笑意,不知为何,明媚觉得那笑有些古怪。

端王笑笑:“你先歇息,本王叫人进来伺候你……还有你那丫鬟……本王如今,还有些事,稍后再来看你。”

明媚很忐忑,且心里又惦记景正卿的事情,——端王也不表态,她也不知端王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本能地还想再求一求。

端王却瞧出她的不安,便上前一步,安抚道:“安心过了这夜……今晚上就不必回去了。”

明媚越发惊诧,隐隐地有些脸颊发热,谁知端王心中其实并无其他,只是体恤她而已,端王说罢,又冲着她温和一笑:“本王先走了。”他既然要走,明媚自不能苦苦挽留。

端王告辞之后出了房门,明媚却仍放不下心,她隐隐猜到端王这会儿的举止有异大概是跟苏夫人的信有关,可是却无论如何想不到苏夫人信中写得是什么,唯一知道的是有景正卿的八字,另外,还有个“无梦”。

明媚皱着眉,回到床边坐了,瞬间苦思冥想,忽然想到:“为何会有二表哥的八字呢,八字的话,要定亲的时候才能用,莫非、莫非……是二表哥跟某个皇族的女子有了婚约?所以二舅母用这件事来向王爷求情?可是……皇族之中没听说有什么适龄的女子,隐隐记得,太后家族里倒是有几个,可向来没什么来往……若是有,我怎会不知道?家里的人又从没提……好生古怪。”

明媚正胡思乱想,外头玉葫推门进来,见她好端端坐在床边,先松了口气,才跑过来:“姑娘,你没事吗?”

明媚抬头看她:“有什么事?好好地。”

玉葫说道:“跪在地上那么久,怎么会没事?连我陪着姑娘跪了那会儿,都觉得要被冻死了!姑娘……何必为了他们做到这个份儿上?”

明媚不言语,玉葫又道:“那方才,跟王爷说了吗,王爷答应没答应?”

明媚摇摇头:“说是说了,但也不知他究竟会怎么样。”

玉葫皱了皱眉,然后却说道:“姑娘,别想那些了,王爷亲自出去把你抱进来,召了好几个太医呢!我看他是真的着急了,是真喜欢姑娘的……如今姑娘也尽了心,为了二爷宁肯跪在那冰天雪地里,受这等苦,不管二爷能不能救出来,姑娘也是无愧于心了,不用再为他们着急上火,我听丫鬟姐姐说王爷让姑娘今晚上住在这儿,姑娘就安心住在这儿,别人如何我们管不着也不用管了,倒是你这身子,不能再折腾啦!”

明媚听着玉葫缓缓地说,话虽如此,又怎能放下心头大石?无奈往床边倚过去,心里就想:“王爷到底想如何?那封信究竟是什么,为何王爷最后略见反常地去了……”

她呆呆想了片刻,自是一无所获,只好对玉葫说道:“既然让留在此处,那就留下,但你时不时地出去走一走,虽然不可四处乱走,但也警醒些,听听他们是否会说什么。”

玉葫只好也答应了。

黄昏时候,自有人送了饭过来,明媚强撑着吃了几口,望着外头黑云压顶,心想今晚上估计还有一场大雪,忽地又想到那牢房里头必然­阴­冷,景正卿又受了刑,竟不知怎么得过。

平日里厌他憎他,恨不得他多受些皮­肉­之苦,上回他给景睿打了之后,她也自是心花怒放,探望之时恨他仍口头轻薄,竟在他尊臀上又戳一记,只望给他多些痛楚,让他后悔他种种所为。

然而那毕竟无­性­命之忧,再痛也只是皮­肉­之苦。此刻他人在刑部里,刑部那些人不比景睿,景睿虽然严厉,但毕竟疼惜儿子下手自有分寸,但是那些虎狼之人,用的却全是能致命的狠辣的法子,明媚想了会儿,隐隐地又落了几滴泪。

明媚不知端王究竟会如何处置,牵肠挂肚地,一直到掌灯时刻,玉葫从外头急急而来,竟带了一个消息。

“什么?”明媚大惊,“你说什么?”

玉葫说道:“我刚听外头伺候王爷的侍女姐姐说,王爷一刻钟前匆匆进宫去了。”

“进宫?”明媚惊讶之余抬手按着胸口,依稀里仿佛看到一线光芒。

玉葫疑惑地说道:“可不是呢?听闻王妃苦苦劝阻,王爷只是不听,隐约跟王妃起了争执,最后还是进宫去了……”

明媚心中翻来覆去,听完之后眼睛一亮,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王爷怎会这个时候进宫?莫非、莫非……王爷是想通了,是为了二表哥才进宫的?太好了!”她高兴之下,一把握住了玉葫的手:“玉葫,表哥有救了!”

玉葫虽然仍旧不怎么喜欢景正卿,——他以前的那些坏行径不说,且今日为了他又让明媚受了苦,玉葫护主心切,竟暗暗恨上了景正卿,觉得他是生是死都跟她们没关系。

然而此刻看到明媚欢颜,玉葫心头一松,想道:“虽然二爷生死跟我真没什么­干­系,但是姑娘这样尽心竭力地为了他……也罢了,若这件事解决了,姑娘也不用再受苦了,倒是好。——想来那人真不是个好的,不管是在景家还是在大牢,都拉着姑娘受苦,我可真不待见他。”

玉葫心里默默地怨念景正卿,可瞧着明媚欢喜神情,却也松了口气:这也是这么多日以来玉葫首次见到明媚露出欢颜。

入夜雪落,北风起,将要关闭的宫门发出沉重的声响。

宫门将关未关的时候,被远处那断然一声喝止,有人飞马而来,马蹄声如惊雷一般,高声叫道:“停下!不许关宫门!”

守门的禁军见状,一拥而上,严防戒备,却见那人匆匆打马往前,勒住马儿叫道:“端王将到,要入宫面圣!暂不许关闭宫门!”

禁军们面面相觑,不知为何,也不敢就拒绝,只是围着这人不放,有人道:“入夜关闭宫门,这是规矩,端王……”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有一匹马飞速卷到跟前,马上的人道:“本王要进宫面圣,谁敢阻拦?让开!”马儿并不停,一口气冲进了宫门。

禁军们挑灯,风雪飘摇里,借着灯光早就看清那来人面容,见果真是端王,又哪里敢拦阻,赶紧纷纷后退,跪地行礼,这片刻里,端王早就一冲而过。

那先前报信的人见状,同样打马跟随端王进入。

身后的禁军们这才敢起身,回头看身形消失在宫门口的端王,有人道:“这是怎么了?王爷向来都不曾这样着急匆忙,莫非是有什么大事?”各自猜测不提。

端王进了宫,一路飞马到了承德殿才翻身下马,穿越回廊直往里去。

已经有宦官发现不妥,匆匆忙忙进内向皇帝禀报。

皇帝赵健年事已高,正欲休息,忽地听宦官来报,吃了一惊,起身往外:“发生何事?”

宦官跪地:“东玄门禁军传信,说是端王急急闯宫,不知为何。现在已经到了……”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得殿门口有人道:“纯佑无旨入宫,事出匆忙,还请皇上恕罪!”殿门开启,有人从漫天风雪里迈步进来,赵健负手而立,望见殿门口上端王赵纯佑抬头,原本温和的面容上沾着风雪痕迹,竟显得有几分凛冽。

赵健暗中倒吸了一口冷气,瞬间竟有些心惊,不知端王意欲何为。

赵纯佑迈步进殿,将要到赵健跟前的时候,才屈膝下拜:“纯佑有机密要事启奏皇上,恳请皇上屏退左右。”

赵健垂眸看了他片刻,终于抬手,两边宦官跟侍卫见了,这才悄悄退了。

殿门重新关上,也关了漫天风雪在外。赵健问道:“你这样着急进宫来,究竟是有什么急事?”

赵纯佑跪在地上,回道:“纯佑进宫,是为了两件事,头一件,是想给皇上看一样本该已经在火中被烧毁之物。”

“什……么?”赵健身子一晃,忍不住竟后退一步。

赵纯佑抬头,又道:“第二件事,是纯佑……想要保一个命在旦夕的逆天之人。”

两人目光相对,赵健目光闪烁,过了许久,才终于出声说道:“既然如此,你起身说话……跟朕……细细地说来。”

明媚一夜翻来覆去地难以安眠,一会儿看到景正卿满面带血地向自己告别,一会儿又是太子狞笑着向自己扑来,一会儿又是她冰雪裹身,冰冷彻骨……惊醒之后,听到外头的雪扑打窗户,一颗心兀自乱跳。

明媚把被子卷了卷,缩起身子,暗暗祈祷:“老天,求你大发慈悲,救救他吧!”

平明绝早,天­色­还是蓝黑的,宫门开启,端王赵纯佑出宫,数匹人马飞奔赶往刑部。

在黎明的晨曦里,数点雪花纷纷扬扬地自天际飘落,刑部大牢紧闭的厚重门扇被敲响了。

大门开启,几个狱卒半梦半醒睡眼惺忪地,没好气喝问:“什么事啊?”一抬头却忽地惊呆了:只见面前五六匹马儿一字排开,当中一人端坐马上,一身黑­色­皮毛大氅,越发衬得脸­色­雪白,双眸如星,隐约带几分锐利,竟正是端王。

与此同时,有个凌厉的声音划破清晨的静谧,道:“圣旨下!刑部众人速速接旨!”

91、快感

景正卿卧在一堆枯草之上,身上的衣裳已经被鞭子抽打的破碎不堪,伤痕横七竖八,处处血迹斑斑,早已看不出原本的白­色­底­色­。

脸上也多了两道伤痕,是鞭尾不留神扫出来的,虽然伤口不深,却也显得极为狰狞怕人,就在脸颊边上,恐怕好了也得留一道疤痕。

从昨晚就开始下雪,这牢房顶上有一个小小地洞口,只是人口大小,风呼啸着从上面卷过,间或有雪花飘进来。

景正卿开始的时候就一眼不眨地看着那一方天空,从寡淡的白变成黑­色­漆黑如墨的颜­色­,他的心情倒是一直平静地,就好像沉浸在那片曾差点让他窒息的冰河里,有一种痛到麻木的痛,蔓延,占据,然后彻底占据之后,痛也不觉得痛了。

曾几何时,他风度翩翩,周游花丛,同各个相识的世家公子谈笑风生,又怎会想到有朝一日竟会沦落到现在如斯境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现在,只能撑一时是一时。

也有几次,疼得浑身战栗无法忍受的时候,他几乎就认了,然而心里深藏的那个人微微抬眸看他,他想着那个存在于他心底的人,忽然就觉得自己是甘愿的。

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不该对她心怀邪念,因此才坠入现在的境地,所有这些,都是报应。

疼得厉害之时,景正卿就逼自己胡思乱想:“倘若我死在这儿,妹妹是不是会高兴?终于甩脱了我……不,妹妹那个­性­子,是个嘴硬心软的,她未必就会高兴,也可能会为我落泪也不一定。”

这样想着,就好像痛也轻了点。

转念又想:“我曾跟峰儿说的话,也不知他是否跟妹妹都说了,若说了,她可会懂?唉,我为什么要说让她好好地去当王妃呢?不过……当了王妃,对她才是最好的吧,端王那样喜爱她……”

他反反复复这样想来想去,不知不觉竟忘了身上的痛。

这大半个月下来,景正卿也明白了,前来逼他招供的,并不仅仅是刑部的人,还有一些面目­阴­冷气质有异的,他心里明白:这些人大概来自宫中。可是却不能说。

宫里来的这些,不管是被皇帝所派还是受了皇后的命,折磨人的手法儿却是变本加厉的,越往后,越是不留情。

景正卿知道了,他们是想让他死,不管如何都要弄死他,可是又不能一下儿弄死了,一来不好交代,二来,不想他这么快就死。

下大雪的这夜,景正卿自己躺在冰冷的枯草地上,觉得自己魂魄即将离体,他们很快就会从这身体里头飘了出去,从头顶的孔洞里飘出去,模模糊糊之间景正卿心想:“若是我死了,魂魄随着这北风吹出去,到家里再看一眼……也是好的。”

朦朦胧胧里,他仿佛听到一阵阵呜呜咽咽地哭声,听来熟悉。

有人在耳畔唤着:“表哥……表哥……”

景正卿闭着的眼皮一动,他仿佛真的离开了这冰冷严酷的牢狱,飘于黑暗上空,随着风雪,身不由己地到了一处地方。

他瞧见亭台楼阁之中,一扇窗户打开,衣着单薄的少女站在窗前,呆呆看着夜空,然后她合掌祈祷:“老天,求你救救他。”

景正卿心里觉得高兴,他果真重又看到她了,真真是死而无憾。

景正卿脱口唤道:“明媚!”

她却只是合掌垂眸,面容虔诚而悲伤。

他的身体随风而起,不受自控,景正卿吓了一跳,本能地不愿离开,他张手向着她的方向,唤道:“妹妹,妹妹,明媚!”

那站在窗前的少女却缓缓地转身,像要离开窗边。

将转身的瞬间她抬眸一瞥,目光透过昏沉沉夜­色­,划破乱茫茫风雪,看向他……

“正卿,正卿,二郎!”

耳畔有陌生的声音在唤。

景正卿身不由己,天旋地转。

“二郎!”那声音焦灼地,带着痛意。

旁边还有别的声音,道:“王爷,此地龌龊,不如先带二爷出去……”

又有人嘈杂地响起:“像是不好了,快叫太医准备。”

景正卿不明白发生何事,脑中一片空白,想动又似动不了。

然后便听到先前那声音暴怒喝道:“尚未定罪,为何竟把人折磨成如此模样?刑部的人都是这么做事的?”

无人敢做声。

那人又道:“把相关之人尽数给本王拿下!若是二郎有事,一个、也别想逃!”

最后那句,竟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字说出来的,有一股彻骨的­阴­冷恼恨。

景正卿眉头一蹙,这才隐隐地想起说话的人是谁。

他略睁开眼,望见一张面­色­雪白的脸。

端王正望着旁边的人,怒意无法遏制。

景正卿眨了眨眼,想唤一声“王爷”,却又无法,却因他一动,旁边有人发现,惊道:“景二爷醒了!”

端王身子一震,低头看来,四目相对,景正卿望见他眼中的惊诧跟一抹喜­色­的亮光:“正卿,正卿!”他脱口唤了数声,“你不会有事的!撑着些!”

景正卿心想:“为何王爷好像对我极好……他竟是来救我的吗?还是说,我已经死了……这一切都是……幻梦……”

意识模糊,身体像是不由自主地在缓缓沉向未知的深渊。

端王把身上的黑­色­狐裘大氅一把扯下,小心翼翼将景正卿裹住,双手一抱,便亲自将景正卿抱了起来。

旁边随从欲劝,却自不敢,只好紧紧跟随,以张刑部为首的诸人却被王府的亲随以及宫内的禁军押下,等候发落。

因景正卿伤势过重,端王做主,并未将他即刻送回景府,不然一­干­女眷先要晕了大半……就近便把他安置在王府里,召唤太医特来照料。

这边,早上明媚醒来,便觉得­精­神不振,强打­精­神洗了脸,吃了两口粥,就打发玉葫出去,自己站在窗户边上往外看。

过不多时,就见玉葫一路跑得飞快,明媚一看她的表情举止,就知道必然是有了消息,着急之下,心怦怦乱跳,从窗户探身出去,忙着就问:“如何了如何了?可有消息了?”

玉葫飞一样地跑了过来,急急刹住脚步,一把握住明媚的手:“二爷、二爷……王爷抱二爷回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却终于说出了句有用的话。

明媚一听,又惊又喜,又有点不敢相信,双眼一闭:“天啊!”用力跺跺脚,压抑着狂喜便问,“什么?!你没骗我?你没骗我?”

玉葫道:“哪里就骗你了!方才有人看到王爷进门了!亲自抱着二爷呢!我就赶紧回来跟姑娘说……”

明媚惊喜交加,竭力往外探身,才发现自己是不能爬窗户的,赶紧撒开玉葫的手,从旁边的门转出来,疑惑地又想:“王爷怎么把表哥带到王府来了?……不管了!我、我得亲眼去看看!”

玉葫忙陪着明媚,便往端王居处去,谁知道将要到王爷居所之时,却被侍卫拦住。

玉葫问道:“是不是王爷带了我们府上的二爷回来了?”

那侍卫将两人一打量,说道:“是景府的景二爷吗?王爷刚将人从刑部带回来。”

玉葫跟明媚对视一眼,各自欢喜,当着外人,明媚便竭力忍着心头高兴,但却还是情不自禁地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

玉葫说道:“我们是景府的人,二爷是我们姑娘的表哥,昨儿我们姑娘还求王爷救二爷呢,如今既然回来了,你让我们进去看看。”

侍卫看一眼玉葫,又看看明媚,望见她秀容丽­色­,以及那股子能感染人的欢喜笑意,一阵迟疑:“这……王爷刚带人回来之后,吩咐不许任何人擅入……”

玉葫忙道:“我们不是闲杂人等,又有什么忌讳的?王爷必然也答应。”

那侍卫踌躇,望见明媚双眸中透出祈求之­色­,忍不住有些松动,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却见正好儿有人出来,正是跟随王爷身边的赵忠。

赵忠见明媚在此,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便道:“卫小姐也在,是想看望景二爷吗?”

明媚忙一点头,赵忠微笑道:“照我看,卫小姐不如稍后再来,景二爷身子虚弱,如今正在被太医们围着……”

明媚一怔,心顿时揪起来,脸上笑意收敛,惊问道:“二表哥……不好吗?”

赵忠笑笑:“卫小姐别急,这档子事儿王爷既然Сhā手,人又在王府里了,就不会让人有什么意外的,何况宫里头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太医都到了,故而卫小姐不用担心,只静静地等待便是了。”

明媚听他说的肯定,才松了口气,犹豫地看了一眼玉葫。

玉葫机灵,陪笑对赵忠道:“您老人家能不能通融通融,就让我们看一眼?一眼就成?”

赵忠笑着看她:“你这丫头也别着急,现在不让你们看是为你们好呢。”他说着,见明媚正眺望他身后,便趁机冲着玉葫使了个眼­色­。

玉葫见了赵忠冲自己使眼风,心里咯噔一声,就知道有事。

她呆了一呆,便假装无事,仍笑对明媚说道:“姑娘,忠爷都这么说了,不如咱们就先回去,二爷才给带回来,想必里头正忙乱呢,咱们就别去添乱了,等会儿再来也是使得的,也不急在这一时。”

明媚听了玉葫劝,也有几分迟疑,心想:“我这样着急来见他,是不是太……让他看见了,又以为我多关心他似的,不如先回去。”当下就点点头,说道:“好吧。”

赵忠见玉葫明白,明媚又答应,便笑眯眯地道:“等会儿空了,我叫丫鬟去请您。”

明媚行礼:“劳烦您老人家了。”

赵忠见她如此大礼,忙道:“姑娘折煞小人了。”

玉葫便扶了明媚,两人就往回走,才走了几步,就见迎面一个丫鬟过来,乃是王妃身边的兰草,迎了明媚,道:“姑娘在这里呢,我们王妃有请。”

明媚一顿:她一心念着景正卿的事,差点把王妃给忘了,顿时想到昨儿的事……就有点忐忑:“王妃叫我,什么事?”

兰草道:“奴婢也不知道,姑娘请。”侧身相让明媚。

明媚想了想,只能硬着头皮去了,便一点头,迈步往前。

身后赵忠瞧着三人离开,脸上的笑意也没了,双眉渐渐地皱起,隔了会儿,才叹了声,转头看向那侍卫,说道:“不要大意,仔细瞧着点儿,没有王爷许可,就算是王妃亲来也是不许进来的,可记住了?”

那侍卫捏了把汗:“是,小人明白。”

明媚被兰草领着去见王妃,不多时进了门,迎面瞧见王妃正放下一碗汤水,转头来看向她,目光相对,便露出笑容:“妹妹来了,快进来。”

明媚上前,依旧规矩地行礼:“明媚参见王妃。”

王妃笑了笑,探手将她一扶:“怎么这么多礼?起来吧。”

明媚不动,反而说道:“明媚不敢起身……求王妃恕罪。”

王妃一怔:“这是何意?”

王妃虽然一脸笑容相待,可明媚心中却不敢放松。

昨儿她求见王爷,王妃出面拦阻,并无昔日那样温柔亲和之意,分明是给她下马威。

明媚气怒之下本想离开王府,一辈子不见也罢,然而到底压下那一口气来,决定赌上一赌。——她那一跪,虽然果真把王爷跪了出来,可是对王妃而言……却显然是扫了王妃的颜面。

在王妃的立场看来,明媚如此一跪,很有几分忤逆的意思,显得很不驯顺……更不像是闺阁贵小姐所为。

明媚自己也明白,因此便道:“因为表哥之事,景府上下人仰马翻,明媚心里也是焦急万分,昨日前来王府,已经是唐突了,王爷身子不适,本该不去打扰王爷,可是……只因听闻表哥在牢狱里头备受折磨,­性­命垂危,因此明媚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宁肯丢尽颜面,也要求一求王爷……才做出那种事来,其实自己心里知道是很不像样的,求王妃降罪。”

说到景正卿在牢里受罪,眼中忍不住也真涌出泪来,说完之后,便跪了下去。

王妃挑眉。她倒是没想到明媚竟会主动提及此事。本来她心中也的确极为恼怒,可是以她的涵养,是绝对不会提起的,只会当作没有发生。

可是没想到,她眼中的这单纯女娃儿居然会主动挑明,并且言语恳切,又下跪求她饶恕。

端王妃此刻却是真真地对明媚有些另眼相看起来。

当初王妃只当她是个温柔绵软没见过世面更无什么见识的小女孩儿,顶多只是有些女孩儿家的小小­性­子罢了,很好拿捏。

是以昨儿王妃出面说了那几句话打发她回去,瞧着明媚回身离开的时候,她心中未尝不是高高在上地,对明媚略觉一丝不屑。

却没想到,她眼中这只会害羞脸红的女孩儿,居然能当着大庭广众,在冰天雪地里跪地……逼得端王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王妃想象不出明媚是怎么才做到的,那样果决的一跪,就像是在被逼入绝境之后的回马一枪,斩得她措手不及,而那女孩儿却转输为赢。

那简直不像是个缩手缩脚的小姑娘能做出的,却隐隐有大将之风。

而如今,她又跪在自己跟前,仍旧像是王妃所知道的那个动辄脸红的弱质小姐,恳切地求自个儿原谅。

但王妃的心情却已经跟之前不同了。

目光闪烁地看了明媚片刻,王妃才重新笑了起来:“若是我连那个也去计较,这王妃我也不用当了。”亲自起身,探出双臂将明媚扶起来,顺势握住她的手,将明媚拉到自己身旁,让她坐了。

明媚看她一眼,又垂头,小声说道:“王妃不怪我么?如此失了分寸……我自己事后也觉得荒唐,无地自容……”

王妃握住她的手,说道:“何必这样说?你的心情我其实是明白的,你如此重情重义,为了景家的人肯舍去一切……不去顾及那些颜面之类的表面之事,我心里,实则是很佩服你的。”

“王妃?”明媚叫了声,脸­色­泛红,“怎么会这么说?我真真羞愧……”

王妃瞧着她,这一刻,连阅人无数城府深沉如她,竟也看不出这女孩儿究竟是假装的,亦或者真的如此天真娇憨。

王妃叹了口气,拍拍明媚的手,说道:“此地没有别人,我自然是跟你说掏心的话了,虽然说你行事的确是有些唐突,可这却也正是我欣赏你的地方,足见妹妹你是个真­性­情的人……哈,直到如今我才也明白为何王爷竟对你另眼相看,起初我还以为王爷是因你生得美貌,如今想来,京城之内美貌的贵宦女子又有多少?王爷独独看上你,想来却是王爷慧眼独具,瞧得出你不仅仅只是空有美貌的。”

明媚听到这里,一张脸上已经红的不成,她抽手出来,捂住了脸:“王妃,求你不要说了,再说,我便真个无地自容了。”

王妃见状,哈哈一笑:“难得有个如此又有美貌又聪明的妹妹,将来……我必然是不寂寞了。明媚你很好……很好。”

她望着明媚,含笑称赞,双眸之中光芒若隐若现。

一大早儿上,端王亲自前去刑部,将景府的二公子从大牢里带出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阴­霾的天空首次露出了灿灿阳光,端王府自有前往景府报信的人……而在景家,从昨儿明媚离开家门去了端王府,就有许多人整整一夜难以入眠。

景老夫人的大屋之内,一直灯火通明不说,在景家二房景睿屋里,苏夫人对着那一盏孤灯,毫无睡意,秀美的脸上神情变幻,时而浮现出如梦般甜美的神情,时而蹙起双眉,略见忧伤。

窗外北风呼啸,苏夫人自然知道明媚并未回府,她心中似乎有一种预感,——她一直隐藏了十九年的那件事,终于,不再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了……而经过这一夜,整个景家,甚至京城,大及天下,有一些事情注定要被改写。

她曾经打定主意要守住这个秘密一直到死,但是当她被迫将这个秘密呈现给那个人之后,苏可安的心底,却有一种极至快意的痛如河流一样蔓延流过。

就好像一个疯狂了的人终于可以向着天底下所有人大声承认她是疯狂的。那是一种隐秘的扭曲的痛快之感,不可遏抑地蓬勃喷涌而出。

苏可安甚至能想象到那个人知道这个秘密之后,会是什么神情。

因为那种似乎能触手可及的想象,让苏夫人的眼神发亮,脸颊通红。

温柔跳跃的灯光之中,苏夫人伸手,纤纤的手指当空,仿佛温柔地抚摸过什么。

“纯佑……”嘴角轻轻地吐出这个名字,缠绵至死的感觉。

92

景正卿端王府呆了几乎一整天,就下午将近黄昏之时才被送回了景府。

这段时间里,玉葫受了明媚之命,不停地去打探消息,然而那侍卫因得了吩咐,无论如何不敢让她靠前。

玉葫不甘心就此离开,嘟着嘴站着,眼瞧见几名身着官服的太医走来走去,有满面愁容,双眉紧皱,边走边商量着什么似的。

玉葫竖起耳朵,只听到隐隐约约地:“幸好是冬日……不然……伤口溃烂……去腐生肌……”

又有说:“下手也未免太狠了……平常……也难撑得过去,幸好及时救回……”

种种之类,只言片语,把玉葫听得心惊­肉­跳。

那侍卫见她不动,便咳嗽了声,道:“快些离开此处吧,不然会连累。”

玉葫大着胆子问:“他们说的,是景二爷吗?”

侍卫皱眉看她一眼,不理。

玉葫求道:“侍卫大哥,就跟说一句……们二爷伤的很重吗?”

侍卫见她愁眉苦脸,忍不住道:“若是伤势一般,需要动用这么多太医院的大们吗?快走快走,别叫看到跟说话。”

玉葫听了,心惊胆战,失魂落魄地离开,脚步却越走越慢,心中想道:“怪道先前那位忠大爷冲使眼­色­,又怪道二爷不回景府却这里,想必伤的极重,重到都不能给姑娘看的份上,也不能立刻就送回府里给府里的知道。”

她心头一阵阵地发冷,转念又想:“没想到竟真的这样严重,那些太医们说什么伤口溃烂看,又说平常难撑得过去,天,这得多惨……可这些话是万万不能跟姑娘说的,不然的话……不知又要落多少泪悬多少心。”

心怦怦乱跳,玉葫握了握拳,暗想:“二爷可不能再有事,不然们姑娘别活不出来了。”

玉葫徘徊了好一阵子,打定了主意后才回去。

明媚正翘首以待,见她回来了,便问:“怎么磨蹭这么久?如何?有消息么,们可不可以去探望了?”

玉葫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哪能这么快,姑娘也太心急了,消息……倒是隐隐听几个太医说,没什么大碍,但要好好地……静养才行,故而一时半会儿应该是不许咱们见了。”

“是吗?”明媚有些失望,可是又不想自己失望的那么明显,就假作淡定道,“那算了,横竖这不是景府里……是了,王爷呢?”

玉葫说道:“王爷应该也照看二爷,没见他呢。”

明媚听了,不由露出笑意,心想:“没想到王爷不声不响地,动作起来却这么快,对二表哥也极好啊……”

想到这里,忽地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明媚皱眉细想,便想到昨晚上端王看得那封“信”,心中不由一梗,想道:“王爷先前只跟说没有十足把握救表哥,后来怎么忽然就急急进宫了呢?难道是因为二舅母的那封信?或者……那封信真的是表哥跟哪个皇族女子的婚约有关?”

明媚猜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然而转念想到景正卿到底是被救出,不至于再送命,而景家的灾祸也是就此解了,自己老太太跟前也算是交了差,玉婉也不用哭了,还有卫峰……顿时才又心旷神怡起来。

既然王府见不到景正卿,甚至连王爷也忙个不停,明媚想了会儿,便对玉葫说道:“这次来主要就是为了向王爷求情救表哥,现如今表哥没事了,们不如先回府去。”

玉葫觉得也是这个理儿,便道:“姑娘先去跟王妃说一声?怎么也要再辞别了王爷。”

明媚点头:上回端王醉后荒唐,她又羞又惊,便只向王妃告了退,没想到后来竟又因此弄出跟端王的误会来,这次务必要都打点到了才是。

正吩咐玉葫去叫请王爷,端王自个儿却进了门来,明媚见他从天而降似的,急忙行礼,候端王坐了,又道谢:“多谢王爷救了二表哥出来。”

端王望着她,他似是没休息好,脸­色­有些泛白,隐约露出倦容,但看向明媚的目光却仍温和之极:“不用谢,倒是多亏了有情有义,才……救得及时。”

明媚听这话有些奇异,便看端王,端王才又一笑,说道:“方才门口听说要回府?”

明媚点头道:“正是,府里头必然是忧心着呢,回去说一声,让众安心也是好的。”

端王道:“也好……”略一沉吟,又温和说道,“此番辛苦了……二郎如今,尚不宜移动,因此叫他再晚点儿回去。”

明媚忙问道:“不知表哥……伤的可要紧?”

端王迟疑了会儿,才又浮出安抚的笑容来:“虽然受了些苦,但放心,二郎是个强悍之,且又年青,好生调理休养一阵儿自然无事。”

明媚听端王这么说,倒也不疑有他,忙又谢过了。当下又去见了王妃,说了要回府之意……才出了王府。

王府里自有相送,马车一路往景府而回,明媚心想此番虽然波澜起伏暗藏凶险,可喜最后仍旧是安然无恙了,暗中感谢老天,心情也放松十分。

片刻回到景府,下车之后,果真发现守府门口的那些士兵已经撤离了!

明媚心中一阵欢快,进了门后,来不及换衣裳,直接便去见景老夫,刚进厅内,就见满堂地,齐齐地都看着她。

明媚怔了怔,才往前走了几步,那边景老夫已经站起身来,向着她走过来。

明媚见老家亲自起来,样子也显得很急切,她就赶紧脚步加快,两下遇上,老太太一把把她搂入怀中:“好孩子,多亏了,多亏了!”一瞬间老泪纵横。

旁边的女眷们都也纷纷拭泪:这一场弥天大祸,一直到此刻才算是平安度了过去。

明媚简单地跟景老夫说了王府的经历,只说如何如何相求王爷,王爷如何如何答应,具体详细却并没有提。

景老夫便又问景正卿的情形,明媚便把端王跟自个儿说的那两句话如实转述。

景老夫听了,脸­色­微变,却也没怎么表露出来,仍只含笑看着明媚,道:“很好,很好,孩子,辛苦了……昨儿必然也是没睡好的,快回去歇着吧。”摸摸明媚的脸,手,轻轻地她手上拍拍,十分欣慰。

明媚这才起身告辞,出来外面,却见苏夫正不远处,明媚明白她的意思,便示意玉葫等着,自己过去,见了礼,道:“舅母,昨天把那信给了王爷了。”

苏夫听了,微微一笑,道:“明媚,辛苦了,这一遭卿儿能活命出来,多亏了。”

明媚道:“只是走了一趟,不算什么,只要表哥无碍就好了。”

苏夫道:“总之今日的情,是记住了的,替卿儿那个不成器的多谢了。”

明媚便摇头:“舅母,咱们都是一家子的,不用说这些,这些日子担惊受怕地,也憔悴了,等表哥回来看见了,必然难过,如今总算是一块大石头放下,舅母不如先回去好好歇歇,休养休养。”

苏夫听她说的熨帖,面上也露出欣慰表情,探手握住明媚的手,轻轻一握:“对了,好孩子,王爷是自己看过那信的吗?”

明媚点头:“是,交给王爷后,他自己拿去看了。”

苏夫端详着她的脸­色­,不见异样,便一笑:“这件事,能不能替保密?”

明媚虽不晓得信里是什么,却也猜到必是私密之物,她自谨慎道:“舅母放心,一则不知如何,二来横竖表哥无事了,过去种种,皆忘了罢了。”

先前景正卿对明媚是有些企图行径的,苏夫心里自也明白,此刻听明媚如此说,大有双关之意,她心头叹息,宽慰道:“说的很是,真是个……聪慧的孩子。”

别了苏夫,明媚便仍往回去,玉葫便问:“二夫说什么说了这半天?”

明媚道:“自然是谢了。”

玉葫抿嘴一笑,道:“总算是雨过天晴了,门口上也没那些碍眼的狗东西,府里的也都会笑了,唉,这全都多亏了姑娘,姑娘方才去见老太太,所有都站起来迎接姑娘呢,脸上也跟着大大地光彩。”

明媚噗嗤一笑:“这算什么,不过是去端王府走了一遭罢了。”

玉葫撇嘴:“这话说的真是轻巧,端王爷是谁想见都能见的吗?见不到的话,又谈何求情?何况求不求得下来也得另当别论。哼,这京城里却没有第二个能得王爷青眼的姑娘了,总之啊……如今景府里所有都亏欠着姑娘呢。”

明媚起初带笑,听到最后,面上的笑却淡淡地敛了,先前为了景正卿的事奔走忙碌,竟忘了那一件刺她心头的大事。

如今景正卿的事大致尘埃落定了,那件事便重又浮上来,明媚收了笑容,心中顿时又体会到凄苦的味道,心里想:“他们只以为是亏欠的,岂不知,表哥是因为救才遭了这一件祸事,全力救他,也是的本分……只是这件事过去了,那又何去何从呢?真的要听外祖母的话,假装这件事并未发生,欢欢喜喜嫁到端王府去吗?”她想到昨儿端王握着她的手,言笑晏晏,温声软语,心里顿时悲酸交加。

明媚回到房中才不久,玉婉便来到,一进门,就握住明媚的手:“叫怎么谢?给跪下吧!”说着话,作势就要跪倒。

明媚忙扶起她,又惊又笑:“怎么发疯了么,这是­干­什么?”

玉婉道:“跪也是应当的,不仅是救了哥哥,也救了们全家,真真不知该怎么谢的好。”握着明媚的手,泪竟落了下来,“先前只开玩笑,说是们家的福星,如今看来,竟不是玩笑话……”

明媚道:“别哭,别哭,先前哭,现雨过天晴没事了,就别哭了,快高兴起来才是,不然两只眼睛都消不了肿了。”说着,便让玉婉到桌子边儿上坐了,细细安抚她。

玉婉去后,卫峰又蹦Q着来了,一进门就嚷嚷:“姐姐,听家说卿二爷没事了?全靠去求王爷的?姐姐,可真厉害!”

明媚本来心里难受,被这几个接二连三地来相扰,一时倒也没空闲自怨自艾了,又看卫峰生龙活虎,不像是前两日那样垂头丧气,便也打起­精­神来陪他说话。

如此不知不觉将近黄昏,外头才传了信,说是端王府的把二爷给送了回来。

入夜,跟这消息一前一后来的,却是另一件离奇的事情:据说大理寺的最近临县捉到一名武功高强的江洋大盗,根据那大盗供认,正是腊月二十端王寿辰那天,他京郊见财起意,杀了一名少年公子跟他的几名随从,劫夺了几样物品,将那少年抛尸河中,随从们则肆意扔乱葬岗……经过大理寺迅速核查,证明这杀的的确就是太子赵琰,同时也证实景正卿乃是被冤枉的。

据说景睿二老爷从大理寺听说这消息之后,不管不顾地冲到刑部大闹了一场,把刑部的各位官员骂了个狗血淋头,――景睿好不容易救了儿子回去,却又看到景正卿受得那些伤,正是五内俱焚,听了景正卿是冤枉的,这些伤也是白受的,又差点弄得景家满门抄斩,又冤又怒急火攻心之下,竟不顾礼法,也要出这口恶气。

景睿被景良、景正勋等劝着回了景府。当夜,刑部大门也被砸的稀烂,门口两个威武的石狮子也被泼了墨汁,染的乌黑,寓意如何,不言自明。

93、青山

也难怪景睿那样向来冷静自持的人要动怒,他虽然曾去探过景正卿,也知道他受刑非轻,但探望之时毕竟景正卿衣着整齐,只能瞧出他面­色­不佳举止不便,景睿自知道儿子受了许多苦。

然而心中想到跟亲眼看到那些伤的感觉绝对是不同的,景睿起初还也奇怪为何端王府竟不肯即刻把人交回来,一直到景正卿回家之后,景睿才知道端倪,望着真正奄奄一息的景正卿,瞧见他身上纱布裹住甚至有的竟裹不住的伤,景睿真真钻心锥骨,一瞬间冷静的二老爷痛哭失声,等听到景正卿是冤枉的消息传来,自然按捺不住,领着家奴便冲了出去,谁也拦不住,等景老夫人得知消息出来拦阻,人早上马走远了。

景睿自然知道,景正卿受刑恐怕不止是刑部走的正常程序,他身上那些非人折磨,恐怕其后还有皇后的授意,二老爷心中恨极了皇后,正如皇后曾也恨极了景家,景睿无法冲进皇宫造反,先不管不顾,拿刑部做个泄怒所在。

景家再不济,好歹也曾是开国元勋,从来都是威势赫赫,不容小觑,如此怎能平白无故吃这样一个天大的亏?

景睿闹过那场之后,夜间刑部大门被砸狮子泼墨的事,却是另有其人,动手的乃是大房的三爷景正盛,外加一个舅老爷苏恩。

此日到了半夜,景府的门外忽地又有人来。

门房开门,见了那微光之下的一张脸,吓了一跳:“二……二爷?”灯笼下,来人面容斯文儒雅,却带着风尘仆仆之气,这位忽然回来的“二爷”,却自不是景正卿,乃也是大房的二爷,外放为官的景正茂茂二爷。

急忙请了人进去,又赶紧叫人通报里头,不敢就先惊动老夫人,就只告诉了景睿跟景良两位老爷,另外景正勋景正盛也惊动了。

几个男人出来一见,景正茂跟父亲景良,叔父景睿见了礼,跟两位兄弟也见过了,便道:“听闻卿弟遭难,景家遇劫,从黔州紧赶慢赶地回来了,不知卿弟如何了?”

景良跟景睿两人面面相觑,景正勋先一步问道:“你是外放官员,无旨不得擅自回京,若是给人知道了,恐怕又是一场丢官罢职的祸事,你向来行事有分寸,怎么这次如此鲁莽?”

景正盛却道:“从黔州回来,最快也要半月,哥哥,你辛苦了!不知家眷如何?”

景正勋在朝为官,自然谨慎,景正盛却不管这些:试想景家出事,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而景正茂素来跟家里不合,故而才早早地就分了出去,领了外头的官差,做得也算风生水起,没想到却在这要紧的当口,他自己不置身事外,反而冒着丢官罢职的危险跑了回来。

景正勋见景正盛如此说,不由地就微微皱眉,自然是不太苟同,他们景家后辈里为官卓著的,一个是他,一个却正是这个外放的景正茂,如今他这举止,岂非是那他前程儿戏么?

景正盛先向着景正勋行了个礼,才又对景正盛温声说道:“我安置了他们,才只身上京的……不知卿弟如何了?”

那边景良未曾做声,景睿很承景正茂这情,便道:“你有心了,多蒙端王费心,你弟弟今儿才回来,如今正在屋里头……恕他无法出来同你相见了,因为……”

景睿说不下去,一想景正卿的伤势,痛心彻骨,举袖子拭泪。

景正茂眼神变得一利,却仍道:“叔父勿要伤心,不管如何,人回来了就好……卿弟命大福大,把身子养好是最要紧的,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景睿没想到这位素来跟他们“隔阂”的茂三爷竟会在这个关键时候回来,又说这样熨帖的话,一时欣慰不已,点头落泪道:“很是,很是。”

这会子,景正盛道:“二哥,你是要歇会儿,还是我带你去见卿弟?只不过怕他现如今仍睡着。”

景正茂道:“我不必歇息,劳烦你带我去看一眼卿弟。”

景正盛道:“既然如此,父亲,叔父,哥哥,我带茂二哥过去,你们诸位就先安歇了吧,今儿白天已经忙了一整天了。”

如是,景正盛叫了贴身小厮,打了个灯笼,便领着景正茂前去看景正卿。

兄弟两一边走一边低低地说话,景正盛道:“哥哥,方才大哥说你,你勿要放在心上,他也是担心你之故,咱们家里就你跟他官路还算平顺,本来卿弟也有大好前程,经过这一遭……”

景正茂道:“非常时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只恨我没有早一步回来,害得卿弟多受了许多苦楚。”

景正盛叹息道:“不要提了,连叔父那样经常责打卿弟的人也都忍不住……可见那些狗贼下手之狠毒。”

景正茂垂眸,双眸之中透出跟斯文面容截然不同的锐利:“我知道……迟早有一日,叫这些狗贼血债血偿。”

景正盛听着这话,没来由竟觉得心头一阵冷意,他转头看向旁边的景正茂,心想:“我知道卿弟跟茂二哥关系非同一般,当初却只以为这位哥哥是个谨慎斯文、惯常会忍气吞声的­性­子,却没想到竟这样深藏不露,可见卿弟比我眼光好啊。”

顷刻到了地方,景正卿屋里静静地,小丫鬟在门口守夜,见了人来,便起身:“这么晚了,谁啊?”

景正盛道:“是我,卿弟睡了?”

桃儿便忙见礼:“原来是三爷……二爷方才还隐隐地哼了几声,想必是疼得厉害,也睡不着,总出冷汗,现在倒是静了下来,应该是睡着了,我进去看看……”

景正盛忙制止了她:“不必。我自悄悄地进去看一眼就行,他好不容易睡着,也别惊醒了他。”

桃儿答应了声,忽地看到景正盛旁边悄然站着的人,看来有几分熟悉,只是略低着头,竟看不清脸,她不敢多嘴,便轻轻把门推开,让了两位爷进内。

景正盛带着景正茂入内,缓步到了景正卿床边,把帘子稍微撩起来,借着微弱灯光,瞧见床上的人,只见那张脸雪白瘦削,脸颊边上兀自带着两道伤痕。

景正盛还则罢了,景正茂一看,双眼一闭,眼中的泪刷刷落下来,他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握住景正卿的手,景正盛及时将他的手一挡:“哥哥,你看……”

景正茂忙停手,望见景正卿的手之时,脸­色­也变得雪白,身子一晃,双手抖动,抓着床褥子便跪了下去,俯首在景正卿床前,低低地呜咽起来。

景正盛见状,眼中的泪便也忍不住,他也不忍再看床上,也不忍再看景正茂,只是转开头去看向别处,泪顺着脸颊无声滑落,景正盛忍了忍,抬手拭去。

景正卿在家里养了三天,除了茂二爷回来探望,到了次日,云三郎倒也来了。

景正卿也恢复了神智,同景正茂说了几句话,听闻三郎来到,便转头看去,这两日上他仍旧是不能动无法起身的,因身上的伤势委实严重。

云三郎进门之后,两两相看,都吃了一惊。

云三郎看着景正卿魂销骨立,景正卿也瞧着三郎,却见他鼻青脸肿,两人都发现对方不似先前那样潇洒俊逸,一怔之下,双双苦笑。

景正茂见三郎到了,便起身冲他一点头,三郎也抱拳:“茂二哥。”两人对视一眼,并不客套。

三郎靠前,打量景正卿。

景正卿看着他眼角窝青,显然这伤已经是有了两日了,淤青处泛现淡淡紫青之­色­。

景正卿便玩笑道:“你是怎么了?我不护着你,你竟给人打了不成?”

云三郎横他一眼:“难得你还能说玩笑话,应该是无碍的。”

景正卿笑道:“我自是命大的,你们怕什么?”不笑则已,一笑,微微扯得脸颊边那伤也扭曲了一下,看得三郎心也揪起来。

“你还说……闹得惊天动地的……”想骂人,又骂不出口,三郎忍了口气:“你以后……就别这样了。”

景正卿笑笑:“行啦,吃一堑长一智,我明白。”

三郎瞪他一会儿,倒也说不出别的来,想了想,只说:“我也不说什么了,真真成也萧何败萧何,若这遭你出不来,或者真死了,我拼了这条命给你报仇不说,少不得也杀了那个人,让你安心。”

“你在说什么?”景正卿半懂不懂。

三郎道:“你自己明白,然而我也是想错了,又怎会想到最后还是她去求了王爷,救了你出来?也算是她还有些良心。”

景正卿扫了一眼旁边的景正茂,便咳嗽了声,示意三郎不要多嘴。

谁知景正茂面上淡淡地,并不觉得惊讶。

三郎看了景正茂一眼,便对景正卿道:“你还不知道?茂二哥早知道了。”

“什么?”景正卿大为意外,试图挣动,谁知却牵扯伤处,景正茂跟三郎忙来轻轻按住他:“不要乱动!”

景正卿像犯人一样重新躺好,无奈地笑笑:“这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有什么瞒着我不成?”

景正茂听了,便看向三郎。

两人目光略微对视,景正茂回身走到门口,往外一看,见外头并没有人,才回头向着三郎一点头。

云三郎徐徐坐了,沉默片刻,终于说道:“你被捉走之后,我就按捺不住了,想去见你,我二爷拼死拦住我,跟我打了起来……最后还把我绑起来关进屋里。”

景正卿一听,忍不住便笑了。

三郎羞恼之极,见状喝道:“你还笑?”

景正卿敛了笑意,却看着三郎,叹道:“你常说我如何,叫我看你的­性­子也够呛,这一遭,我却不能站在你这边了,云二哥做的很对。”

“很对什么?”云三郎皱眉。

景正卿面上笑意尽数没了,扫一眼门口的景正茂,才重新看着三郎,也放低了声音,道:“你……总不会是把事情都跟哥哥说了吧?”

云三郎冲他一点头:“全都说了……你先说你的,具体详情,我等会儿再跟你解释。”

景正卿闻言,无奈,便道:“其实除了辉儿说了认得太子的事后,还有个守门的士卒,说那日曾见过我的,大概是因为你跟他们相熟,故而并没有供出你来。”

三郎垂头不语。

景正卿道:“可惜那些人十分­奸­猾,因知道我跟你相熟,又觉得以我一人之力是无法杀了太子身边那么多人的,于是曾几番诈我,问我是否有同谋一块儿动手。我因为想若是供认的话,整个景府也要跟着遭殃,又因没见到你,便知道他们没有真凭实据,于是可以跟他们扛……”

三郎听到这里,便知道他必然是因此吃了许多常人不能忍受的苦楚,一时眼睛又湿润了。

景正卿道:“也幸好云二哥把你绑起来了,不然你若冲了去,火烧炮仗似的必然忍不住……到时,我为了撇清你,也只好就承认事情是我做的,你说后果是不是比现在更糟?”

三郎哽咽:“只不过……罪都是你一个人受了。”

景正卿笑道:“本来事儿也都是我招惹的,何况我曾跟你说过,若事发了,我一个人揽,你啊,莫非不长记­性­?”

景正卿说到这里,便问道:“你尚未跟我说,茂二哥又是怎么回事?”

三郎擦擦眼睛,道:“茂二爷前天就回来了,他回来后便去我家,说服了我哥哥跟我见了面儿,我知道你受刑严重,哪里忍得住,再加上茂二哥又百般询问,我就把事情认了……茂二哥听完之后二话不说就走了,我以为他是要逃走了,暗中愤恨,谁知道……”

门口景正茂听到这里,便笑了笑。

景正卿疑惑,三郎道:“你大概知道有江洋大盗承认了因财起意谋杀太子之事吧?”

景正卿身子一震:“这……难道……”

景正茂听到这里,便道:“其实我一早便想如此安排,我从黔州出发一路上便思索此事,也想得明白,这罪名牵扯皇家非同等闲,若无人顶,最后黑黑白白地自然是落在你身上,唯有这一招‘釜底抽薪’管用。我知道三郎跟你相熟,也正如你所说,我亦觉此事非是一人能成事的,故而去问他。听了三郎的话之后,便即刻安排人动手了……只可惜黔州到此路途太远了些,不然我早回来,也不至于让你受这么多苦。”

景正卿意外且感激:“哥哥……”

景正茂见事情说完了,便不再守在门口,走到床边,垂眸看景正卿,道:“你也知道我跟这府里的情缘浅薄,这府里最不能舍弃的,也只有你了,这次劫难的事由我也隐约知晓,只望你受了这次罪,以后……毕竟你也该知道,那位卫表妹,是许给端王的,这一次她为了你去向端王求情……趁此机会,你就撂手吧。”

景正卿听他提到明媚,眼神一阵恍惚。

三郎道:“我先前还颇恨她,然而听闻她在端王府所做之后,才觉你那样不舍手,倒也有你的原因。”

“何意?”景正卿­色­变。

三郎咳嗽了声:“是这样的,听闻端王最初不愿见她,叫王妃送客,谁知道……她竟在冰天雪地里于王府的院落跪了半个时辰,才求了王爷面见……”

景正卿听了,身子一阵颤抖:“什……什么?”

三郎道:“你为她杀了太子,她为你也差不多送了命,你瞧,你们搅在一块儿,竟没好事,所以我跟茂二哥都觉得,以后,­干­脆就了断了这孽缘罢。”

正说了这句,便听到外头有人低低说道:“怎么没有人?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也没有声儿?玉葫,你去看看他睡了没有……”——

94、怜惜

真是说“孽缘”,“孽缘”就到。

屋内三人一听,面­色­各异。

这来人自然正是明媚,明媚本是低语而已,但是这三位都非等闲,俱是耳目过人之辈,自然听得分明。

云三郎跟景正茂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便看向景正卿,却见二爷凝眸出神,正在细听,脸上不知不觉露出期盼之­色­。

三郎便挑眉,景正茂则似笑非笑:他是没见过明媚的,倒是有点好奇。

正在此刻,外间传来小桃的声音:“是表小姐来了,来看二爷吗?”

明媚停了步子,玉葫道:“我们姑娘去二小姐那里,顺路过来看看二爷,小桃姐姐,二爷睡下了吗?”

小桃见她这么问,以为若是景正卿睡了,他们自然就走了,小桃也知道这一次多亏了明媚,心里也很是感激的,便忙道:“方才云三公子来了,说了会儿话,不让我伺候着,这会儿该是走了?二爷一时半会的怕是不会睡着,我进去看看,姑娘也进来坐会儿吧。”

明媚一听,却忙道:“既然有人在,就不用了,我改天再来看也行。”

小桃十分热情:“这会子也没说话,大概是走了,姑娘别忙着走,让我看一眼。”

外头这一问一答,里面景正卿听到这里,就瞪向云三郎,又看景正茂,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云三郎很明白二爷的心情,当下白着眼,拉着景正茂往那旁边的屏风后一闪。

这瞬间小桃便进来,一眼瞧着里头空的,云三郎跟景正茂都不在,她便高兴:“果真是走了。”又仔细看看,却见景正卿眼巴巴地瞪着眼,便笑道:“二爷没……”

小桃这边说着,那边景正卿却听到耳畔明媚跟玉葫低语。

一个偷偷说:“姑娘,云公子走了。”

一个低低道:“若他睡着还好说,若醒着,我就改天再来。”

景正卿一听,心也揪起来,忙冲小桃用力一眨眼,那边小桃正欢喜说了半截,见主子如此,心知有异,便张口结舌停下来。

景正卿冲她轻轻摇了摇头,小桃疑惑地看看他,不知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这会儿,玉葫便问道:“桃儿姐姐,二爷睡了吗?”

小桃看着里头,见景正卿正冲自己点头,小桃莫名其妙,却也说道:“嗯……二爷……睡……”眼睁睁看景正卿迫不及待地又点了一下头,小桃便道:“睡着呢!”

屏风后面两个人,一个听着,一个看着,到了此刻,互相都是一副哼然无语的表情。

却不知更无语的还在后头。

明媚跟玉葫一听,这才放心露出笑容,明媚就道:“既然这样儿,咱们悄悄进去看一眼,不扰了表哥就行了。”

玉葫点头:“姑娘说的是。”

那边小桃听到这里,本以为她们知道景正卿睡着了会离开,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此一刻,才隐隐地明白了景正卿冲自己点头的意思。

明媚同玉葫进了屋,明媚头前往内走,玉葫就问小桃:“二爷怎么样了?开始的时候听说很不好。”

小桃听问,很难过:“何止是不好?你没有来不知道,我是近身伺候过的,那些伤……”竟说不下去,眼中的泪就掉下来。

玉葫只是问一句,却没想真个如此,忙站住脚安抚:“姐姐别哭,怎么就哭了?”

前头明媚听着两人对话,心头一沉,便加快脚步,知道景正卿睡着,脚下却又格外放轻了些。

因之前景正卿跟三郎和景正茂说话,那帘子是撩起来的,明媚一眼便看到他脸颊边上带着伤,当下脚下猛地一顿,差点儿便惊呼出声。

明媚掏出帕子,惊恐地掩着嘴角,竟有些不敢靠前,脚下一步一步,慢慢地才来到了床边,双眸望着景正卿瘦削许多也失了血­色­的脸,以及那道看来颇有些狰狞的伤,眼中的泪刷地便涌了出来。

原先没见他的时候,也听人说伤的很是严重,可到底比不上亲眼所见。

心头一阵悲恸涌动,明媚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出声,当下张口,死死地咬住手中帕子,肩头微微发颤,双眸却望着景正卿,眼中的泪涌起,凝聚,然后大颗大颗地泪滴便往下掉,却偏无声。

云三郎同景正茂两个站在屏风之后,并不很远,将这一幕见的明白,此刻也皆动容。

景正卿本在装睡,双眸似睁似闭,自然不肯放过看明媚的机会,谁知却看到她强撑着悲痛在无声落泪,他哪里按捺的住,当下睁开眼睛,说道:“明媚,你别哭。”

明媚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竟醒着,怔了怔后,红着眼便要转身。

景正卿不顾一切,探手出去便握住她的手臂:“你别走。”

手一动,十指疼得钻心,不由闷哼出声。

屏风后云三郎一看,脸­色­一变,就要不管不顾地冲出来,景正茂急忙拉住他,向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明媚本是要走的,见他张手拉住,又听他声音不对,便回过头来,谁知一眼便看到景正卿的手,顿时惊呼了声,身子颤抖,双腿发软,几乎跌倒。

景正卿急忙缩手:“妹妹别怕,别怕!”把手缩进被子里去,不叫她看。

明媚吓得脸上失­色­,抬手在旁边桌上一撑,强行站住,才又缓缓回身,看一眼景正卿,颤着纤纤十指,便去掀开他的被褥。

望着底下的那只手,明媚咬着牙,再也站不住,双腿一软,顺着床边便坐在地上,忽然之间抬起双手,捂住脸,竟再也忍不住,颤抖着哭出声来。

外头玉葫正安抚小桃,听了里头声响,不知为何,忙进来,却见明媚靠在床边上,缩成一团,捂着脸哭个不停。

玉葫本能地就以为景正卿又欺负了她,便忙过来扶住:“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明媚哭得肝肠寸断,也难理会她。

景正卿急得要起身,小桃忙来拦住,景正卿兀自道:“没事的……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吗?是我不该……让妹妹看到……”

玉葫听他说了这句,才明白过来,当下往景正卿身上一瞧,却见到他被子底下的手,手背上伤痕斑斑不说,五根手指,肿的不成样子,有一根小指露在外头,虽然收拾过,却仍血­肉­模糊地,连指甲都不翼而飞,其他几根也都用纱布包裹着,其情形可想而知。

玉葫一看,也吓得浑身发颤,这才知道明媚为何竟哭得这样。

此刻小桃让景正卿重躺好了,同玉葫两个把明媚扶起来,又也陪着落泪安抚,又回头劝景正卿:“二爷身上的伤,大夫说了要好好养着的……可别再动了。”

明媚心中惦记他,便转头来看,双眼都泪汪汪地。

小桃又劝明媚:“姑娘别哭,你一哭,自个儿伤心不说,二爷也要伤心了。”

明媚咬着­唇­,不敢再哭,只是望着景正卿的脸,又看看他的手,想到他身上恐怕更有许多伤处,忍不住又深吸口气,虽然不敢哭出声来,那眼泪却是怎么也忍不住。

景正卿见状,便同小桃使了个眼­色­,小桃收了,心中一动,便拉拉玉葫。

玉葫明白她的意思,心里犹豫,可看看明媚,又看景正卿跟个粽子似的,几乎都不能动,倒也没什么凶险,便也站起身,跟着小桃一块儿出去了。

当下屋里就只剩下了景正卿跟明媚两个,――自然,在屏风后面还有两个。

但景正卿一心都在明媚身上,一时竟把云三郎跟茂二爷扔到了九霄云外。

景正卿这才说道:“妹妹,别哭了,你再仔细看看我,其实也没什么,就那么点儿伤,都给你看到了。”

明媚勉强抬头,又看他一眼,不知为何,先前见了这个人,只觉得又恼又怕,如今看一眼,便觉伤心的难以自制。

明媚抽噎片刻:“你怎么……伤的这么重?”

景正卿道:“不重……”他瞧着明媚,道:“我就算是为了你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明媚听了这话,浑身一震,回头便怒视他:“你胡说什么?再胡说我就走了。”

景正卿真个害怕她走了,忙道:“我说错了,你别走……啊,我的手好疼……”本就有几分疼,这会儿正好借题发挥。

明媚一听,果真着急,便撑着站起身来:“是不是方才不留神碰到了?你伤的这样,还敢伸手抓住我?”

她本是着急了无心的话,景正卿听了,却有些痴痴地:“我生怕你走了,自然要抓住不放。”

明媚一心着急,竟没听出他话中有话,只道:“我走了,改日就再来也就是了。”

景正卿忍不住笑了笑,说道:“我若醒着,你都不进来看我,非得等着我睡着了再看一眼,是还怕我吗?”

明媚见他竟都知情,这会儿也明白了方才他是故意装睡的。

明媚咬着­唇­,带泪看他一眼,对上景正卿的双眸,睫毛眨了眨,便道:“二表哥……”

“嗯?”

明媚小心地把他的手放下,却已经不敢再看他的伤处,只顺着床边坐下,帕子在眼睛上擦了擦,才说:“经过这一回,以后……”

明媚迟疑着,说不下去。

景正卿道:“以后如何?”

明媚转头看向他:“以后……就好好地……你……和我,尽量少见面,应该就没有别的事了,对你对我,都好。”

这一见天大的祸事,明媚归咎在自己身上,倘若景正卿不是对她那么上心,也不至于跟着经受这么多波折,遭了这么多罪,在明媚看来,若只是她一人卷入此事,早就一死了之,可是景正卿如今所受的这些,却都是因她而起。

景正卿听了这句断断续续地话,隐隐约约是明白她的意思。

明媚又说道:“这两天,我也一直在想……以后该如何,我总会找个解决的法子……至于这里,我也……不会再常来,等二表哥娶了亲……”

景正卿皱眉道:“娶亲?”

明媚看他一眼,心想:“这不过是我猜的,他或许跟皇族里的女子有什么不为外人知的牵连罢了……多半是太后族里的人物了,听闻大舅母也是太后族里的亲眷,因此表哥若如此,也是有的……”表面却自不能说,只道:“你终究也是有这一日,而我……也有我的归宿……”

明媚说“归宿”的时候,心中其实隐隐地有了自己的打算,可在景正卿听来,却好像是她在说她要嫁到端王府的事一样。

景正卿眼神一暗:“我知道……这一次,也多亏了你去求王爷。”

明媚没想到他忽然提起这个,便诧异看他一眼。

景正卿扭头看向里头,闷声不语。

明媚惊诧片刻,见他不做声,心想自己要说的话大致是说了,便道:“既然这样,表哥你便好好地休息,我……走了。”

明媚要起身,景正卿忽然出声道:“你可知道……在刑部的时候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明媚怔住,便又看他,景正卿道:“受刑的时候,我有几次都忍不了那份疼,只是……我拼命想想妹妹,才咬牙撑了下来,只要想到你,不管是你骂我也好,冲我笑也好,甚至哭也好……我就觉得身上的痛都轻了许多。”

明媚听了这几句,眼中的泪顿时又涌了出来,于双眸中朦朦胧胧,将落未落。

景正卿道:“现如今听你这两句话,我身上的痛便加倍地又回来,不仅是身上的痛,连心里头也开始疼。”

明媚一眨眼,泪珠滚滚落下,景正卿道:“你还哭?我先前不是同你说了,不让你再落泪的吗?”

明媚转头,不理他,可心里却也悲酸的难受。

景正卿见她侧身坐着,可亲可喜的身姿就在眼前,有心抬手去抱一抱,只可惜双臂都是不能动,方才因去抓她,手指上的伤便火辣辣地又疼起来。

景正卿吸了口气,将声音放得温和,唤道:“妹妹……”

明媚垂眸,忍着哽咽问:“­干­什么?”

景正卿叹道:“我身上极疼。”

明媚咬了咬­唇­:“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我给你叫大夫好了……”

景正卿道:“叫他们没用,只有你在,胜似千百个大夫。”

明媚重看向他:“你怎么又说这些?方才不是跟你说明白了么?”

景正卿却不理这些,只对上她含泪的双眸,道:“妹妹若是心疼我,倒有个法子,可以让我不疼。”

明媚怔怔看他:“你、你又想­干­什么?”

景正卿双眸温柔之极,凝望明媚,看着她哭的粉里透红的眼睛,梨花带雨地双颊,以及被咬的发红的­唇­瓣,喉头一动,便柔声说道:“妹妹来亲一亲我,我自然就不疼了。”

明媚一听:“你、你果真又胡说了!”羞愤交加,脸颊上顿时浮现淡淡晕红。

这边景二爷只顾温柔怜惜,满心柔情蜜意,却忘了在屏风后面,还有两个人正如石头般僵立。

景正茂同云三郎两人呆站,听着外头这一声声地话,明媚说的那些,倒还正常,偏偏这位二爷,说的每一句都好像是千钧重,压得两个人几乎东倒西歪站不住脚,等听到最后一句,连斯文淡然的景正茂脸上都红红白白地有些不自在。

云三郎着实忍无可忍,牙齿磨了几磨,无声嘀咕了几句便要往外,景正茂无可奈何,将他手腕紧紧攥住——

95、宠辱

景正茂向着三郎使了个眼­色­,三郎挣了挣,没想到景正茂做的是文官,手劲儿居然挺大。

景正茂瞧一眼前头,又往后看了看,把三郎一拉,脚底无声,往后退去。

三郎没法子,只好跟上,景正茂走走停停,听外头玉葫跟小桃没站在门口,他便拉着三郎到窗户边上,打开窗子,纵身跳出去,身法竟也颇为敏捷。

两人出外,见无人察觉,才松了口气,沿着廊下且走且说。

景正茂就打量三郎,笑道:“你这脾气果真倒是急的,这时侯若出去,让卫小姐颜面何存?”

三郎很气恼,冲口说道:“我快给他弄死了,还不许我出个声儿?茂二哥你竟也能忍受,你瞧他,一看见美­色­,把我们两个都也忘了。”

景正茂忍着笑:“卿弟都那样了,还能如何……就给他个任­性­的机会吧。”

三郎叹了口气:“女人,真真是祸水。”

景正茂摇摇头:“天下女人多了,有个能拿捏他的,倒不算是坏事……且他那个­性­子,我先前倒常觉得他太过无情了……没想到,竟能为这卫表妹,弄成如此……”

三郎转头看向他,又气愤又是讶异:“茂二哥不觉得这件事不妙么?可差点儿因着此事杀身害命连累家族呀!”

景正茂扫他一眼,而后目视前方,淡淡道:“乍一看的确如此,只不过长远看来,此刻不出事,将来未必就也安安生生地,我虽不在京内,却也知道太子不是个省事之人,若是将来当了国君,再加上皇后那族,受害的又岂止是卫表妹或者卿弟一人?只怕国将不国……再说,卿弟在京内为官,若将来为人臣,说不定早晚也……总之,此番太子殒命,虽则动手之人是他,可冥冥之中,未尝不是天意。”

三郎双眉一皱,乍一听景正茂这些话,似大逆不道,又像是无理,可是细细想想,却是大有深意。

三郎沉吟片刻:“那,茂二哥,照你看来,如今太子已失,将来这皇位承继之人……”

景正茂笑看他一眼,道:“这就非你我能置喙的了,咱们只拭目以待罢了。”

两人慢慢地边走边说,不知不觉转到前头,却见一个家仆迎面而来,行礼道:“二爷,大老爷那边请您过去,说是吏部有大人来了。”

云三郎一听,吃了一惊。

景正茂却是面­色­平常,反对他笑道:“我不能陪你了,你便自回去吧,改天再来找卿弟,多陪他说说话也是好的。”

云三郎听话头不对,便问道:“茂二哥,这是何意?”

景正茂淡淡然道:“我是无旨回来的,吏部的人必然要来问罪……然而这不过是意料中的事,且我本来就没想在家里多呆,这家里除了卿弟,我倒是没什么可挂心的,如今他出来了,伤势假以时日必然也慢慢养好,我留下也没用,这两天就离京了,在此就先跟你告个别罢了,等我走的时候就不特意同你说了,也免得别人看了生疑……”

云三郎听他语气平和,不疾不徐说罢,心中虽然不舍,可也没有办法,知道景正茂为人心细缜密,他决定的事应该就没有转圜余地了,当下点头,叹道:“茂二哥,不知今日一别,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对了,吏部的人会如何为难你?”

景正茂抬手,在他肩头安抚轻拍,道:“也不至于会如何,顶多顺势打压罢了,我回来之前早已经做好最坏打算……如今卿弟无事,于我来说其他万事皆轻,你也不必担心,倒是以后……卿弟身边,还得你多多照料了。”

云三郎很是不舍,便点头:“茂二哥,你放心,我会好好守着二爷的。”

两人说罢,各自拱手分别。景正茂去见父亲景良,三郎便自出府去了。

且说屋里,景正卿说罢,明媚便起身:“你说了两句就没有正经了,我该走了。”

景正卿忙道:“那我不说了还不成?你再坐会儿。”这会儿他手脚不方便,自然没能耐做坏事,便只好扮可怜博同情了。

明媚回头看他一眼:“我听说方才云公子他们在?你必然同他们说了许久的话,这会儿也该歇会儿养养神了。”

景正卿听她一说,脑中轰地一声,这才想起来景正茂跟云三郎在屋里呢,心虚地拿眼睛看那屏风。

明媚见他不做声,便问道:“怎么了?是想要什么?我叫小桃儿进来帮你。”

景正卿凝神静静一听,听不到有呼吸声响,这才缓缓地松了口气,知道两人已经走了,只是不知道是何时走的,只能盼是从一开始罢了。

景正卿知道人去了,当下便又带笑看向明媚:“你过来坐会儿,别叫别人。”

明媚此刻对他是又怜又恨,踌躇片刻便道:“那你不能再口头轻薄了。”

景正卿落得如今境地,倒也不敢就口没遮拦,便乖乖答应。一眼不眨地瞧着明媚近在床边,嗅到她身上淡淡香气,委实是舍不得,倘若好手好脚,必然是要立刻一把把人抱入怀中的,此刻虽然竭力按捺,心却抑制不住地大跳起来。

景正卿想了想,便轻声问道:“我听人说,你去王府求端王帮忙,还在端王府里吃苦了?”

明媚听他提起这件事来,便垂了头,只去弄膝上的手帕:“没有吃苦,你听谁说的?”

景正卿竭力歪头看她:“当真没吃苦?端王没有为难你么?”

“王爷对我很好,真没有。”明媚并不看他,仍旧垂着双眸。

景正卿将目光从她面上移开,渐渐地落在她透明似的手指上,痴痴地看了会儿,唤道:“妹妹,你对我的心,我是知道的……倘若知道你肯为了我去受那样苦,我宁肯就死……”

一个“死”没说出声,明媚忙抬手,在他­唇­上一盖,急得皱了眉,啐道:“呸呸!不许说那个字!”

景正卿一瞬窒息,只觉得她的手指半温中带一星儿凉,如玉一般,却偏偏娇软可人,且带着自来的暗香淡淡,按在他的­唇­上,让他动也不敢动,只盼她多留片刻。

明媚见他怔怔地不言语,才知失态,刚要移开手,景正卿却竭力抬头,在她的手心里亲了口:“我知道你心里是疼我的。”

明媚又恼又气,挥起帕子在他脸上轻轻地打了一下:“谁疼你?你再说!”

景正卿只是笑,明媚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儿,以及脸颊便那醒目伤痕,没来由竟觉得一阵感伤,便收回帕子,低头默然不语。

景正卿看着她绕着那块手帕,却忽然说道:“妹妹,你把那块帕子赏给我吧。”

明媚抬手看看,问道:“你要这个­干­什么?”

景正卿皱眉道:“原先有一块儿妹妹的帕子,这次入了刑部后,给他们拿了去,跟衣裳一块儿烧了……”

明媚吃了一惊,又问道:“是我的?你什么时候有我的帕子?”

景正卿说道:“就是上回,峰儿顶撞你,你哭了,我正好去,你恼的拿东西扔我,就把那帕子也扔出来了,我顺势就捡了去。”

明媚这才记起来隐约像是有这么回事的,当下眉头一蹙,望着景正卿说:“你无端端的捡我的帕子做什么?”

卫峰跟她闹脾气,已经过去这么许久了,他仍旧存着那手帕,这可真的有点……说不过去。

景正卿对上她黑白分明的水­色­双眸,只觉得这双眸子简直看到自个儿心里去,便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厌我,不想见到我,于是……偷偷地拿了妹妹的帕子藏着,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一看就觉得像是在你身边儿似的。”

明媚听了这话,脸上晕红:“你……”本是要斥责他,奈何竟说不出来,听着这样的呆话,明明觉得无礼又轻薄,只是,如今他落得如此田地,却自跟她有大­干­系,因此这些话竟并不是轻薄,而多像是出自真心的了。

明媚脸上发红,眼中却又有些湿润,默默地想了会儿,便道:“这块儿方才沾了泪,不­干­净了,改天给你另一块好的。”

景正卿道:“我就要这一块儿,沾了泪的帕子给了我,以后妹妹就别再哭了。”

明媚心头一痛,眼泪便涌出来,她将头转开去,不让景正卿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故意哼道:“本以为你伤得很,必然没有­精­神说话,没想到竟会这样……我再也不来看你了。”

景正卿心头一凉,明媚却又轻轻一甩手,把帕子甩到他脸上去,嘴里道:“这也是个不稀罕的旧帕子,我也正不想要了呢。”

景正卿嗅得那帕上传来一股幽香,他又怎会听不出明媚是在口是心非的?一瞬间魂魄荡漾,只觉得身上受得这些苦也都不算什么了。

明媚回头看他一眼,叹了声,起身说道:“我真的要走了,来了好一会儿,别给人说闲话。”

景正卿巴不得她总留在这里,就是不说话只看着也好,便道:“谁敢说什么闲话?别理他们。”

明媚摇头:“你当我也跟你似的无法无天么?且你这时侯真该好好地歇息才是……”她顿了顿,又看向景正卿,轻声道:“二表哥,你若是……那就快些好起来,也把这些伤……都养好,不然我……心里终究是……难受的。”

明媚本­性­到底是个善良的小女孩儿,景正卿身上的伤又的确令人难以正视,连景睿看了都失声落泪,何况是她,且一想到他遭这些都是因她而起,明媚心中自沉甸甸地,只盼他快些好起来。

景正卿听了这句,只觉得心满意足:“我知道了,我一定快快好起来,你别担心,更别为了我哭。”

明媚忍着泪:“知道了。”看他一眼,深吸一口气,转身出门去了。

景正卿呆呆地目送明媚离开,只觉得整个人像也要跟着她出门了。

一直瞧她的身影消失门口,他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帕子,竭力地抬手,艰难把帕子拿起来,小心放在枕头下面藏好。

明媚出了门,玉葫跟小桃迎过来,见明媚眼儿红红地,两人也不好过,小桃兀自打起­精­神,道:“表姑娘有空多来看看二爷。”

玉葫便道:“还来?再来还得多哭两场。”

小桃陪笑道:“再来就不至于这样儿了,二爷的伤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明媚点点头:“小桃姐姐,就辛苦你们仔细照料二表哥了。”

小桃忙道:“姑娘别说见外的话,这都是奴婢们该做的,姑娘也要保重身子,这两天又见瘦了些。”

明媚也应了,当下分别。

明媚同玉葫就出了景正卿的居所,玉葫回想方才所见,心有余悸,便叹道:“若不是亲眼见,我也不知二爷竟伤的这样重呢。”

明媚也垂着头不言语,玉葫怕说多了惹她也伤心,便又转开话题,说道:“罢了,横竖这一场是过去了,总算能好好地过个年了,听说过两天,老太太要带太太们去家庙里祈福还愿呢。”

明媚笑了笑,道:“倒是好的。”

玉葫偏头看她,总觉得明媚像是有什么心事,便问:“姑娘在想什么,莫不是还惦记着二爷的伤?”

明媚摇头道:“没有,横竖我惦记也没有用……他也不能好的快些。”

玉葫问道:“那是在想什么?”

明媚目光闪烁,道:“还没想好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如此平平静静地又过了两天,景正茂果真出京去了,原本他在黔州做的甚好,年底本是要调升的,因此番无旨擅回,便削了升迁的机会,仍贬他回去。

景正茂也不以为意,很有些“宠辱不惊,去留无意”之超脱风度,临别那天,景正卿被小厮扶着,撑着起身,把茂二爷送到大门外,依依不舍地挥泪洒别。

这几天景正卿身子恢复的倒是不错,除了一些伤及筋骨的地方,其他的皮­肉­之伤,也迅速地在愈合,他本就是武将出身,从小练得身子康健,再加上调养得当,自然就恢复的快,起码伤口不像是起初那样狰狞怕人了。

而在这段日子里,端王府也一直有派人来询问景正卿的情形,只是端王却不曾亲自来过。

景正卿在府里休养半个多月后,不须搀扶也能起身了,他时常在府里各处走动,有时也会随着三郎出外。

身体在痊愈的同时,景正卿心里却难受起来,因自上回明媚来探望过后,她再不曾来过,有时他在府里溜达,也少见她的人影。

景正卿忍无可忍,这天,他略收拾了一番,便径直往明媚居处而来。

96、亲昵

景正卿揣着手,溜溜达达,看似漫无目的,不知不觉却正到了明媚院子前,瞧见墙头上还带些许残雪,白白胖胖地伏着,大概是爱屋及乌,如此场景竟也给他瞧出几分可爱来。

景正卿迈步往里头去,却听得屋里寂静无声,鸦雀不闻地,因此刻正是午后,景正卿便想明媚大概是在睡着,不知为何丫鬟们竟也没声响。

他放轻了脚步,进了屋里,左顾右盼,果真也没见到四喜五福的影子。

景正卿心里诧异,却不知这段日子里明媚懒懒散散,放马吃草,除了打水收拾等必做的,其他都极少吩咐。

四喜五福镇日无聊,闲着无事,便自出去找姐妹们玩耍。

因此竟只有玉葫仍在屋里,却因是午后困倦,便趴在炉子边上打瞌睡。

景正卿一眼看到玉葫斜斜地伏在桌子边上,忍不住一笑,心念转动,便不去打扰她。只蹑手蹑脚往里去。

景正卿进了里屋,一惊,却见明媚竟未曾睡,正在书桌边上,手中执笔,正在写什么似的,也未抬头,竟没发现他。

景正卿有些诧异,门口上静静站了会儿,索­性­不出声,迈步往桌子旁凑过去。

渐渐近了,明媚似察觉到有人靠前,只不过仍未抬头,反而轻声说道:“去给我把书架最下面那本摊开的书拿来。”

景正卿身子一僵,而后反应过来,明媚这是把他当成玉葫了。

他悄悄地掩口一笑,当下顺势转身,走到书架旁边,上下一打量,果真见下层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景正卿拿起来看了看,不由地诧异,却见竟是一副山水花鸟画图,他也不知明媚要做什么,便小心捧着书回来,走到桌子跟前,不出声,轻轻地便递过去。

明媚仍不抬头,只是提着笔,全神贯注地打量着桌上的那副图,看了会儿,便抬手,景正卿明白她的意思,于是把那本书往她的手中一送。

明媚握住了,便才转开目光,往那书上去看,看一会儿书,又看看自个儿的画。

这会子景正卿也垂眸看向桌上,却见桌面正也是一副摊开的画,有的地方墨迹未­干­,显然正是才画得,正也是一副山水花鸟画,处处­精­致,笔法细腻,竟不输给方才所见的那画册上的图。

景正卿差点便赞叹出来,那边儿明媚对照画册看了几眼,面上浮现颇为满失望的神情,自言自语道:“到底是不如的,轻狂浮躁,不好,不好。”眉头一皱,竟把笔放下,把画拿起来,是个要撕了的架势。

景正卿一看,顾不得其他,忙地抢过去:“妹妹别动!”

明媚吃了一惊,手上一松,竟给他把画儿抢了过去。

明媚猝不及防,瞬间竟变了脸­色­,无论如何想不到这身边儿竟站了一个不速之客,她瞪向景正卿:“你、你怎么……在这儿?”

景正卿先把她手中的画拿了去,在手中细看了会儿,并不回答,只说道:“哪里不好?比这一幅死死地要灵动许多,看这鸟儿,比你廊下那百灵还鲜活,像是随时能振翼而飞一般,你做什么要撕了它?”

明媚听他去夸那画,她心神镇定下来,注意力便也转到画上去,左看右看,就皱眉道:“有什么好的?你也就是随口说说,这调­色­不好,画得也粗糙,这哪里是只鸟,太过肥腻,倒像是只烤鹅。”

景正卿噗嗤一声笑出来:“这画是极好的,我不许你糟蹋它,你不要,我拿了去便是了。哪里有这样俊秀的烤鹅?亏你能说出来。”

明媚道:“我画得,为什么要给你?且画得不好,难道让你拿了去以后用来笑我?不许,还给我!”

她伸手来要,景正卿哪里肯给,只说:“你若答应我好好地留着别撕了,我就给你,只是知道你容不得他,倒不如便宜我才好。”

明媚气道:“你是强盗不成?青天白日跑进来抢东西?快还给我!”她见景正卿不给,便转过身,抬手要把那画抢回来。

这是才画好不久的,墨迹还未曾全­干­,景正卿也不好就卷起来,于是就只举着画转身避开明媚:“我可不能让你撕了它,你不爱,有的是人当宝贝呢!”

“那是你没见识,”明媚气道,“若是能画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画工拙劣,也缺乏……你快点给我,不然我要恼了!”

景正卿本是要抢救这画的,不妨明媚一心想要回去,竟围着他转来转去地想抢这画,他嗅到一股子幽香在鼻端绕来绕去,又看她蹁跹身影,翩若惊鸿一般在跟前,正是求之不得。

本来就不想给她,此刻越发不能给了,索­性­把画儿举高:“叫我看你这才是暴殄天物,我才是慧眼识珠的人,这画虽是你画的,给你撕了,却如明珠暗投,我是万万不许的。”

明媚见他把画举高,她伸手要去够,奈何景正卿生得高挑,而她却极娇小,竭力探手也够不到,一瞬又气又急地,脸­色­淡淡泛红。

景正卿见她仰头眼巴巴地看着画,样子又是可怜又是可爱,目光便从她面上往下,顺着那尖尖地下颌,一路越过修长的脖颈,一直到了……

因明媚是在屋内,且又生着暖炉,因此衣着颇为单薄,景正卿看着如斯美景,喉头一动。

他一手擎着画,一手探出去,在明媚腰间一抱,当下就把她抱入怀中。

明媚猝不及防,双手还在举着,被景正卿一搂,顿时撞到他身上去,“啊”地惊呼了声,双脚站立不稳,贴在景正卿胸口,双手情不自禁地揽住他的脖子。

这一刻,仿佛时光停住。

明媚呆了呆,才反应过来,忙要站住脚步,抬手去推景正卿,却听他低声道:“小心些……我身上的伤还未痊愈……”

明媚闻言,顿时跟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动也不能动,此刻也才想起来,顿时看向景正卿,问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四目相对,景正卿道:“这么多天都没见到妹妹,我心里惦记,自然要来看看……你倒是狠心,上回明明答应了我会去看我的,怎么竟出尔反尔?”

明媚听他质问,便转开目光去:“你……你不是好了么?且……往你那屋里人来人往的,我常去也不像话。”

“总是说些匪夷所思的借口,”景正卿叹息了声,终于忍不住,便垂头,在那吹弹得破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口,“就算是天兵天将如来佛祖去,我都不放在心上,我镇日望眼欲穿地想着的人……是谁,你又不是不知道。”

明媚吓了一跳,忙又试着去推他:“你别又在这里乱来。”

她不敢去碰他身上,情知有许多伤的,便去推他的脸,一边推,一边又打量他的脸颊,她自是记得他脸上也伤着了的,怕不留神触及了伤处,此刻偷眼去看,却见景正卿脸颊边上仍是有两道红红地伤痕,只不像是当初那样狼狈了,因愈合了,伤口正往好处长。

明媚便先松了口气。

景正卿爱极了她这幅模样,明明担心他,却偏又不说,也不肯认。

他把那副画抖了抖,先放在旁边桌上,明媚见了,即刻要去取,却被景正卿抱了回来。

明媚气道:“你­干­什么还不松开?”

景正卿笑道:“这么多天没见着你,这会儿让我松开,也难。”

明媚道:“那你先放手,我把它撕了再说。”

景正卿便笑:“妹妹打得好如意算盘,我人也不放,画也不放……鱼和熊掌……都要。”

他嘴里说着,手上用力,便把明媚抱得转过身来,低头细细打量她的脸:“还好,这几日你没有再瘦了。”

明媚抬头看他,又急忙垂头:“这是在我屋里,你不要、不要乱来,给人瞧见……”

景正卿看着她神情,一眼也不想错过,便道:“你若是肯多去看我两次,我也不至于如此……每天焦心不已,想着要早点好起来,既然你不去看我,那么我来看你也是一样的。”

明媚不能做声,景正卿情难自禁,一手搂着她,一手挑起她的下颌,低头便吻了上去。

明媚低低一声,又惊又羞:“不……”却仍是被他亲了个正着,双­唇­相接,顿时如天雷地火碰触,景正卿身子一抖,那被压抑的种种奔涌而出,不可拦挡。

明媚感觉他咬着自己的­唇­,即刻侵入口中,她慌张之极,偏生挣扎不得,景正卿搂着她肆意地亲吻着,舌头横扫那香­嫩­的所在,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天地之间所有的,似乎只有怀中这人。

忍无可忍之时,景正卿一转身,把明媚抱起来,放在身旁桌上,桌上的笔架等物震动,微微摇晃,明媚扫见了,大为惊慌:“你别弄乱……”

景正卿掐着她的腰:“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唇­舌压上,舌头深入,吻了个天翻地覆。

正激|情难却的时候,窗外隐隐地传来说话的声音。

明媚仓皇中听到,真真乱上加乱,顿时挣扎起来。景正卿气喘吁,好不容易停下,明媚脸红似火:“丫鬟……她们回来了,你快放开。”

景正卿欲~火中烧,哪里肯舍手:“早知如此,你多去看我两次不就成了,我也不必在此就……”

“你先放手!”明媚轻轻捶打他肩头。

景正卿一笑,却顺势要挟,道:“那你答应了给我那画儿?”

明媚一怔,然后点头:“给你就是了。”

景正卿听得这一句,一瞬腹中越发火热,暗恨这不是地方,咬了咬牙,心中生出一个念头,便又道:“你还要答应我一事。”

明媚正在侧耳细听外头四喜五福的声音,闻言道:“你又­干­什么?”

景正卿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想跟妹妹仔细说说话……改天,我们在外头……就在上回茂二哥的屋里见,如何?”

明媚听了这句,浑身一震,即刻拒绝:“不行!”

景正卿笑微微看她,手在她腰间用力:“真的不行?”

明媚急得发抖:“不、不行!你……你快放我下来。”

景正卿偏往前一撞,明媚身子一晃,差点也呜咽出声,景正卿道:“妹妹再不答应,她们就进来了。”

明媚脑中一昏,脸上几乎滴血,咬着牙低声道:“我、我应……应你就是了!”

景正卿这才笑道:“可别说话不算数,妹妹说的每一个字,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呢,你若反悔,我自有法子千百倍讨回来。”

他低头,在她脸上亲了口,手上略微用力,抱着明媚下了桌子,也不放在地上,只放在桌子旁的椅子上,顺势把那幅画拿起来,防备她恼恨之余会给他撕了。

这一刻,外头四喜五福果真进来,却不进里间,只小声道:“没有声儿,姑娘大概还在睡着,别去扰她……”

另一个说:“小葫也还在睡呢,瞧她!要睡也不好好睡,只在这儿趴着……”笑嘻嘻地,双双竟进了旁边屋内。

97、算计

景正卿抢了那幅画,如愿以偿地悄然出来,一时心旷神怡,正要回屋里去,走了片刻,却见惯常跟着景睿的一个小厮迎面过来。

景正卿见他是个找人的模样,便走过去,果不其然,那小厮道:“二爷,老爷有请。”

景正卿站住脚问道:“可有什么事儿?”

小厮说道:“老爷只说请二爷过去……也没有什么别的人,大概是平常事儿。”

景正卿点头,想了想,把手中的画递给那小厮,道:“我不回屋,你谨慎些,小心把这东西给我送回去,我自去见父亲。”小厮应了,景正卿便放心而去。

见了景睿,二老爷先问了些景正卿近来状况,譬如伤势如何之类,景正卿一一回答,让父亲宽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景睿神情,却见二老爷神­色­里有些忧心忡忡地,但却也不完全是忧虑之­色­,总之表情很有几分古怪。

景正卿分辨不出是为何,便只等景睿自个儿开口便是。

果真,寒暄过后,景睿踌躇片刻,终于说道:“你可还记得,上回为父跟你说过的先帝遗诏之事么?”

景正卿心中一颤,问道:“儿子记得。”

景睿叹息了声,说道:“为父曾跟你说过,明媚把那钥匙也给了我了……”

景正卿听他叹息至此,心中一动:“莫非……”

景睿点点头:“因这次太子之事牵连到你,为父思来想去,觉得该作出决断了,便将那钥匙……给了端王爷。”

“什么?”景正卿失声,然而心中却觉得景睿如此做,也在情理之中。

景睿道:“你也知道,皇后甚为疼爱太子,在太子被害之事上,是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的,加上我们家跟端王府有些牵连,皇后自然想要除掉你……连带我家,因此我只好把那钥匙给了端王,如此,想来能有一线转机。”

景正卿忙道:“是儿子连累父亲跟景家了。”

景睿摇头:“不是这么说的,其实说起来,这物本来就该交给端王的,就算是卫凌生前交代明媚的,也是这个意思,我也不过顺水推舟便是了。”

景正卿默然:“那此回端王之所以肯救孩儿,一来是因表妹求情,二来,却是因为父亲投诚的原因了?”

景睿道:“我想,或许如此……”

景正卿见景睿双眉仍然紧皱,便问道:“父亲在担忧什么?莫非……是说那遗诏不一定在端王手中,将来这皇位……”

景睿肃然道:“不,据为父所知,那遗诏,的确是在端王手中。”

景正卿大惊,这个他却委实不知,便问:“父亲如何知道?端王又哪里得来的遗诏?莫非护卫表妹入京之时,中途截杀我们的那些人是端王所为?”

景睿说道:“端王不至于用那种手段,你也说那些人手法­阴­狠毒辣,估摸着仍旧是宫里的人所为,但是端王也不是等闲之人,自然早有安排,估计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景正卿不解:“那父亲又从何知道了遗诏在端王手中?”

景睿叹息了声,眼神复杂地看了景正卿一眼,说道:“这消息,却是玉姗秘密传回来的。”

景正卿一惊:“是姗姐传回来的?”

景睿点头道:“不错,因为这次咱们家得罪了皇后,玉姗在宫里也颇受了些排挤……你放心,最近却是好转了。”

景正卿问道:“儿子不懂,这是何意?如何好转?端王救了我,皇后不更是恨我们景家入骨?唉,早知如此,当初不该让姗姐入宫的……”

当初景正卿让云三郎帮忙打听入宫之事,三郎跟他通消息的时候,也曾说过,皇帝年老体弱,且又多病,入宫的话……恐非好的出路。

当初景正卿也颇为犹豫,本来想跟玉姗说一说,看看她是否能打消这个念头,但玉姗却极高兴自己能有入宫机会,景正卿看她一腔欢喜,自不好说些煞风景的话。

景睿见他颇为懊悔,便道:“你当这入宫不入宫,由得了咱们做主吗?当初皇后一心想让你玉姗姐姐入宫,为的何尝不也是笼络咱们景家?谁知道后来端王爷看上了明媚……皇后才不高兴的,故而就算当时玉姗不想入宫,也一定得去,不然的话,咱们早就得罪皇后了。”

景正卿皱眉:“早知道后来还有这么一出,当初就拼得得罪皇后……也不让姐姐入宫。”

景睿瞧他一眼,哑然:“你到底还是太年轻气盛了些……以后多收敛一下你这脾气,在朝为官哪里有你这样冲动的。这些话,可不能在外头说,且如今情形如此微妙,虽然咱们跟皇后已然决裂,可表面上却仍是不能透出分毫的……仍旧还得维持面儿上的花团锦簇……”

景正卿不敢顶撞父亲,便自不提这个,只道:“父亲,既然遗诏在端王手中,岂非好办了?太子又没了,这皇位将来必然得是端王的了,咱们家也算是投对了人。”

景睿闻言,不由笑了笑,但那笑却并非释然的笑,而是一抹似笑非笑。

景正卿看得稀奇:“父亲笑什么?莫非儿子说的不对?”

他到底心思转动的快,知道景睿不会无端发笑,想了想,便道:“莫非父亲还在担忧另生枝节?皇上年老体弱了……难道皇后还能再生个太子出来争夺皇位不成?”

景睿挑了挑眉,­干­笑了声:“哈哈。”

这一声笑来的更为古怪,景正卿正觉莫名,景睿琢磨了会儿,说道:“罢了,这件事情你迟早是要知道的,为父这一次叫你来,不仅是告诉你遗诏有下落的事,更是想要跟你说……”

景正卿侧耳倾听,不知还有什么天大变故。

却听得景睿说道:“皇后自然不能再生个太子出来争夺皇位,但是据为父所知,宫里的确有人怀了身孕……”

景正卿双眸陡然瞪大:“什么?”

景睿脸上的笑容更复杂了:“而且那个不是别人,正是咱们家的……玉姗。”

虽然已经心惊­肉­跳若有所觉,但真正听到之后,景正卿还是几乎晕倒。

景睿扫他一眼,叹道:“这消息还没散开,但最迟也是明天了……听说玉姗册封贵妃的诏文都写好了……唉……”

景正卿细细一想,无言以对。

景家本来想中立,结果被迫靠拢向了端王。以为靠拢了端王后便一劳永逸,谁知道偏偏皇帝又有了子嗣,而且怀有身孕的偏偏正是景家的女子。

这一出局面真可谓十分的微妙,怪不得二老爷脸上的表情也如此异样了。

且说明媚屋里,玉葫醒了后,舒服地打了个哈欠,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很叫人满意,听着隔壁四喜跟五福正在嘀嘀咕咕,她便入内看明媚,却见明媚坐在桌上,满脸通红,不知如何。

玉葫便先去看炉子:“姑娘,是不是这屋里太热了些,你的脸怎么这样红的?”

明媚听了,便道:“你方才在外头­干­什么了?”

“我困,就睡着了。”

“谁让你睡得,以后都不许睡,要睡也到这里头睡,跟我眼皮底下。”

玉葫呆了呆:“先前您不是嫌我睡着了会打鼾,会打扰了您作画,才打发我出去的吗?”

明媚一听,脸更红:“以后也不许打鼾,再打,我给你把嘴塞上。”

玉葫不晓得为何她才睡了一会儿,竟惹得明媚发这么大脾气,但她也知道她家主子时常会发作点儿喜怒无常的小­性­,于是倒也释然,只乖乖答应了就是。

玉葫答应了之后,果真明媚就不训她了。玉

葫看了炉子,便回来桌边,瞧了一眼桌子上,忍不住多嘴又问:“画呢?不会又撕了吧?姑娘,不是我说呢,明明就画得极好,又是好容易才费心画出来的,做什么说撕就撕了?就算你不要,给了我也是好的。”

明媚一听,真真跟景正卿说的一样呢,正好戳在她心上,先前受了景正卿的气,还没回过神来,如今听玉葫这样说,顿时又恼道:“给你?凭什么要给你,我说不好就不好,爱撕爱扔都使得,我偏不给你,偏要撕掉!”抓起桌上一张纸,刷刷撕个粉碎,“不给不给不给!”权当是在骂景正卿了。

玉葫呆了呆:“不给就不给好了……我、我又不能抢……”

那画却的确是给景正卿抢走了的,明媚气得要晕过去,玉葫见她脸­色­不对,赶紧闭嘴,偷偷跑了出去。

近来景府正在准备老太太去家庙祈福之事,因看天气也好,便定在两日之后便去。

景老夫人体恤明媚身子弱,本想让她留在家中好生休养着的,没想到明媚亲求了要同去,景老夫人经不住她的央求,便答应了。

明媚自大屋出来,徐徐地松了口气,心情有了几分放松。抬头看着远处淡­色­的天际,默默地出了会儿神,便淡淡一笑。

五福陪着她往回,走到半路,有个小丫鬟匆匆跑来,见了礼,便对明媚说道:“姑娘,老太太哪儿做了新鲜的糕点,方才忘了让姑娘尝尝,叫我来跟姑娘说声儿,若是姑娘不愿意回去,就叫人去拿一些回屋吃也成。”

明媚听了,不以为意,她也不爱吃什么糕点,但既然是老人家一片心意,当下便跟五福说道:“既然如此,你回去取一些罢了。”

五福领命,便同那小丫鬟一块儿,说说笑笑往回去了。

明媚瞧五福去了,她便慢慢地往回走,正走到拐角处,却见迎面匆匆又来了个丫鬟,向着明媚一行礼,便笑道:“姑娘竟在这儿,正好给我遇见,二姑娘请姑娘过去说话呢。”

明媚住脚:“婉姐叫我过去?有事?”

那丫鬟笑道:“奴婢却不知道,只是说要我来请姑娘。”

明媚迟疑了会儿:“那好吧,我跟你去。”

那丫鬟头前领路,走了片刻,明媚看看这路不不像是往玉婉屋的,道:“咦,婉姐姐如今在哪?”

丫鬟说道:“在三少­奶­­奶­屋里呢。”

明媚随口道:“原来是这样,不过她在那­干­什么?还要我去?”

丫鬟说道:“像是有什么急事……究竟如何,姑娘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明媚这才不做声了,又走了会子,那丫鬟忽地停了步子,做惊醒状,道:“我差点忘了,二姑娘还叫我去厨房一趟,吩咐让做几样小菜,不能耽搁……”

明媚见她着急,便道:“那你去吧,这儿离盛嫂子的屋不远了,我自个儿过去就是。”

丫鬟便笑:“真真怠慢姑娘了,既然如此,我便先去厨房看看。”跟明媚告别,转身自去了。

明媚瞧着她走了,回身叹了口气:“婉姐姐去盛嫂子的屋里­干­什么,还要布置酒菜?难道是闲着无聊喝酒玩儿?”她有些懒懒地,倒不爱动,然而想到不日就要跟着老太太去家庙……便摇摇头,仍旧迈步往前而行。

如此又走了一段儿,渐渐地见了偏僻,明媚很少到这边儿来,一时看着周围有些陌生,仔细看,却又有点儿眼熟。

她正放慢了步子一边打量一边走,耳畔却听到有人低低笑了声,道:“在想什么呢?”

明媚乍然受惊,本能地往后一退,身子竟贴在墙上,抬眸看时,却见正是景正卿,双眼带笑地看她。

目光相对,景正卿微微俯身,笑吟吟地说道:“或许是妹妹心里惦记着跟我的约定,想着我,故而就来了吗?”

听了景正卿的话,明媚放眼四顾,这才明白自己不知不觉竟到了哪里。

98、粗没

这一处地脚略偏,就在不远处有一重屋子,为何看来眼熟?那自然是先前来过,正是那一遭雷雨天明媚慌不择路,正撞上才从雀屏山回来的景正卿,被他抱了来到此处,——景正茂茂二爷的旧居。

那简直是明媚最不堪回首的记忆,昨儿景正卿虽要挟她来此处“叙话”,她被迫答应了,心里却从不想真的过来,没想到今儿­阴­差阳错地竟走到这里,又落在他手里。

其实,又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明媚此刻不觉,后来仔细想想,才知道不过都是景正卿的算计罢了,老太太的甜品,以及玉婉的相请,却都是他用的“调虎离山”之计,便是要骗她往这里来罢了。

“你怎么在这里?”明媚刚要说话,景正卿探手在她腰间一抱,竟把人抱了起来。

明媚大吃一惊,东张西望:“快放下,你发疯了,会给人看到的!”

景正卿不做声,脚下却不停,大步流星身法矫健,果真是恢复的差不多了。

明媚吓得挣动:“坏人,快放下我!”却仍是不敢高声。

景正卿笑道:“我知道妹妹想我,竟不用我叫,自己就跑来此处跟我相会……若不是我心有灵犀也走到此处,又怎会有这样好的机缘呢。”大言不惭地说着,手一推,把房门推开,迈步就走了进去。

明媚恼怕交加,竟说了真心话:“胡说,谁愿意来的?我根本就没想过要来这里。”

景正卿把门用力掩上:“是吗?那妹妹可忘了我说过……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若是说话不算数,我可有千百种法子讨回来?”

明媚自知失言,却也没有法子,便叫道:“你想­干­什么?”

景正卿将她放在床上,顺势双手撑在床边,俯身向她逼近,明媚吓得往后仰过去,却正合他的意思,景正卿低低一笑,整个人便伏身上来,把明媚轻轻压在身下。

明媚的心怦怦乱跳,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转头看看,这儿的装扮还是丝毫没变,更是唤醒她昔日的记忆,瞬间脸红心跳,偏偏跟前那人还虎视眈眈。

明媚眼睛都不知要往哪里看,感觉他逼近过来,吓得大叫一声,闭上眼睛。

景正卿如今就像是叼了猎物回了山洞的猛兽,虽然j□j,却也不忙就一口吞下,嗅到那股近在咫尺地幽香,先已觉得通身畅美,望着明媚微微发抖的模样,他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儿,便在她脸上吻落,轻轻亲了一口后,舌尖便又慢慢地舔过去,像是要先尝一尝滋味儿。

明媚觉得脸颊上丝丝地痒痒,继而又微微濡湿,眉头蹙了蹙,便睁眼看去,却见景正卿伏在她颈间,双手缓缓抄入她腰下去,叹了声,唤道:“明媚……”

明媚眼珠转了会儿,身子跟双手都给他紧紧地抱着,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捆住了似的,动也不能动,心里焦急不已,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景正卿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抚摸过,转头便在她脸颊、脖颈间亲吻,明媚竭力歪头,却又给他追过来,咬住她的嘴­唇­,便行深吻。

明媚低低叫了几声,声音却都给堵在口中,这一阵儿挣扎,倒是把自己弄得浑身发热。

景正卿含住她的­唇­,便卷住她的舌头,大力吸吮,竟啧啧有声,明媚听得羞愧不已,偏偏无法挣扎。

这么多日,早在太子之事之前,景正卿劝慰自个儿灭了对她的心意,谁知道那青苗压在心里,就像是给石板盖着一样,却不能熄,明明灭灭地长着,一直到现在,要铲除为时已晚。

上回在明媚屋里那急急地一吻,就像是一丝意犹未尽地前引,让他每时每刻地都惦记着,正好这段时间是他身上的伤长好之时,有的伤口,越是近好了的时候,就越是隐隐地发痒,如此一来,竟不知是他自己骨头缝里发痒还是伤处真的痒,一夜翻覆,时时难眠。

此刻好不容易把人骗了来,总要仔仔细细痛痛快快地吃一场。

景正卿仗着不会有人来到这里,放心大胆地亲了一回,舞­唇­拨舌,吞吐含弄,无所不能,且越来越上瘾,分毫不停。

明媚哪里受过这个,被他亲吻得喘不过气来,脑中一片空白,渐渐地连动也动不了的,就像是景正卿的唾液之中含有某种能麻醉人的毒药,将她浑身麻痹。

景正卿情迷之时,察觉怀中的人不能动了,一惊,赶紧放开她,却见明媚脸­色­粉粉地,­唇­瓣被他又吸又咬,弄成了一种深粉­色­,双­唇­微张,双眸朦朦胧胧,茫然懵懂,瞬间仿佛不知发生什么,身在何处。

景正卿瞧着明媚神情,十分欲罢不能,却只能先哄着她,在她脸上亲了两口,轻轻地唤:“妹妹,明媚,你如何?”

方才他一阵儿疾风骤雨似地,仿佛要将人拆骨拆­肉­地吞了,明媚晕晕乎乎地,听了他的声音才缓缓清醒过来。

这会儿景正卿抱得她不像是方才那样紧了,明媚挣扎了一下,探手出来,便打他,嘴里上气不接下气地骂:“你这混蛋,你又来!快放我回去!”

景正卿不痛不痒,看着她气怒的模样,心中一动,却反而皱眉露出痛苦之相:“妹妹,我错了,求你……轻点……这里有伤……”

明媚听了一个“伤”字,果然手势一顿,呆呆看了他片刻,却终于又换了个地方,仍是挥拳打下去:“谁管你伤不伤的,你若是怕疼,就放我回去,快放开,放开!”一边叫嚷,一边挣扎着,双腿蹬动,想要从他身下逃出来。

景正卿瞧着她虽然嘴里厉害,手中却分明是在顾及他伤处的,真真是口是心非的紧。

他哈哈一笑,也怕自己把她压坏了,让她难受,当下抱着明媚一翻身,道:“说好了要在这儿相见的……怎么可以反悔?你说放开就放开好了。”

他一边说着,暗中使坏,趁着两人翻身的当儿,长腿一扫,便分开明媚双腿,等他人在下面的时候,明媚半趴半坐在他腰间。

明媚怔住,昏头昏脑地竟不知自己怎么竟坐在这人身上了,然而没有他压着,自然压力减了许多,当下便要翻身下床逃走,不料景正卿掐着她的腰,懒洋洋地说道:“你若要下去,我就再把你压住了,那就不会再放开了。”

明媚看看他,又看看地面,琢磨了跳下地的可行­性­,觉得有些艰难,且他的手握着她的腰,因她纤瘦,几乎就把她整个儿的腰圈过来了,他的力气又不小,要逃谈何容易。

然而就这么坐着却也不像话,明媚委曲求全,便道:“那……那你放开我,要说话,就好好地坐着说便是了。”

景正卿斜睨着她,好整以暇道:“我这些天养伤,素来都是躺着的,方才抱了妹妹进来,颇费了些力气,如今累了,正好歇歇……妹妹岂不是也正好端端坐着?”

明媚羞恼:“我、我才不要坐在这里……你放手!”

她一边说,一边便想要下去旁侧,不料动作之间,身子扭动,在他身上一来二去,磨得景正卿欲~火中烧,双眸也渐渐亮了起来。

“别动了,”景正卿沉声道,眼中光芒异样,望着明媚,“再动,我可忍不住了。”

明媚虽不明白“忍不住”是何意思,可他的声音里却慢慢地都是威胁意味,明媚怔了怔,果真暂时不敢动,只好竭力把双腿靠拢,双膝盖竟正压在景正卿胸前。

景正卿咽了几口唾沫,腰暗中挺了挺,不敢再动,怕忍不住,目光从她脸上下移,落在她的腿上:“我胸口……被那些人用烙铁……”

景正卿还没说完,明媚大惊,赶紧分开双腿。

景正卿哈哈一笑,双手从她腰上滑到臀上,用力一抱:“好乖好体贴的明媚妹妹。”

明媚身不由己,被他抱到胸口去,却仍着急:“你­干­什么?会压着伤!”

景正卿嗅着她身上香气,喘息着说道:“我忍着那无边的痛之时,曾求妹妹亲我一口,那样痛就减轻了,谁知道你那么心狠,撇下我就走了……如今,我定要变本加厉要回来。”

明媚慌道:“你­干­什么?你……”

景正卿揉着她的臀,力道从轻转重,抬头在她双腿之间亲了下去,明媚吓得要合拢双腿,景正卿却又一翻身,重把明媚压下,按着她的双腿压在两边,咬牙道:“我今儿……却要吃个够。”

明媚听着他­阴­沉沉的语气,竭力后退:“表哥,不要……不要!啊……”正叫了两声,景正卿探手,在她双腿中央轻轻一揉。

里头的绢裤是极轻薄的,几乎如蝉翼一般,明媚只觉得有东西抵上来,顿时双腿发颤,竟变了声音。

景正卿用手指描绘着那处,只见每一道曲线都美的令人神魂颠倒,他不疾不徐,来回磨蹭了几次,眼见明媚身子发颤,纤腰扭动着,想要从他手上挣出,却偏偏无能为力,弄得他腹中火滚,腰下也起了反应。

景正卿按捺着,摩擦之间,手指按住那略微凸起之处,指间轻轻一捻,便见明媚猛地抽了一下,大叫了声,声音里带着惊恐,却也大有别样意味。

景正卿笑看着她粉脸变­色­,情难自禁,俯身过去,隔着绢裤便吻落上去,舌尖轻舔,便在那绢丝面儿上滑下一道湿润。

明媚惊心动魄地,见他如此,顿时就想到昔日在此处的种种情形,她本想竭力忘记,有些场景已是模糊了,可是此刻,偏又提醒她记起。

目光扫落,瞧见景正卿伏在自己腿间的发髻,长发绾得十分整齐,Сhā着一枚白玉簪子,随着他的动作,略微起伏。

明媚死死地咬着­唇­,才没叫自己叫出声来,这一刻她不知何去何从,也不知该如何制止他,然而心中却也知道是无法让景正卿停下的,明媚吸了数口气,感觉身体也渐渐地有些异样。

景正卿的手自腰间探入进内,缓缓往下,明媚本能地合拢双腿,却把他的手越发夹紧。

景正卿一手抱起她,手往下探,揉搓着她娇­嫩­的花蕊,明媚缩起身子,却忍不住一阵阵轻颤,感觉景正卿的手指徘徊片刻后,竟往里一探。

明媚咬着­唇­,却仍惊呼出声:“表哥!”她无可奈何,伸手抓住景正卿的衣裳,求道:“表哥,别这样……啊……”一声还没求完,就觉得底下异物侵入。

明媚双眉一皱,觉察到痛,同时也想到那些曾不堪的记忆,那是被太子强~暴之时……

明媚哭道:“表哥停手,我不要……疼,好疼……”

景正卿手指探入里头,感觉到里面湿润温暖,紧紧地裹住他,正销~魂蚀骨,忽地听到明媚失声哭出来,他心里一怔,低头看她,却见明媚脸上的红褪去许多,脸­色­有些发白,眼角挂着泪,眼神恍惚,有些他曾似曾相识的绝望神情。

景正卿定了定神,抬手在明媚脸上轻轻摸过:“明媚,你瞧瞧我。”

眼底那长睫毛抖了抖,明媚抬头,双眸才看向景正卿,景正卿瞧着她含泪的眸子,轻声道:“你看看,是我……表哥不会害你的……”

明媚呆呆看了景正卿片刻,才皱眉哭道:“你分明也是想欺负我,我不要。”

景正卿捧住她脸,在她眼睛上亲了口,把那泪一点一点吃了­干­净,才又说:“表哥是要娶你的,所以不会欺负你……只会好好地疼你,你瞧着我,是我,不是别人,所以别怕……表哥答应你,会伺候的你很舒服……”

99、三事

明媚听了一声“娶你”,半昏迷中双眸微怔,泪顺着眼角滑下来,一瞬也不动了,扭头埋首在景正卿衣裳上,低低地说:“我如今还能嫁人么……就算是你,也嫁不得的。”

景正卿道:“为何不能?”

明媚抬手,在他身上欲打,却又无力滑下来,反揪住了景正卿衣裳,略用了用力,忍着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来问我?我已经是个失了贞的人……一生都毁了,还能嫁给谁?不要痴心做梦,你也别哄骗我了。”

景正卿忙搂住她:“妹妹,别说这些话,我早跟你说过了,我自然是肯要的,只怕你看不上、嫌弃我……”

明媚吸了口气,勉强握住他的手,将他缓缓推开,面上浮现一个朦胧笑意:“别说这些,我是许给端王爷的人……是你说改了别嫁的,就能别嫁的?”

景正卿瞧着明媚神情,不知为何心头竟狠狠一抽,不管不顾便说:“我说了嫁我就要嫁我,王爷又如何?横竖你不是明日就嫁了他,你听着,此事我自会担着,必定要找个法子……”

明媚见他说的正经,略微露出诧异神­色­,却低头道:“不必啦……”

景正卿见她凄婉一笑,心中自然大为怜惜,便将她抱起来,在她脸上很亲了两下:“好明媚妹妹,怎么到如今你还怀疑我的心意?”

明媚扭头,景正卿追过去,捧住她的脸:“我这颗心,就算是为你死了也是甘愿的,你乖些……”说着,就轻吻她的脸,又去亲她的­唇­,这一回却温柔了许多。

明媚双眸半睁半闭,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任凭他亲吻了会儿,等景正卿停了,才问道:“二表哥,你真的不嫌我已经是不洁之身了?”

景正卿一怔,而后说道:“我若有异心,就叫我不得好死。”

明媚重转身,将头埋在他怀中,景正卿按捺着不去动作。

片刻,明媚说道:“你若真的想要我,那么……且别在这时候为难我,因为上回……我、我心里怕得紧……”

景正卿听她低低相求,娇香软玉,骨头已经是酥了。

他心里自是怜惜,然而玉人在怀,总不能就这样撇手,何况他心里其实也是隐约明白的,明媚或许因上次太子之事受了惊,可这是一个原因,另一原因,未尝不是因为她心里始终还对他存着芥蒂。

明媚见他不言语,便求道:“表哥,求你啦……你若真的对我有意,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

她从来不说这些话,如今出口,苍白的脸上顿时浮现淡淡晕红来。

景正卿垂眸看着,真真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由着他的­性­子,即刻一口热热地吞了倒是求之不得,可是又捱不住明媚这般委婉相求,实在狠不下心来。

景正卿思忖片刻,看着明媚容­色­,目光一寸一寸自她身上掠过,便说:“要我这回饶了你,倒也不是不可……只是你却要记住你说的话,你方才求我,又说以后……那么我便将这话当成你已经答应把自个儿许了我了?”

明媚身子一震,眸­色­变幻,景正卿仔细瞧着:“怎么,不是?”

明媚垂眸,手指微微发抖,景正卿握住她的手,团在掌心里:“如此……你仍旧只是口是心非,想要这会子先把我支开了,以后仍旧对我不理不睬地,是不是?”

“不是。”明媚否认。

景正卿恨道:“分明就是,你也太狠心了。说什么以后,我竟还肯相信你?”他发了狠,便将明媚的衣衫解开,露出里头单薄的小衣,手覆上那微微隆起的娇软,略用力揉捏:“我就不该信你。”

明媚缩起身子,怎奈却总是逃不脱的:“别这样!”

景正卿最恨她如此说,索­性­把她的衣襟一撩,露出底下丝的抹胸,大手在上头扫过,感觉到手底的身子在簌簌发抖,而他的手因受伤,且本就是习武之人,粗粗糙糙,划过那娇贵的丝绢之时,便发出些许勾丝拉线的声音。

“表哥!”明媚扭动腰肢,试图逃走。

景正卿却瞧着那裹胸底下,娇软之处俨然有一处小点突起,他偏轻轻在那一捏,不怀好意地调笑道:“你瞧你这身子,只是给我轻轻摸了摸,便已是这样了……”

明媚羞红满脸:“不是,我不要!”

景正卿的手往下,从她纤细的腰肢出探入,一路往上,终于贴着­肉­握住了那小小地娇软,明媚哀叫了声,弓起身子,景正卿俯身,隔着丝绢咬住了,湿润的唾液很快也沾湿了胸衣,把下面的形状勾勒的丝丝分明。

他一边动作,一边抱起她,令明媚骑坐在他的腿上,双腿便搭在腰间,嘴里吻着,下面便往上撞。

两下煎熬,令明媚气喘吁吁,忽地想到,在端王府一夜,赵纯佑也曾如此……

明媚抬手,捂住了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

景正卿却瞧见她的动作,便将她的手拉回来,贴在她耳畔道:“妹妹怕什么,想叫就叫出来便是了。”

看着她躲闪惊慌的神情,景正卿心头一动,便拉着她的手往下,放在自己胯间去,让她抚摸那物。

明媚被他拉着手,冷不防便摸到那极硬挺的东西,起初不解,而后忽地明白那是什么,手顿时猛地一缩。

景正卿牢牢握着,不叫她离开,只在她耳畔仍低声道:“妹妹摸上一摸,他想念妹妹的紧……你摸一摸,他便好过了……”

明媚呜呜咽咽求道:“别、你别……我不要……”

景正卿硬是把她娇软的手凑过去,隔着裤子便碰触那物,大概总是他梦寐以求的,她的玉指才碰到,那东西顿时就弹了一弹,像是迫不及待在回应一般。

景正卿也想不到反应竟如此之大,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明媚缩着手,便欲挣脱,景正卿来不及搂她,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便解开自己的衣带。

这当儿明媚脱了禁锢,扭身便要往床下逃,景正卿动作极快,略微用力,便将她又拉了回来,重新紧紧搂住。

底下便握着她的手,从腹部探往下面,一边喘息着说道:“妹妹,你试一试,是不是极热的……他想念你许久了……你摸一摸,看一眼……”

明媚哪里要看,听到这句,反闭了眼睛,但是却感觉手掠过绷紧铁硬的肌­肉­,一路往下,便碰到极热极硬的一物,直愣愣似地戳着她。

明媚低呼了声,景正卿腹部一紧,把她的手贴在自己的东西上面,又令她握了。

明媚被他握住手,手掌心被迫便握向那物,只觉得极粗硬的东西,仿佛还隐隐弹跳,滚烫灼热地在她掌心里,宛如活物,她的手贴在上面,却竟难握得过来。

明媚吓极:“不要!”竭力挣扎,握也不是,挣也挣不脱,如此对他反倒更得趣味。

景正卿已经情难自持,握住她的手,引导她上下轻轻滑动,一瞬心快意美,喘息数声,便把明媚紧紧地搂在怀里,说道:“我……尝过妹妹的滋味,委实是好……妹妹,就也替我握一握,又如何……以后少不得要用它……跟妹妹行闺房之乐,更有、美甚于此者……”说着,便含住她的耳珠,于颈间又亲又舔。

明媚无地自容,只觉手中之物越发炽热,竟似也涨大起来,她被景正卿搂在胸前,本是闭着双眸,此刻睁开眼扫了过去,却见自己手中捏着一根极丑陋的粗大东西,竟像是得双手才能握的过,通体粗壮发黑,顶端却红通通地,不知是肿或者如何,竟更为狰狞。

明媚惊呼了声,景正卿于欲~仙欲死中半睁双眸,看到她满面惊恐地看着自己那物,景正卿便笑了笑,躬身起来,脸颊贴着明媚的脸,亲昵地蹭了蹭,道:“以后多见一见……就喜欢它了……”

明媚羞愤之极,却不知如何接这些下流的话:“我、我才不喜……”话说半截,忽然想到手还身不由己地在上面抚摸过,忍不住又看一眼那丑东西,一看之下,吓得又闭了眼睛,只觉得越看越是难看,身子也跟着微微发抖,只盼他快点消停。

景正卿瞧着她纤纤玉指在那炽热上缓缓滑过,其乐无比,垂眸看着明媚通红的脸­色­,以及那泛着一点水光的­唇­,越发心动,心火升腾,却也深知有些事明媚是不肯的,少不得以后慢慢地来……他足有月余不曾泻火,又因抱着的是心心念念的人物,格外受用,片刻功夫,急转身把明媚压下,尽力把自个儿往她手里送去,粗喘数声,才自丢了。

明媚只觉得那物在手中弹了数下,隐隐地有些抽搐,正在发呆,却觉得手上竟有些微微湿了,低头看去,手上竟沾染许多浊白,把五指都浸没其中。

明媚吃了一惊,急忙挣开,情知不是好东西,便在景正卿身上擦:“弄得是什么!你、你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这人之坏。

景正卿半睁眼睛,微微一笑,心满意足之余,忽然促狭,把明媚扯到身上,趁着那手指还沾着残余,便握住她的手腕,故意在她­唇­上一抹。

明媚呆了呆,抬手擦了去,看一看,才反应过来,红着脸便扑上去:“你要死!我跟你拼了!”在景正卿身上打了两下,却被他又按住手。

景正卿在她­唇­上一吻:“妹妹,把自个儿给我吧,不会像上次……”

明媚瞪着他,朦朦胧胧想到上回端王酒后所为倒有些类似此回,便低低道:“你这不是已经……还要什么?快放我走!”

景正卿身下耸了耸:“这点儿哪里能够?”

明媚又怕又气:“你说什么!”

景正卿许久不曾行事,一次哪里能足?动作之间,底下那物又有抬头势头,明媚察觉不妥,低头一看,顿时又紧紧闭了眼睛:“我不要看着丑东西,你再来,我……我就真死了!”

景正卿笑着,说:“以后你尝了它的滋味,自会离不开……不解风情的妹妹。”他一边说着,只在她身上厮磨。

明媚吓得不敢动,察觉景正卿只往自己腿间里撞去,不免便又想到那些不堪记忆,少不得忍着恼意道:“你方才已经……已经……为什么还要为难我?我都许了你以后还有好些日子,你非要逼我?你也不过是像太子一样的人罢了,只想要借故欺负人。”

景正卿听她又提及太子,眉头一皱,便放慢动作:“我又怎会跟他……”话到嘴边,忽地停下,目光变幻片刻,道:“我先前本已不像为难你,只是恨你总是用些言语糊弄我,实则并没想跟我天长地久。”

明媚闻言便睁开眼睛,望着景正卿,问道:“你心里、真的想跟我……长相厮守?”最后四个字,咬的轻轻地。

景正卿听着这数字,忍不住点头:“我知道你恨我之前轻薄,然而此刻我已经非是先前那样,我是真心想和你好……我为你费了这么多心思,难道你还不信我?我一生没对个人如此算计,如此上心,你可还记得我被刑部的人带走之时让峰儿捎给你的话?”

明媚怔怔听着。

景正卿说道:“我本以为我这一去,是有去无回的……凶多吉少,我不愿你因此被连累,故而才让峰儿告诉你别想其他的,只要你也如我一般保住那个秘密不说,端王喜欢你,你仍可以好端端地当王妃……这是我为你所想的一条路,你难道不明白?”

明媚不言语,景正卿又道:“我本以为我扛不过他们那些折磨了,没想到你竟去王爷面前替我求了情,我­阴­差阳错得了这条命出来……此番是无论如何不肯放手了,必然缠定了你!而我也知道,以你的­性­子,要你装作无事一般入端王府,恐怕也有些为难,是不是?倒不如嫁了我。”

明媚转开头去,心里难受。

景正卿在她脸颊上亲了口:“我自然不贪恋这一时片刻,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不要三心二意,就只瞧着我便是了,我自有法子把你弄到我身边来。”

明媚双眉微蹙,说不出话来,只心里想:“可能吗?就算他真的能,那么我心里……竟会甘愿如此?”

景正卿说完了,便将她抱入怀中:“我知道你或许会恨我,但这些事,转来转去,仍旧注定了你在我怀里,所以……好妹妹,你就应了我吧。”

明媚听他说到最后,便睁开眼睛:“我若应了你以后跟着你,你却也答应我,这会儿别再折腾我了。”

景正卿听了这话,微微一怔,细看她双眸,却见她眼睛红红地,带着一抹哀求之­色­。

景正卿叹了声:“只要以后咱们长相厮守,我何必急在一时?平白也更吓坏了你,总要你欢欢喜喜心甘情愿地跟我行事,只要你真心对我,这宗事做起来才更有趣味……”

明媚见他说的好好地,最后却又下流起来,忍着羞,便道:“你答应了的,别再反悔。”

景正卿道:“你也答应了我的,万不能悔改,不然……我同你说过,我自有千百种法子跟你讨回来呢。”

明媚看他一眼,并不反驳,只说:“我自然知道。”

次日,景老夫人携带内眷,启程往城外家庙拜佛,祈福还愿,明媚自也随行其中,景正卿因为还要养伤,便未曾前往。

景家因前段时间卷入太子之事,元气大伤,此番出行,府内上下人等都不敢怠慢,务必要弄得风风光光,令人刮目相看才好。内眷们乘坐的车辆自有十几辆不说,随行所带的箱笼匣子,以及拜佛需要的一­干­物品,跟随的小厮仆人车马等,大张旗鼓,也迤逦排出去二里开外。

先是端王府派了人来问询,而后便也有几位先前交往的还不错的臣子递了帖子,令人意外的是,其中竟还有廉国公所派的亲随,这位廉国公在朝中只任着清闲职位,惯常也不怎么管事,其实倒也没什么要紧,除了有一点,廉国公姓李,论出身,正是太后族里的一位亲眷。

景良的夫人同也姓李,出身也是太后一族,论起来算是个偏亲,但这位廉国公,却是正统的太后子侄,因太后一族向来不­干­朝政,从来便袭着国公的爵位,宁宁静静,悠闲度日,可虽如此不管事,朝中却无人敢小觑半分。

景家的家庙位于城郊二十里开外的太基山脚下,从寺庙落成距今也足有百年,早就听闻景老夫人要来烧香拜佛,祈福还愿,寺里几十个僧人也早早地半月前便开始忙碌,清理打扫,安排众人落脚歇息的地方,纹丝不敢怠慢。

景老夫人同李夫人苏夫人等内眷在家庙里住了三日,做了两天两夜的法事,因山脚寒冷,不比在家里,本来依照老夫人的意思是多留两天,可又怕身子受不住,在小辈们规劝之下,只好在第三天上启程返回。

只是去的时候人马整齐,回来之时,队伍之中却少了一人。

而在这几日里,景正卿过得百无聊赖地,闲暇时候,便苦思冥想,究竟该用什么法子让端王跟明媚的这婚约断了才好。

他在家歇息之时,三郎时常来探望,同他说些新近的趣闻,倒不怎地寂寞。

这一日,三郎前来,两个人说了几句话,景正卿觉得三郎的脸­色­有些奇怪,便问缘故,三郎看他几次,迟疑了会儿,忽地笑道:“我倒是要跟你道歉的。”

景正卿同他玩笑惯了,便只笑:“你又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了?”

云三郎说道:“不是我,是我二哥。”

“哦?”景正卿挑眉,又是诧异,又有些不信:三郎的二哥云飞在宫内行走,­性­子是再稳衬不过的,上回也多亏他拦着云三郎,不管是出自私心还是大局,却都是最稳妥的法子,如此的人,又怎会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景正卿便看三郎,三郎笑道:“这事儿你过两天也就知道了……也不差这么半日:可还记得先前那个对你家很有意思的皇商欧家?有位欧玉娇小姐吗?”

景正卿点头:“怎会不记得?上次……出事的时候,也多亏你去同她疏通,她搭配着演了一出戏,才把那件事遮掩过去……不然的话还真不好办呢?怎么你二哥跟她牵扯上什么不成?”

这一句却歪打正着,三郎笑着说:“可不是?前日欧家到我家提亲来了,瞧他们意思,要把玉娇小姐许给我哥哥。”

景正卿大为意外,反应过来后却很是欢喜,道:“这可是大大地一件好事呀,你们应下了?”

云三郎看着他,端详他的意思,嘴里说:“欧小姐­性­子缜密谨慎,跟我哥哥倒是颇为相衬……看我哥哥那意思,也是有七八分肯了,只不过若是如此,岂不是抢了你的人了?”

景正卿笑道:“你又来,你还不知道我?我巴不得……”

景正卿欲言又止,本是因他心中有了人,想要说“巴不得不要那些啰嗦”,只是欧玉娇若定了云二哥,倒是不好如此说笑了,于是只说:“总之我恭喜你们云府啦,将要填了一位能­干­的当家夫人。”

三郎哈哈笑笑,却又说道:“对了,你的伤也养的差不多好了,接下来怎么打算?”

景正卿想了想,缓缓说道:“我想先去一趟端王府。”

100、发毛

景正卿说罢,三郎思忖道:“去王府?是了,你也该去王府拜会,毕竟这一次多亏了端王,于情于理,很该就亲自去一趟。”

景正卿微微一笑,云三郎瞧着他眼底仿佛藏着什么,正待要问,却听得外头有人说道:“听说老太太已经启程往回了,这会子快到家门了。”

景正卿听了,才有几分眉飞­色­舞起来,笑道:“走,咱们出去看看热闹去。”

三郎见状,便也不问了。

两人出来,就远远地站在那廊下,可以看到前头进来的廊口,一目了然。

景正卿远远地站了会儿,翘首以盼。三郎自然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便陪站着,片刻,果真见景老夫人进了里堂,一­干­女眷也随之入内。

景正卿暗中诧异,忍不住对云三郎说道:“你可看到明媚了?”

三郎扫他一眼,摇头:“没见着,她也去了?”

景正卿点头,兀自往那处张望,一边心不在焉说道:“照老太太的意思是她身子弱,那外头又格外冷,不让她去了,她自己央着要去。”

三郎道:“二爷却又怎么知道这些?”

“我当然……”景正卿随口要说,忽地反应过来,便笑道:“好啊你,敢给二爷设套儿了。”

两人说了这几句,三郎目光一动,道:“那个,是你家表妹的丫鬟吧,她在那,你那表妹又能跑到哪里去?”

景正卿一看,果真正是五福呢,瞧着五福也不跟着众人进厅内,是个要转身回内院的样子,景正卿便急忙走前几步,叫道:“五福,五福!”

五福猛地一抬头,望见景正卿,便忙跑过来,行礼问道:“二爷叫我­干­什么?”

景正卿道:“你怎么一个人?你们姑娘呢?”

五福道:“回二爷,姑娘没回来呢。”

景正卿一惊非同小可:“什么叫没回来?”旁边的三郎也忍不住挑了挑眉,甚为意外。

五福回道:“是这样的,原本是要回来的,只是姑娘说,过两天就是姑­奶­­奶­的祭日了,她想留在庙里,给姑­奶­­奶­多念些经。”

景正卿目瞪口呆,本能地觉得哪里有些儿不对,眨了眨眼,问道:“老太太竟准了?”

五福说道:“老太太原本自然是不依的,只是姑娘求的紧,都哭了好些呢,老太太疼惜姑娘,又念在她一片孝心,就准了她……暂时安置在距离家庙不远的无尘庵里,姑娘还说不用我照料,就只留下小葫姐姐了。”

景正卿呆呆地,竟说不出话来。还是三郎道:“行了,二爷知道了,你去吧。”五福才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景正卿站了片刻,三郎问道:“你怎么了?这幅脸­色­?”

景正卿回头看他:“我……”皱眉想了想,便道:“我只是觉得……好似是有些……”

云三郎道:“有些不对劲儿么?”

“你也察觉了?”景正卿越发呆怔。

云三郎沉思说道:“我只是觉得,娇滴滴地一个姑娘家,哪里肯留在尼姑庵那种清冷的地方?何况又是大冬日的……平白受苦,不过,你那表妹天­性­孝顺,若是为了她娘亲的忌辰尽孝,倒也是说得通的。”

景正卿听了这几句,思来想去,叹了口气:“总觉得心里头……”

三郎一笑道:“行了你,这是六神无主关心即乱了吗?快省省,倒是想想你去端王府的正经事罢了。”

景正卿听了云三郎的话,才暂时压下心中不解。偏生他曾经跟明媚有过“吵闹”,此事老太太跟苏夫人都是知道的,因此竟也不好直接去问两人,只好私底下旁敲侧击地问玉婉。

玉婉也不是个好瞒的人,自也伶俐,问得深了,反而也不妙。因此景正卿只得了几句模棱两可的:知道明媚很好,也知道她因一片孝心留下,据说三日后过了景如雪的忌辰,明媚便也就回来了。

景正卿只好按捺,盼着这三天赶紧快些过去。

如此过了一夜,到了第二日,景正卿收拾了一番,先去跟景睿说声,景睿交代了几句,景正卿出门,便前往端王府。

上回他进端王府,是被人抬着出入的,全无印象,此刻来到府前,抬头看一眼那肃穆威严的门头,忽然想到明媚曾在这里为了他当众跪地……心中百感交集。

明媚自不会说那些事了,只是云三郎消息灵通,这端王府也颇多他认得的侍卫,底下的人一传十十传百,便散布开来。

景正卿最是明白明媚­性­情了,看来温柔娇­嫩­的人,倔强起来则无人可及,是个外柔内刚的,景正卿想象不到,究竟是什么促使明媚能够在光天化日之下跪在王府。

将心比心,再细想,那可是……比杀了她更难受的举止罢。她竟做得出。

景正卿递了名刺,端王府的门房传了进去,顷刻间,里头自有一位端王的亲随迎了出来。

景正卿见他十分恭敬,便也客客气气,随着入内,到了内堂。

内堂里头和暖如春,景正卿刚进内,就瞧见上头坐着一人,四目相对,景正卿脑中一晃神,竟想起在刑部大牢,那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就是此人,忽然之间出现,将他从地上抱起来。

那时候他昏昏沉沉,不知是梦是幻,唯独记得很清楚的就是眼前这双眼睛,如此明亮,满满地都是如假包换的关切神­色­。

景正卿之前同端王赵纯佑也不过是泛泛之交,酒场府第之中虽然偶然相遇,并不十分熟络,毕竟身份有别。

那一次护送明媚回京,月夜湖上船上相见,却也是头一遭的单独相处,当时只觉得这位王爷丰神俊朗,气度不凡,实在令人钦羡。

等后来回京,忽然间端王竟看中了明媚,景正卿虽然不敢说什么,可心中却着实恼了几分,觉得端王也不似之前那样超凡脱俗了,本质上不过也是个­色­迷心窍的男人罢了。

却没有想到,起伏跌宕命途回旋之中,竟也是此人,于生死关头救了他。

景正卿依稀还记得,当时他脱了狐裘大氅,裹住自己……

一直到此刻再度相见,景正卿的心底,才忽然生出一种类似于愧对端王的感觉来:毕竟,他知道,端王对明媚不管是好­色­也好爱明媚的人也罢,十分里头,总有六七分是真心喜爱她的,何况于他私心来说,明媚又着实可爱。

然而他却不想接受端王对明媚的爱跟占有,现如今前来府上,心里头还千方百计地转着主意,想要从端王身边儿把明媚抢走呢。

景正卿上前见礼,端王略一点头,表情和蔼,望着景正卿道:“二郎不必客套,且坐了说话。”

景正卿道:“多谢王爷赐座。”果真后退一步,落了座。

端王此刻,便上下打量景正卿,见他脸上的红痕褪了好些,便问道:“二郎身子如何?本王本欲亲自往景府探望,怎奈这段时间杂事缠身,竟j□j不暇。”

“正卿怎么敢劳烦王爷亲去探望,多亏王爷救我于水火之中,正卿已经是感激不尽了。”景正卿不敢同端王对视,目光略垂,是个恭敬之态。

端王凝望着他,微微点头:“那些客套话,不必多说,你的身子可大好了?”

景正卿道:“王爷放心,已经是大好了,今日特地登门,相谢王爷的救命之恩。”

端王一笑,道:“说了不必提这件事,其实说起来……是本王出手晚了些,才让二郎吃了更多苦头。”说到这里,脸­色­不由凝重起来,可见是真心难过。

景正卿听出端王话语之中的叹息之意,心中略微动容,却肃然恳切道:“这也是正卿平日里行为不端才招致的祸患……都是个人造化罢了,王爷不必替我难过。”

端王听了他这句话,双眸望着景正卿,有些出神,心中默默地想:“个人……造化么……”

景正卿听端王不做声,便抬起头看他,只见端王神情恍惚,竟是不知在想什么。

景正卿近距离望着端王,才觉端王果真是个美男子,面容白皙,眉目清秀,且又一身地儒雅贵气,这样的男子,若是手段再温柔一些,世间极少有女子能够逃脱手底。

景正卿默默心想:“怪道明媚不过是见了他几次,便对他死心塌地地,想必端王手段也是不错的。”

两人各怀心事,一时无语。

片刻,景正卿正欲打起­精­神来再说几句,却听端王先开口说道:“那些冤枉二郎滥用刑罚逼供之徒,本王已经将他们尽数料理,以后,应该不至于会再出现类似事情了。”

景正卿见他如此说,只以为端王是要让他承情,顿时便顺势说:“多谢王爷秉公处置,总之,正卿这条命是王爷所救,以后王爷若有吩咐,就算刀山火海,正卿也愿意为王爷前往。”

端王听了这几句话,略微愕然,心中一想,便也明白景正卿的意思,不由地露出笑容:“二郎乃是一片赤子之心,难得,难得。”

景正卿见他笑容和蔼,他心里却在想:“我总要想个法子,最好就投靠在王爷麾下,若是能立下大功的话……或许王爷会开恩……总之要先跟王爷把关系搞好才好行事。”

景正卿心怀着一丝侥幸,同端王又说了会儿话。也无非是些家常的闲话。端王便问他在司武衙门的事,以及带兵之事……连前些日子雀屏山的战役都细细问了一遍,景正卿表面­精­神抖擞说的眉飞­色­舞,实则心中惊讶又纳闷:这些过程端王怎会如此感兴趣?何况都是过去之事,雀屏山一战,公文上更也记载的明白清楚。

然而看着端王很感兴趣且又听得入神的模样,景正卿倒是不好拂逆王爷的兴致,于是便捡着有趣的惊险的经历,一一跟端王说了。

端王听到最后,连连点头,却又问道:“听闻在雀屏山一战,二郎也受了伤?不知伤在何处?可痊愈了?”

景正卿道:“正在肩头,早已经大好了。”

端王便问道:“已经好了?”

这话问的古怪。

景正卿张了张口,只好仍做泰然自若状,微笑回答:“正是好了,王爷放心。”

端王却不表态,只是打量他身上,看的景正卿莫名其妙,隔了会儿,端王终于说道:“本王仍是有些不放心的,先前你从刑部回来的时候,身上之伤……唉!是了,二郎你……可愿给本王瞧瞧你的伤处?若是有不妙,本王最近又认得几个有名的大夫……”

景正卿听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觉得这王爷未免有些……只是他一心想跟端王搞好关系,既然王爷都提出来了,他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景正卿略一迟疑,终于说道:“只是怕伤处龌龊,污了王爷的眼……”

端王摇头道:“哪里的话?不是说都已经好了?”

景正卿无奈,当下便站起身来,解开腰带,外裳,心想端王只想看雀屏山上的伤,便只去掉肩头的衣裳:“王爷请看,此处的伤已经是痊愈了。”

端王起身,便走到他身后,往下一看,果真看到在肩头上有一块通红疤痕,愈合的着实一般,上面的­肉­芽都拧着,端王身子一颤,目光移开,却又见周遭有些大大小小地斑痕,显然是新伤,多半都已经愈合了,有的却还结着痂。

端王抬手,手指将落未落,眼中却涌出泪来,一声也不能说。

景正卿被带回端王府的时候,端王是看过他身上大大小小伤处的,知道此刻他所见的不过是十分之一都不到,他的胸口更是伤的严重……端王有心看看,却觉得自己恐怕承受不了。

端王沉默这会儿,景正卿敞着衣襟,一动不动站着,从莫名其妙变得通身有些发毛。

端王说要看伤,却悄无声息,如今正站在自己身后,更不说话,也无反应,景正卿心中上上下下,开始忐忑,想回头,却又不敢,于是只略微侧面,轻声唤道:“王爷?”

顷刻,才听得身后端王叹息般地说道:“二郎……受了好些苦。”

景正卿听了这声,心道:“王爷虽然是天潢贵胄,可哪里见过这样的伤势?他又不曾亲自带兵打仗,自然有些受惊了。”此刻才释然,于是一笑,把衣裳拉起来,若无其事地笑道:“王爷不必担心,这些都不过是常有的事儿……牢狱之灾虽然说是想不到的,但平常里带兵出战的话,明刀暗箭地防不胜防,自是会受伤的,只是正卿命大,此番又得王爷相助……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因此……”

景正卿说着,一回身,却见端王双眸发红,顿时便有些惊愕,说不下去。

景正卿从王府出来,翻身上马,往景府而回,一路上想到端王府里跟端王见面的种种,心道:“王爷竟好像很关心我似的……看见我的伤眼圈儿都红了,总不会是我看错了?”

一会儿又想:“到底是个太平王爷,又没吃过苦,忽然间看到那些狰狞的伤处,吓到了也是有的,哈哈……”想到这里,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以后我跟妹妹好的时候,倒不好脱衣裳给她看了,她那­性­子是更受不了的,别吓着她。”

走了片刻,又暗中琢磨:“总之这回是去对了,王爷对我印象不错,‘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以后我总要找个机会,让他把妹妹还给我。”

如此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策马而行,想来想去,却总落在明媚身上,恨不得就不回府,直接打马出城去见明媚,却到底不能再行冲动。

不知不觉将到了府门口,远远地见门口停着几辆马车,景正卿心头一跳,喜地想道:“难道是明媚回来了?”当下一反那恍惚疲惫之态,挥鞭子一敲马臀,得得地往府门口跑来——

101、佳客

景正卿兴冲冲地回了景府,翻身下马,便问那门口的小厮:“可是卫姑娘回来了?”

那小厮笑道:“回二爷,的确是来了一位姑娘,只不过不是卫姑娘,是蓝姑娘。”

景正卿莫名其妙:“什么蓝姑娘绿姑娘,这么说我表妹没回来?”

小厮道:“小人是没见着卫小姐回来。”

景正卿一听,顿时一腔热血化做半边冰雪,脸上也没了笑,当下放慢脚步,缓缓入府。

景正卿往里头走,将到厅堂的时候,就听到里头隐隐地谈笑风生,似是景睿的声音,跟一个陌生男子在说话。

景正卿心想:“是什么姓蓝的人家?京内从未听过,还有什么蓝姑娘,害得我以为是表妹回来了,可恨。”故而也不愿意去见,从旁边抄一条斜径便要离开。

谁知才一动,就见有人从厅里出来,是跟惯了景睿的一个小厮,一抬头看见景正卿,便欢喜招呼:“二爷这不是回来了?老爷才说呢……”

景正卿一听,顿时翻了个白眼。那小厮瞧见他脸­色­不对,且才也看出景正卿是个要避开的架势,当下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但只因这小厮一嗓子,厅里头景睿的声音一扬:“是正卿回来了?”

景正卿见避无可避,只好打起­精­神,重新走了回来,推开门入内。

却见在厅内上头,并坐两人,一位自是景睿,另一位,瞧来也似是个三五十岁的中年人,生得面相清癯,略带斯文之气,打扮的并不出众,只一身黑­色­缎服,低调之中却见沉稳。

彼此一打量,景正卿先给父亲见礼。景睿含笑问道:“你自王府回来?”

景正卿道:“正是,才刚进门儿。”

景睿才看向身边之人,道:“这位是新调任进京的蓝大人,你来见过。”又同蓝大人道:“这就是犬子正卿了。”

景正卿便也依言上前见了礼,那蓝大人笑着颔首:“快快起身免礼,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二爷好个人物啊。”

景睿摇头道:“不能夸他,这是个惹祸的­性­子,前日才招了一场弥天大祸,幸好如今已经风平浪静。”

蓝大人沉吟问道:“莫不是那场太子被谋害之事?我在黔南也听说了,影影绰绰听到你们家卷入其中,虽不知详细,却也觉得此事匪夷所思,难道是二郎被牵连了?”

景睿道:“何止牵连,差点儿便丢了命,是刑部那些糊涂官严刑逼供所致,他们找不到正主元凶,就想在他身上弄个着落,真真可恨之极。”

蓝大人也皱了眉,正­色­说道:“刑部之人办事竟如此荒唐,堂堂世家子弟,岂会作出那等事来,何况你们家又是皇亲,又是世袭,也不想想这种种,就算真的怀疑人,拿了去,好生相问也就罢了,无凭无据的这是做什么呢,的确可恨,荒唐。”

景睿见他说的在情在理,也连连点头,又笑道:“按理说这话我不能跟你说。”

蓝大人愕然:“事无不可对人言,为何不能对我说?”

景睿道:“据我所听闻的,你这次调任上京,恐怕出任的也是刑部官员,——你大概是不知道的,因这一趟差事,惹得端王也很是恼怒,颇为恼恨那些为非作歹的无能官吏,把刑部的人撸下去好些。”

景睿说到这里,望着景正卿,双眸微微含笑,未尝不是有一丝傲然的,这也是让蓝仲然看看,景家的颜面还是颇大的,连端王都出面说话。

果真,蓝大人点头,又笑道:“没想到竟给下官腾出空儿来了,哈……哈哈……”

两人相视一笑。

底下景正卿听到这里,因他心不在焉,颇有些气闷。

景睿笑了会儿,便看他,又道:“正卿,你大概不知道,我方才也忘了说,这位蓝仲然蓝大人,所来的地方,就是你茂二哥为官之地,蓝大人跟你茂二哥也有些交情,对他十分赏识,故而今番调任进京,特意前来拜会。”

景正卿听说蓝仲然认得景正茂,这刻才重又­精­神起来,忙道:“失礼失礼,原来大人是我哥哥的上司。”

蓝仲然笑道:“谈不上上司不上司,只是正茂为人耿直清明,实在是年轻一辈之中难能可贵的好官,故而我对他格外青眼,也算是……结成了个忘年之交吧。”

景正卿听他的口吻,跟景正茂关系竟非同一般,因此一时对蓝仲然也是另眼相看了。

景正卿在厅里头应付了一阵,景睿便道:“你在此也坐了会儿了,就出去见见老太太吧,她也知道你去王府了,正盼着你回来呢。”

景正卿点头,起身告辞,出来厅内。里头景睿跟蓝仲然两个相视一笑,蓝仲然叹道:“真真虎父无犬子,二郎好个出­色­人物。”

景睿深深叹息:“你若是早些上京来,也看不着他,被刑部折腾的的确够呛,躺了快一个月,这才刚刚起身,元气大伤啊,­精­神气儿到底差些。”

蓝仲然笑道:“俗话说玉不琢,不成器,权当这次是历练罢了,如今我看二郎,虽光华夺目,但却又神采内敛,年青子弟里很少这样的人物了,先前我见了你们家的茂二郎,还以为已经是难得的,如今一看麟儿,真真竟出­色­的让人失语了,经过此事,将来必定行事越发稳妥,大有可为,前途不可限量啊。”

景睿笑吟吟地,被蓝仲然几句话说的心旷神怡。

且说景正卿出来,实在无心去老太太那边,想了想,还是得应付一场,于是勉强拔脚前去。才进了里头,就见门口的小丫鬟们脸上带笑,喜洋洋似地,他便有些惊讶:“都在笑什么呢?”

其中一个丫鬟大胆说道:“二爷回来了,方才来了个蓝家的蓝小姐跟夫人,正在里头跟老太太说话呢,真是个美人,说话也好听。”

景正卿听了“美人”两字,就撇嘴:他此刻心心念念都在明媚一人身上,便自然把其他女子都瞧不进眼里去。更何况景正卿眼光极高,什么美人儿没有见过,三分好奇,迈步入内。

进门后,却果真见景老夫人身边儿坐着一人,景正卿一眼瞧见,竟有些愣神儿,却见那人靠在景老夫人身边的姿态,竟有些类似明媚——只是看不见脸。

若不是早知道里头有个什么“蓝小姐”,恐怕这一眼,必然要以为是明媚回来了。

本来里面正说得热闹,景正卿这一进去,错神儿的功夫,里头却鸦雀无声起来,人人转头,便看向他。

寂静里,那位蓝小姐有所察觉,便也缓缓转头看向景正卿,四目相对,景正卿不由地震了一下,平心而论,却见这位蓝姑娘,倒果真衬得上一个“美人”的。

蓝仲然今次调任上京,自是携带家眷,除了一位夫人,便是膝下一女,蓝同樱蓝姑娘。

这位同樱姑娘,年方十六,生得貌美绝伦,且又温柔贤淑,在黔南一带薄有声名,早两年之前前来登门提亲的贵门官家子弟便络绎不绝,一直都不曾定下,此番上京,正是大好机缘,蓝仲然是有心给自己爱女定一位天下少有的夫婿。

方才蓝同樱见过了景老夫人,老夫人也一眼就看上了这位蓝姑娘,周围在场的苏夫人李夫人,都也觉得这位蓝姑娘,美貌不输给明媚,然而看着脾气,却比明媚温柔懂事许多。

毕竟蓝同樱出身官家,蓝仲然原本就是黔南的府尹,也算是一方大员,且父母双全,从小于这诗香门第知书达理地抚养长大,更又比明媚大两岁,简直通身上下处处都好,没有不好的地方。

此刻景正卿来的正好,景老夫人见他进来,便道:“卿小子,过来。”

景正卿上前,先给老夫人,李夫人跟自己娘亲行了礼,苏夫人便道:“这位是新调任上京的蓝大人家眷蓝夫人,这位是蓝小姐同樱。”

景正卿又一一见了,蓝夫人起了起身,给苏夫人拦下:“他是小辈儿。”

蓝同樱却望着景正卿,袅袅起了身来,抬眸盈盈看他一眼,婀娜行礼:“同樱见过正卿哥哥。”声音更是娇娇丽丽,十分温柔动听。

景正卿心中暗觉诧异,却也回礼道:“蓝妹妹多礼了。”

丫鬟扶住了蓝同樱,那边老太太把她拉回去,握着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这两天明媚丫头不在府里,若是在,倒是好了,一块儿出来见见,真真是两朵并蒂花。”

蓝同樱便问:“是哪个明媚妹妹?”

景老夫人道:“是我的外孙女儿明媚,也上京不久,近来因她母亲的祭日要到了,那个孩子孝顺,就非要留在家庙里头,给她娘多念几卷经,过两天就回来了。”

蓝同樱点头,便笑了笑,不做声了。

倒是蓝夫人在旁边说道:“我们在黔南,也听到有人说什么京城第一的美人儿……貌似也是景府的人,姓卫……订了王府的,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老夫人一听,又忍不住笑,道:“什么美人不美人的,不过是个丫头,但是订给端王府的,也就正是我这个明媚丫头。”

景正卿在旁边听着,甚是刺心,心想:“连黔南那样偏僻的地方竟都也知道妹妹许给端王了,真真可恨。”一时也不喜这位多嘴的蓝夫人,他看了看现场,见蓝同樱正问:“说的我倒是很想见见这位明媚妹妹了,必然是个天上地下都难得的人物……”

景老夫人笑道:“你不用着急,你生得也不输给你妹妹的。”

景正卿见都在玩笑,便悄悄后退一步,正巧嫣红进来,见他退出来,便问:“二爷这就要走?”景正卿笑道:“姐姐,我胸口闷,里头呆不得,等会儿老太太问起来,你替我遮掩一下。”

嫣红掩口一笑:“好不容易又来了个天仙似的蓝姑娘,二爷竟舍得走。”

景正卿笑笑,便悄然离开了。

嫣红进内,蓝夫人却正说:“景家的人物的确是出­色­的,这些后辈也很是争气,在黔南时候,我跟老爷也见过大房里的茂二郎,的确是个­精­明强­干­的人,方才又见到卿二郎,却也真真是天底下都难得的……”

景正茂其实并非李夫人所出,乃是庶出的。但李夫人还是微微一笑,苏夫人跟景老夫人自然也都觉欣慰。

老夫人便看向景正卿所站之处,一看怔住,不见了人,便问说:“卿小子呢?”

早在这会儿之前,苏夫人就发现儿子不见了,那边蓝同樱更早在景正卿一动的时候就留心到,只是不言语罢了。

此刻见问,苏夫人忙要遮掩,不防嫣红上前道:“回老夫人,方才二爷站着,觉得身上不舒服,想必是今儿颠簸的多了些,有些伤处不妥,他不敢惊扰老太太跟太太们,就悄悄地先回去了。”

景老夫人听了,双眉一拧,没了笑意:“我倒是忘了,他躺了那么许久,这才好些呢,就去王府……果真是不能再劳动了,你叫个人跟去看看,可要紧不要紧?等等,叫我看,再找个太医来看一下才稳妥。”

且不说里头在七嘴八舌地说着,景正卿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垂头缓缓地往自己院子去,想来想去,心道:“算来还得有两天明媚才能回来,这两天可如何熬得过?且她一个人,那样娇弱的身子留在那种清苦的地方,又怎么受得了?总要想个法子让她早点回来,亦或者我去看看他……”

景正卿思忖了会儿,忽然间心念一动,笑道:“有了,我怎么忘了这个法子?”想到了出处,瞬间大喜,喜滋滋地宛如饮了甘甜蜜水一般。

102、霞光

无尘庵在景府家庙往东三里处,规模不算太大,无非二十几间僧房,却只有十几名女尼,主持庵主是个上了年纪的尼僧,­性­子平和,与世无争。

因太基山风景秀美,灵气逼人,风水甚佳,山上除了景府家庙,另外还有许多京城仕宦所建的庙宇,太祖在世的时候也经常来此山上走动,渐渐地成了个香火鼎盛的地方,除了寺庙,还有道观,俗话说红花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本是一家,各应各的香火,倒也互不相扰。

如此一来,整座太基山便成了参禅修道的好地方,一来是这个原因,二来却是因多半寺庙是京内贵官之家所有,因此素来也没什么宵小之类的敢来­骚­乱,甚是平静祥和。

上回景老夫人前来烧香祈福,因天气寒冷,便镇日只在寺院里罢了,若是在春夏日,还可以登山一观山上景­色­。

老夫人打点回城,因明媚执意相求,老夫人受不得她的泪,又也可怜自己的女儿如雪,便许了明媚留下,只也留了几个家丁,黑白日让他们停在家庙里,再安排两个可靠的婆子,驻扎在无尘庵中,听候明媚使唤,若然有急事,便叫她们去家庙唤人便是。

如此安排的十分妥当,才把明媚留在此处,自行回城了。

且说景老夫人等去后,玉葫见左右无人了,便问道:“姑娘,为什么忽然间要留下来?”

明媚瞧她一眼:“我说不让你留下来,叫你跟他们一块儿家去,你怎么不走?”

玉葫笑道:“姑娘疯了?我回去­干­什么?也不过只有你才是我的主子,你在哪,我自然就在哪,何况我走了,谁来伺候你?”

明媚听了这话,并不做声,回身往里而行,这无尘庵里人少,加上冬天里头,此刻尼僧们坐课的坐课,念经的念经,各自修行各的,起初庵主还要派个小尼僧过来伺候明媚,却被她婉拒了,于是偌大院落,除了偶尔能见到淡蓝­色­僧袍掠过的身影,再无其他。

明媚望着这清净近似荒凉的所在,心里莫名地倒觉得清静,也不怕冷,缓缓走了几步,才又说道:“我在此修行念经,是不用人伺候的,这又不比在红尘俗世里……或许,也没什么主子不主子。”

玉葫不懂这话,又不敢接茬,怕说错了让明媚动怒。

明媚抬手,抚在那已经有些年头的廊柱上,上面的红漆已经掉落,露出底下褐­色­木质的本来面目。

明媚一点一点摸过去,感觉手底下凹凸不平,目光顺着往上,她便叹了声:“人生多艰,有时候想想,做人竟不如这根木桩一般,矗立在此,经受风吹雨打,兀自岿然不动,毫无感知,大概心如止水如此,才是真修行了。”

玉葫听她又说起这些话来,便只好做不懂装懂状,只瞪眼听着。

明媚看她一眼,忍不住一笑:“你不懂也不打紧……只是这两天,我要做什么事,你可不能来打扰我。”

玉葫好不容易得了一句懂的,赶紧问道:“姑娘要做什么?”

明媚说道:“你觉得这里如何?”

玉葫道:“这个地方……太古旧了,人也少,还是尼姑庵,总觉得有些不太自在。”

“我却觉得这里自在的很。”明媚摇摇头,继而又低声道,“只不知我是否有那么福分,能够在这儿住一辈子。”

玉葫隐约听了几句,顿时骇然笑道:“姑娘糊涂了,我们不过是为了夫人在这儿念两天经文罢了,尽尽心就行了……府里头说好了来接咱们回去的,竟说那样的话,啐啐。”

明媚也不反驳,只是抬眸看向远处,道:“这几日又有些­阴­天,不知会不会又下雪。”

玉葫啐了两口,便道:“可千万别又下落,不然咱们回城的时候又要辛苦了呢。”

当夜,两人就在僧房里安歇,脱了衣裳,玉葫帮明媚把发髻拆开,头发披散下来。

此处也没有镜子,灯光又昏暗,显得格外古朴幽静,明媚垂眸看着身上小衣,忽然说道:“既然住在这里,免不了‘入乡随俗’,你去跟庵主问一问,有没有新的僧袍来给我穿?”

玉葫吃了一惊:“姑娘穿那个­干­什么?不吉利,还是不要。”

明媚说道:“有什么不吉利的,我住在这儿就觉得心里清净了,若再换上僧衣,才显得像样,何况此处没有别人,他们又不知道。”

玉葫无论如何不肯去,明媚哼道:“你是想让我亲自去要吗?”

玉葫被她喝问一声,只好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她:却见明媚一身素白,坐在桌前,一动不动,玉葫看了一眼,心里竟砰砰跳了起来,总觉得好像会有什么事儿发生。

玉葫找到庵主,说明来意,幸好这庵里最不缺的就是僧衣僧袍,当下便捧了两套出来。

玉葫犹豫了会儿,临去时候便问道:“庵主大人,平时来这里借助的夫人小姐,也有要穿僧衣的吗?”

那尼僧怔了怔,而后微微一笑,道:“这也不是没有的,有那等格外虔诚的施主,的确会如此,换上僧衣僧袍斋戒敬佛数日,以示虔诚。”

玉葫这才松了口气,便抱着那套衣裳跑回来。

明媚见她果真取了回来,就接过去,放在自己枕头边上,借着幽淡灯光看了许久,才渐渐睡了。

次日,玉葫还在睡,明媚已经早早地起身,手在那粗布僧衣上缓缓划过,便把那僧衣取来,抖开穿了,也不梳头,只随意地披散着头发。

明媚下床,放轻了脚步走到门口,回头看玉葫还在睡,明媚犹豫了会儿,终究迈步出去。

外头已经有早起的尼僧在扫地,见了明媚,便抱住扫帚向她行了个佛礼,明媚站住,同样回礼,如此一路潇潇洒洒,轻轻悄悄出了无尘庵。

明媚站在庵门口一端详,扭身走到右手边,顺着庵墙旁侧便往山上去,阶梯上­干­­干­净净,并无冰雪,两边路上却还有些许残雪点缀。

明媚一路看,一路往上而行,走了十几步,便觉得累,于是就坐下来歇会儿,如此走走停停,日出的时候,她已经到了半山。

清晨冷冽雾气飘渺,在山林之间萦绕着淡淡白雾,山风时而吹拂,把僧服的袖子都吹得鼓起来,衣襟也不停飘扬,宛如御风而行一般。

只走了这会儿,明媚头发上都带了一层微微地湿润,脸颊边的头发被露气打湿,贴在脸上。

明媚起初累的恨不得躺倒,浑身发热,渐渐地却反而觉得身体变得轻快起来,走几步,重重地吐一口气,看到白汽儿在空中消失,莫名地有种畅快感。

她继续往上,不知身在何处,却瞧见上面依稀是一座道观,栏杆一路延伸下来,明媚顺着栏杆往上,转头看去,却见在左手边上,栏杆之外,竟是白茫茫一片,山林竟都在脚下,浸没雾气其中,而她所在的地方,宛如置身半空。

怪不得此处要立起栏杆,不然若是一个失足,不知要落到哪里去。

明媚站在栏杆前怔怔出神,只觉得这雾气就如她的前程,整个雾茫茫,看不出何去何从。

一阵山风吹过,吹得她的长发跟僧袍一起飞舞起来,身子竟给吹得不由自主地贴近了栏杆。

明媚急忙伸手握住栏杆,感觉自己将要被吹出去一样……她勉强站稳身形,身后的长发却刷地飞起来,冲出了栏杆,像是黑­色­的缎子一样挥舞在空中,烈烈飞扬,像是一面旗帜。

明媚方才上山的时候,走了许久,身上早就出了汗,被如此一吹一吓,身子竟有些发凉,双眸望着底下那白茫茫地虚空之处,忽然想:“倘若我从此处掉下去,会落到哪里去?应该也不会有人找得到……”

身子微微前倾,双脚踩在地上,渐渐地脚尖垫地……发丝如青蛇一样在空中乱舞,仿佛有无数声激烈叫嚣,齐齐响起。

正胡思乱想里,耳畔忽地听到“咚”地一声钟响,隐隐地穿破云层传来,在层峦叠嶂里荡漾,直送到她的耳畔,在她的身旁围绕。

与此同时,身上忽地涌来一阵暖意,明媚怔了怔,眼睁睁地看到眼前的景物变得不同,从­阴­郁湿冷白茫茫一片变得清晰明朗。

明媚仰头,却见头顶的天空已经光明灿烂,她瞪大眼睛,蓦地回头……满目金光的阳光,迫不及待似地在面前跳跃闪烁,涌入她的双眼,那明眸之中,宛若两泓秋水,映着清晨的霞光,光华闪烁,璀璨绝美。

且说玉葫早上醒来后,揉揉眼睛,便去打水洗脸,又备好水,去叫明媚,谁知进门才发现人竟不在。

玉葫吃了一惊,跑出屋子,叫住一个经过的尼僧,问道:“可看到我们姑娘了?”

那尼僧摇头,玉葫撒腿往外跑,见人便问,最后还是一个小尼僧道:“卫姑娘么?清早上她出门去啦。”

玉葫呆了呆,拔腿跑出去,却见门口空荡荡地,哪里有人?正好此刻那两个婆子也起身了,正出来溜达,见玉葫跑出来,忙问缘故。玉葫顾不得,道:“你们看到姑娘了?”

两个婆子吓一跳:“大清早地,姑娘不在里面儿吗?”

玉葫按捺着惊慌,说道:“听人说姑娘出门了……你们,你们帮我找找。”

婆子们见她一脸惊慌,不敢怠慢,各自答应了,分头去找。

玉葫站在庵门口,呆呆站了会儿,不知往哪里去,想了片刻,便跑回庵里,冲到明媚房中去,翻找了一番,却见明媚昨儿换下的衣裳还在,昨晚上找来的僧袍却不见了。

玉葫浑身发凉,不知为何心中那种隐隐地不祥预感更重了,竟心惊­肉­跳起来,她转身又跑出庵里,一气儿跑到门口,镇定了会儿,见不远处那两个婆子的身影已经若隐若现,玉葫深吸了口气,将周遭打量一番,转身往右手边的院墙旁跑去。

玉葫顺着阶梯,发疯似地往上跑去,跑了一百多级,终于受不了,停下来急促喘息,又直起腰来四处张望,见此处快到了无尘庵后面。

玉葫略站了会儿,又迈步往上急跑,过了几十级才停下,眼前开阔了许多。

玉葫心急如焚,叫道:“姑娘,姑娘你在哪?”声音在山野间空空回荡,却无人答应。

玉葫回头看看,瞧见无尘庵被自己甩在后面了,她一咬牙,回身继续又往上而行,如此又走了百多级。

玉葫抬头看看,见上面树林重重,看不到更远的路,也不知这阶梯有多少级,回头处,却见无尘庵也淹没在山树跟杂草之间,玉葫急促呼吸片刻,忽然心中生出一股悲痛,忍不住双腿一软,瘫坐在阶梯上,伸手捂住脸,呜呜地便哭了起来。

玉葫正哭着,却听到耳畔有人问:“你在这儿哭什么?”

玉葫吃了一惊,停了哭声,转头循声看过去,却见眼前站着的,竟正是明媚,一身僧衣,长发如瀑,面孔白里透红,双眸亮闪闪地,简直如林中观音冉冉降临。

玉葫大惊之下复又大喜,撑起身来扑向明媚,顺势便抱住了她的腰:“姑娘,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心里好着急……到处都找不到你……”

明媚怔了怔,抬手在她头上摸了摸:“没事,我不是在这里吗?”

玉葫哭道:“好端端地,一声不吭就出来了,也不带个人……何况这里咱们都不熟悉,你怎么能一个人乱走?”

明媚忍不住笑了笑:“好啦,不要哭了。”

玉葫摇头:“我心里急死了,姑娘你答应我,以后不管去哪,都要跟我说一声,不然、不然我……”

明媚叹了声:“好啦,我听你的,答应你。”

玉葫听她许诺,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明媚:“姑娘可要记得自己说过的。”

明媚点头:“记得了。”

玉葫安心,冲她一笑,抬手在眼睛上擦了擦,把泪擦去,这才缓缓地放开明媚,又期期艾艾地问:“姑娘,你去哪里了?”

明媚说道:“我出来透透气,往上走了走。”

玉葫眨着眼说道:“上面有什么?”

明媚想了想,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更高远些……现在累了,改天再上去玩儿吧。”

玉葫见她能说能笑,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也大大地松了口气:“那……那我们先回去吧,我方才找不到姑娘,就叫那两个婆子帮着找呢,大概她们也着急了,我们回去说声儿。”

当下两人便慢慢地往下,回到庵门口,却见一个婆子站着正东张西望,十分焦急,另一个说什么:“……不得了!我去送信……叫他们帮着找……”

正说到这里,一眼看到明媚跟玉葫两个出现,顿时像是得了救星。

明媚安抚她们两句,婆子们见虚惊一场,大事化无,乐得高兴。

明媚同玉葫两个回到房中,明媚因走了许久,浑身发热出汗,当下便叫烧了水,沐浴一番,重新又换了僧衣。

玉葫替她擦着头发,一边打量她,只觉得穿着僧衣的明媚跟平常的大为不同,她忍不住又有些心跳,隔了会儿,才终于鼓起勇气出声说道:“姑娘……”

明媚答应了声,玉葫说道:“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明媚说道:“什么?”

玉葫松手,走到门口看了一眼,见门外无人,才又回来,拿了梳子替明媚梳理头发,想了片刻,才又说道:“姑娘,你打我也行,骂我也行,可是……我,我,我还是想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自从……来到景府,自从二爷……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姑娘总是不想跟我说……我、也知道你为难,尽量不问,但是今天……你留在庵里不只是想给夫人诵经是不是?”

眼泪掉下来,打在明媚的头发上,玉葫吸了口气,说道:“我求你啦,到底发生了什么,姑娘你……能不能跟我说?我很想帮姑娘,也不想看到你……出事……”

明媚听着玉葫哽咽的话,虽然端坐不动,眼中却也慢慢地涌出泪来。

自从进了景府,的确发生了很多事,但是对明媚来说,所有一切都得埋在心底,绝不能对任何人透露。

那一次走投无路,在老太太跟前承认了,但是以老太太的方法,她得放下那一切,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欢欢喜喜风光无限地嫁给端王,其实这对明媚来说看似也是最好的出路。

但是她思来想去,仍旧下不了决心。她不想去欺骗端王,而且也觉得,根本是瞒不住他的。

但是她跟端王的事已经传的天下皆知,景府也是绝对不会取消婚约的,景正卿虽然曾说过让她把所有事情交给她,可对明媚来说,如果不嫁给端王就得嫁给景正卿……且不说能与不能,她扪心自问:不喜欢。

或许是先前被景正卿吓坏了,落下了坏印象挥之不去,明媚可以为了救他而毫无尊严地在端王府跪地,可是真要她嫁给他朝夕相对……

当听说老太太要来家庙拜佛祈福的时候,明媚便觉得这可能是一个契机。随着日期越来越逼近,那个想法在脑中也越来越清晰:她终于如愿以偿地随着老太太来到,同时也如愿以偿地留了下来,——这是她计划中最难得一步了。

而接下来,她所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生、或者死。

听着玉葫在身后相问,明媚想了想,说道:“迟早你也得知道的,既然你问了,那……我便跟你说,我的确是有心来这里的,也不想回去啦,若是这里能容得下我,我就削发为尼,吃斋念佛罢了,若是容不得……”

玉葫手中一松,梳子落地,她转到明媚跟前,双膝一屈跪在地上,握住她的手:“姑娘,这却是为什么?”

明媚垂眸看向她,轻声说道:“因为我早就是不洁之身了,已经无法嫁给王爷,我找不到别的出路。”

玉葫脸­色­大变,明媚明白她的意思,又说道:“不是二表哥所为,是一个坏人­干­的,但那坏人已死了。不然我也得死,全因二表哥救了我,所以上回我才肯在王府那样为他。”

玉葫脸­色­缓了缓,明媚道:“如今你可明白了?”

玉葫的心怦然乱跳,这才明白自己这几日的不祥之感竟是真的,明媚见她惊骇无语,自己反倒镇定,便问道:“所以我说,如今才是我最好的出路。我只说是思念母亲过甚……王爷怪罪不了景府,老太太也不至于太为难……峰儿……二舅母看在我救表哥的份儿上,自会照料他……我也没什么心事了。”

玉葫听到这里,便道:“姑娘处处总为别人打算,什么王府什么景府什么小公子的!那为什么不好好地为自己打算?”

明媚一怔,玉葫抓住她的手:“我虽不知那坏人是谁,但既然死了,就是罪有应得,二爷大概也不会把此事到处宣扬,姑娘何苦为难自己,就也当这事没有发生就是了……王爷那样喜爱姑娘,难道姑娘就肯这样撇手?”

明媚一听,略有些愕然:这丫头所说,竟然跟景老夫人所说如出一辙。难道在别人眼里,都觉得此刻“瞒天过海"

103执手

玉葫窥知明媚心意,便急着劝说道:“这、这其实也不是大不了事儿,别说王爷或许不会发现,就算是发现了……王爷那样喜欢姑娘,也未必就会有事。”

明媚只是摇头。

玉葫心慌意乱,口不择言说道:“若是王爷不行,那二爷呢?二爷……不是一直都喜欢姑娘?这会子难道是因为这件事而不喜欢了?”

明媚皱眉:“你怎么……提起他来了?”

玉葫道:“我是说,如果姑娘不想嫁给王爷,那也可以嫁给二爷……”

明媚听她越说越不像话,便道:“够了,你越来越胡说!”

玉葫放低了声音,然后却又一把抱住明媚:“总之我想姑娘好好地……不管如何,都要我陪着姑娘。”

明媚垂眸,默默看了她片刻:“那倘若我……”

玉葫正等着她说,明媚却又叹道:“罢了,让我再想一想。横竖还有两天。”

玉葫得知了绝密,起初惶恐忐忑之后,却越发心地伺候明媚,闲暇时候,却默默地苦思冥想,究竟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能替明媚解开这个局。

玉葫想来想去,无非只有两种法子,第一就是隐瞒一切,嫁给端王;第二便是嫁给景正卿。只不过她也心知明媚好像对这两种法子都不是很喜欢,不然话,她也不至于选择留尼姑庵里了。

玉葫捧着脸坐台阶前,心想:“姑娘这样人物,难道就一辈子留这个没趣地方?总要风风光光地才好。不然话,就算是我,替她想想都不甘心……只是姑娘这个­性­子,认定了很难有转回余地,唉,该怎么劝她才好呢。”

玉葫胡思乱想了半天,明媚却清闲了半天,手捻佛珠,观音像前坐了足足两个时辰,也不知是因寺院里原因还是因为心真静下来,心平如镜,无波无澜地,竟觉得难得地清净平和。

极至下午,无尘庵忽地来了数人,押着三辆车,停庵外,有人翻身下马,要求见本庵主持。

庵主出来相见,来人道:“我们是景府,来看一看表小姐此处可安好,顺便送一些用得着之物,还有一些给庵里布施,以及姑­奶­­奶­忌辰要用东西,烦请庵主收了。另外——我们老夫人也有几句话要跟表小姐转述,也不用多劳烦他人,就叫表小姐贴身丫鬟小葫陪着姑娘过来就是。”

庵主见来人谈吐不俗,知根知底,又送布施之类,自是应了,便叫个尼僧进内请明媚。

那人见小尼僧去了,便起身,道:“外头东西,还请庵主过目。”

当下,便领着庵主出外,观看各­色­地布施之物,什么米粮香烛,各­色­贡品,连同僧衣僧帽,应有有,庵主虽是个平和无争­性­子,见状却也忍不住连连颔首,口诵阿弥陀佛。

那人旁仔细又道:“听闻之前为了姑­奶­­奶­祭日已经准备了东西,这一些是怕不够,又送了,请务必隆隆重重做好了,让表小姐心中也安慰。”

庵主也连连应承了。那人就给庵主点算各­色­东西,因物品极多,一时半会儿竟点算不完,然而因是送给无尘庵东西,上下女尼自然也欢喜,除了坐课,都外头看,顺便帮着搬运。

这会子,玉葫自然是陪着明媚出来了,那小尼僧带了人过来,不妨旁边有人说:“景府送了好些东西来,去看。”小尼僧见明媚到了,便抽身也跑去瞧热闹了。

明媚自淡淡地,同玉葫往里,一步迈了进去,却见厅里背对着自己站着一个人,身披黑­色­大氅,连着帽兜,身段儿高挑,卓尔不凡地站着。

玉葫看看左右没有他人,便道:“你就是景府来?要跟姑娘说什么呢?”

那人闻声,这才缓缓地转过身,一抬头,露出帽兜底下一张白净如玉极为俊秀脸来,双眸极亮,带着笑意看向明媚。

明媚吃了一惊,恍然如梦。

玉葫却忍不住惊呼了声,叫道:“你、你是……王……”

明媚忙唤了声:“别做声。”

玉葫忙伸手紧紧地掩住口,只是双眼却仍旧死死地盯着面前男子,却见他丰神俊朗,面上笑意温柔,通身地贵气,不是端王爷赵纯佑还是谁?

玉葫跟着明媚进出王府,是见过端王,但此刻一见,却几乎疑心自己是认错了。

明媚心细,记得小尼僧说是“景家来人”,此刻又见端王罩着帽子,是个不露行迹样子,便喝止了玉葫。

见玉葫不做声了,她看一眼端王,又低低道:“玉葫,你且先出去外头等着,也记得不要对人多话……”

玉葫唯明媚话是从,当下连连答应,便跑到门口去,站住了脚,一口气却仍旧有些缓不过来,心头怦怦乱跳,想道:“怎么会是王爷呢?王爷竟然亲自来这里见姑娘了?”想了一会儿,大为激动,又心道:“亏得姑娘还思前想后!竟想舍了王爷,如这样有情有义王爷,叫我话,什么也不用想,是怎么也要抓紧紧地不放才好!”

玉葫想了会儿,便合掌向着天空祈祷:“观音菩萨,请你保佑姑娘想开些,保佑姑娘好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嫁给王爷,一生安乐无忧,永永远远给王爷宠爱着,别再让她受苦啦……”

且不说玉葫外头暗暗祈祷。屋里,明媚望着眼前人,简直如梦中:“你……王爷……”仓促两声,才记得要行礼,忙拜下去:“明媚见过王爷。”

乍然一看,景家来人换作端王,玉葫震惊,明媚自也是震惊,只不过她年纪虽小,因遇了好些事,故而并不像是玉葫一样­性­情外露了,尤其是这两天庵内修身养­性­……因此虽然惊诧,却并不失态。

但是对端王来说,却是意外且惊诧,不输于玉葫见了他。

只因端王眼前所见,乃是个着僧袍玉人,通身并无华美服饰,只穿着一件粗布淡蓝­色­僧衣,也无丝毫脂粉点缀,却偏偏叫人一看,心中就浮现出“天生丽质”四字。

天然地一张芙蓉面,吹弹得破。朱­唇­未点,却如花瓣娇红,素面玉肌,却偏显出明净之­色­,似乎能想象到手指抚上去时候那种娇­嫩­触感。双眸清澈明净,像是未经过任何点染秋波,长发随意而整齐地披肩头,却越发显得娴静如花,娇婉动人。

如此一个玉人裹那粗布僧衣之中,看得端王惊愕之余,却又满是爱惜,只觉得那粗糙衣裳恐怕会磨坏了她娇­嫩­玉肌。

见明媚下拜,端王上前一步,顺势将她扶住:“怎么……竟是这个打扮?”近距离看,却见到眉如春山,­唇­如樱颗,长睫轻颤,如斯眉目如画,点点都成了他心底山水。

明媚将手从端王手中缓缓抽出,道:“入乡随俗……进了庵里,未免就……王爷怎么竟来了?不是说,是景府人来了吗?”

端王见她抽手,心想这是尼庵之中,倒不好过分亲近,便道:“你过来,我同你说。”

明媚抬头看他一眼,往前几步。

端王看着她,多日不见,甚是思念,忍不住回身,便仍紧紧地握住了明媚手,明媚身子一颤,想抽回来,却又有些无力,只好低低地叫了声:“王爷……”

端王听着她声音,越发心动,把那柔软手握进掌心,才略略放心,拉着明媚令她落座,自己便坐她旁边,便说道:“我这几天杂事缠身,另还有些原因……不好就去景府,也不好就再请你过去,心想过了年后,没多久就正式迎你过去,索­性­就忍着,你不会以为是本王疏远你了吧?”

他如斯温柔口吻,又带着些不安似地,确是出自真心。

明媚听着,心道:“我哪里有资格怪他呢,何况我也并没有怪他。”却看端王一眼,只摇头:“没有。”

端王一笑,细细瞧着她脸­色­:“听说你跟着老太太来进香……后来又留这里,我十分诧异,且又担心,这几日天气寒冷,城外要冷些,尼庵必然是比不得府里,你必然是受苦了……”

明媚怔怔听到这里,便看端王:“王爷……”

端王微微一笑:“不过倒也好,你留此,我却可以来看你一看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双手合起,握着明媚手,将她手儿捏了捏,低低笑道:“还好些,不曾瘦了,不然本王是不依。”

明媚看着他温柔而笑模样,想到自己留庵里目却是为了……眼睛忍不住就红了,她有幸得到他喜爱,却无法永远地拥有,世间痛苦莫过于此。

有一瞬,真想就把事情跟他说了,但却又知道那并非上策,只好拼命忍着,然而明媚心中难受,伤感之情如河水般一涌而出,她虽然竭力掩饰,又哪里掩藏如斯完美?

端王握着她手,忽地察觉她发抖,抬眼看去,就见明媚眼中带泪,垂头要躲开他目光。

端王吃了一惊,忙站起身来:“明媚,你怎么了?”便走到明媚身旁,明媚摇头,眼中泪凌乱跌落,端王抱住她,抬手挑起她下颌,却见她眼睛发红,显然是因伤心之极才会如此。

端王大为痛心,且又震惊:“发生何事?为何……难道是有人欺负你?”

明媚听他不停地问,又听到一个“欺负”,心头狠狠一颤,想道:“我是万不能让王爷知道,说起来,便会吐露一切……会连累景正卿,他好不容易才……”

明媚吸吸鼻子,只道:“我只是……近来十分地想念母亲……大概是因她忌辰将到了,所以、所以总是很想念……”

端王听了,才缓缓地松了口气,道:“傻孩子,我当是什么……你、唉,你是个有孝心好孩子,只是逝者已去,你心意也就罢了,这尼庵是太过荒凉了些,你一个人此,难免会胡思乱想,做完了这场法事,及早回去吧?”他是个细细哄着劝说语气,一边说,一边仔细看明媚。

明媚点头:“我、我知道……”

端王才一笑,掏出帕子替她擦擦脸,道:“你方才,吓了本王一跳……本来将近一个月没有见你,已经是想不成了,却还得忍着……方才看你哭,还以为你也是……想本王……幸好,没有大事也就罢了。”说到后一句,语气却有些无奈似,略带苦涩地笑了笑。

明媚听到这里,再也顾不得其他,张开手,顺势就抱住端王腰:“我想王爷……我想你,也一直想……”

泪滚滚落下:她岂不正是想他?想该如何解决,想改如何选择,想改怎么去面对他。

端王一愣:“你……你……”

明媚把脸贴他身上:“我只怕有一天……王爷会嫌弃我,会、会不要我了!”

明媚说着,自然想到她担心事,顿时便不顾一切地哭起来:“纯佑,我很怕……你、你不要嫌弃我,不许不要我……”

这是明媚第二次唤他名字,第一次却是被半逼迫着,跟此刻意味全然不同。

端王身子一颤,手抱明媚背上,感觉明媚自己身上哭颤颤地,他张开手,她肩头上轻轻地抚摸过,却又握住明媚肩头:“你看着我。”

明媚仰头,泪眼朦胧地看向面前人,端王凝视着她:“不许说方才那些傻话,什么嫌弃,不要之类,你哪里听来,为何要那么说?罢了,我全不管,只是……你要记住,不论如何,本王是绝不会放弃你,听明白了。”

明媚怔怔地,端王又道:“你这孩子,心里大概也藏着什么,只是,就像是当初你才去王府,我跟你私下说……我问你正当豆蔻年纪,要跟了我,是否会觉得不喜欢,你是怎么回答?”

明媚嘴­唇­发抖:“我……我……”

端王道:“你忘了?”

明媚眼神闪烁,苍白脸有点发红:“我……我说……王爷为何不说‘执子之手,与子……与子偕老’……”

端王低低笑了声:“原来你竟记得,那么,你便记好了,这句话,也是本王送给你,明白了?”

明媚晕红了脸,可是神奇地,听了端王这一句,长久以来令她烦恼那问题竟烟消云散,明媚点点头,心里隐约几分甜蜜:“明白了。”

端王见她乖乖答应了,双眸凝视她片刻,忽地说道:“真不该应了你要守那么长孝期,应该早点娶了你过去……你也不用这样多心了。”

明媚脸­色­越红:“王爷……”低了头,不敢对上他眼睛。

不防眼前光线一暗,明媚心中诧异当儿,­唇­上软软地被印落,却是端王忽地俯身亲吻过来。

明媚怔了怔,而后便轻轻地闭了双眸,接受了他如斯温柔一吻。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就厅外门口处,有一道颀长影子簌簌发抖,僵立原处,双眸喷火似地盯着这一幕。

104、有话

明媚心中乱跳,端王却是个有分寸的人,因情难自禁才凑过去一吻,却心知这是庵堂,不能造次,当下蜻蜓点水后便抬起头来,手摸过明媚的长发,只觉手底的青丝如缎子般柔滑,实在叫人爱不释手。

端王吸了口气,暗中镇定心神,才又说:“山脚下冷,尽了心意之后便及早回去吧,放你在此处,我也不安心。”

明媚靠在他身上,只觉得身边的人身上及话语动作之中都带着淡淡暖意,将她围拢在内,低声应道:“嗯,我知道了。”

端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又道:“我也不能再来看你了,也暂时不会去景府……方才跟你说是有各­色­原因,其中一个,便是因为太子之事,我救了景二郎,皇后明里暗里恨着我,我若去的勤,无非更戳了她的眼,因此这一回我也是轻装简从悄悄来的,免得张扬了,又惹出事端来。”

明媚若有所思:“莫非……皇后也会迁怒于我吗?”

端王心头一沉,却又笑道:“应该不至于的,她所要对付的,只是景家跟我而已……暂时不会对你如何,然而为了安全起见,我会在此处留几个人手,听闻景家也在家庙留了人?可以互相照应,自然,没有事就大好了。”

明媚微微一笑,将脸贴在端王身上:“王爷,你对我真好。”

端王忍不住出声一笑:“小家伙,这才知道本王对你好?先前那些胡思乱想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以后可……安生些吧。”

明媚含羞点头。

端王说了阵儿,外头有了人来,并不进门,只咳嗽了声。端王听了讯号,便对明媚道:“我该走了……你好好地,别叫我担心。”

明媚竟有些舍不得他,依依不舍地望着:“嗯……”

端王握着她的手,也不肯放开,听到外头又是一声咳嗽,狠狠心,便松了手,转身,将帽子一兜,大步往外而去。

明媚上前一步,却见端王迈步出了门槛,大氅尾摆当空一荡。

明媚生生停了步子,抬手掩住口,不让自己唤出声来。

端王去后,玉葫才扑腾腾跑进来,一把先抱住明媚:“姑娘,你心里高兴不?”

明媚本正伤怀,听了玉葫的话,忍不住一笑,便咳嗽了声,把她的脸推开:“没头没脑又说什么。”

玉葫抱着她不放,小声说:“王爷来看你,姑娘可别乱想其他的了吧?一心地就嫁给王爷就好啦!”

明媚垂眸,并不回答:“这也是你能说的?快快闭嘴,我们回去了,留神给人看见,很不想样。”

玉葫嘻嘻一笑,这才松手,陪着明媚往外走去,这一刻,却也放下了心中大石,看到端王,又揣测明媚反应,知道明媚也很得安慰,玉葫自然更是欢喜无限。

人生便是如此峰回路转,早上起身之时,明媚还是满心绝望,没想到到了下午,却又似绝处逢生一般。

渐渐地黄昏降临,明媚吃了斋饭,自沐浴更衣,在观音像前念了半个时辰的经文,才回了房歇息。

明媚的睡房是庵里特地拨出来给一些施主住的,跟僧房东西相对,隔着庭院距离甚远。因近年关天气又冷,几间睡房并无他人,只有明媚同玉葫两个,明媚睡里间,玉葫便在外间守夜陪伴。

玉葫拨了拨炉火,笑道:“姑娘觉得暖不暖和?”

明媚问道:“像是比昨日要暖一些,怎么了?”

玉葫笑:“可不是要比昨日暖?这是今儿王爷来时候特意送的炭火,说是怕姑娘冻着,要让用这些呢。”

明媚低头一笑,因刚沐浴过了,又遇了热气熏腾,脸儿也红红地。

上了床,明媚想了会儿,忍不住便笑笑,心底那抹酸楚总算是被压下去了。

如此到了半夜,明媚酣睡之中,忽地觉得有些奇异。

若有所觉地睁开眼睛,明媚朦朦胧胧中瞧见一道修长身影,无声地立在床前。

且说景正卿一人一马,缓缓沿着山路而行,距离太基山山脚三四里,便是太基镇,因此处距离京城不远,而每年到了时节来来往往去太基山烧香祈福的络绎不绝,因此太基镇上酒楼客栈林立,十分繁盛。

景正卿漫不经心溜达着,马儿忽然被人拦住,有人热络招呼道:“这位公子,是刚拜佛烧香回来?时候不早了,小店有上好的酒菜,不如吃了再回京也是使得的,若懒得动,小店也有舒服的客房……价廉物美,公道便宜。”

景正卿正满心低落,心不在焉,听小伙计的声音透着一股喜气,便斜斜瞥过来,随口问道:“你这里……有解千愁的好酒么?”

小二怔了怔,对上景正卿锐利的双眸,瞧出这双眼睛里有一抹疲倦似的,这小二常年迎来送往,是最机灵不过的,当下笑道:“小店有极好的陈酿,据说方子是极早之前从皇宫里流传出来的,是皇上娘娘们才能喝的,委实难得,来往的客人也很是喜欢,客官不如尝尝看?”

景正卿听到“皇上娘娘”,不由嗤地一笑,咬牙道:“什么皇上娘娘,太子王爷,都有什么了不起的。”当下翻身下马,小二大喜,忙叫人牵了马到后院,见景正卿一身华贵不凡,马儿也膘肥体壮,鞍蹬­精­致,便吩咐喂上好的饲料。

景正卿抬头一看,见是“太基客栈”四字,写得倒也是苍劲有力。

进了客栈,上楼坐了,小二道:“打这儿就可以看到太基山,客官您瞧,就在那里……”说着,伸手把半扇窗户推开。

景正卿转头,果真看到底下便是一条大路,显然是通往太基山的那条,一直延伸出去,而不远处那一片苍翠隐隐,近在眼底似的。

景正卿目光下移,试图找到无尘庵的地方。

“客官,您要吃点什么?小店有……”

景正卿一抬手:“随意上一些罢了,好酒要来一坛。”

小二见他神情忧郁冷淡,不敢多言,当下点头哈腰答应了,便去准备酒菜。

顷刻间酒先送上来,小二道:“客官,这酒后劲儿极足,您悠着点儿,慢慢喝,菜一会儿立刻给您上。”

景正卿点头,小二便给他倒了一杯先,景正卿道:“我自己来,你去吧。”

小二才告退了。景正卿抬手喝了口酒,这酒入口绵甜,滚落喉咙的时候才觉得一股隐隐地辛辣,缓缓散开,景正卿一皱眉,不知究竟是被酒烫得还是如何,双眼顿时涌上一层薄泪。

景正卿自斟自饮,喝了两杯酒,菜也渐渐上了。他临窗独酌过了这一刻钟,忽地就见楼下大路上有几辆车急速飞驰而来。

景正卿一怔,认得是端王的车辆。一瞬间连吃东西也忘了,只定定地看着那几辆马车自路上急急奔来,惊雷般从眼下驰过。

先前景正卿日思夜想,想明媚早点回京,可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他心里忐忑难耐,苦苦琢磨,究竟给他想了个法子出来,那便又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上回太子之事,多亏了云三郎暗中安排一个假的明媚前去欧玉娇府上,才度过了那一夜危机,如今景正卿便也想如此。他表面只说云三郎相请他过府,今晚上就不回来了……在景老太太跟景睿跟前报备了,自己却跑到云家,跟三郎通了气。

三郎问他又想做什么,景正卿自然知道他是不会赞同的,就支吾。

三郎何等聪明,便哼道:“你别又做出事儿来,你茂二哥可是让我看着你的。”

景正卿见他窥破几分,便笑道:“我有分寸,你放心罢了,最多是天黑之前就回来了。”

三郎对这话不报十分希望,只半信半疑。

景正卿告别三郎,戴了帽子,避开人慢慢而行,一直出了城,才乐得纵马而行。

他身上的伤才好不多久,如此颠簸了会儿,便觉得有些难忍,当下才收敛了些,看日影还高,倒是不着急,便勉强放慢了马速。

如此很快将要到了无尘庵,景正卿心头一阵激动,便在心中想究竟是该从正门而入,还是偷偷去看一眼罢了,正在乱想,忽然见前头无尘庵门口停了几辆车,有人正在搬运东西。

景正卿见状,便自然要避开这些人了,当下拨转马头,想从旁边的路绕到后面去,正避开了,却听到门口有人道:“老太太不放心,因此又让送这些过来……”

景正卿一怔,不免细听,却听那人说是景家派来的,景正卿心知有异:景家的人他怎会不认得?何况府里根本没有令派人来送东西,景正卿站了会儿,见那赶车的,说话的众人都气度不凡,分明都是些会武功的,他略站片刻,心中牵挂明媚,把马儿往旁边隐蔽处一栓,悄无声息潜往后院。

景正卿翻身入内,不大的无尘庵空荡荡地,他趴在墙头看了会儿,隐隐地看到远处两道人影正转过回廊,却不是明媚跟玉葫又是何人?

景正卿大喜,赶紧翻身跃入,又不敢造次,隐藏身形,逐渐靠近。

不防却看到那样一幕。

他以为是有人假冒景府的名头前来不轨,谁知道却是那有情有义的端王爷前来私会明媚。

端王的名头满城皆知,人人都赞那是个温文儒雅天生高贵的贤德王爷,先前景正卿也是这样以为,但是现在,在他心中,这王爷却也只是个无法无天好­色­如命的登徒浪子罢了!

尤其是看到他竟吻住明媚。

马蹄声得得,车辆滚雷般迅速掠过,景正卿冷笑,心道:“他竟不留宿在庵里么?堂堂一个王爷,竟肯乔装改扮着去私会,又­干­什么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

他心中暗恨,却不做声,一仰头又喝了一杯闷酒。

眼看着一坛子的酒水要见了底,景正卿心中的愁仿佛也消退许多,觉得带了四五分酒意,却仍不觉满足,正要再叫小二拿酒,忽地听到外头有人上楼,踩得楼板噔噔作响。

景正卿蹙眉:怎么又好似来了几个高手?

正在心里暗自琢磨,却听那几人越来越近,有人道:“方才那过去的车辆,看来眼熟,像是景府的。”

另一人道:“看来那人留在庙里是真的了。”

景正卿一听,双眉一挑。

外头的人却很谨慎,其中一个便道:“停口,进去再说。”

一个人见旁边房门微掩,就问道:“小二,那边是谁?”

小二道:“是一个客人……”

景正卿听到这里,便故意趴在桌上,做不省人事状,嘴里低低发出轻微鼾声。

小二探头看了眼,笑道:“我让这位客人慢着些喝,没想到是个急­性­子,我们这儿出的烧酒是最厉害的,他竟一坛子都喝了,这不是醉的睡了过去?这下子今夜势必是要在客栈里安歇了的,可怪不得我……”

那三人一听,彼此不屑一笑,进了隔间。

小二送了进去,问了要吃用的酒菜,是否住店,其中一个便道:“给开一间房,弄几样可口小菜,酒就不必了。”

小二道:“客官,我们这儿的酒虽然后劲十足,可是却极爽口的,真不要?”

“啰嗦!咱们有事,改天再喝。”

那小二只好出来,路过旁边隔间,见景正卿还趴在桌上,便笑道:“大概是看到这位客人喝醉了,故而不敢喝了,也好也好,待会儿叫人把这位客人扶到卧房里去才好。”

小二自去了,景正卿趴在桌上,凝神细听,就听隔壁间有人便道:“今晚上行事不容有失,因此最好滴酒不沾,若再失手,咱们可就活不成了。”

另一人低声道:“说的是!然而这回要处置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罢了,不似那等悍勇的武官,应该不至于有什么意外。”

第三人却说:“不可大意,他们家的人必然有防范,留了人驻守护卫也是有的。”

“若真的在庵堂里,那里都是女尼,从不留男人过夜,能防范到哪里去?”

这三人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便停下来,因小二回来送菜饭了。

小二出来后,便来扶景正卿,景正卿心里明白,却故意含糊哑声道:“酒……”

小二笑道:“客官您是醉啦,小人搀扶您去歇息。”半扶半抱着人而行,景正卿垂着头,散发便荡下来挡住了半边脸,拖着脚跟小二往外走,却听得隔壁的人道:“尽快吃了饭,去踩踩地方,晚上……”

景正卿还要再听,却已经隔得远了,听不真切。

小二扶着景正卿回了房,笑道:“这位公子可真沉呐。”拍拍手,拉上门便出去了。

小二前脚去,景正卿后脚自床上坐起身,脸上虽因酒力而绯红一片,双眸却­阴­冷似水。

夜间,行人稀少,加上冬夜寒冷,镇上百姓也都早早安歇了,掌柜交代小二守着,自己便也去睡了。

店小二正趴炉子边上瞌睡,却忽地听到有人道:“小二哥,再去拿一坛酒给我。”

声音清清冷冷地,却很好听。

店小二抬头,擦擦眼睛仔细一看,却见是白日那位喝醉了不省人事公子,此刻站面前,双眸异常清亮,脸­色­冷峻地看着他。

店小二呆了呆:“客官,您……这时候喝酒?厨房里已经歇下了……”

景正卿摇头,小声说道:“不必炒菜,你给我一坛酒,再把马牵来。”

“您要退房?”店小二越发吃惊,这个功夫,城门早关了,夜深人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他要去哪?

景正卿道:“正是,去吧。”从怀中摸了摸,摸出一个银锭子:“剩下给你了。”

店小二接过那锭银子,张口结舌,好不容易才把多余话咽下去:“好,好,小人这就去!”

店小二去取了一坛子酒,回来递给景正卿,又跑去后院把马儿牵出来,道:“已经喂足了上好草料,公子您要去哪?”

景正卿翻身上马,笑道:“老子要去抢人!”他说完之后,哈哈大笑了声,一抖缰绳,绝尘而去。

店小二后面瞧着,摸摸头:“好奇怪公子爷,这大半夜往外跑,抢什么人呢?莫非是心上人?瞧来倒是七八分像了……”

景正卿一路打马而行,眼前前头将到了无尘庵,景正卿并不靠前,反打马进了旁边树丛,仍旧把马儿栓隐蔽处,便席地而坐。

他把腰间剑,箭壶跟弓都拿下来,放腿边,白日他出去溜达许久,才找到一家卖弓箭店铺,虽然算不得是上等货,却也够用了。

夜里极冷,此处夜风如刀,景正卿抱起坛子,拍开酒封,仰头先喝了两口,滚烫酒入了腹中,一股暖意升腾。

景正卿将身子靠背后岩石上,长长地出了口气,抬起头来,却见天幕上月朗星稀,十分清晰。

他无声喝着,大概一刻钟左右,远处传来马蹄声响,听来正好是三匹马。

景正卿撇嘴一笑,把坛子举起来,仰头喝了数口,眼见坛子要见了底儿。

马蹄声越来越近,景正卿把坛子放下,抓起旁边弓箭,搭弓上箭,目视前方路口,却见夜幕之中,果真有三匹马急急奔驰而来,马上人都是黑­色­夜行衣,打扮十分利落。

这一幅模样,自然跟白日酒楼所见不同了,但却跟那一日雀屏山上暗算他人一模一样,景正卿抬袖子擦擦嘴边酒水,咬牙低低说道:“今日就让你们这些狗贼,也尝尝爷爷受过苦!”

眼见着马儿原来越近,景正卿目光眯起,嗖地一箭­射­出,跟后那马上行者毫无防备,闷哼了声,倒身落地。

前头两匹正疾驰,听了动静便放慢身形,景正卿飞搭箭,箭无虚发,不由分说又­射­出去,那第二人正要回身去查看伙伴如何,哪里会防备有暗箭伤人,才一转身,颈间便已中箭,连闷哼一声都不曾便倒下去。

头前那领头之人回眸时候,心中大叫不好,便瞧见冷箭所方向,顿时拔出腰间刀,转头看向景正卿方向:“何方小贼!暗箭伤人!”

景正卿笑道:“你爷爷!这种勾当不也是跟你们学来?”一边说着,一边手中箭毫不留情,嗖地­射­出去。

那人莫名心惊,挥刀挡住:“混账东西!”仗着有刀护身,竟打马奔过来。

却不料景正卿又出一箭,却不­射­人,竟十分刁钻地正好­射­中马腿。

马嘶鸣了声,顿失前蹄,往前栽倒。

幸好那人反应,见势不妙,及时纵身自马背上跃了下来。

景正卿不疾不徐,把弓箭一扔,抓起地上长剑,挺身站起,一手抱起酒坛子,仰头把剩下酒喝­干­了。

月光下两相照面,那人吃了一惊:“是你!”

景正卿道:“可不正是你爷爷么?”把空酒坛往地上一摔,酒坛子落地,发出哐啷一声,碎成片片,景正卿仗剑笑道:“今儿你们来人有些少了,白让爷捡了个便宜。”

那暗杀者是听过他凶悍名头,心中一寒,然而此刻也已无退路,当下一咬牙:“你又如何?区区一个武官而已……就连整个景家,也不过只是……”

“废话……”景正卿挥剑扑上,月光下人影闪烁,刀剑相交,闪出簇簇光芒。

电光火石间,景正卿道:“不如说说你来头究竟有多大?”

刀光映出他比刀锋还利双眸,暗杀者哪里敢说,挥刀后退一步,严阵以待,暗中冷汗涔涔。

景正卿哈哈一笑:“我还算是个区区武官,你却是个连来历都没有鬼祟鼠辈!”仗剑而上,运剑如风,剑光雪亮,如同漫天飞雪,将那人身影笼罩内。

刀光剑影之中,暗杀者惨叫一声,已经负伤,景正卿寸步不让,挺剑跃起,剑锋准准地直指那人喉咙处:“跪下!”

那暗杀者身子震动,手中刀一动,景正卿剑尖往前一撞,那人喉头顿时流下一股鲜血。

暗杀者手一抖,刀便落地,他被迫缓缓跪地,双眸盯着景正卿,忽地问道:“你怎会知道我们今夜会来?”

景正卿同他对视,忽地笑道:“爷觉得这是天意。”若不是他心血来潮要来见明媚,要不是他无意看到明媚跟端王亲昵负气离开,要不是小二拦住他……景正卿心中那个决心,也越来越成了形,落了定。

那暗杀者忽地狞笑:“好吧,就算你拦此又如何?我们先前早已经去了两个兄弟,这会儿,那小娘儿或许早就给杀死了!”

景正卿面­色­一变,本能地想回头看一眼无尘庵,却生生忍住,凝视静听片刻,望着那人双眼笑道:“你果真机警,想赚我回头你便动手么?”

暗杀者见他竟不上当,暗恨,却道:“我并非骗你,我们三个不过是来善后。”

景正卿悠悠然道:“若你说是真,我瞧着你那两个兄弟也是难回去复命了。”

那人一怔,景正卿扫他一眼,道:“你真以为下午来人是景府?端王爷为了避嫌,肯一个月不同我们家相交,他又怎会放心他那心上人孤零零留这里呢?他来时候明明有十几个人,回去时候却少了数人……你觉得,你们那两个人,跟端王所派暗卫,能耐孰高孰低?”

景正卿记忆力甚好,庙门口扫了一眼,隐约记得来人数,而端王府人离开之时,他也正好太基客栈里看了个清楚,此刻一对照,便明白其中诀窍。

那人浑身发抖,没想到这一遭竟是自投罗网,此一刻,已入绝境。

景正卿垂眸,道:“事到如今,只留了你一个活口,你老实跟我招认,今晚上是谁派你来,为什么要对卫明媚下手,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暗杀者身子巨颤,垂眸想了片刻,苦笑道:“既然入了门,就没有逃脱可能……你……休想……”

景正卿心叫不好,忙要撤剑,那人却动作甚,往前一扑,剑尖便刺破了他喉咙。

鲜血飚出,景正卿恼怒,却叹了声,挥手把剑j□j,这才回头看一眼无尘庵,笑道:“正好,河蚌相争,我这渔翁就浑水摸鱼吧。”

明媚隐约中嗅到一股浓烈酒气,跟淡淡地血腥气交融。这种感觉很不舒服,让她从安静地沉酣中醒过来。

明媚睁开眼睛,便瞧见那床边人影,失声叫道:“你是……”

那人上前一步,轻声道:“我这里看了好久了,妹妹竟然睡得这样熟,都没察觉……可是做了美梦了?梦见了什么?”

明媚听见这个声音,眼睛也有些习惯了黑暗,顿时道:“景正卿,你……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忽然心里一颤,他这时候来做什么?

景正卿却兀自追问道:“怎么不告诉我梦见什么,是梦见了端王吗?”

明媚忍着惊怕,喝道:“你不要胡闹,这里是庵堂……”

景正卿哈哈仰头一笑,道:“什么庵堂……妹妹是想拿观音菩萨出来压我吗?”

明媚听着这声音,竟似有几分醉意一样,又嗅到酒气,顿时忍不住叫道:“你喝酒了?你打哪里又喝醉了!”

景正卿道:“我是喝醉了,可又觉得极清醒。”

他喃喃叹了一句,便靠近了床边,明媚后退,将身子贴墙上,惊慌看他:“你……你又想­干­什么?”

景正卿凝视了她片刻:“我想……我先前还以为你对我有几分真心,说要把自个儿给我,我还能指望些,我这两天心心念念怎么去讨好端王,如何才能立个大功,如何才能像个绝世好法子,让端王把你给我……我想你想紧,又瞒天过海地骗过家里头,特特跑来看你,妹妹,你觉得,我看见了什么?”

明媚身子一抖,顿时想到下午时候端王来那一幕,双眸中顿时透出惊骇之­色­:“你……你……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景正卿靠近了,酒气逼人,望着她双眸,轻声问:“你没有……骗我吗?!”

他把明媚一把拉过来,缓缓地低声说道:“可你都是骗我,应付敷衍我……可笑我当你对我有几分真心,知道你为了我跪端王府,我只觉就算是为了你死又何妨,我心甘情愿……可是……”黑夜之中,二爷眼中涌出薄薄一层水­色­,却偏又一笑:“我真是……为你­操­碎了心了,从没这么……为一个人,然而想来……都是白费了力气!早知道这样就让我死那牢里又何妨?”

“我不懂你说什么!”明媚颤抖着,有种不好感觉,只想竭力把他推开,离他远些,“下午王爷是来看过我,又如何?”

景正卿笑道:“是啊,又如何?王爷那样疼你爱你,体恤着你,那样自持人,竟然尼姑庵里吻你……可见真是为了你神魂颠倒了,你必然是很喜欢吧?大概不管你是不是失了身,对王爷来说都是无所谓,他依旧会把你捧掌心上,你心里必然是得意极了,恨不得立刻就嫁过去了,是不是?”

明媚见他越说越是露骨,便摇头道:“我不听我不听!这些都不用你说,也轮不到你说……你……你走!”

景正卿瞧着她,带泪笑道:“你又赶我走,每次见到我,都恨不得把我推得远远地,每次见到那个端王,就贴过去,抱住那人……恨不得不放手,景正卿啊景正卿,你还真是可怜……”

明媚听他说前两句,还有些羞愤,听到后他自怨自艾似地叹息了一声,却不由心头一颤,喝道:“你胡说什么!”

不料听景正卿耳中,却像是否认他说她抱着端王不放,景正卿停了口,转头看她,唤道:“明媚。”

明媚听他忽然间换了口吻,这一声唤有些温柔似水,一时怔住。

景正卿抬手,她脸上轻轻抚过,明媚一颤:“二表哥……”

才想要劝说,或者求一求他,仍如以前一样……忽然间景正卿却咬牙沉声道:“我已经……忍够了!”

他忽然之间就像是换了个人,把她一把拉过来抱入怀中,不由分说地含住她­唇­,舌尖强硬地闯入,便死死地缠住她舌头。

明媚几乎没反应过来,景正卿拼命地吻着她,贴近了她,他才安心似。先前一路而行,仿佛满目都是茫茫地夜,永远也找不到黑夜头,只有现!

手上用力,便将她素白里衣扯落,大手她胸前狠狠一揉,又去扯她绢裤,动作粗鲁,毫无怜惜之意,手掌粗糙,狠狠地擦过她腿,一阵疼痛,不知是不是被划破了肌肤。

明媚想叫,却又叫不出声来,就好像狼一口咬住了白兔,景正卿一手抱着她,一手解开自己腰带,翻身上了床,伏身欺上。

明媚张口,嗓子却似哑了,忽然之间身子一僵,感觉景正卿探手下去,手按她花芯处,略微用力。

“不……不……”明媚变了声调,似乎知道这一次是不会轻易脱身了,有种暴风欲来感觉,顿时竭力挣扎起来。

景正卿一手死死地按住她纤腰,抽出手来,看了一眼:“这样可不成,要有点水儿才不会伤了妹妹。”他冲着她一笑,明媚还没懂是什么意思时候,景正卿挽起她双腿,俯首下去,用力下面了数下。

明媚忍不住大叫一声,慌里慌张道:“二表哥!”拼命挣动双腿,却被他压得紧紧地,纹丝不能动。

景正卿全不管,一阵舔舐挑拨,见那处略有些湿润了,才重抬起身来,低笑着说道:“妹妹别太大声,把玉葫那丫头惊醒了就不好了……她进来倒是无妨,我自有法子让她就站原地,只能看不能动也不能出声,妹妹想要她看我是怎么弄你,那就大声地叫!”

明媚心头发凉,听着这样­阴­沉冷漠声音,竟不能再出声。景正卿抬手,她脸上抚过,却又柔声道:“开始必定是有点疼得……一会儿就好了……”

明媚呆呆地看他,这一刻几乎不知身何处,连景正卿脸都变得极为陌生起来。

身下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撑开,太疼了……明媚眼睛陡然瞪大,张开口,发出无声地喊叫。

景正卿端详着她脸,底下缓缓地侵入:“很好,好孩子……”

眼中泪刷地涌起来,又飞地顺着眼角滑落,明媚嘴­唇­哆嗦了几下,才勉强发出声来:“啊……”

景正卿­唇­角斜斜地挑起,那一声将出未出时候低头,牢牢地吻住了她嘴。

106

景正卿起身,不疾不徐地穿好衣衫,俯身捡起地上散落外裳并腰带,缓缓整理妥当。

回身看一眼床~上,景正卿抓了明媚衣裳,放床边,一声不吭从里间出来。

外头玉葫躺床上,无知无觉。

景正卿走过去,她胸口轻轻一点,解开了她昏睡|­茓­。

玉葫身子一震,缓缓睁开眼睛,当看到面前景正卿时候,猛地一惊:“二爷?”

景正卿冲她一笑,道:“进去吧,好好看着你主子。”

玉葫莫名其妙,翻身坐起:“二爷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姑娘?”她转头看看里间,急忙穿上鞋子,又问:“姑娘怎么了?”

景正卿本正往外去,闻言停下,回头看向玉葫。

玉葫怔住,却见景正卿微微地露出笑意,向着她说道:“有一句话,你替我转告她,以她如今能耐,想算计我,确是容易,想置我于死地,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她愿意,什么时候把我这条命拿了去,我也没有话说。”

玉葫听了这样话,只觉得这口吻里头带着一股子决然。

玉葫竟无法搭腔:“你、二爷……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景正卿­唇­角一挑,没头没脑道:“她已经是我人了。”

玉葫不明白这一句是什么意思。景正卿轻描淡写似地一笑,负手出门去了。

玉葫怔怔地盯着他身形消失眼前,像是想到什么,这才慌忙转身进了屋里,一眼瞧见床帘垂着,里头毫无声息,玉葫跑过去撩起帘子:“姑娘!”一眼看到面前情形,顿时抬手捂住了嘴。

早上,外头那两个伺候婆子便进来,要见明媚,玉葫出来拦下,问:“何事?”

婆子之一道:“方才有个人来找,问表姑娘可安好?叫我们进来看看。”

玉葫惊诧地问:“自是好,又问什么?只是昨晚上嫌屋里热开了窗,结果感染风寒,正休息……他们是何人,为什么这么问?”

婆子陪笑道:“说是府里头伺候人,近来发现庵外有几个可疑人行迹……怕有些小贼进来,会打扰了姑娘清净。”

玉葫点头:“原来是这样,那谨慎些倒是好。如此,你自出去跟他们说,姑娘好端端地,风寒也不打紧,已经拜托庵里小师傅熬了药了……也多谢他们护卫。”婆子记住,便双双退了。

玉葫打发了两个人,才抽身回来,重进到里面儿。

床~上明媚咳嗽了声,缓缓起身,玉葫忙小心扶住了,目光瞟向明媚身上,因衣裳穿得单薄,竟看到脖子跟颈下许多鲜艳红痕。

玉葫起初还不不知道是什么,及至看到有一处竟似是印着几个牙印,才算是反应过来。

玉葫只觉得泪都从心里涌出来,想到早上景正卿若无其事离开样儿,恨不得­操­一把刀冲出去杀了他。

明媚咳嗽了声,将头靠她肩头,便问道:“她们走了吗?”

玉葫不敢明媚跟前落泪,就点头,做若无其事模样:“都走了,姑娘……”

“那就好……”明媚垂着双眉,长睫无力地耷拉着,宛如断了蝶翼,隔了会儿,才说:“烧些热水,给我沐浴吧。”

玉葫见不得她这样淡然无事,她越是如此,玉葫心里就越发慌张:“姑娘,姑娘你可别吓我……”

明媚勉强抬眸看玉葫,此刻她浑身连一丝力气都无,连抬眸相看都是勉强,对上玉葫带泪眸子,说道:“我吓你做什么?”

玉葫想到她昨儿清晨穿着僧衣早早地不见了,当时她四处寻而不到那种凄凉绝望心境,便一把抱住明媚:“姑娘,你若是想不开,我也不劝你了,索­性­、索­性­我就跟你一块儿……”

明媚被她陡然抱住,身子一颤,听了玉葫话,却缓缓地又吐了口气:“别怕,我不会寻死了。”

玉葫怔了怔,这才迟疑地放开她:“真?”

明媚点头,轻轻咳嗽了声,却觉得震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翻腾了,勉强道:“他不是说,他命也我手里么……他不给我好日子过……我、我一死了之,岂非正合了他心意?可还记得之前你劝我话?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他一起才是。”

玉葫听了这话,恨不得大哭一场,拼命忍着泪:“很是很是!姑娘把身子养好,且慢慢地算计他。”

玉葫去托厨下僧人烧水熬药,不敢耽误,飞地又回来守着明媚,到底是怕出什么意外。

端王府几个侍卫晚上击退了来犯之人,不敢怠慢,等城门刚开,就急忙派人回府报信,谁知却又路上看到几具尸体,当下越发震惊,便马加鞭赶回王府,向端王禀报此事。

端王听了回报,忍不住大怒:“好恶毒,好卑劣,竟把主意打到无辜之人身上去。”想来想去,一阵后怕,若不是他多心,又怜惜明媚,才特意多派了几个人前去护卫,这一遭岂非就给他们得手了?

当下端王也顾不得了,喝道:“把府里侍卫点两百派去,无尘庵外守着,本王倒要看看,谁敢动本王人!”

端王妃听闻消息,忙来劝阻,知道了来龙去脉后,便道:“经过昨夜,那暗中下手之人知道自己­阴­谋败露,应该不敢再去行事了。王爷若这样大张旗鼓,反倒会让人觉得咱们王府小题大做,耍威风呢。”

端王冷笑,看着她道:“昨儿我留了侍卫,你不是也说我多心了?若是我不多心,这会儿竟给他们得手了!我向哪里再找人去?你又怎么说?是不是又该劝我节哀顺变了?”

端王妃碰了个钉子,当下不再多言。

端王府侍卫一路开拔往无尘庵去,街市上百姓一时惊动,不知何事。

而行人之中,有一位年青公子,骑马过了长街,云府门前翻身下马,下马之后,竟站不住,脚下踉跄两步,差点跌倒。

云府小厮自认得这位是跟云三经常往来景家二爷,忙上前扶住:“二爷怎么了?”

景正卿醉眼朦胧,道:“三郎哪,我来找他,陪我喝酒。”

小厮一边派人进去报知,一边扶着景正卿往大门里去。

景正卿走了两步,将他推开,自己往里,还没进一重厅内,就见云三郎迎了出来,见他大清早脸儿红红,便道:“你去哪里厮混了?”亲自将景正卿扶住。

景正卿笑嘻嘻倒他身上,道:“我来找你喝酒,你敢不敢?”

云三郎气不打一处来:“又发疯了,真是不消停。”把人搀扶进去,就叫厨房做解酒汤送上来。

进了厅内,景正卿便趴桌上,哼哼数声。

云三郎斜眼看他,把伺候人都打发了,才低低说道:“你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喝成这样儿,昨晚又去哪了,不是说城门关之前会回来么?你可知道,这一大早儿上端王府侍卫神神秘秘地来回,方才我又听人说端王府拨了几百侍卫出城,我都要给吓死了,还以为是你作出什么事儿来!”

“哈哈哈,”景正卿听了,便笑起来,“王爷可真关怀我表妹啊,特意派了这么多人去保护她,很好,很好,表妹听了,也必然喜极而泣……”

云三郎莫名其妙,只觉得景正卿举止十分反常,便问:“你到底怎么了?”

景正卿笑道:“什么怎么了,难道你看不出我很高兴?我做了一件我心心念念想做事儿。”

云三郎低头,仔细看他,景正卿道:“所以,你觉得这是不是一件值得高兴事儿?你也一块儿喝两杯,替我高兴高兴才是。”

云三郎低低问道:“正卿,你到底­干­什么了?你老实跟我说,端王府那些侍卫,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景正卿才冷哼了声,说道:“若说关系,也不能说是没有,但他们得感激我才是。”

云三郎奇道:“何意?”

景正卿吸了口气,慢慢说道:“昨晚上,有人想去无尘庵对明媚动手,是我中途把人拦截下了……”

云三郎一惊之下,却也大大地放心了:“那卫姑娘便是没事了?”

景正卿垂着眼皮,闷声道:“嗯……”

云三郎大喜,抬手景正卿肩头轻轻一拍:“你居然没有闯祸,我真真高兴,值得多喝两杯。”

景正卿肩头轻颤,却偏哈哈笑道:“难道我素来还是个爱闯祸?”

三郎道:“行行,不是……只不过我看你已经喝得差不多了,现继续话就不成样儿了,不如改天再喝。”

景正卿道:“那可不成,我巴巴地来找你。”

三郎道:“那你先睡上片刻,等醒了再继续喝也是一样。”知道他醉了,便不由分说,起身来扶景正卿,抱着他肩头扶着往内。

磕磕绊绊到了内堂,把人放床上,替他把靴子脱下来,看着他闭目之态,三郎忍不住笑骂道:“昨儿跟我通风说让我扯谎,只说昨晚睡这里,如今这个谎算是圆了。”

噗嗤一笑,就去拉被子给他盖,手一动,忽然手势停下来,抬手往景正卿胸口探去。

三郎把景正卿胸前衣襟拨开,望着底下,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却见他胸前原本有伤之处,不知从何时起伤口竟裂开,血把胸前一大片衣裳都染湿透了,只有外面那层是深­色­,故而没看出来。

三郎浑身一阵阵冒凉气儿,手颤抖着,几乎坐不住,正心惊胆战无法置信之时,景正卿伸手,一把便攥住了他手。

三郎目光转动,看向景正卿面上,却见他依旧闭着双眼,嘴里喃喃道:“妹妹,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我一定要这样……得不到你,我死也不甘心!”

云三郎身子剧震,稳定了一下心神,唤道:“正卿,正卿!”

景正卿模糊答了几声,云三郎道:“正卿,先别睡,你看看我是谁?”

景正卿睁开眼睛,目光有些迷蒙,盯着云三郎看了片刻,嘴角一扯,似是个要笑模样:“我怎会不认得你呢……”忽然之间,却又变成了哭脸:“云起,我心里很疼,很疼,怎么办?我要死了!”他挣扎着伸手,往胸口扒去。

云三郎定定地看着景正卿,眼中泪一涌而出,将他手紧紧握住不敢叫他动,回头叫道:“!叫人飞马进宫,报二爷名头去请太医,去!”

景正卿闹了会儿,酒力发作加上旧伤发作,竟半昏半睡了过去。云三郎坐床边,呆呆地看着他,一瞬只觉得自己也灵魂出窍了。

两刻钟功夫太医到了,小厮忙领进来,乃是相熟,把景正卿衣裳揭开,看了看,也皱了眉:“这处伤本是烙铁烫伤,先去掉腐肌后才敢下药,本来已经好了八成,怎么又扯裂了?”

云三郎不知该怎么回答,便只默默。

幸好太医也不多嘴,赶紧手脚地重上药,包扎,后出来,便叹道:“此处靠近心脏,伤本就险要,此番幸好只是失血过多而已,以后可万万要留神才好……不然恐怕……”

云三郎心痛如绞,唯唯答应,又叮嘱太医勿要将此事传开,才送了太医出去。

隔了会儿,三郎二哥云飞又急忙打发人回来问他是否有事,原来云飞宫里听闻他拿自己名号请太医,生怕云三出了什么意外。

三郎只好跟云飞亲信说是景正卿旧伤复发了,叫二哥放心,才把人打发回去。

三郎喂景正卿喝了药,二爷一直到下午才醒来,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了眼,此刻酒力也退了,一眼看到三郎垂头看向自己,两只眼睛瞪得大大地,他便笑:“你看我做什么?我怎么又这儿了?”

三郎见他清醒了,抬手,一个巴掌先打景正卿脸上。

二爷被打蒙了,但却并不恼怒,反笑道:“你打我做什么,我又做了什么错事不成?”

云三郎转身,不知要从何说起,想了想,只道:“宁我负天下人,勿天下人负我!你要出去杀人放火,­奸­~­淫­掳掠,都使得,我又不是没有陪你一块儿杀人放火!横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是你,总不能把自个儿也赔进去!”

三郎先前听了景正卿说他曾伏击过几个蒙面人,自然知道他胸前伤不可能是无缘无故有,必然是争斗之中才造成如此。

景正卿听了,眼珠转动,加上胸口仍疼痛,他低头看看,明白了事情前因后果,便笑道:“瞧你这幅气急败坏,我这不是没死吗?”

“你折腾吧!”云三郎气极,“迟早晚把自己折腾进去!”

景正卿把自己搞成这样,不敢就直接回府,府里头却派人来问过两次,问二爷可好,何时回去。三郎虽然恼他,也说了狠话,对外却十分替他遮掩,只说多日没有相聚,让二爷多留两天。

如此到了第三天上,一大早城门开启,端王府侍卫打头,护着景家车队,迎了明媚从无尘庵返回景府。

与此同时,云府里,景正卿也起了个大早,二爷抱着手臂站庭院里,先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今日天­色­,却觉天­色­黑中泛蓝,大概是个晴天。

一缕清晨寒气袭来,二爷冷不防,竟打了个喷嚏,一声不打紧,震得胸口隐隐作痛。

二爷伸手,胸前轻轻一捂,嘴角一挑,是一抹似有若无苦笑

107

端王府侍卫们护送明媚回府,自也打道回王府复命,并不于景府停留歇息。

明媚一手搭玉葫手上,被扶着下车,依旧是旧日装扮,通身裹着一袭蓝­色­白底儿织金线云锦大氅,边沿嵌着白­色­狐狸毛,下车之后放手,将大氅一扯裹身上,越发显得身段婷婷,脸­色­如玉。

玉葫递了暖手过来,明媚拢着,便进了门。

因算是远行回来,里头丫鬟谨慎接了,便送她去见景老夫人。

暖厅里相见了,座女眷瞧着,都觉得表姑娘尼庵住了这两日,竟越发养气质出­色­了,眉宇之间自有一股超脱光华,竟叫人不敢直视。

景老夫人把明媚迎过去,先细看了看,连连点头:“没有瘦就好……这两日那里吃了苦了。”

明媚微笑垂头:“不曾,向来上下人等仔细照料着,跟家是一样,外祖母放心。”

说了两句,旁边苏夫人便问道:“明媚,怎么听闻端王府派了人过去?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明媚说道:“我庵里,也不知道,是听玉葫说外面似有毛贼出没,不知怎地竟惊动了王府,特特派了人过去。”

苏夫人望着她,微微一笑点头道:“原来如此。”

景老夫人便问:“有什么大胆毛贼,可惊吓了你?”

明媚笑道:“外祖母,我先前只观音菩萨跟前念经,外头事儿纹丝儿都不知道呢,是后来派了侍卫过去,听庵里师父们说起来才知道,小葫也坏,怕吓着我,竟没跟我说,叫我后知后觉。”

景老夫人笑道:“这才好,她是为你着想,为了主子着想丫头却才是好丫头。”

见过了老夫人后,明媚自回房安歇,休息了整整一个上午才起身,到了中午,老太太那边又派人叫她过去吃饭,正吃完了饭,外头有人来报说:“蓝姑娘来拜见老太太。”

景老夫人一听,喜形于­色­:“,请蓝小姐进来。”

明媚不解,问道:“外祖母,哪个蓝小姐,我怎么没听过?”

景老夫人便道:“你这两天不家,自是不知道,蓝小姐是跟着她父亲蓝尚书一块儿上京来,蓝大人原本是外放官儿,这两天才调任京中,他黔南,跟你茂二表哥是有些交情,故而这番上京来,先来拜会咱们家。”

明媚点头,景老夫人握着她手,道:“这位蓝小姐,比你大两岁,也是生得天仙一般,且又­性­子温和,知书达理,是个很讨人喜欢孩子。”

明媚见景老夫人盛赞蓝同樱,便留了心,又看老太太神情,心里不由一动,想:“这蓝小姐父亲竟调任了刑部尚书,这算是极了不得了,他们一家子上京,还知道来景府拜会,可见也是存着交往之心,这蓝小姐只大我两岁,听老太太说又是极出­色­人物,难道……”

正想着,外头悄然无声,有一个美人被丫鬟扶着进了门来。

明媚抬眸一看,果真满眼惊艳,却见面前是个肤白貌美少女,一袭宝蓝­色­缎子衣裳,宝光隐隐,衬得整个人娇艳之中又多几分贵气。

蓝同樱进门抬头,­唇­边自来带着一抹笑意,叫人一眼便生亲近之心。

明媚瞧着:果真是个绝­色­佳人。

只是不知为何,当看见蓝同樱时候,心中一震,没来由有种不太舒服感觉。

明媚看得同时,蓝同樱也自瞧见了她,这位景府表小姐,她没上京之前就已经如雷贯耳,进了京后,便也似处处都是她,景府听景老夫人提起且不论,就算是街头巷尾或者府里头下人偶尔便会议论,譬如昨日跟今日,京里头轰动事,就是端王特意派了二百名王府侍卫前往城郊,原因便是这位表小姐无尘庵内卫了她过世母亲诵经祈福呢,怕有毛贼­骚­扰。可见端王爷真着紧这位未来侧妃娘娘,连出行都如此隆重护卫。

蓝同樱盈盈下拜,景老夫人叫扶起来,问了两句,就给明媚介绍:“这就是我跟你说你蓝姐姐。”也跟蓝同樱说道:“这就是我那外孙女儿,明媚。”

明媚这才起身跟蓝同樱见过了,彼此目光相对,蓝同樱便道:“我早听闻明媚妹妹是京内第一美人儿,却是想不出会有什么美人这样出­色­,今日一见,才算是心服口服了。”

明媚道:“姐姐不必这样说,那都是外头人胡乱传,什么第一第二,咱们不要跟着也说,且姐姐这般人物,跟我说什么第一美人,我且要羞死了……方才外祖母对我夸赞姐姐如何出­色­,端庄温柔,我还不信呢,见了才知,闻名不如见面。”

蓝同樱听她缓缓道来,真真是个能言会道,说到人心底里去了,便笑道:“妹妹才要羞死我了。”

景老夫人旁看着两人彼此称赞,便笑道:“都好都好,叫我看,各有各好,是一般儿地好,来来,都来坐了。”

两人落座,蓝同樱说道:“昨儿来没见着妹妹,今儿听闻回来了,正好要来给老太太请安,竟也有这样福气正好遇见。”

景老夫人说道:“她早上回来了,歇息了会子,我就又把人叫了来。”

蓝同樱很善谈,明媚不言语时候,她总会找出点话头来说,因此逗得景老夫人很是高兴,明媚瞧着她,心想:“到底是官宦之家出身,这风度就胜我良多了,怪道外祖母这么喜爱她。”

如此做了小半个时辰,老太太有些累了,蓝同樱不等别人开口,便看出老人家眼角一抹疲态,就起身道:“我来了好大一会儿了,也该回去了。”

明媚道:“我陪蓝姐姐一块儿出去。”

景老夫人正合心意,便应了,看着两个人双双起身往外而去,只觉得两个都似人间罕有,不由含笑点头。

蓝同樱跟明媚一块儿出外,并不即刻出府,就看明媚。明媚被她看了几眼,便问:“姐姐只看着我­干­什么?”

蓝同樱笑道:“我黔南地方,见美人也不少,没想到世间竟有妹妹这样人物,如今要出府去了,自要多看两眼。”

明媚笑道:“姐姐说哪里话。”

蓝同樱道:“我看妹妹是这样出­色­人物,有心跟妹妹结交……你可愿意?”

明媚抬眸看她:“姐姐见外了,不是已经认得了么?”

蓝同樱甚是高兴,正欲说话,忽地听身旁不远有个声音说:“哟,是蓝小姐来了。”

蓝同樱闻言,便转过身去,阳光之中瞧见一人缓步过来,委实俊朗漂亮。

蓝同樱嘴角忍不住便挑起,袅袅行礼:“原来是景二爷。”

景正卿笑道:“何必见外。”

又看明媚,却见明媚垂眸,脸上无悲无喜。

蓝同樱听了景正卿话,微微一笑:“正卿哥哥从哪里来?”

景正卿揣着手,道:“好友家里歇了两天,蓝妹妹什么时候来?”

蓝同樱正要回答,明媚道:“蓝姐姐,丫鬟叫我,怕有事,我先走了。”

蓝同樱点头:“妹妹慢走。”

明媚才又向景正卿,依旧是垂着眼皮儿,道:“表哥且慢慢跟蓝姐姐说话,请。”

景正卿眉头一挑,欲言又止,只道:“也好。”

明媚这才撇了两人,往远处走去,景正卿收回目光,正对上蓝同樱水盈盈妙眸,便问:“蓝小姐方才见过老太太,这是个要走意思?”这会儿竟又换了称呼,不叫“妹妹”了。

蓝同樱却仿佛没听出来,微笑如花,道:“正是,正好遇到了明媚妹妹。”

景正卿思忖道:“没想到你们倒是有缘,她今儿才刚回来吧?”

蓝同樱说道:“正卿哥哥竟不知道?”

“我这两天都外头,因此不知道,刚才门口才听说妹妹回来了。”景正卿淡淡说罢,忽地问道:“蓝小姐京内可住习惯?听闻蓝府宅邸就距此不远?”

“大概是隔着一条街,”蓝同樱笑吟吟地,“不到一刻钟就能到了,很是方便,正卿哥哥有空也可以过去我家里,我家里也有个哥哥,想必你们能说上话。”

“是吗?”景正卿点头,笑道:“那倒一定要见见。”

且说明媚告别两人,转身之时,那泰然自若脸­色­才乍然变了,脸孔有些泛白,手腰间一握,迈步往前,那边玉葫迎过来,扶了她转过身。

转身之时,玉葫却又狠狠地向着景正卿方向瞪了一眼。

明媚往自己院落去,还没到,就见外头小丫鬟五福跑来,行礼道:“姑娘,欧姑娘来了,等了你一会儿呢。”

明媚有些意外:“是玉娇姐姐?”

五福道:“可不是么,这回来也不见老太太了,倒要见姑娘。”

明媚便回屋去,刚进门,就见了欧玉娇起身迎出来,握了她手:“我听说你老夫人那里,不敢打扰,心想等你一会儿,若等不到,就改天再来了。”

明媚道:“姐姐坐,好久不曾见面了,怎么今儿有空来了?”

两人到里间坐下,丫鬟奉了茶,欧玉娇脸上淡淡羞涩:“这次来,有件事要跟妹妹说。”

明媚问道:“何事?”

欧玉娇道:“好教妹妹知道,我家里已经给我订了亲事了……”

“是吗?”明媚又惊又喜,“是……”

欧玉娇将她手一握,摇摇头,才放低了声音说道:“说起来这个人你也认识,但却不是之前……”

明媚听这话蹊跷,便歪头看她。欧玉娇微微一笑,道:“是云家二郎,云飞云二爷……”

明媚“啊”了一声:云三她自是认得,云二郎却不曾见过,但因跟云三相识,因此也不觉陌生,便问:“怎么……不是说……忽然又变了呢?”早先不是一门心思地冲着景正卿吗,如今怎么又换了人?明媚说不上自己心中是喜是忧。

原先她想景府给景正卿配了人,好是个厉害管制住他,他自然就不会再对她起心思了,然而她跟欧玉娇交往这段时候,觉得欧玉娇此人还行……又有点舍不得把她往“火坑”里推,因此此刻听了欧玉娇说不是嫁给景正卿,心中滋味复杂:喜是欧玉娇不必跟景正卿缠一块儿了,忧是景正卿又没人辖制了。

欧玉娇沉吟了片刻,说道:“其实是这样儿,有些话,我也不瞒着妹妹,给你交个底儿,原先我们家瞧着景府好,一心想让我嫁过来,然而自出了太子那件事后……我家里人从谨慎处想,觉得景家……虽然显赫,可是这朝堂之中翻云覆雨,说不定下一刻就会如何,若是之前亲事订了,而景家又没运气过那浩劫,岂不是连我家都要波及?”

明媚点点头。欧玉娇又道:“因此家长细细思量了一番,还是决定舍弃景家,倒是云家,虽是武官,却并不属于任何一派,你也知道,我们家经商,虽然需要关系疏通,但这些年京中也积攒了些人脉,如今,只图个安稳……”

明媚听到这里,眼圈儿不由地就红了。

欧玉娇说完,见她神情异样,不由问道:“妹妹,你怎么了?莫非……莫非姐姐说错话了,惹了你不高兴?我……我给你赔罪就是了……”

明媚摇头:“不是!姐姐能把这些底细说给我知道,我心里高兴着呢,且你也找到好归宿,我也替你高兴……”

欧玉娇这才松了口气,却笑道:“傻妹妹,什么我找到好归宿,和你相比,却是天壤之别,妹妹将来可是王妃啊。”

明媚脸­色­越发惨然,想了会儿,便说道:“你却不知道,我羡慕不是这个,我所羡慕……是姐姐有家里人,能够替姐姐出谋划策,处处掂量,但是我……”她轻轻一笑,颇为苦涩。

欧玉娇这才明白她想什么,忙道:“妹妹,别伤心,你不是……也有老太太吗?”

“到底是隔了一层。”明媚低声,“罢了,好好地说着……咱们不提不好了。”

欧玉娇见她楚楚可怜,十分怜惜,抬手轻轻将她抱入怀中:“别担心这些,你就是太机敏了些,于是想得便多,你瞧我,笨口拙心,想得少……你羡慕我家里有人替我算计,却没想到,我其实也是有苦说不出。”

明媚呆问:“什么?有人替你算计还不好么,省了多少事?我都没有个人帮着我……”

欧玉娇笑笑:“这却是有好处,也有不好处,凡事都有人给定了,说让我嫁给张三,我便要嫁给张三,说要嫁给李四,自然就改成李四,全不问我自己如何……若是撞上个好,自然是一生运气,但若是撞上个不好呢?那也只得认命。”

明媚怔然,欧玉娇摸摸她脸,看了她片刻,说道:“有一句话,我不知该不该问……”

明媚道:“什么事?”

欧玉娇迟疑了片刻,看看丫头都外面,便低声问道:“妹妹,你老实跟我说……你跟景二爷,是不是……有什么?”

明媚一听,脸­色­陡然变了,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满心惊骇:“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欧玉娇看她反应,就已经知道,也不用再问了,沉默了会儿,才说道:“这些都是我猜测,上回……三郎趁夜入府找我,让我帮忙演戏,只说妹妹当夜我府里……后来,生了太子那件事,波及了二爷。——你要知道,三郎跟二爷素来是焦不离孟,我就知道那夜晚你们有事。……你放心,如今我们跟云家要结亲了,我先前只字不提,此后是什么也不会说。”

云三郎曾说欧玉娇心思缜密,若听了她这一番话,必然要叹自己有先见之明。

明媚垂眸,咬着­唇­,仍不做声:那件事,是她誓死不能对人吐露。

欧玉娇道:“还有一件事,妹妹大概不知,昨儿,三郎叫人飞马入宫请太医进府,吓得二郎以为出了什么事,后来才知道是二爷旧伤又犯了,留云府,据说,是因为二爷城外,伏击了几个欲图谋不轨毛贼才导致……妹妹可知道?”

明媚听了,脸­色­变:“什……么?”

欧玉娇道:“我只听闻端王爷派了二百侍卫前往无尘庵,据说是发现了几个毛贼行迹……只是,若不是事态严重,王爷怎会张扬地派那么多人前去?”

明媚怔然:“我……我不知道。”

欧玉娇说道:“这是二郎跟我说,王府派了人无尘庵,谁知半夜有两个刺客试图来犯,被王府侍卫挡下了,次日派人回报时候,才距离庵外二里开外发现三具尸体,两具是被箭­射­死,一人是被刺中喉咙死,显然是有人暗中相助。不然话这么多人忽然来到,王府人也是挡不住。”

明媚身子微微发抖:“他、他……”

欧玉娇并不听她说什么,只又低声道:“关于二爷伤,后来二郎逼问那太医,太医才说了实情,二爷旧伤是先前下了烙铁,­肉­都烂了,削了烂­肉­才养起来,不料又裂开,这也是他命大,若是再运气差一点,直接便救不回来了。”

明媚说不出话来,欧玉娇抱紧了她,叹了声,道:“妹妹,你生得这样出­色­,我是女子看了都觉心动,何况是……一生必然要有些波折,幸好端王爷已经看定了你,你万万好好地,顺顺利利地嫁过去,好么?别想其他了。”

明媚也不说话,只唤一声“姐姐”,倒欧玉娇怀中,无限委屈,低低地便哭起来。

外头景正卿同蓝同樱说了几句,便跟她道了别。蓝同樱很是高兴,自出府离去。

景正卿目送她身影消失,心事重重,信步往后院去,走了片刻,就听到后面有人唤道:“二爷!”

景正卿心不焉,听着声音熟悉,一时没想起是谁,才要回头当儿,忽地觉得一阵风往背上袭来,不是好来头。

景正卿一惊,他是武官,反应极,知道危险近身,本能地一侧身一抬手,便紧紧握住了那人手腕,垂眸扫过,见那人手上赫然握着一把刀,再往脸上一看,惊道:“是你!”

那人分毫不怕,反而气愤地大叫:“就是我,怎么了,我要杀了你!不然你就先杀了我!”

108

景正卿定了定神,见眼前持刀行凶的人居然正是玉葫,正咬牙切齿地怒视着他。

景正卿见她气势汹汹,一怔问道:“你说什么?”

玉葫骂道:“你这坏东西,亏我当初以为你是好人,百般在小姐面前替你说话,没想到你竟坏的这样……”

景正卿见她发怒大叫起来,也不知收敛,他生怕被人听了去,一看左右无人,便把玉葫一拉,先­干­净利落夺了刀,又捂住她的嘴,不由分说拉到旁边的花架下面去。

因是冬日,花架变成一团枯枝,盘虬错结地在顶棚上,前头有诸多冬青树挡着,人迹罕至,若不仔细留心是看不到此处有人的。

景正卿放开玉葫,玉葫方才给他握住了手,手腕一阵剧痛,几乎都要断了,此刻便后退几步:“你想­干­什么?难道你想杀人灭口?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景正卿嗤地笑了声:“好端端地做什么杀人灭口的……你不好好伺候着她,跑出来­干­什么?”

玉葫跳叫说道:“我自然要杀了你!给我家小姐报仇!”

景正卿挑眉,看了看手中的刀,也不知她从哪里找来的,大概是削水果用的,倒有些锋利。

景正卿便问道:“怎么,是明媚让你来的?”

玉葫气道:“小姐当然没让我来,可是心里也是恨不得杀了你的!”

景正卿沉默片刻,然后笑道:“好啊,只不过若是她想取我的­性­命,就叫她自己动手,别人没有资格,也拿不去!”

他转身要走,玉葫气道:“你站住!”

景正卿说道:“不要大叫大嚷,我是不怕什么,你若是想给她丢脸的话,就只管叫。”

玉葫顿了顿,然后仍大声说道:“你不怕什么,你当她就怕什么了?你可知道,小姐在庵里的时候是什么打算的?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回来,她、她……”

景正卿身子一颤,回头看向玉葫,目光变得极为凌厉:“你说什么?”

玉葫流着泪,说道:“你懂什么?你只顾你自己……因为那件事,姑娘不想要嫁给王爷,也不想连累景家,所以才要留在庵堂里面,她是想……是想……”

景正卿直直地望着玉葫,一时忘了吱声。

玉葫哭道:“小姐跟庵主要了尼姑的衣裳,欢欢喜喜地穿了,我嫌不吉利,她还说什么,倘若有福分,就能穿一辈子,我笨,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呢!谁知第二天,清早起来就不见了她的人,我急了,跑出去找,又叫人帮着找,找来找去都找不到……我坐在上山的台阶上哭了很久,都要绝了望了,才看到小姐下山来。”

景正卿听着,忍不住后退一步,脸­色­泛白。

玉葫说道:“你什么也不知道,在找小姐的那一会子,我心里空空地,就好像有一种感觉,再也见不到她了,当她又出现我跟前的时候,我几乎以为是在做梦,我扑上去抱住她,她浑身冰凉,我知道小姐是想去寻死的,她差一点就死了!”

景正卿双眉一扬,看向玉葫,眼睛却微微地发红。

玉葫擦擦泪:“我害怕的很,不停追问,所以小姐就跟我说明了原因,说她,说她被坏人……我以为坏人是二爷,可是小姐却说二爷是好人,多亏了二爷救了她的­性­命,不然的话她也早就不在了,我还跟观音菩萨祷告,说保佑二爷长命百岁……现在想想,真是不应该!”

景正卿的身子微微发抖。

玉葫瞪向景正卿,道:“小姐本来想留在庵中,多亏了端王去探望她,小姐才有些改了主意,可是你!你这混蛋!你为什么要那么对她?”

玉葫叫嚷着,便又扑上来,欲打景正卿。

景正卿却一动不动,只是怔怔地望着玉葫身后不远处。

正当玉葫的手将捶向景正卿胸口的时候,耳畔听到一声厉声呼叫:“住手!”

玉葫吃了一惊,那拳头贴在景正卿胸前衣襟上,却再也打不下去,慢慢回过头来,看着身后,呆呆唤道:“姑娘?”

明媚手按在心窝处,浑身有些发抖,看到玉葫把手放下,她那一颗心也才放下,并不去看景正卿,明媚只紧紧看着玉葫,颤声喝道:“谁叫你出来撒泼的?快给我回来!你若敢动他一下,我就……”手一握领口,死死咬着­唇­,竟说不出来。

景正卿瞪着明媚,脚下移动,想要往前,却又僵住了不能动。

玉葫见她一副气急的模样,也来不及跟景正卿计较,只垂了手,快步走回明媚身边,将她扶住:“姑娘,您……怎么出来了?别气,我、我……”

明媚二话不说,先转过身,低低道:“跟我回去。”

景正卿在身后痴痴看着她,见她迈步而行,便唤道:“明媚!”

明媚脚下一顿,却又像是没听见一样,竟越发加快了步子,急急离开了原地。

明媚领着玉葫回到院中,见身后无人了,才站住脚。玉葫忐忑扶着她:“姑娘……”

明媚却扬手,“啪”地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玉葫吃了一惊,伸手捂住脸:“姑娘……”

明媚的手又麻又抖,咬着牙,眼中含着泪,有些话却没法儿出口:她从欧玉娇口中得知景正卿旧伤复发,那伤势险要就在胸前,才刚刚好了些,若是刚才玉葫打了上去的话,后果可想而知!

幸亏她出来送欧玉娇,心惶惶地都走了两步,不然的话……

明媚知道玉葫是忠心护主,而且玉葫也不知道其中内情跟险要,因此打了一掌之后,望着玉葫惊诧的目光,便只说道:“以后……不许擅自行事,尤其是……关于他,我若不说,你便一个字也不许提及,更不许去找他!”

玉葫有些委屈:“我只是……实在是……气不过,既然姑娘说了,那么我,我就照做是了……”

明媚见她答应,才也压了心中的惊悸,迈步进了里屋,想了想,便说道:“你大概怪我为什么拦着你……你可还记得,那天早上你替我收拾的时候,看到我一件小衫上都是血?”

玉葫打了个哆嗦:“是……又怎么了?当时我还以为姑娘受伤了……可是并没有。”

明媚垂眸:“当时我也不知是怎么了,是方才……我才知道的,那天晚上有些坏人前去无尘庵,想要置我于死地,是他在庵外埋伏着,杀死了三个坏人,才保得我们无恙,因此此次端王府才派了那么多人去保护我们。”

玉葫惊诧极了,竟有好大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我、我跟姑娘还疑神疑鬼,以为是……是他闯入庵中,才给王府的人发现了什么不妥……”

明媚叹息了声,说道:“他虽然杀了那三个坏人,自己却也弄得旧伤复发,那伤势严重,就在胸前,你刚才差一点……”

玉葫这才明白过来,又是震惊又是后怕:“天……天啊!我差一点又­干­了坏事?”

明媚见她一脸内疚,不由叹息了声,苦笑道:“你怎么跟我似的,恨他时候恨不得立刻杀了,等真的知道了会害死他,却又于心不忍了……”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双眉一皱,便不再说下去。

玉葫听了这秘闻,震惊之余,忽然又回过神来:“二爷……二爷既然是这样为了姑娘的好人,为什么……还作出那些伤害姑娘的事来?他、他怎么能前一刻还是个大大地好人,后一刻就禽兽不如似的了?”

明媚听到这句,又想哭又想笑,想来想去,便道:“罢了,罢了……我不要再想了,这个人是我命中的孽障,什么……也不说了。”

幸好到晚间的时候卫峰又来厮混,明媚守着他,听小孩儿唧唧喳喳地,惹得丫头们不得安生,她才觉得开怀了些。

是夜,景正卿被丫鬟叫着去母亲苏夫人处,进门见了礼,苏夫人正放下茶盅,抬头看向儿子:“你坐吧。”

景正卿落座,苏夫人道:“这两天,伤长得怎么样了?”

景正卿道:“母亲放心,一切都好好儿地。”

苏夫人望着他恭顺明朗的神­色­,欣慰之余,又觉心酸,道:“为难你了,无端端受这样的飞来横祸。”

景正卿道:“母亲别为儿子伤心,这都是儿子的劫数,过了就好了。”

苏夫人见他着意哄自己,不由微微苦笑:“你这孩子,既然要娘不伤心,那为何就不多为了自己着想着想?平日里别在外头闯祸了……”

景正卿正­色­说道:“听娘的话,以后都改了。”

苏夫人听他一口答应,哪里肯信,摇了摇头,思考了会儿,便回身,取了个小小匣子出来。

景正卿问道:“母亲,这是什么?”

苏夫人说道:“这是今儿端王府的来人交给你父亲的,说让你拿着用,是王爷命人特意配置的药膏,是最能休养生肌的,你脸上的这伤痕,也要经日涂抹,据说三个月就能消退了。”

景正卿道:“是端王给的?这位王爷也忒心细,男人身上有些儿疤痕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苏夫人见他不以为意,不由一笑,却道:“这自然是王爷的一片好意……这伤算来,也是他们皇家给的,若是涂上这药膏能把疤痕都退去了,倒也是好……只是无论如何是消不去你受得那些苦楚了。”说到这里,顿时又泪沾衣襟。

景正卿忙起身,掏出帕子递给苏夫人:“母亲再哭,儿子可就要跪下了。”

苏夫人忍了泪,抬眸看了他一眼,才问道:“是了,你上回去王府相谢王爷,他……对你如何?可说什么了?”

景正卿上次自王府回来,曾见过景睿,大致说了一遍。倒是没跟苏夫人说,于是便道:“王爷对我很好,嘘寒问暖,又问我昔日功勋之类……看神情举止,倒是出自内心,平日都说贤王贤王,倒不是浪得虚名。”

苏夫人听了,便假作愠道:“说着说着就不像话了,王爷能是你那么说的?”

景正卿便笑道:“当着母亲嘛,又不是别人,自然就口没遮拦了些。”

苏夫人见他颇有点嬉皮笑脸,便叹道:“你的脾气可真真是怪,连娘亲也摸不透你了……是了,王爷没说别的了?”

景正卿觉得有些怪异:“什么别的?”

苏夫人垂眸:“没什么……”

景正卿怕母亲失望,竭力想了想,便道:“是了,王爷还叫我解开衣裳,看看我身上的伤愈合的如何……大概是看到我身上的疤痕太多,故而才弄了这样一盒子膏药来吧,既然如此,那么我就领了他的情,每天里擦一些罢了。”

苏夫人怔怔听着,眼中慢慢地涌出泪来。景正卿吓道:“母亲,你怎么又哭了?”

苏夫人擦擦泪,摇头道:“我……娘心里怄得紧,我儿这般的人物……却生生地受那些苦,娘恨不得……”

景正卿心头一凛:“母亲!”便将苏夫人的手握住,“儿子这不是好端端还在嘛,您就别记挂了。”

苏夫人对上他的双眼,忍了悲痛,强展欢颜,说道:“好吧,不说便不说了……娘倒是想起来,还有一件正经事。”

景正卿便问道:“何事?”

苏夫人擦­干­了泪,才又继续说道:“蓝家的那个小姐同樱,你已经是见过了吧?”

景正卿见忽然提起蓝同樱来,心里略怪:“是,提她做什么?”

苏夫人道:“傻孩子,娘就知道你没留心,你没见老太太很喜欢那孩子?”

景正卿心头咯噔一声:“母亲的意思是?”

苏夫人笑道:“难得……蓝家才上京,已经是京中新贵,蓝仲然任了刑部尚书,他们家又才进京就上门拜会,给咱们好大的颜面,可谓是门当户对了,偏巧蓝家的小姐又知书达理,生得且貌美,比你只小三岁,也没有婚配,真真是挑不出一点儿差来,我看老太太的意思是……”

景正卿心头像是Сhā了一根刺,苏夫人见他皱眉,不由停住话头:“怎么,莫非你不满意?这蓝小姐,比先前的欧玉娇,陆慎贞可都要貌美……我看更不输给明媚……”

景正卿听她提起明媚的名字,生怕苏夫人又起疑心,便故意笑道:“貌美又如何,叫我看,倒别急着就先定下来,他们才上京,还不知过一阵儿局势如何呢……还是多交际交际,摸清楚了脾­性­再说不迟。”

苏夫人这才松了口气,道:“你这样说,娘却有些放心了,只不过你总说不迟,可你都这把年纪了,还不娶亲,恐怕会给人非议的。”

景正卿笑道:“这也不算晚啊,再者,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叫做‘娶了媳­妇­忘了娘’,儿子可以多孝敬娘两年,何乐而不为?”

二爷为了“推三阻四”,不惜作出“彩衣娱亲”的举止来,却果然效果奇佳,苏夫人听儿子如此上心自己,这才真正地转了笑容,道:“你这孩子……”望着景正卿笑吟吟地眉眼,心中真是又爱又怜。

景正卿逗得苏夫人开怀了,才出了母亲房中,袖子里拢着那盒子膏药往回走,此刻夜j□j临,府里头有些静寂。景正卿放慢脚步,想到方才苏夫人所说,虽然暂时在他娘跟前把这件事挡下了,可如果再过些日子,老太太兴起了的话,那他可不知要用什么借口来挡了。

想来想去,就又想到苏夫人那句“更不输给明媚”,又想想蓝同樱的眉眼,只依稀记得是个极不错的美人,只可惜具体面容,竟有些模糊不清,景正卿叹了声,忍不住自言自语:“不输给?快罢了。”

景正卿边走边想,脚步一停的瞬间,抬头一看,便望见那个风中孤单晃动的红灯笼,圆滚滚地在风里荡了两荡。

二爷心中惊了惊,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走到明媚的院子口上。

景正卿呆站了会儿,想到白日里玉葫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整个人竟有些站不住脚。

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门里忽地有个人走出来,却是五福,忽地见有个黑影站在这里,先吓了一跳,看清是景正卿,才笑道:“原来是二爷,二爷来看我们姑娘吗?怎么不进去呢?”

景正卿张了张口:“我……”不知怎地,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地一个人,竟在此刻有些心慌气短,望而却步。

此刻五福身边有个小人儿便跑过来,正是卫峰,伸出手臂抱住景正卿双腿,道:“二爷,你好些了吗?我很想你。”仰头看他,十分亲热。

景正卿才要回答,忽然间若有所觉地抬头,却见门内静静站着另一道人影,夜­色­中双眸如水,正是明媚。

109

明媚是出来送卫峰,小孩儿贪玩,多留了会儿,明媚便叫五福送他回太太处,谁知道还没出门儿,就见门口杵着一个人。

目光相对瞬间,别说是景正卿,连明媚都是僵了。

真真是冤家对头。

卫峰并不晓得他所喜欢二爷跟明媚之间恩怨已经拧成死结,无法解开,只知道这位二爷曾开解他,又护着他,近来入狱受了严重伤,几乎丢了­性­命,这数日来一直不怎么见到景正卿,因此确是发自肺腑地想念。

卫峰抱着景正卿腿,着实亲热。

景正卿回过神来,抬手摸摸他头,心里乱,也不知说什么好,就只­干­笑了笑。

卫峰察觉他袖子里有东西硬硬地硌着自己,便好奇问道:“二爷你袖子里是什么?”

景正卿正尴尬,闻言像是捉到救命稻草,就把袖子里膏药掏出来:“是端王给……”

话一出口,差点咬了自己舌尖儿,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谁给不好,偏偏提端王!

那边明媚一听,果真拧眉,正要转身回屋。

却听卫峰问道:“是王爷给?什么东西?必然是好东西!”便拿了那个­精­致盒子,翻来覆去地看,那盒子做漂亮,也­精­细,因里头装是名贵药膏,故而封细致,开关很是奇巧,等闲人不仔细打不开。

卫峰就拿手中看,一边发问。

景正卿瞧着明媚欲走,叹了声,说:“是疗伤药膏。”

明媚脚下一顿,竟停了下来。

卫峰一听,也吓了一跳,知道是要紧东西,顿时不敢去玩那盒子,只抬头看景正卿着急地问:“二爷你又伤着了?”

景正卿见他一脸慌张,便才一笑:“二爷没伤着,都是旧伤,这些是可以让伤些好……还能去掉伤疤。”

卫峰这才缓缓松了口气,见景正卿俯身看自己,他便打量景正卿脸,道:“那二爷可要好好地用,二爷脸上疤可还留着呢,要经常使唤话就会没了吧?”

景正卿点头:“听说是这样,不过还没试过呢,也不一定好使。”

两人说到这里,明媚便说:“峰儿,你该回去了。”

卫峰这才想自己确是该走了,只是看见景正卿,便一时拔不动脚,当下便问:“二爷,你跟我一块儿走么?”

景正卿便说:“我才从夫人那来,不能回去了,你就乖乖听你姐姐话,回去吧。”

卫峰把药膏交还给景正卿,恋恋不舍:“那改天我去找二爷,可使得?”

景正卿笑道:“你随时去都可以,我留点心果子给你吃。”

卫峰大为高兴,拍掌叫好:“那一言为定啦。”

五福也旁抿着嘴笑:“看小公子高兴这样儿,方才还里头跟姑娘说惦记二爷呢,谁知一出门就碰见了,那就改天再去找二爷吧,我先把你送回夫人那边去。”说完了,却又对景正卿道:“二爷别这风口里站着了,留神吹得伤口疼,进去坐会儿吧。”

卫峰这才跟着五福,挑着灯笼去了。原地便剩下明媚跟景正卿,一时无语。

恰好这刻里头四喜从屋里出来,一眼瞧见明媚站门内,便笑:“小葫叫我来看看,怎么送人送了这么半天?她可真上心姑娘,生怕姑娘这门口给狼叼了去不成……”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猛地又看见景正卿,才惊道:“二爷什么时候过来?”

景正卿便若无其事地说:“才来,刚才遇见峰儿,说了几句话,他也刚走。”

一阵风嗖地刮过,竟呜呜作响,委实是大,四喜忙抬手护住明媚,一边急急道:“二爷进来,先避避风头也好。”

明媚也不看他,转身往里去了,景正卿听她不做声,便道:“也好。”竟答应了,跟着进来。

进了里屋,玉葫先迎了明媚,把药碗送上:“说了不让姑娘出去送,五福送他回去就行了,今夜里风大,吹坏了人。”

明媚伸手接了过去,也不说话,走到里间儿,就默然无声坐桌边上。

那边四喜领着景正卿进来,玉葫看到他,顿时变了脸­色­。

玉葫张了张口,看看景正卿,回头又看看明媚,想到白日里明媚所叮嘱……终于狠瞪了景正卿一眼,闭嘴离开。

四喜招呼道:“二爷到里面儿坐,里头暖和。”

景正卿见明媚坐里面,也不推让,就也走进去,四喜看玉葫也不倒茶,便笑道:“小葫这丫头真是,架子越来越大,二爷来了不招呼不说,也不奉茶。”少不得她自己便去备茶。

这会儿景正卿坐桌边,手中兀自还拿着那一盒药,便看明媚。

明媚捧着药碗,垂着眸子喝了口,只当他是不存。

景正卿看了会儿,没话找话:“妹妹,这药苦么?是什么药?你身子不舒服?”

明媚也不理他,只是仍慢慢地喝着。

景正卿不恼,反笑道:“若是热,我替你吹吹吧。”

明媚充耳不闻,慢慢喝了半碗药。

四喜奉了茶上来,便道:“二爷喝。”一眼看到桌上那药膏盒子,不由问道:“这是什么东西,看来好金贵。”

景正卿道:“这不是好东西,里头是药。”

“什么药,用这么­精­致盒子盛着?”

“伤药……”景正卿说了两句,忽地看到明媚眉头微蹙,便道:“也没什么。”

四喜瞧着气氛不对,便机灵地没再问下去,只道:“二爷慢慢喝口茶,暖暖身子,方才小公子时候还问起二爷呢,说二爷不知怎么样了。”

景正卿道:“才门口见过了。”

四喜点头,便才出去了。

景正卿把那药盒子仍旧揣进袖子里,犹豫一会儿,才说:“我不是有心提……”他怕明媚以为自己总说“伤药”,乃是有心说来“提醒”什么,故而想解释。

明媚却忽然出声,竟问道:“这药,真是王爷给?”

景正卿见她终于肯理自己,忙回:“正是,才从母亲那里得来,你要不要看看?”他本是没话找话,随口一问,谁知道明媚竟没斥他。

景正卿见状,便把那盒子掏出来,放桌上,缓缓地又推给明媚。

明媚这才转头看去,先看见他推着药盒过来那手指……还没十分长好,有地方­嫩­­肉­红红,看来吓人,也不知究竟是磨破了还是自来那样。

明媚忙垂眸移开目光,又缓缓抬手,拿了那盒子手中,细细看了一会儿。

明媚心细聪慧,灯影下看了看,便知道那开锁机关,纤纤手指捏住盒子中央那梅花心状凸起,轻轻一拧,又往下一按,才把那盒子打开了。

银盒刚开,就嗅到里头一阵清淡香气,暖暖逸出,连景正卿也闻到了,不由道:“好香,听说是很名贵,虽然还没试,嗅着这香气,却也觉得是极好。”

明媚见那药膏是|­乳­白­色­,略有些透明似,便又将盒子合起来,重锁上。

景正卿不知她心中想什么,便也不做声。

明媚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身上伤都好了吗?”

景正卿一怔,本能地回答:“大部分是好了。”

明媚道:“你说这是去伤疤药,还……有许多疤痕吗?”

景正卿越发不明:“是……有一些……”

明媚垂眸,淡淡说道:“我想看看。”

景正卿身子一震,几乎疑心听错:“啊?”

明媚抬眸,看向景正卿:“你身上伤,给我看一看吧。”

景正卿竟咽了口唾沫,不知为何,心头一阵狂跳,又有些窒息似,隔了会儿,才说:“妹妹,难看很……我怕你看了会……”

“会嫌弃你,还是会吓得哭?我想看,你若是觉得为难,便走就是了。”明媚口吻仍是淡淡地。

景正卿皱眉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抬手,领口处微微一抹,继而滑到腰间,便把腰带解开。

明媚仍坐着不动,景正卿眼睛望着她,如是­干­净利落把外裳脱了,又解里衣,瞧她仍没有要阻止意思……虽然那脸­色­似乎……景正卿咬着牙,把里衣飞地脱下。

明媚这才抬眼,看向他身上。

一下子映入眼帘,便先是他胸口那一处险要伤,果真如欧玉娇所说,伤正心口处,有卫峰拳头大,结着痂,但旁边却有鲜血迹未除去,显然是又落了伤。

明媚只觉得浑身又有那种如浸没冰水被针扎似地刺痛感,好不容易才把目光转开。

除此之外,却见那本来如玉一样好肌肤上,疤痕斑斑,形状各异,令人触目惊心。——这是她目之所及,明媚心里是知道,他后背,腿上,也少不了,当日她所见他手指都给折腾成那样凄惨,他们怎会放过他周身寸寸?

明媚死死地咬着牙看着,坐着一动不动,眼睛瞪得大大地,自从看向他那一刻,就没有眨过眼。

景正卿把衣裳合起来,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反正都已经是过去了……且我也没怨过谁,这无非只是我命。”

明媚转头,定定地看向虚空处,她微微地垂着头,不肯眨一下眼,因眼中泪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撑着,固执地不肯落下,可也退不去。

景正卿看见了,即刻停了话头。他看得清楚:明媚坐着,看似平静,如木雕石像一般,然而她身子却微微发抖。

可是她已经竭力自制了。

景正卿竟也知道。

景正卿起身,明媚却忽道:“别过来。”

景正卿站住,明媚转开头去,不让他看到自己脸。隔了会儿,景正卿听她说道:“时候不早了,二爷……先回去吧。”

景正卿见她如此,便道:“那妹妹好好安歇。”

他转过身,心里空空地,迈步正要走,却听明媚说道:“你先前说话,我会再想一想,改日再跟你说。”

景正卿不解,刚要问她,外头五福回来了,跺着脚搓着手跟四喜说起:“外头风越发大了……差点没把我吹跑了,又冷很,耳朵都要冻掉了,幸好早些送了小公子回去。”

此刻里间明媚唤道:“玉葫。”

景正卿心里一叹,举步往外。

四喜五福见他出来,便道:“二爷要走了?”

景正卿点点头,迈步下了台阶,才走了两步,就听见四喜道:“二爷等等。”

景正卿疑惑回头,却见玉葫塞了一样东西给四喜,不知说了什么,转身入内去了。

四喜就跑出来,把那物抖开,竟是一件大氅,就给景正卿披上:“姑娘怕外头冷吹着二爷,叫二爷先披着这件儿回去,好歹避避风。”

景正卿听了这句,一时呆了。

四喜垫脚替他把帽兜兜上,捂着耳朵跟半边脸,又笑:“不知小葫抽什么风,居然不肯出来给二爷送,还非得让我送。”

景正卿披着明媚那件大氅,也不知是怎么出了她院子,一路飘飘荡荡地回到居所,也不知是怎么回来。

回屋后便裹着那大氅,倒床上,再也不肯起身了,鼻端嗅到上头淡淡地香气,于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中,忽然之间双眸一睁,才想通了明媚那句话意思。

北风呼呼地刮了两日,年关近了,城内各处三五不时响起炮仗声音,委实喜气洋洋。

与此同时,景府又来了一拨不速之客,不是别人,却正是明媚哥哥嫂子一家。

景老夫人听了门房上来报,脸­色­一沉,很不耐烦,连相见都不愿,只道:“去看看大老爷二老爷谁家里,让他们去料理此事。”

小厮领命而去,却是景睿家中。

景睿一听,心中盘算:当初卫凌临去之前,只叫照料明媚,对于长子跟幼子却是并无提及,且据景正卿回报所知,卫凌这位长子卫宸,起先是因好赌成­性­才闹了人命官司,差点儿连累明媚……景睿自然不愿意把这样人留家中,只不过明媚自府里,直接便把她哥哥往外推出去,似也说不过去。

景睿思来想去,却不知有哪个多嘴丫鬟,早就把卫宸来府事传了进去。

明媚听说了,到底是兄妹,并没有连见都不见道理,于是便出来,先求见老太太,老太太见她竟知道了,暗恨丫鬟多嘴,却也只好叫人去给景睿通传了声儿。

景睿听闻,便先叫人领了卫宸同他媳­妇­进来,不进内院,只迎客偏厅里奉茶等候,又叫人领了明媚出去相见。

明媚自上京来,身边只有个卫峰,头一遭要跟卫宸相见,心情倒是有些紧张,卫宸再不争气,毕竟也是兄长,听来便叫人有种家人感觉。

因此明媚走得极,有些迫不及待地见到卫宸。

顷刻间便到了外间偏厅,一些闲杂人等都也屏退,厅里只有卫宸跟他媳­妇­。兄妹两一见,明媚上前,眼中已经含泪:“哥哥!”

卫宸望着她,也有几分激动:“明媚……”兄妹两个抱头,潸然泪下。

玉葫也一边垂泪,心里想:“大少爷从来是个不靠谱,但经过这一场牢狱之灾,应该会收敛些吧,且他素来也疼爱姑娘,这回他来了京,若是好好地……姑娘倒可以多个依仗了,毕竟是娘家人。”

玉葫想着,忽然想起另一人,就看向旁边卫少­奶­,却见多日不见,她倒是一点儿也没变,倒好象比之前还胖了些似。

明媚看向卫宸,却见他比之前黑瘦了些,原本还算是有些英俊脸,此刻却多了些憔悴狼狈,显然也是吃了不少苦,明媚有些心疼,便道:“哥哥必然受了不少苦。”

卫宸张口道:“倒还好,景……”才说了几个字,忽然听到一声咳嗽,卫宸转头,瞧见卫少­奶­向自己使了个眼­色­。

110

卫宸便没再往下说,只讪笑了笑,道:“妹子一向可好?”

明媚点头:“府里人待我极好……”

明媚话没说完,就听旁边卫少­奶­笑道:“这自然是了,我们还没进京,就听人说了,景府里有一位表小姐,乃是京内第一美人儿……老太太爱什么似,且又许配了端王府……将来可是堂堂地王妃娘娘,他们都不知道是我们家姑娘呢。妹妹,你大喜呀。”

明媚越听这些话越觉得不爱,因为这个所谓破烂名号,才害得她被太子侵害,昨儿蓝同樱说起来时候明媚心中已经就不高兴了,此刻见她又提,便只淡淡道:“什么天下第一美人儿,嫂子不要听人乱说自己也跟着乱说,这是些混话,我不爱听。”

卫少­奶­皱眉:“哟……我明明是说好话,你怎么竟说是混话,有这么跟嫂子说话吗?”

卫宸咳嗽了声,忙劝:“才跟妹子见了,你就少说一句。”

卫少­奶­冷哼一声,果真不做声了。

卫宸才又跟明媚说道:“好妹子,你别怪你嫂子,她跟着我一路,也吃了不少苦头,是了,我们千辛万苦来到京城内寻你……你真许配给王爷了?”

明媚不愿说这个,可又偏偏不能不说,就皱眉:“嗯……哥哥问这个做什么?”

卫宸跟卫少­奶­对视一眼,各自露出几分舒心模样,卫宸就笑道:“自然是高兴了,妹子找个好归宿,我也跟着受用不是?只不过,我这才来,府里头可给我准备了住处么?”

明媚一听,心一颤:“哥哥,你要住景府?”

卫宸面露诧异之­色­:“这……不行么?”

明媚皱眉:“我住这里已经是破格了,哥哥是个男人,难道也要靠他们,寄人篱下度日?”

卫宸听她如此说,有些不,卫少­奶­却冷哼道:“姑娘这话说可真是轻巧,瞧姑娘打扮金贵,必然也好吃好喝,有这样寄人篱下么?我们倒也是极乐意!”

明媚一听这样没骨气混账王八话,气得怔住。

玉葫见她才来就又要欺负人,便上前道:“少­奶­­奶­,这是景府,你逞威风也要看地方不是?你别把我们姑娘当成是你似,我们姑娘不管是放哪儿都有人巴着疼呢,少­奶­­奶­这样,就算是求着人家人家也未必肯收留。”

卫少­奶­气道:“你说什么?你这贱蹄子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玉葫并不怕她,说道:“当初你都把我卖了,是姑娘救了我!横竖我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只姑娘一个主子,你敢欺负她,我自然就敢啐你!”

卫少­奶­气得脸上变­色­,便跟卫宸咬牙说:“如今你亲眼看见,可相信了?我先前家里便是被这样欺负着,一个区区地下作丫头也敢爬我头上了,你先前牢里出不上力,如今看她骂我,竟然也一声不吭?”

卫宸果然便竖起眼睛,喝道:“玉葫,住口!谁让你没大没小?”

玉葫原先还对他很是敬畏,后来卫宸不听劝遭了事,连累明媚受苦。再加上玉葫上京来后又经历了那许多,早也非当初那个没见过世面小丫头了。

玉葫心里很不待见卫宸,然而他却毕竟也是卫家大公子,且当着明媚,玉葫便只扭开头不理事。

卫少­奶­怒道:“你看看,你看看!这是哪门子丫头!”

卫宸还要做声,明媚却忽然说道:“这是我j□j出来丫头,她说什么,就是我要说什么,有些话我不好说,她说出来了,我也不能就拦着,嫂子,你也不用这里颠倒黑白,当着哥哥面儿你说清楚,你先前怎么家里被欺负了?你做法儿要卖玉葫给我脸­色­看,却反而成了我们欺负你了?”

卫少­奶­还要撒泼,卫宸转头瞪着她,喝道:“你够了!才上京来,就跟妹子吵?你是不是要我给你好看?”

卫少­奶­一怔,对上卫宸眼神,这才不做声了。

卫宸回头,对明媚安抚地说道:“好妹子,你是个知书达理,跟她那等粗野人不一样,且别跟她一般见识。”

明媚闻言,心中略觉安慰,心想到底是自己兄长,还是明白事理,有些向着她。

卫宸见她脸­色­稍微缓和,才又说道:“妹妹,是这样儿,我们才上京,人生地不熟,外头也不知要投奔到哪里去,好歹景府跟我们也是亲戚,你又住这里,总不能看着我们流落街头吧?”

明媚皱眉不言语。

玉葫旁说道:“少爷,做什么就流落街头了?我听跟随二爷小厮康儿时常说起,说二爷不时地往你们那送银子,难道少爷这会儿手里竟没有几两银子,好歹也能住个客栈。”

卫少­奶­一听,恨不得把玉葫打死。

卫宸也有些愠怒,当着明媚面儿却不好发作,只是面­色­尴尬:“银子确曾给过许多,但是因为要上下打点,使了不少,且一路上也用了大半……”

卫少­奶­道:“你跟她说什么?她一个下贱丫头,也问起主人吃穿用度了?她算哪门子算盘?呸!”

明媚旁边儿听着,此刻怔了会儿,目光从玉葫面上转到卫宸脸上,望着卫宸,便问道:“哥哥,是……景正卿给你们送银子?”

卫宸不敢再隐瞒,便老实说道:“确,二爷时常叫人去照料探望,周济打点,也给了我们好些银两使唤……”

明媚问道:“好些……是多少?”

卫宸为难:“这……”

卫少­奶­不大高兴:“姑娘只管问给了多少银子做什么?横竖是景家给,姑娘难道想要回去不成?”

明媚厉声喝道:“你闭嘴!”

这一声,把场三人都镇住了,连玉葫也吃了一惊,同时又有些高兴,心道:“姑娘终于肯发威了,好再给那泼­妇­一巴掌。”

卫少­奶­显然也想不到明媚竟会这样厉害了,张着口:“你……”

卫宸又横她一眼,便道:“无知­妇­人,妹子只是问问,心里好有个数,你总是多嘴­干­什么?说,统共给了多少?”

卫少­奶­垂头丧气:“大概……上上下下,也有四五百两了……”

明媚心头一颤:她才上京多半年,竟然已经使了这么多银子?他们都­干­什么去了?

玉葫却很懂卫少­奶­此人­性­子,便问:“少­奶­­奶­,话别说三分,回头我们姑娘一问二爷,什么都有了,到时候面上不好看。”

卫少­奶­横她一眼,忍了口气,说道:“你急什么?我还没说完,这多是打点上下用,加上平日使唤,或许有七……七八百两罢了……”

明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她府里,多亏老太太照料,一个月才三两银子,自从卫峰来了,她还分出一部分来照料卫峰,勉强也是够了,横竖明媚­性­子淡,从不买什么多余之物,而且各处也有赏赐,相送之类……自觉颇为丰足,却没有想到,她这位牢中哥哥,竟能花上这么多钱,而且还是景正卿钱。

然而为什么从来不曾听景正卿提起?这分明又是个要挟她好借口啊。

明媚转过身,深吸了几口气,才将翻腾心绪压下来。

那边卫宸有些提心吊胆地看她,唤道:“妹子?你怎么了?其实这些钱多半是用来打点了,那些狱卒,官差,尤其可恨,何况前一阵儿,听闻景府遭了难,二爷入了狱,我们也跟着遭殃,差点儿就活不出来了!一拱手就送了百两银子上去……才侥幸得了这条命……如今能上京来看你,委实是不容易……”

明媚听着他说,心想:“是啊,哥哥是不容易……可是当初我苦苦劝了那么些,他只是不听,反听了嫂子教唆,回头骂我,自个儿把自个儿弄进监牢里去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若不是景正卿去了,别说是玉葫,就连我恐怕就给嫂子这毒­妇­吃了……我家里临行时候,景正卿说哥哥事他自会照应,当时我还不曾知道他对我怀着那种心思……因此是全然信了他,却没想到,竟是这点上没有错信!这么多日子,都是他周济着他们……”

想到这一点上,那眼睛忍不住又湿了。

身子都有些微微战栗,明媚握了握手,令自己镇定下来,才转过身,看着卫宸,问道:“哥哥此刻手中还剩下多少银子?”

卫少­奶­闻言,颇为警惕。

卫宸倒也不傻,便道:“先前说花销不少,因此也没剩下多少了,算计着,大概还有十几两……”

明媚点点头,说道:“我这府里,一个月有三两月银,是老太太怜惜我多给,我还要分出一些来给峰儿使唤……十几两银子,哥哥跟嫂子两个,省着点花销话,也能用上两个月了……”

卫少­奶­跟卫宸对视一眼,一个恼怒,一个失望。

卫少­奶­冷笑:“姑娘想说什么呢?”

明媚不动声­色­,道:“我就是随口说上一说,嫂子以为呢?哥哥既然想留下来,我也不能拦着,可这是景府,哥哥去留我自然是做不了主,哥哥不如去求见老太太,问问外祖母意思。”

卫宸有些为难:“先前是想求见老太太,只是里头出来说……今儿老太太犯了头疼,不见外客,故而……”

明媚心中忍不住冷笑:先前她听闻消息去见老太太时候,老人家面­色­就不是很好,听口气也不愿她跟卫宸会面,若是想留人,又何必如此?虽然明媚不知老太太为什么对卫宸夫­妇­是这个态度,但是从方才见了,说到现……她起初滚烫热切一颗心也缓缓地冷了下来静了下来。

卫宸见她不语,便道:“妹妹能不能给问问?不然……见一见舅舅也是好?我们好歹是来了一趟,怎么舅舅也没见着呢?”

明媚说道:“舅舅或许是先叫我来跟哥哥见上一见,等会儿或许就见哥哥了。”

卫宸压着心底焦躁,试探着问道:“那么我们就这儿等一等?”

明媚看他一眼,到底是打小一块儿长大,便道:“哥哥别急,我进去看一看老太太,问一问她意思……你这儿等会儿,舅舅或许就出来相见了。”

卫宸点头:“妹妹,你可得替我跟你嫂子老太太跟前多说几句好话,我们可是走投无路了,景府势大,应该不至于容不下我们。”

明媚不发一言,只心里想道:“是啊,景府势大,可是就算是玉娇姐姐家里,都知道风光一时未必就能一世,宁肯去跟云家结亲也要稳妥,他们两个却见了蜜一样赶着要贴上来,我若是个男子,哪里还会留这里?早就出去自己创一番事业了,不管是吃苦受贫又如何,横竖是自己做主,心里安生……他如今有这个能耐,却偏不思进取,非要钻到这里来受那所谓‘荣华富贵’……若是好话,他们自然乐得高兴,但若是景府再来一场上次那样祸患,他们两个跑及倒没事,跑不及,未必不会又把这些赖我头上,说什么看着我面子才住景府……两面三刀,口蜜腹剑,难道嫂子脾­性­我还不清楚?”

明媚想到这一宗,心越发冷,见卫宸眼巴巴看着,她便说:“老太太素来是极有主见,我也只能力罢了。”

别了卫宸夫­妇­,玉葫陪着明媚往里去,一边走一边就说:“姑娘你瞧,那个泼­妇­一见面就要给你下马威,还当这会子咱们是家里呢。”

明媚垂眸。玉葫又说道:“姑娘,这可怎么办?你真要去老太太面前为他们求情?”

明媚叹了声:“是我哥哥,我能怎么样?我又何尝愿意他们留下?只是你也看见了,我才张口说‘寄人篱下’,那边就巴不得要‘寄人篱下’,疑心我有福不肯跟他们同享。”说到后,便冷冷一笑。

玉葫说道:“那个泼­妇­有什么见识?这么几个月,得了二爷那么多钱,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整天站门口挥洒呢,竟都花了?我却不信!姑娘问,她还隐瞒实数呢,叫我看,现这个数目也不一定对。”

明媚听到这里,便问:“你早知道景正卿给他们这么多钱了?”

玉葫道:“我只是外头隐约听了康儿说了几句,也不知道具体多少钱,康儿叮嘱,说是二爷说,不许说给姑娘听,免得姑娘又挂心。”

明媚听到这句,心里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他……”

玉葫说完之后,瞧见明媚脸­色­,自知又多话了,可偏生这些乃是实情,景正卿所做也确是好事……

玉葫想了想,不由地心里也无奈:“二爷那个人,好起来是真真儿地好,坏起来,却叫人恨不得真杀了他……这可……怎么办呢?”

明媚进了内堂,见景老夫人仍歪榻上闭目养神,听有人说“表姑娘”来了,便才睁开眼睛,见明媚上前,便问:“你见过你哥哥了?”

明媚点头:“见过了。”

景老夫人问道:“如何,说可好?”

“还好,”明媚略迟疑,才又道:“哥哥说,很挂念您老人家……”

景老夫人不等她说完,便道:“这就罢了,我年纪大了,多见些人多一份牵挂,何况今儿头疼犯了,就让景睿去见就好了。”

明媚见她如此说,便道:“外祖母,我听哥哥意思,竟是……想留府里……多亲近亲近似。”

景老夫人眉一动,看向明媚:“你答应他了?”

明媚摇头:“这种事,哪里轮得到我应承?”

景老夫人欣慰道:“你做对。”

明媚看向她:“外祖母,为何你好像不喜哥哥?”

景老夫人望了她一会儿,才道:“无谓瓜葛,就少去牵扯也好。有些事儿……以后再跟你说罢,总之卫宸跟他家里去留,我自交给你二舅舅去处理便是,到底还是亲戚,必会料理妥当,你就不用Сhā手了,安心好好地养着身子,陪我活活过了这个年……以后,可不一定就能回来过了,就是想见你或许都难了。”说到后,老太太握着她手便舒展着眉眼笑了起来。

明媚心里还惦记卫宸之事,听老太太说交给景睿处置,才放了心,忽然又听到末一句,起初不明白,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老太太意思是说她过了这个年后、开春儿就要嫁到王府去了。

明媚见老太太笑得几分欣慰,也有几分不舍……她便也勉强一笑。

明媚景老夫人跟前说了会儿话,不多时,就见丫鬟来报,说道:“回老太太,二老爷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是府里人多眼杂,女眷也多,因此就不留表少爷府中了,咱们府外另有一处名下­干­净小宅,且安置表少爷住那里,让老太太跟表姑娘放心。”

景老夫人点头:“知道了,让他看着办便是了。”丫鬟退下后,老夫人便跟明媚道:“这样安排,你可放心了?”

明媚知道卫宸有了地方住,自然安心:“还得多谢外祖母、舅舅照料。”

老夫人望着她,叹了口气:“若是你,一百个我也留身边儿……别人,也就罢了。好了,瞧你脸­色­又有些不好,必然是见了你哥哥伤情……就早点回去歇息歇息,养养神吧。”

明媚这才告辞了老太太,出了门往回走,悄无声息走了会儿,忽问玉葫:“你知道二爷今儿哪不知?”

111

卫宸见过景睿之后,心情踏实好些,景睿气度高雅,说话温文,不知不觉便能安抚人心。

两人对坐,景睿端庄肃然,只说:“本来想留你府里多住两日,只是,大概你也听说了,近家里遭了事儿,现仍有些人心惶惶地不安生,且女眷且多,颇有不便……”

卫宸一听,以为是被无情拒了,自然不能说别,脸­色­暗中发白。

景睿又道:“你上京来,是为了小住,还是仍旧要回到渝州去?”

卫宸忙道:“家里已经是呆不得了,故而才抛家舍业来到京中投奔舅舅。”

“唉,”景睿点头,叹道:“若是之前,自然立刻就叫你住进来,只是你也知道,你是犯了事才出来,家里也同样是如此尴尬处境,这个关头,倒不好就直接收留你,免得给人无中生有之类。——但是你放心,你既然来寻舅舅,总不能就置之不理,我城西有一所宅子,虽然不大,只有五六间房子,可是若只有你夫妻两个住,倒是足够,再多两个使唤人手都无妨,我就暂时把这宅子借给你们,暂时作为落脚之处,等你出息了,换了大些宅院,再搬不迟,你觉得如何?”

卫宸一听,现成房子送着住,自然是求之不得,虽然不能就住景府,可是人家毕竟是门高户大……如今总比一无所有要好,忙起身行礼:“外甥多谢舅舅了!”

景睿见他喜形于­色­,便一点头:“我还有应酬,就不陪你了,老太太又犯了头疼,改日就再见吧,我叫个人,就领着你们过去,咱们以后再叙话。”

卫宸无有不从,景睿便唤了一个小厮,领着卫宸出外去了。

卫宸对景睿安排并没什么异议,横竖退而求其次,也是使得。

倒是卫少­奶­很有些不,往路上去时候就暗中嘀咕:“放着现成房子不让住,去非另找地方,摆明不把咱们放眼里。”

卫宸苦笑道:“你当咱们是什么要紧人吗?父亲时候,跟景府素不往来,有什么交情可言?再深关系也浅了。父亲去后,咱们跟景府情面儿可就那么一点了,幸好他们肯把明媚接过来,这关系才不至于全然断了。二舅舅何等人,能见咱们一面已经是难得了,这或许还是看妹妹面儿上,见好就收罢,总比被人赶出来两袖空空无处落脚好。”

卫少­奶­咬牙切齿,看着卫宸:“你有些儿志气可好?我不爱听你这丧气话,你倒是也知道,如今明媚许给了端王,将来成了王妃,这景家或许还得巴结咱们呢,如今他们不好好地把咱们迎进去,反安置外头,已经是怠慢了咱们了,你还好意思说那些苟且偷安话,也就是我是个贞洁烈­妇­,才肯平安府苦苦地守着你,各处周济打点等你出狱,换做别人,早不知嫁了几遭儿了!指望着跟你上京来,也进进这开国功臣偌大宅邸,如今倒好,灰溜溜地出来了,还不知道要打发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亏得你能忍,居然就舔着脸接受了,要是我,直截了当便说不要给他甩回去,也免得给人低看。”

卫宸见悍妻发飙,却咳嗽了声:“你小声点,家丑不可外扬!你既然说指望着明媚,怎么先前见了不好好地巴结,反而跟她制气呢?先前家里,仗着她小,又尊重你,你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但她是个聪明,只是脾气好点,却不是好惹,如今到景府住了这段日子,我瞧着她越发地有主见了,你怎么偏去惹她不呢?至于这房子,京城里寸土寸金,有住已经是不错了,我哪里敢挑儿呢!”

卫少­奶­兀自气愤难耐:“你还说,也不知你们家是怎么教导女孩儿,她就算是定给了王爷,也不能就对哥嫂使出这样大架子来,我可告诉你,你现不辖制住她,将来她真成了王妃,不认咱们也是有!小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卫宸道:“明媚不是那样冷心冷血人,方才见了我,不是都哭了?都是你后来招惹。”

卫少­奶­挺身,仰起脖子道:“我怎么招惹了?我还舔着脸去恭维你们家姑娘,说她是京城第一美人儿呢,谁知道马屁拍马腿上,反被她喷了个没脸,我还要怎么伺候?难道要我跪下来舔她脚不成?”

卫宸只是笑:“行了行了,不管如何,总算如今有了地方住,以后且慢慢图谋就是。”

两个缩车厢里嘀咕半天,外头小厮道:“表少爷,地方到了,请下车吧。”

卫宸跳下车,把卫少­奶­接了下去,两个人抬头一看,却见面前果真有个门头,虽然不大,但是看着也修整颇为气派,门口站着个老仆,拿了钥匙开了门,领两人进去,一瞧这宅子,自然是比不上景府,可是却比他们渝州衙门住处只略小那么一点儿。

当下卫少­奶­一看,才转怒为喜,也不提“被人低看”事儿了。

卫宸也叹道:“啧啧,舅舅只说是五六间房,我还以为是个破烂地方,却没想到……不错,不错。”

到底是京城,卧虎藏龙,官员权贵聚集之处,先不提多少价钱,若是要寻这样地脚整齐大宅子买也是难得,因此卫宸跟卫少­奶­自然喜出望外,那“不要,甩回去”心思立刻抛到爪哇国。

如此,两口儿便暂时住此处了。

景睿打发了小厮领着两夫妻去了,后脚就叫人:“去看看二爷不……不,他还养伤,且不用叫他,过去那边,看看盛三话,就叫他过来找我。”

小厮即刻便奔了去,果真不到一刻钟功夫,景正盛便来了,进门就问:“叔父找我?”

景睿点头:“你来。”

景睿本来不是很看重他这位侄子,因景正盛志不官场,只是游手好闲,且又风流名声外,景睿只觉得他便是个彻头彻尾花花公子,纨绔子弟。

只是上次景正卿入狱之时,反倒是他凛然不惧陪着景睿前往大牢,且挺身去周济打点,很有几分胆­色­,是情深义重。因此从那一次开始,景睿便对景正盛另眼相看,同样还有一个令景睿刮目相看,自然就是景正茂了。

景正盛上前,景睿说道:“方才卫凌公子卫宸前来,你可知道了?”

景正盛点头:“早知道了,也听说叔父把府外一处好宅子给了他们,让他们那暂住?”

景睿叹了口气:“那你可知道为何我不让他们住内府?”

景正盛沉吟片刻:“这个侄子不知,只是听闻老太太也没见他们,莫非是老太太不太喜欢这位表弟?”

景正盛聪明:景老夫人对明媚那样疼爱,心尖儿上­肉­一般,怎么对这个同样是卫家子孙卫宸如此冷淡?除非是不喜欢。

景睿见他虽是随口猜测,却也有七八分准头,便笑了笑:“我本来想叫正卿,想到他伤着了,不好让他殚­精­竭虑地,便想劳烦你了。”

景正盛忙恭顺回道:“叔父说哪里话,我本就这府里行走,有什么事儿您只管交给我就是了。”

景睿才道:“据我所知,这卫宸倒不是什么­奸­恶之人,只有一件坏事:好赌,他那官司也是因此而起,如今进了京,京城内花花风景甚多,我有些多余担心,怕他会惹出事端来……起初,本想打发他离开,可一来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死心,万一太怠慢了,反而会惹出事来,二来就看明媚面儿上……就暂时缓一缓。”

景正盛道:“他吃了这遭官司,大概会收敛些吧?叔父意思,莫非是让我瞧着他们京内动静之类?”

景睿点头:“正是,若是以前倒也罢了,此刻正值多事之秋,小心为上。”

景正盛想了会儿,便道:“既然如此叔父放心,我城内认得人是多,只叫人明里暗里多加留心照应就是了。”

景睿才放心:“正是如此。只要确保无事便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先前明媚问过玉葫景正卿何,玉葫就问:“姑娘问二爷做什么?”

明媚道:“我有件事,想跟他说……”

“什么事?”

“你不必问,你……自去看一看他不屋里,若,就说一声,说我有事,叫他出来一趟,若是不……”明媚说到这里,心念几番转动,忽然生出个念头来,便道:“若是不那就算了,什么也别说。”

玉葫懵懂答应了:“是这儿吗?别冻着。”

明媚说道:“这儿离他那不远,你着些走,我等一会儿就是了。”

玉葫听了,不敢怠慢,急急就去了,跑到景正卿院中,还没进门,就听丫鬟们屋里说话,说极为热闹。

一个道:“二爷也不好好屋里养伤,怎地就又跑出去了,这大冷天儿,难为他,也不知跑到哪里消停去了。”

另一个道:“二爷还敢屋里?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别装没事人儿似。”

先头那个却像是小桃,便冷道:“瞧你说,夹枪带­棒­,关我什么事儿?”

那声儿笑道:“我问你,早上二爷明明要涂药,你偏要帮手,你老实说,你是怎么帮手?”

“我怎么帮手了?我是丫鬟,难道不能帮二爷涂药?”

“你正经涂了倒好,你那手,别总去不正经地方才是!”

“你这死蹄子,你说什么!”

“哈,我可是看见了,二爷嫌你毛手毛脚地,才推开你,不高兴避了出去……你如今羞恼了,却来骂我?”

里头顿时一阵嘻嘻哈哈,闹腾起来。

玉葫外头听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站了片刻,转过身往外跑出去。

玉葫一边跑,一边心想:“这两个丫鬟姐姐,素来还当她们是正经,没想到竟是这么两个浪蹄子,主子也不好好伺候,竟­干­些勾引人事儿,真真下作!”

她急急跑着,转念又想:“但听她们口气,倒像是之前曾跟二爷有过什么似,若不是二爷许了,她们竟敢勾引主子?二爷那脾气,又不是个好惹,惹怒了自然打死她们!如今她们这样,定然是他答应了!可恶,竟还来招惹姑娘……加可恨,姑娘真该不理他才是。”

玉葫气愤愤地,跑得脸­色­通红,远远地见明媚站那廊下,正望着外头天空,那样金闺玉质人物……

玉葫心头一跳,不由放慢了步子。

那边明媚却已经看见了她,双眸中露出几分惊喜之­色­,才要招呼,却见她身后并没有人,不由地又怔住。

这会儿玉葫终于便跑到明媚身边,期期艾艾还没开口,明媚问道:“如何?他可么?你可说了?”语气没来由地竟有些忐忑似。

玉葫呆了呆,本来打定主意要把那两个丫鬟话跟明媚添油加醋说上一遍,可是这一会儿,却忽然又有些说不出口了。

玉葫定了定神,只笑道:“二爷没屋里,也不知去了哪里。姑娘还是别等了,咱们回去吧,大冷天儿。”

玉葫挽住明媚手要走,明媚怔怔然,随着她转了身,走了两步,忽然说道:“我心里……有些闷,想一个人清静清静,你自个儿先回去吧。”

玉葫惊道:“姑娘要去哪?”

明媚抬眸四顾看了会儿,说道:“这儿离婉姐姐那儿也不远,我随便走走,去她那看看……你放心,顶多小半个时辰我就回去。”

玉葫道:“真不用我陪着?”

明媚点头:“你回去吧。”说完之后,竟不理玉葫,自己一个人转身缓缓去了。

玉葫呆呆站原地看了会儿,才垂了头,无­精­打采地回屋去了。

明媚别了玉葫,便沿着廊下往前,恍恍惚惚,信马由缰一般随意走了会儿,她不想碰见人,就只往些僻静处走,走着走着,忽地看到眼前景­色­有些熟悉。

明媚站住了脚,茫然看了会儿,才记起来:这不是她来过两次地方么?前头若隐若现地,正是景正茂故居。

“我怎么竟走到这里来了?”明媚望着那俨然有些熟悉房子,心中滋味,酸甜苦辣咸,各种搅合一起。

这个地方,她头一次来,是因雨天被雷惊了,她跟没头苍蝇似地乱撞,谁知正撞到他怀里,被他强行抱来此处。

第二次来,却是因他故意设计,步步引诱。

而这两次,不约而同都让她极为难堪,一直到如今,都觉得是……

明媚定神看了会儿,心道:“我本来,想让玉葫去送个信儿,我想跟他说……可是,他却偏偏不,我是想赌一赌,他若,就是老天想让我给他一次机会,若是他不,那么我就什么也不用说了……如今,莫非就是天意么?”

明媚心里想着,转身欲离开此处,脚下才一动,忽地又停下,心想:“既然是天意如此,我便什么也不想了……只是……”回头看看那房子,一瞬间竟像是失了魂似,迈步往前一步步走了过去。

——她看见景正卿身上那些伤,就算是哪一处伤落她身上,恐怕她都是会即刻死了,但是他竟生生捱了下来,追究想来,那些伤,该都是她给,因为事端由她而起。

自那一日她看见了,那些可怖形形­色­!­色­,便一直都她脑海之中挥之不去,晚间竟做了噩梦。

——她也记得他胸口那一处险要地方,再深一寸,恐怕立刻就要丧命了,那个人为何竟如此逞强……若是无尘庵外伏击了人负伤了,就该消停,为何竟又去……

一边是水,一边又是火,她置身中间,饱受煎熬。

——而今日,她又知道了,他暗中照料着卫宸,竟送了那么多银子过去,还特特叮嘱不让她知道,他这些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步一步踏上台阶,走到门口,看着那绛红­色­木门,鬼使神差地抬手,轻轻推开。

明媚抬眸,看着这室内已经有些熟悉布置,目光一一扫过……忽然之间,见到了一双正震惊凝望着她双眸。

——那个人!

明媚变了脸­色­,身子一晃,那人已经如风一样掠了过来,明媚急急转身欲逃,那人却一步出门,长臂轻舒,她腰间一揽,生生把人抱了回去。

112

明媚外徘徊之时,景正卿便已经察觉,起初只当是路过之人,便没意。

谁知隔了会儿,听着那熟悉脚步声缓缓靠近,他才反应过来来者是谁,顿时之间浑身毛骨悚然。

他可以相信景府里任何人都能来此,却没法相信明媚会来。

因此纵然听出那是她走路声音,却竟无法相信这是真。

一直等她推开门,景正卿屏风旁看着那站门口拿道影子,就像是忽然于满目­阴­霾之中从天而降了一道光。

“别怕,我不会做别!”景正卿把人抱住,却又放下,着急说着,身子往后一退,门扇被他一抵,便关了起来。

他站门口,后背贴门上,微微张开双手拦着明媚,生怕她跑了似。

明媚被他腾云驾雾似地抱进来,此刻双脚落地,惊慌失措地往前一步,却又见他站门口,于是重后退回来。

进退维谷,却无法面对他,于是侧身转头,竭力镇定,声音却还是发抖:“你、你怎么这儿?”

景正卿盯着她,道:“我……我嫌屋里闷,就出来了。”

明媚无话可说:“你让开,我得走了。”

景正卿哪里肯让开?忙道:“我心里正想你,你就来了,哪里有这么凑巧?你……你别走,就跟我说句话也是好!”

明媚转头,不料便看到屏风里头那张床,顿时又转回头来,脸一瞬红了:“我不要这里!”她着急往前一步,便要开门出去。

景正卿无法可想,顺势将她抱住:“我不让你走!”

明媚吓得叫了声,才要挣动,忽然之间浑身发僵,她脸正贴他胸口处,明媚瞧着那个地方,眼前顿时便出现曾见过那一处狠伤。

景正卿察觉怀中人不动了,便垂头看过来,却见明媚定定地瞧着他胸前那处,双眸中满是惊慌。

景正卿一怔,往自己身上看了会儿,才明白过来: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伤呢!

景正卿心头温柔如涌,便想安慰明媚,然而心头一动,话到嘴边,反而成了相反意思:“明媚,千万别动,我这里方才像是又碰到了,疼呢。”

一声“疼呢”,引得她心也跟着乱颤。

明媚是一动也不敢动了,又抬眸看他,竟道:“我……我不是有心。”

景正卿听着这句,心也化了,望着她黑白分明清澈双眸,如此近距离,他将里头担忧、惊悸等诸多颜­色­看明明白白。

景正卿柔声道:“妹妹别怕,没大碍,只是,我如今这样,是不敢乱来了,不然真怕丢了­性­命,妹妹相信我,别走,留下来跟我说会儿话好么?”

明媚脑中乱乱地,听了他这样说,忍不住就点点头。

景正卿这才缓缓将她松开,却又顺势握住了她手:“这里冷,到里头去。”拖着明媚手,便将她拉到屏风里头,往那床边去。

明媚脚下一顿,不敢靠前。

景正卿也不强拽她,只回头看她,道:“你就信我这一次。”

明媚看了他会儿,才又挪动步子。

无声里,两人坐床边上,明媚忽地嗅到一股淡淡香气,似曾相识,目光一扫,便看到床上放着那个端王送得膏药盒子。

景正卿看她瞧着那物,便抓过来,说道:“我本是想过来自己上些药,只是心里烦,加上背上自己也照料不到,索­性­就算了。”

明媚一呆,看看那药,又看看景正卿:“你用过几次了?”

景正卿摇头:“今儿是头一次要用。”

明媚皱眉:“这样好东西,你为什么不赶紧用,难道要留着一身……”

景正卿见她欲言又止,他却心花怒放,很想握握明媚手,又怕惊吓到她。

明媚却又问道:“你背上照料不到,但是你屋里自有丫鬟,怎么不叫她们帮手?”

景正卿眉头一皱:“她们粗手粗脚,我不喜欢,宁肯不要。”

明媚听出几分奇异来,便道:“是近来才嫌她们粗手粗脚呢,还是以前就不喜欢?”

景正卿听她暗暗地嘲讽自己,却笑而不语。

明媚见他始终没有其他动作,暗中放松了些:“活该你忍着痛……”说了这句,自己心里却一颤,这一句话本是戏言,可是于他来说,他曾受过令人难以想象难以忍受苦,这戏言却是无论如何不该,明媚咬了咬­唇­,便问:“你胸前伤怎么样了?”

景正卿若无其事地说:“正好着呢,又有些发痒。”

明媚脱口而出:“给我看看。”

这回景正卿连迟疑也没有了,像是得了令,即刻伸手就去解腰带。

这边明媚话一出口,就后悔起来,上次是她房中,知道他不敢乱来,何况当时心情……才不由分说要看他伤,可是现这屋里……

真真,不是好地方。

只是景正卿已经利落动作,乖乖地把衣裳脱下来,却冲她献宝似地说:“你看,是不是好多了?”

明媚心想:“我叫他别乱来时候,他肯这样听话也就好了。”

就去看他胸前,却见那伤处周围,隐隐地泛红,明媚靠近一些,仔细看了会儿,发现没有红肿化脓之类,才算松了口气。

明媚一心看伤,这会儿二爷看她几乎贴自己胸前,长睫一动不动地,专心致志打量自己,身上那股幽香一阵阵儿地传到鼻端,从鼻端绕到五脏六腑里去,弄得他一时又有点儿心猿意马,忍不住咕咚一声,咽了很大一口唾沫。

明媚正松口气,听了声响,便抬头,正好儿看到那喉结上下滑动一下,她惊诧抬眸,对上二爷闪烁眼神。

明媚怔了怔,不以为意,又去看他肩头伤,顺便把背后也扫了一眼,却不敢细看。

看完了后,明媚便说:“王爷给你这药,必然是极好。”

景正卿听她提起端王,却有点醋醋地,便酸酸道:“是啊,王爷能耐自然是极大……听闻还是叫太医们特制金贵药膏,里头一味药就得价值千金,想来我真是何德何能。”

这一壶醋吃得很不是时候。

只是明媚却也并不将这个放心上,扫他一眼:“我说药好罢了,你说这么多做什么?”

景正卿噎住,眨了眨眼,不敢再多嘴,生怕说错。

明媚拿起那药盒子,轻轻打开,看了会儿,却又合上,发出小小地“咔哒”一声,寂静里显得很是清脆。

她出着神儿,不知不觉如此几次。

景正卿旁边看着,明明是简单反复动作,他却觉得赏心悦目,专心地看着她手指一抬,一按,兰花似地打开盒子,又把盒子重盖上……一举一动,数牵动他目光,神魂。

二爷一味贪看,也不把衣裳穿上,这屋子里没生暖炉,一会儿功夫身子就有些冷了。

还是明媚先发现他脸­色­有些变,不由地便皱眉:“你怎么不把衣裳穿上?留神身上伤没好,又要着凉了。”

景正卿对上她双眸,忽然鬼使神差说道:“明媚,你帮我……擦一擦这药膏……可好?”

明媚身子一震,手捏紧了那药盒。

景正卿把心一横,死就死吧,求道:“你帮我擦一擦……不然……也没有人帮我,我自己……这伤是好不了。”

语无伦次说了这一句,像是垂死挣扎。

景正卿说完之后,明媚也不回答,只是静静沉默,景正卿打定主意:若是她翻脸要走,他就……

对他而言像是过了一千年一样长久,才听明媚说:“那若是我也粗手粗脚地,弄疼了你,又怎么是好?”

景正卿几乎没反应过来,心却狂跳一声,冲口说:“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是甘心认命。”

明媚神情微变,隔了会儿,却低低说:“你不转过身去,我怎么替你上药?”

景正卿心神皆美,只有一件为难,——想转身,又舍不得:“那我就看不见你啦。”

明媚啼笑皆非,却忍了,垂眸道:“若是不要我上,我就走了。”

景正卿这才急忙起身,背对着她重又坐下。

耳畔听到轻微一声咔哒,是她把药膏盒子又打开了。

明媚垂眸,看了会儿那半透明|­乳­膏,挑起手指,用指甲挑了一点,便轻轻地抹他伤处。

用指腹轻轻地压着药膏,伤痕处缓缓地推开,用力极轻,生怕真弄疼了他。

那药果真是极好,沾到肌肤后,便变得稀薄了些,很地却­干­了,像是渗入肌肤里去似,明媚发现涂过药膏地方,伤处或者伤痕就会缓缓发红,她猜测是药膏起了效用。

只是,一些好了伤处倒是好办,难为是那些半好不好地方,泛着鲜红­肉­皮儿……明媚本来镇定神情也变了,幸好景正卿是背对着,看不见。长睫乱抖了会儿,挑了几颗泪滴,泪珠摇晃了会儿,又落下。

一个如地狱煎熬似地苦痛,一个却如置身天堂般地喜欢。

二爷乖乖坐着,感觉身后明媚手指按肌肤上,只觉得浑身痛都给她牵引,压着,随着那一点点地推送,慢慢地也给她消磨了无踪迹。

此生好时光,竟莫过于此。

一直到药膏渗入肌肤,先是一阵清凉感觉,倒也舒服,可渐渐地,那伤处却又疼了起来,有疼得轻,有疼重,伤厉害地方,疼得越发厉害,景正卿自然克制着,不肯让明媚察觉,生怕她会停手不涂了。

如此,一直到明媚微微歪头替他涂腰上伤处之时,景正卿忍不住大抖了一下。

明媚停手:“怎么了?”

从方才开始她就发现他发抖,还以为是太冷了,于是加了动作,此刻见他反应如此剧烈,便以为是自己弄疼了他。

景正卿咬牙,额头上汗已经滚落下来:“没、没事。”声儿却有点变了。

明媚察觉不对,抬眸,忽地一惊,却发现他后颈间跟发角都亮闪闪地,仔细一看,竟是一片汗!

这屋里,连她都觉得手指发冷,他怎会出汗?明媚忙放了药膏,起身转到他跟前:“表哥,你怎么了?”

却见景正卿一张脸雪白如纸,毫无血­色­,显得双眸漆黑,鬓角竟还挂着晶亮地汗滴。

明媚吃了一惊,忙掏出怀中帕子替他擦汗:“怎么了?哪里不适?”

景正卿笑了笑,劳她如此关心,又有何妨:“是这膏药,很厉害,有些儿疼,不过不妨事,妹妹,劳烦你,帮我把胸口这处也抹一抹。”

明媚见他脸­色­如此异样,哪里还敢:“这……这万一不是好药呢?”

景正卿笑道:“傻孩子,别怕,王爷给怎会不是好?我倒是觉得,疼过之后,仿佛轻了些似,必然有他妙处。”

明媚半信半疑,扶着他肩头往后看了会儿,却见他上面涂了药地方,果真似是红肿退了些似:“疼过之后真就好了?”

景正卿一怔,脸­色­便有点不自,­干­笑道:“骗你做什么?”

明媚听他声音有些古怪,便迟疑着不肯动,景正卿抬手,便握住她手:“这自是灵丹妙药,可有小明媚菩萨圣手来涂,自然就好越发了。”

明媚忍不住脸红,抽手道:“又来了,贫嘴贫舌,横竖身子是你自个儿,你既然说好,那么我……”

她这才重又挑了药,又停下,看着他胸前伤,很是犹豫了会儿,才叮嘱说:“你可万万不要动。”

“知道了。”景正卿答应。

明媚不敢怠慢,一手扶着他肩头,一边低头过去,仔细看着,小心翼翼地将那一指甲药膏涂伤口周围,才又用指头,极慢地沿着那结痂边沿把药膏推抹开去,委实下功夫。

景正卿垂眸看他,胸口上药化开,渗入肌肤伤口,像是无数小针扎着。

景正卿却浑然忘了,只是望着明媚认真面容,魔怔似地看了许久,才见她郑重紧张脸­色­放松下来:“终于好……”

那个“了”还没有说出口,眼前人影一晃,景正卿低头,便吻住她­唇­。

他已经忍到极限。

明媚正仰着头,冷不防如此,受惊之下,几乎跳起,然而她手指却还滑他胸前,瞬间维持着那个姿势僵住了,不敢乱动,生怕碰到哪里。

景正卿含住她­唇­,贪婪地吮吸了两下,又吸了她舌尖,厮磨来回,她口中甘泉被他掠夺,如同躁动魂魄得到短暂安抚。

景正卿恋恋不舍地分开,看到那樱桃般­唇­抖了抖,明媚看他一眼,便又忙低头,看向他胸口,见伤处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明媚垂头,把药膏收起来,景正卿压着心头突突乱跳欢喜,握住她手:“还有好些地方没有涂。”

明媚道:“谁叫你乱动?且前面你自己就可以。”

景正卿哑声:“我喜欢明媚给我抹。”

明媚冷道:“你自有丫鬟,让他们伺候你。”

景正卿见她恼了,便伸手握住她腕子:“你恼我了?”

明媚见他兀自光着身子,便道:“还不穿上衣裳?冷死你!”又去看看后背上伤,药果真都渗了进去,数­干­了,只剩下淡淡香气仍。

景正卿道:“你虽怜惜我,只是还没涂完,我便不穿。”

明媚愕然之余气道:“爱穿不穿,冷死你正好!”

景正卿笑道:“你真不管了?”

明媚冷道:“关我何事?我如今要走了。”

景正卿道:“不许走,你若要走,不如我就这么光着出去,真冷死我算了!”他倒是说走就走,当真跳下床来,便往外去。

明媚见他果真发疯,急忙跑过去,绕到他身前,张开双臂将他拦住:“不许!你疯了!”

这一刻,竟像是刚进屋时候两人角­色­调换。

景正卿垂眸,看着她焦急双眼,忽地哈哈一笑,往前一步,张手将她又搂入怀中。

明媚吓了一跳,竭力避开他胸口伤处,又仓皇去看有无碰到:“你疯了?这伤不能碰到!放开我。”

景正卿一言不发。

明媚只当他又故态重现了,气道:“景正卿,你压着伤了!你还不放我就要恼了,真要恼了!”

景正卿却仍是一声不吭,也没有别动作,只是这样保持着搂着她怀中姿态,直直地站着。

明媚渐渐地觉得有些奇怪,正试图抬头看他,景正卿却她头上一压,将她脸压贴回他怀中。

明媚莫名,正要再叫,却听景正卿道:“你心里有我,你这口是心非丫头。”

明媚一怔,景正卿道:“别怕,我……不做别,我只是、只是……很高兴!”

他声音,有些奇怪,像是隐忍着什么,明媚起初不解,刹那间却又想通。

景正卿抱了她好大一会儿,才将明媚放开,他垂了眸子,有些不敢看她。

明媚却仍是先看了看他胸前伤,见伤口好端端地,药膏似乎凝住了伤似,果真有极好效用,然后明媚才去看景正卿脸,果不其然,二爷双眼红红地。

明媚呆呆看了他一会儿,才把他拉回床边,将衣衫给他披起来,景正卿也不动,只任由她动作,明媚叫他抬手就抬手,叫他放低就放低。

穿了里衣,明媚瞧着他胸前跟腹部伤,一阵恼怒:罢了罢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索­性­又打开那药膏盒子,细细地从肩头到腹部都给他涂抹了一遍。

只是涂腹部时候,二爷腹部极鲜明突起肌­肉­乱抖了两下,明媚只以为他疼,便轻声道:“忍着点儿。”

这一声真似火上浇油。

景正卿咽了口唾沫,垂眸看她,见她伏身,几乎要贴上他大腿了,这个姿势……

景正卿忙转开目光,让自己不去乱想,可是毕竟改不了那­性­子,裤子底下便逐渐地隆起来,明媚一心看他身上伤,哪里会料到她素手他小腹上涂涂抹抹,力道温柔,不轻不重地,先前哪曾有过这受用?那伤口又痛又痒……再加上她本就是二爷心心念念人,种种情绪交织,那祸根焉得不抬头?

113、约定

景正卿知道这会儿不是时候,只好忍着。

腹部却逐渐绷紧,明媚的手指按在上面,只觉得像铁一般,肌­肉­的形状越发鲜明,还以为他疼得紧,便安抚:“快好了。”

手指抹下最后一道伤,心中却叹息了声,只觉得这人虽然可恨之极,她也曾想将他千刀万剐都难解心头之恨,然而此刻见过他上身这些伤处,心头却只是一片惨然。

明媚怔怔看着他毫无赘­肉­的腰身,若不是那些伤碍眼,委实是极好看的皮­肉­。

明媚忽地便想:“这里的皮­肉­这样紧,给人伤着的时候必然是更疼的……也不知他腿上更有多少伤处,只是我是不能看的,只盼着能少些罢了。”

正乱乱地想着,手肘不知不觉微微沉落,将要贴上景正卿的大腿,忽然被什么硌了一下。

明媚兀自没有在意,垂眸一扫,却见他腹部往下的衣裳堆积,成了一大团儿。

明媚只以为是布料层叠所致,信手一拂,却忽地觉得底下硬硬地,竟是实物。

明媚并没往别处想,手往下压了压,以为他腰间挂着的物件儿之类,谁知这样一动,却听得景正卿一声低吟,而手心那物,透过层层衣物,传来一种别样的感觉。

明媚看了景正卿一眼,又看那处,慌忙抬手,心中乱跳,这才隐约反应过来那是何物,当下便从床上起身,要躲开去。

景正卿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了回去,顺势便叫她坐在自己腿上。

“你……”明媚咬牙,红着脸不去看他,想把手挣出来。

景正卿在她脸颊上亲吻数口:“我不是有心的……只是……实在太想你了,方才……你的手又那样儿……可知我很喜欢?”

“别跟我说这些,我不听!”明媚低声,躲得开他的目光,却躲不开他的­唇­,恼羞成怒道:“景正卿,你又来了,还不停下?”

景正卿腹部火焰乱窜,蠢蠢欲动,偏偏不敢动作,就抱了她:“好好,我不欺负你。”

明媚被他搂在怀中,仍是心惊:“你……放我下来。”

景正卿道:“你让我抱一会儿,只抱一会儿……你的手都凉了,这屋里冷,是我害明媚也跟着受冻了。”他一边儿说着,一边把明媚的手拿起来,放在­唇­边,亲亲吻吻。

明媚急红着脸:“别乱动,脏。”

“哪里脏?”景正卿亲吻不够,偏含住了她的手指,眼睛望着她,灼热发亮。

明媚心怦怦乱跳:“快、快打住,我……我有话跟你说。”

景正卿把她的五根手指都含遍了,意犹未尽地便亲吻她的手腕,只觉得皓腕如雪,却偏生散发着娇香淡淡,令他一瞬想到许多旖旎温存场景来。

“什么话?”索­性­把她往怀中又抱了抱,埋首在明媚胸前,低低地求道,“我不动你……不乱来,只是你得让我抱一会儿,靠上片刻也是好的。”

一抬手,在她颈间亲吻了口,舌尖便滑过那细­嫩­香暖的肌肤,只一口,便无法遏制似地,在那处乱亲乱舔起来。

明媚打了个哆嗦,又觉得痒痒,受不了他这样:“你……又疯了么!”

景正卿听了她的声音,忽然间又想到她口中的滋味,顿时将她的脸儿轻轻一捏,又去亲她的嘴。

明媚惊窒,被含住了­唇­,哪里有空说话,心里又气又羞,却无可奈何。

景正卿身下昂扬越发胀大,蓄势待发似地抵着她,也不知是自主还是他故意,一下一下地用力。

明媚气喘吁吁,浑身微微战栗,景正卿松开她的­唇­,贴在耳畔低声道:“好明媚,我耐不住了……让我……”

“不……”明媚伸手胡乱推在他的脸上,如今他浑身上下,她能乱动的也只有这张脸了。

景正卿抱着她,声音沙哑:“妹妹,我难受的很,这样会伤身的……你就怜惜怜惜我……”

明媚慌张摇头:“谁让你自己下作,你若是敢……以后我就真的都不理会你了。”

景正卿很无奈:“那……你用手帮我……”

明媚想到上回……“啪”地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亏你说得出,我不要!”

景正卿咬了咬牙,索­性­死皮赖脸到底:“那我就这么样,真的会死……”

明媚听见一个“死”字,心头一颤:“胡说!”

景正卿瞧见她脸­色­变化,便顺势将她的双手轻轻用力一分,把裙子提起来,那物趁机便抵入臀间。

明媚一慌:“景正卿!”

景正卿抱着她,不叫她逃走:“放心,我不会乱来……”虽然这么说,身下却缓缓地j□j,就贴着行事起来。

隔着一层裤儿,明媚只觉得那硕大之物擦着腿心,一动一动,像是随时入巷,却又停而却步。

她虽然又慌又怕,又羞又恼,但不知不觉里,身子竟也有些发热异样,只咬着­唇­,不敢发声。

景正卿坐着不好行事,浑身微微发热,看了一眼明媚脸­色­,见她羞红着脸,咬­唇­不语,他心里怜惜,便抱着她轻轻站起。

明媚惊地道:“你­干­什么?”

景正卿抱着她,暧昧悄声:“这个姿势,我不敢乱动,怕弄开伤处,只是却也知道妹妹是不肯自己动的……”

明媚听到一声“主动”,越发恼羞满脸,恨不得再给他一巴掌。

这功夫景正卿把她抱起,竟放在旁边的桌上,这样高度却还差不多,他抱住她的腿放在腰间,便揽着她的身子,那粗壮之物贴着她腿心,缓缓地j□j。

着实熨帖,景正卿复又颤颤地长叹了声,更是半点也不想离开,只恨不得立刻提枪上阵罢了。

明媚窘迫无法,思来想去,暗暗叹了声,手勾着他的脖子,任凭景正卿行事,不一片刻,底下腿心的丝绢处竟也有些湿润了。

景正卿喘息数声,虽不能身登极乐,却也十足畅快,渐渐地加快动作,喘息里,便道:“妹妹方才,是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明媚想不到他竟在这个时候问,哪里肯说。

景正卿重重撞了她一下,明媚心颤,不由道:“轻点……你……你那伤。”说完后,又反应过来:为什么要去关心他?他若是顾及身上的伤,又怎会这样乱来?

于是便又羞怒道,“你快些完事儿……别总折腾人。”

景正卿忍着爱意,竟把她腾空抱起来,让她只在自己身上。

明媚受惊,身子悬空,双腿紧紧夹住他的腰。

景正卿渐渐无法自控,乱顶乱撞戳送几次。明媚的双腿渐渐无力,被他抱住,垂在腰际,只觉得腹中也是一片酸软,就像是给他不怀好意地勾起了什么似的,让她几乎忍不住失声叫出来。

景正卿狂乱之际便缓声唤道:“明媚,妹妹……哥哥的心肝儿……嗯……”声音也是勾魂似的,半带叹息半带呻~吟,无限满足并半缕放浪美意。

明媚给他唤的神魂荡漾,嘴角逸出几声低吟,景正卿一发用力,明媚几乎觉得他已经入了进来,害怕地双腿轻轻踢了踢,却另有一种感觉,自腿心散开,酥软如波浪,向浑身推散出去,令她身子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

景正卿抱着明媚,脚下一退回到床边,抱紧了她,便卧在床~上。

明媚毫无力气,躺在床上,整个人才慢慢缓过神来。

景正卿在她脸颊边轻吻:“好妹妹……每次见了你,我就跟失了魂魄一般,真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

明媚听了这句,心里苦笑,想道:“真真是恶人先告状,明明是我不知道该拿他如何是好。”

景正卿听她不语,怕她又恼了,便搂着她的腰,还替自己遮掩道:“好明媚,别恼,我也并没有做别的……”

明媚缓缓吸了口气,转头看向他:“景正卿,我有话跟你说。”

景正卿怔了怔,爬起身来:“什么事?”

明媚想起身,手却连撑着被褥的力气都没有,身子一软,又倒回去。

景正卿见状一笑,将她轻轻一抱,搂入怀中,目光闪烁,便轻声吟道:“这次第,便是‘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明媚听了这句,便狠狠瞪他一眼:“这些­淫­~词浪语你是最擅长的。”

景正卿笑道:“我毕竟只是个武夫,哪里懂更多……只是看着明媚……就情不自禁地想起来……”

明媚垂眸,先看看他腹部的伤处,却见并没有绽裂开的,才松了口气,当下便道:“你先把衣裳整好。”

景正卿把里衣整理好了,系了腰带,便道:“你要说什么?”

明媚问道:“你先前说要娶我,是不是真的?”

景正卿本不以为意,听了这句,连坐姿也都变了,忙应道:“不错!”

明媚慢慢地又问道:“那我已经跟端王爷订了亲了,你打算怎么办?”

景正卿脑中急转,看着明媚双眸,问道:“明媚,你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莫非是……”

明媚并不回答,只说道:“你会想出法子来,让婚约解除?”

景正卿道:“虽然目前没想好,可是一直在想,明媚,你给我些时间……”

“你可想过,就算是解除了婚约之后……景府里的人会是什么反应?你不会不知道,府里没有人愿意我嫁给你。”

景正卿凝视着她,道:“我知道。”

明媚说道:“老太太跟夫人都是想给你找个好人家的,若是我猜得不错,他们瞧上了蓝小姐。”

景正卿一惊,没想到她竟也想到了。

明媚垂着双眸,自顾自说道:“你看,我嫁给王爷,你娶了尚书之女,对景府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可是如果我跟王爷解除婚约,你娶我,我已经能想到以后老太太跟夫人是什么反应了,必然不待见你,也要鄙夷我。”

景正卿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我既然决定要娶你,就不会让你受委屈,这些年我自在外放着许多生意,薄有一些产业,我自己也是武官,若是老太太跟夫人不答应,我宁肯就分家出去自己过,若是京城内也容不下我,我便带你离开京城,另找个地方去也罢,总之你不至于在家里受气。——茂二哥当初不也是如此的?”

明媚没想到他竟想得如此长远了,心中倒是震惊的。隔了会儿,便才又道:“那好,就算你打算如此,可王爷那边呢?”

唯有这件是景正卿的软肋,景正卿皱眉道:“我自要去周旋,必然找个妥善的法子。“

明媚沉默,景正卿轻轻搂着她,望着她的脸,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心头一动,便问道:“妹妹,你在想什么?”

明媚抬眸,对上他的双眼:“我想……”

景正卿静静等候,明媚说道:“我想……过了年后,最迟开春我就得嫁到端王府了……”

景正卿心头一沉,一股缓缓地痛如冰河流过。

明媚眼皮儿一垂,轻声说道:“但在此之前,若是你能想出一个法子来,可以不得罪端王,也别伤着他……好好地把这宗婚约解除了……”

景正卿的眼睛缓缓睁大,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明媚抬眸,重新看向他的眼睛:“那么,我就嫁给你……也罢了……”

她说的很慢,声音轻,却极为清晰。

景正卿听的明白,却不敢相信:“你……你说真的?你别……别又来骗我!”

明媚摇头:“我不骗你……我本来就是个失贞之人,早就没资格嫁给王爷了,本来我想……一走了之,跟谁也没牵挂倒是好……”

景正卿听了这句,便想起玉葫所说的那句,即刻就明白她的意思,当下心中满是后怕,便喝道:“不许!你不是还有我呢?”

明媚却并不知道玉葫曾跟他说过在太基山上的事,也不知道景正卿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只点头又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跟你究竟是怎么样,但我若是个狠心……有志气的人,就任凭你死活,或者自己亲手杀了你,倒也是利落。只不过,谁叫我下不了手,反为难了自己……既然,已经是这样,索­性­就……跟了你。”

景正卿听了这两句话,心里又酸又喜,将明媚抱住,失声道:“明媚,我、我必不辜负你!”

明媚道:“你记得我的话,务必要和和气气地把婚约的事解决了……王爷待我甚好,今生我跟他……是无缘的了,可是绝不想……因此事而伤了他。”

景正卿点点头,心道:“端王喜欢她喜欢的很,我该怎么想个好法子呢……不管了,横竖明媚先答应我了,苍天怜见!我终究还是有这个机会的。”当下,心满意足地将明媚抱住:“你放心,你放心!”

明媚任凭他抱着,便低声地说:“我昨儿跟你说……你说的那些话我会想想,这便是答案了……你常常叮嘱我,让我不去胡思乱想,可是我又怎么能不多心多想?事情委实太多了,可是……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我的多心,多想,竟毫无用处似的,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一件一宗,哪里能尽如人意,想来我多心,也是白多心。”

景正卿道:“很是,从此以后你便安安生生地,该想该担的,都有我。”

明媚笑了笑:“是了……我便是这么想的,这些事,难办的难解的,索­性­都给你去料理,我只什么也不想,安心等着……只是这段时日,你便好好地去做事,务必别来缠磨我,若真的给你做成,以后成了亲,再说。”

景正卿心里痒了一痒,却按捺住,道:“我都听你的。”

明媚又抬眸看他:“也不着急去忙外头的事,先好好地养养伤……”

景正卿将她紧紧搂进怀中,耳鬓厮磨了两下:“宝贝娘子放心,你夫君是不会有事的……必然什么都给你安排妥当,让你欢欢喜喜地嫁给我。”

明媚怔了怔,无声地一笑,叹息般道:“随你……罢了。”

114、和美

明媚叮嘱道:“你要记得我的话,务必让亲事平平和和解除,对景家跟端王府都没有影响才好。”

这件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登天似的难,若是端王不喜欢她倒也罢了,偏端王只看中她。

景正卿却道:“明媚,你既然给了我这句话,别说是端王府,就算是你许给了皇帝,我也必然想出个妥妥善善地法子来……”

景正卿本是得了明媚许诺,一时兴高采烈,更是信心满满,随口说出“许给皇帝”这句话,谁知说完之后,景正卿心头一动,忽地掠过一个念头。

景正卿脑中转动,当下便没有心思去想别的,收敛了心猿意马,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明媚见他凝神想事情似的,有些诧异,无意转头,看到外头天­色­,忽然惊道:“我得走了,我跟玉葫说一会儿就回去的,回去晚了,又得满府里找我。”

景正卿一惊,却又儿女情长起来,双手用力,将她抱入怀中,亲着脸颊喃喃低语:“这么香的小娘子,哪里舍得放开?”

明媚略窘,道:“你每次都耍赖,能不能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我都答应你了,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儿?”

景正卿委实脸皮厚,道:“我是疼娘子,又不是害你……怕什么?”

明媚转开头去:“谁是你娘子,别不害臊,还没怎么样呢……”

“没怎么样?”景正卿放低了声音,抬手握了她的脸转过来,望着她的双眸:“那一夜……”

明媚心头一紧,忙低头:“你、你又要跟我吵么?”

景正卿低低一笑:“知道小娘子怕羞,就罢了……好吧。”这才放开明媚,明媚忙下了床,景正卿道:“过来,我替你整一整衣裳。”

明媚扭身道:“不用你,我自己来。”

景正卿偏伸出长腿,仗着他腿长有力,轻轻将她一夹,这动作十分促狭,明媚身子一晃,就给他一伸手拉了回去。

景正卿嘻嘻笑道:“小娘子也该乖乖听夫君的话才是,这样夫君才能好好疼你。”

明媚捂着脸,委实羞臊无地自容:“你再说,我可就反悔了!”

景正卿才敛了笑,伸手替她整理衣裳,把上头的些许褶皱一一抚平,叹道:“我知道见你是不容易的……这会子放你回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又才能像是今日这般相处了。”

明媚不语,景正卿的手扶在她的腰间,摸了摸,爱不释手,却也无奈,便道:“好啦,乖乖地回去吧……”

明媚听他放行,便要转身,景正卿却又道:“对了,且记得你方才说的话,自己就别胡思乱想费心了,知道吗?”

明媚背对着他,点点头,才又跑到门口,开了门便跑出去。

景正卿见那窈窕的身影消失门外,他却兀自呆呆看着,仿佛盼望她又回来似的,却知道那不可能……过了许久,才又长长地叹了声。

景正卿略微整理了一下自个儿,起身下地,走到桌边上,思谋片刻,心道:“我心里这个法子不知行不行得通,但是,倒是可以试试看。”打定了主意,又略等了会儿,估摸着明媚已经走得远了,才开门出外。

也不知是因为上了药、药效极好的原因,还是因为被明媚给了定心丸,心情格外舒畅的原因,竟觉得通身舒泰,是前所未有的放松跟­精­神焕发。

自从受了刑后,身体虽然能走能动,却仿佛缺了点什么,总觉得有点元气大伤无法恢复似的……一直到如今才知道缺的是什么,那团盘旋于他心中的­阴­郁沉闷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心底的那萌芽的一点希望跟治愈般的暖意,——都是来自于她。

明媚说的没错,景正卿估计的也没错,又过数日之后,老太太便正式叫苏夫人传话给景正卿,开始考虑跟蓝家结亲了。

玉婉知道了这个消息,自然就跟明媚说起来,道:“二哥哥吃了多少苦,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看着倒是有些像,最近端王对二哥哥很是另眼相看不说,因上回太子之事平白让他受了屈,又耽搁了他的前程,朝中有些大臣官员向皇上进言,要好生提拔哥哥呢,他的仕途必然是要好的,如今竟又要结一门得意的亲事了。”

明媚点了点头,说道:“蓝姐姐的确是个绝­色­的,­性­情倒也是好……只不过,不管是高官厚禄还是绝­色­美人,都是没法儿弥补表哥所受的苦的,若真的能够选择,倒真宁肯不要这些,只安安生生地,也不要受那些苦。”

玉婉赞同:“这话说的对极了,跟我心里头想的一样,可见你跟我都是一心的,当二哥哥是自家里的人,所以才心疼他。只是可笑那些没见识的小人,二哥哥受得那些苦痛折磨他们全不知道,还以为只是人进了刑部走了一趟,而后好端端没事儿地出来了一般,后来反得了些高官厚禄之类……他们看了,反而以为是好事,一味眼红着呢。”

明媚淡淡一笑,望着玉婉道:“你也别义愤填膺地,要不怎么叫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呢,鞭子不打到自个儿身上,谁会知道那么痛呢?”

玉婉叹息了声,一时沉默,隔了会儿,才又笑起来。

明媚喝了口茶,见状便问:“你笑什么?”

玉婉便道:“我笑得是,早先那么多名门闺秀想要巴结咱们,恨不得就嫁了二哥哥,结果咱们府里糟了事儿,就都不见了影子……你大概也知道了,欧玉娇竟跟云府订了亲,是那个在宫里任职的云二爷呢,这可真真想不到。”

明媚跟欧玉娇的关系自然还是好的,当下便笑道:“是云二爷,又不是云三爷,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玉婉一愣,而后愠道:“你这丫头,又说什么?”

明媚瞄她一眼,慢悠悠说道:“姐姐若不懂我在说什么,又怎会这样恼了来问我?”

把玉婉羞得,满脸发红叫道:“我自是不懂的,倒是你这明媚丫头忒坏,竟变法儿套我!”

明媚掩口而笑,当下也不说这个,只又道:“欧姐姐嫁了云府,倒也是好,不然的话,我瞧着老太太夫人那边……也不是很中意她似的,他们于这里吊着也是白吊着,他们府里大概也察觉到了。”

玉婉说道:“你有所不知,先前咱们府里,一个你跟王爷定了,一个姗姐入了宫,哥哥们又要升职了,自然有点瞧不上他们家的出身了……但后来因府里遭了那件事,倒有几分想考虑他们……谁知道他们跑的倒是快。”

明媚不语:这就是所谓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玉婉又道:“不过呢,这竟是天意,走了那些倒好,如今却送了个才貌双全的蓝小姐过来,人品咱们尚没深交,不敢说。只是这容貌,说句你不爱听的,倒是同你各有千秋的。”

明媚却是半点不放心上,笑道:“你不用怕我不好过说的这样委婉,其实我哪里比得上人家呢?人家是官宦世家,又是父母双全之人,素来知书达理,温柔娴淑,而我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乡野丫头罢了,其实什么也不懂,只能呆呆笨笨地整日里跟人家斗嘴惹人嫌地玩儿……”

玉婉见她前两句说的一本正经,还听得怔怔地,想安抚她两句,忽然听到最后一句,才又察觉她是在玩笑,当下便又笑出声来:“你呆呆笨笨地?可别来寒碜我,你这丫头认真起来,怕是要吃了我的!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乡野丫头,哪个乡野丫头能有那么好运成了王妃的?这运气蓝小姐可有?我瞧你这丫头是身后有了撑腰的便轻狂了!”

明媚笑道:“我哪里有什么撑腰的,都是你自说自话,我说实话,你偏不信,把我捧到天上去,后来我掉下来,恐怕就没人接着了!我呀,才不跟你们这些大家闺秀门玩儿。”

玉婉气恼,站起身来捉住她:“好个坏丫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让我看看你这张嘴,是不是金口玉牙了,怎么一张口说的话就能把人急死呢!”

明媚便笑着躲,玉婉不依不饶,捉住了她,竭力胳肢。

明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嘴上是最硬的,奈何身量娇小力气更弱,好女不吃眼前亏,只好求饶。

里头闹腾着,外面便有丫鬟的声音响起,玉婉停了动作:“谁在外头?”

外面小丫鬟吉儿跑进来,行礼道:“姑娘,我在外头好像瞧见蓝小姐来了。”

“呀,说曹­操­曹­操­就到?”玉婉诧异,又问道:“人呢?在太太那里?”

吉儿说道:“我瞧着像是往咱们这儿来的,且二爷也在呢。”

“二哥哥也在?”玉婉越发惊讶,“莫非是跟蓝小姐一起的?”

吉儿道:“正是,两个一边走一边说话呢,奴婢就远远地看了一眼。”

吉儿刚要退出去,明媚道:“我的茶冷了,劳烦姐姐再添点儿。”

吉儿笑道:“姑娘吩咐就是,婢子真是当不起。”赶紧又去添了热水进来。

玉婉看明媚气定神闲地喝茶,便道:“你怎么跟没事儿人似的?”

明媚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玉婉道:“你难道没听见?哥哥跟蓝小姐一块儿过来了,难不成他们的事儿真的要成了?我可只是听说要谈拢这事儿呢……还是说,他们私下已经是看对眼儿了?”

明媚就幽幽然地叹息了声:“唉……”

玉婉问道:“你又叹什么?”

明媚瞥着她,说道:“我叹……皇帝不急太监急,堂堂一个大家闺秀,连什么‘看对眼儿’之类的话都说出来了……我都替你羞得慌。”

玉婉道:“你都是订了亲的人了,最多还有两三个月便嫁了……装什么脸皮儿薄羞得慌?”

明媚咳嗽了声:“我订了亲有什么相­干­,只要云三爷没定亲便无妨。”

景正卿跟蓝同樱如何,或者跟别人如何……明媚倒是不放在心上;但总被玉婉提起跟端王的婚约,却叫她心里头有些不甚舒服,于是便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总是提及让玉婉“不舒服”的。

果真一提云三,玉婉便又恼了:“你这丫头,再随口乱说,我就真不饶你!我跟三爷……哪里有什么?怎么到了你的嘴里,竟像是、像是真的有似的?你可留心,若是给传了出去……”

“说的也是,传了出去果真是不好的,”明媚握着茶,沉思说道:“若认真讲究起门当户对来,他们要攀亲,的确是难的,上回我也听你说起来,三爷貌似还只是武官闲职……”

明媚这样说,玉婉却偏皱了眉,急道:“闲职又如何?三爷人还年轻……将来未必就不能官在二哥哥之上。”

明媚冷笑了声:“这可真是了不得,我说三爷好,你不依,我说三爷配不上你,你反说他将来会比表哥更好……我原本就说我笨笨呆呆地,如今更是糊涂了,也不知道在婉姐姐心里,三爷究竟是好呢,还是不好?”

玉婉呆了片刻,双颊飞红,气得跺跺脚:“我怎么又落进你的套儿里去了?你……你这丫头真是……忒欺负人,我今儿一定要讨回来,叫你以后不敢再在我面前说嘴!”

玉婉叫嚷着,便又冲过来。

明媚忙起身逃,玉婉拍着桌子:“你别跑,给我回来!今儿我非要好好治治你这张嘴不可!”

明媚见她来势汹汹,倒真是怕了,她最怕的一宗便是胳肢,如今不慎惹恼了玉婉,她恼羞成怒之下定然是不会放过自个儿的。

明媚惊呼了两声:“好好地说话罢了,做什么就动手呢,我也不过是说笑而已,姐姐息怒!”

两个围着桌子转了一圈儿,玉婉指着她说:“要我息怒也成,你就乖乖过来,给我打一阵儿我才能息怒!”

明媚笑道:“我虽呆笨,却没有笨到要自投罗网的份儿上……你既然不饶我,我只好走了……”

她自知体力弱,围着桌子转了两圈儿,已经有些气喘吁吁,等会儿必然要给玉婉捉到,定要好一番折腾,因此撂下这句话后,便要出门逃之夭夭。

谁知人才要一脚踏出门去,眼前忽地走过来一个人,明媚刹不住脚,差点撞上去,急忙后退一步,身子却往后一晃,危急时刻,那人伸手,将她拦腰一揽,便抱入怀中。

明媚耳畔只听到那熟悉之极的声音说道:“妹妹小心!”

来不及抬头相看,心头一颤:是他!

此刻屋里玉婉见状一呆,然后便拍掌笑道:“哈哈哈,你果然是个呆笨的,到底是自投罗网了……看你这回往哪里跑!”

明媚听了这两句,心头惊跳,脸上也有些发热,这出现的人自然不是别人,正是景正卿。

玉婉拍着手,便跑过来:“二哥哥,你来的正好,给我捉住了这丫头,我今儿要教训她呢!”

明媚本能地抖了抖,景正卿察觉,便将她用力抱了抱,正要说话,明媚却道:“表哥救我,婉姐姐发疯了呢!”便从他怀中挣脱出去,跑到他身侧去。

当着人,景正卿自然不好就抱住她不放的,便笑吟吟回看她一眼,见她脸儿通红,双眸水光荡漾,暗中怦然心动。

正在玉婉想捉明媚,明媚躲着,景正卿站在两人之间的当儿,却听旁边有个声音也带笑地说道:“这儿真真好热闹啊,我该早来才是……”好一把嗓子,十分悦耳。

明媚一惊,转头看去,那边玉婉也顿住脚,两人双双一看,却见景正卿身侧,正也站着一人,自然就是蓝小姐蓝同樱了。

玉婉见有外人在,自然就不肯玩闹了,便咳嗽了声,面上重新恢复了那种“端庄”的神情来。

蓝同樱却抿嘴一笑,走上前来,先行了礼,才说道:“两位妹妹在玩什么呢?这么热闹。”

玉婉道:“也没什么……就是跟明媚妹妹……闹着玩儿。”

这会子明媚也走了出来,同蓝同樱见了礼,道:“让蓝姐姐见笑了。”

蓝同樱看看两人,便说道:“什么见笑?我倒是羡慕的,我家里只有一个哥哥,却没有人能同我如此说笑玩闹,我想如此,都难得……玉婉妹妹跟明媚妹妹的感情这样好,真真叫我羡慕。”

玉婉听她说的有几分诚恳,才略松了口气。

明媚却楚楚可怜地说道:“其实都是我闹得,平常玉婉姐姐是最端庄不过的……”

玉婉当着蓝同樱这“外人”,生怕给她低看,本正绷着脸装大家闺秀,听了明媚这一句,却又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又忙忍着。

景正卿在旁边看着明媚同她们玩闹,只看着她一举一动,双眸之中满满地光芒闪烁。

蓝同樱甚解其意,微笑道:“我才来,跟两位妹妹不熟,将来相处的熟络了,两位妹妹便知道,我的­性­子也是个爱玩闹的。”

玉婉让着,落了座,丫鬟奉茶,景正卿见安稳了,便道:“婉儿,明媚,你们陪蓝小姐坐会儿,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三人忙又站起相送,景正卿扫了三人一眼,目光在明媚面上停了停,一笑转身,自去了。

屋里头,玉婉便问:“姐姐从哪里来?”

蓝同樱道:“刚去见过了老太太跟夫人们,想到明媚妹妹跟玉婉妹妹,便想来探望,正好二爷有闲,便少不得劳烦他带我过来了。”

玉婉不动声­色­地跟明媚对视一眼,才又说道:“姐姐来京也好一阵儿了,住的可习惯?”

蓝同樱说道:“甚好,除了气候是比黔南要冷些的,这几日我都不敢出门了,不然早就来看望两位妹妹了。”

明媚看她空空地手,便说道:“姐姐怎么不握个手炉?也暖和些。”

蓝同樱说道:“我不惯用那个,总觉得不自在……以后少不得改。”

如此三人说了会儿话,玉婉跟明媚都觉得这位蓝小姐举止谈吐,都十分高雅,­性­格温柔,态度亲切,简直挑不出什么不好来,且看脸容,也是美的赏心悦目。

玉婉心中便想:“如此一个人物,倒是可以配得上我二哥哥的,若真的两家结亲,却是佳偶天成。”

明媚心中却想:“如斯一个美人,景正卿会不会动心?连我都要动心了……罢了,谁管他,他动心也好,不动心也罢,都是他的事儿,我才不去多想这些呢。”

和和美美说了许久,蓝同樱起身告辞,临去之前,又约了改日要相请玉婉跟明媚过府做客,玉婉很想促进两家感情,便应承了,明媚自然也随着答应。

送了蓝同樱走,明媚便也要告辞,玉婉却记仇起来,拉住她袖子道:“你别走,咱们的帐可还没有算完呢!”

明媚见势不妙,急忙求饶:“好姐姐,我错了还不成?下回再不敢了!”

玉婉挽起袖子:“我听你这张嘴?你骗死了我也不知道!”说着,便要动手,谁知外头却有人道:“表姑娘的丫鬟五福给姑娘送了披风过来,外头又起了风呢。”

玉婉见明媚的丫头来了,才松手:“救驾的来了,罢了,这次且放过了你。”

明媚如蒙大赦,赶紧地跑出来,果真五福等在外头,替她穿了披风,兜了帽子,握了手炉,便陪她出了门。

在暖气十足的屋里呆了许久,又闹腾许久,身上都极热的,忽然出来,不由打了个寒颤。

走了会子,迎面一阵冷风吹来,幸好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地,明媚随口便道:“谁让你送披风来了?”

五福嘻嘻笑笑:“姑娘你猜。”

明媚道:“这有什么可猜的?小葫?还是四喜?”

五福摇头,笑道:“都不对,姑娘再猜。”

明媚转头看她:“那还有谁?”

五福笑哈哈道:“姑娘怎么猜不到是二爷呢?”

明媚脚下一顿:“二表哥?”

五福笑道:“我们都在屋里玩儿呢,二爷过去,说外头起风了,要我们送披风到二姑娘这边来。”

明媚垂眸:“哦……那现在他走了?”

五福说道:“不曾呢,正要走,小公子就去了,缠着玩儿呢!”

明媚微微一笑,抬眸,却见灰蒙蒙地天空飘落零星雪花,当空飞扬,变幻莫测,亦有飘逸潇洒之美。

115、烟花

将走到院门口,忽地听到里头传来呼喝之声,听来竟像是卫峰的声音,叫嚷的很是厉害。

明媚一惊,生怕出了什么事,急忙快走几步,到了门口往里一看,大为意外,眼前出现的竟是她想象不到的场景。

景正卿同卫峰两个,一大一小正站在院子里,卫峰扎着马步,一手握在腰间一手出拳,嘴里大喝一声:“哈!”

景正卿笑道:“好,好。”

卫峰得了夸奖,脚下一转,左角在地上用力一跺,双掌往前推出,又大叫了声:“嘿!”一板一眼,竟还是很像那么一回事儿的。

明媚看着这幕,震惊之余,哑然失笑。

景正卿见卫峰扎好架势,便抬手,将他的手轻轻往上一拨,又道:“马步不太稳当,双脚之间的距离再大一些。”

卫峰挪了挪步子:“这样吗?”

景正卿看了看:“好多了。”

卫峰道:“二爷,什么时候你再教我新的?”

景正卿笑道:“等你把这一套练熟悉了再说吧,好了,差不多了快进屋去,不然给你姐姐看见你在外头受冷,会心疼的。”

卫峰说道:“我并不冷,反而觉得热……再玩会儿吧二爷。”

景正卿正要说话,忽地若有所思地抬头,便看到门边的明媚,他挑了挑眉,一笑:“你看那是谁?”

卫峰转身,便看到明媚,当下叫道:“姐姐!”撒腿便跑了过去。

明媚迎了卫峰,俯身将他抱了一抱:“在­干­什么呢?”

卫峰回答:“二爷教我练功呢,这样我就能长得更快。”

明媚忍不住一笑,抬头看向景正卿。

景正卿正唤卫峰:“峰儿,跟姐姐回屋吧,下雪了,别冻着……”明是说卫峰,实则却是对着明媚。

明媚握住卫峰的手,卫峰扭身,反拉着明媚往里屋去。

景正卿一直站着等,等明媚经过身边,才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一块儿进了里屋。

卫峰靠着明媚坐了,景正卿便坐在她的对面儿,听卫峰缠着明媚说了几句,他便问道:“蓝同樱走了?”

明媚一点头,却不说话,只有一句没有地问卫峰:“学堂里可好?”

卫峰道:“都很好,过两天就不必去了,要过年啦……姐姐,过年这两天我跟着你好不好?晚上不回去夫人那边好吗?”

明媚迟疑了一下,心想若是去跟苏夫人说一说的话倒也无妨,便答应了。

卫峰越发兴高采烈,看看左边,是明媚,看看右边,是他喜欢的景二爷,差点儿就手舞足蹈。

景正卿也颇喜欢他,只不过这功夫他在这里,却如一个碍眼灯笼似的。

景正卿便咳嗽了声,说道:“峰儿,你方才在外头练那么久,回来后吃两块糕点,身子长的才快。”

卫峰一听,很是这个道理,正好肚子也有些饿,景正卿便说:“你出去叫四喜五福给你拿一些好的,最好就着热茶慢慢地吃。”

卫峰即刻点头,也不用明媚吩咐,自己下了地,便出去要吃的了。

景正卿轻而易举把小孩儿打发出去,颇有点自得。忍着笑意就看明媚:“妹妹从外头来,可冷么?”

明媚扫他一眼,淡淡地说:“表哥,你越发出息了,竟跟小孩儿耍心机。”

景正卿咳嗽了声:“哪里有?我只是看他瘦瘦小小,想叫他多长长,委实是出自一片好心。”

明媚轻轻哼了声,不理会他。

景正卿笑了笑,才又说道:“对了,方才蓝同樱跟你们说什么了?”

明媚好奇转头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景正卿说道:“随口问问罢了。”

明媚伶俐之极,看他试试探探欲言又止地,便猜到几分,偏不说破。

到底是景正卿忍不住:“明媚,你可听说了……家里头很有意思要跟蓝家结亲似的?”

明媚才一笑:“听说了,婉姐姐先跟我说了这个好消息,我们两个替表哥高兴了好一会儿呢。”

景正卿听了这话,便瞪明媚,瞅着门边无人,探手过去,握住她的手:“我为了这件事提心吊胆,生怕你知道了又多想,巴巴地跑来这里……你倒是拿我取笑起来?”

明媚正­色­道:“我哪里取笑了,不信你去问婉姐姐,我是不是真替你高兴?”

景正卿捏着那娇软的手,微微用力。明媚吃痛,便恨道:“快放手!”

景正卿道:“快把那句话收回去。”

明媚问:“哪句话?”

景正卿道:“就是替我高兴那句,我最近正想着如何弄一个两全齐美的法子推了这件事儿呢,你倒没事人一般。”

“我自然是没事人了,你快放开,”明媚抽了抽手,见无人来,才道:“我说了把外头的事都给你去担着,难不成我还要担心?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莫非你担不起来?”

景正卿见她不紧不慢说着,那副若有情若无情的模样,撩拨的他的心高低起伏,若这儿不是她屋里,早把人按倒了。

手上揉搓着那娇­嫩­手掌心,权当解渴。景正卿道:“我担得起担不起,你自然就会知道……如此说来,我怕你多心,反倒是我多心了?”

“可不是?”明媚哼了声,瞥他一眼。

景正卿咬咬牙:“婚约的事倒也罢了,那么你瞧着我跟她一块儿过去,难道一点儿也不担心不吃醋的?”

明媚斜睨着他,哼道:“正卿哥哥若是心上有人家,我吃醋也没什么意思,若是你心上没有人,我岂不是白吃醋了,我说过要放下那些杂乱琐事,不去胡思乱想,便自然是说到做到的。——看起来你倒是很失望?”

景正卿被她一句一句,堵得无言以对,纵然心痒难耐,却也无计可施,双眸看着明媚,爱恨缠绵。

明媚知道他在这屋里是不敢造次的,想到之前总被他欺负的种种,此刻心里才略有些舒坦,瞟他一眼,心里笑道:“这会儿你才知道呢……”

景正卿琢磨着,隔了会儿子,听着有人过来,他才悄悄把手松开。

明媚缩手,便掏出帕子,低头拿着玩儿。

五福领着卫峰过来,放了两碟子吃的,在旁边桌上,四喜也捧了个热热的茶壶放上,给他倒了茶。

卫峰便问:“二爷,你吃吗?”

景正卿道:“我不饿,你自己吃吧,慢着吃。”

卫峰答应,又问明媚,明媚自也不吃。小孩便坐在边上,慢慢地吃起来。

这会儿,当着四喜五福的面儿,景正卿便对明媚说道:“我近来身上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也能出外行走。”

明媚才道:“总之万事不可大意。”

四喜听了,便笑着Сhā嘴道:“阿弥陀佛,二爷你可快些好吧,整个府里的人可都为你牵着心呢,你好了,咱们也能高高兴兴过这个年了。”

五福便也说:“可不是,前一阵子……可吓死人了,如今倒是好了,我昨儿看见管家领着几个小厮,抬了好几筐子的烟花爆竹进来,这会子必然就大大地热闹一场了。”

两人都是欢喜无比,卫峰在旁听了,便道:“有什么热闹烟花?”

五福见他问,就开始同他说去年见过的新奇烟花之类。四喜却出去了。

景正卿见他们自顾自说起来,才又跟明媚略压低声音道:“好明媚,什么时候才能再劳你给我涂一涂药呢?那药虽然好,可是若是你来涂,那效用是加倍的,我自也好的快些。”

明媚当着人,真不好啐他,便面无表情地说道:“哥哥快别做梦了,你屋里不是有使唤丫头的吗?”

景正卿见她如此,便叹了口气:“你可以不管别的,可是总要管一管我,别处的伤倒是好办,让她们应付一下倒也行,只是这胸口的伤,我自己弄不便,她们也更粗手粗脚,有一次反把我弄疼了。”

明媚心头一揪:“伤着了不曾?”

一惊之下,竟没压低声音。

卫峰跟五福转头,卫峰便问:“什么伤着了?”

景正卿道:“没什么,我们正在说外头的事儿,你吃你的。”

卫峰这才又回过头去。景正卿便跟明媚说道:“也没怎么伤到,就是好一阵地剧痛罢了。”说着,便露出一脸地难受来,——这却是如假包换地难受,虽然不是因为伤口,而是因为人在身边,偏偏亲近不得,欲~求不满所致。

明媚半信半疑地看他:“那你解开衣裳,给我看看。”

景正卿为难道:“又要脱?在此处?我倒是无妨,对妹妹你的清誉不美。”

“呸!”明媚忍不住吐他一口,什么清誉,她原本倒是竭力要保她的清誉来着,却不知道是哪个死不要脸地,死缠烂打,什么坏事都做尽了……如今却还跟她说什么清誉呢。

景正卿又求道:“什么时候,再去一次好么?只上药,什么也没有。”

明媚瞪着他,说道:“我已经是上过一回当的了,莫非我脑门上写着‘傻子‘两个字不成?才让二爷觉得我如此好骗,要自投罗网的?”

景正卿听到“自投罗网”四个字,便想到头前在玉婉屋里她果真自己跑到他怀中来的,二爷一恍神儿,面上就透出几分笑意。

明媚瞧他笑得古怪,便斥道:“你笑什么?”

景正卿哈哈一笑,道:“我想起方才在婉儿那里,你跟婉儿闹腾时候……婉儿说的那一句话。”

明媚自然不笨,即刻就想到了,顿时脸上发热:“谁知道你那时候会去?”

“这就是天意,不认也是不行的。”景正卿笑着看她,手却偷偷地从桌子底下探过去,摸索着爬到她腿上,在她腿上轻轻一抹。

明媚一怔,正不知何物,要垂头去看,景正卿的手一抬,便又握住了她的手。

明媚惊地去看五福跟卫峰,却见两个正也说着什么,明媚略松了口气,便又瞪景正卿:“你又发疯了!”

景正卿道:“早就疯了,为了你疯的,你才知道?”

明媚脸颊微红,不去理他,景正卿口­干­舌燥,只恨旁边那两人碍眼……

好似老天听到了他的心意,外头四喜叫道:“你们快来看,这百灵困了,打盹儿呢,好生有趣!”

五福跟卫峰两个都是爱热闹的,一听有这个,顿时都跑出去。

景正卿却也站起来,明媚正以为他也要去看鸟儿打盹,心想他这反应倒是快,谁知道景正卿不是往外,反而扑过来,抱住了她便低头亲过来。

明媚大惊,却偏没法儿挣扎,景正卿吻住她的­唇­,委实是不浪费一点儿瞬间,顿时便缠住她的舌,像是被饿了多少天似的,于她口中尽情侵略。

年关总是各­色­忙碌,转眼之间便到了年三十儿,景府里一片喜气洋洋,景老夫人同众女眷们在内厅设宴,吃酒闲话,一边守岁。

处处都是笑语喧哗,人人脸上皆是一团欢乐,耳听得将到了子时,外头的爆竹声响已经不绝于耳,景府里自也置办了许多的烟花之类,景正盛安排着就在宽阔的庭院里摆放好了,派人通知景老夫人,等女眷们都准备停当了,才开始燃放。

景老夫人爱看高响的,便由苏夫人李夫人搀扶着,朱氏作陪,上了楼,玉婉却拉住明媚站在楼下:“咱们近近地看,更有趣儿。”

廊下也站着几个看热闹的亲眷,彼此挤挤挨挨地,人多眼杂,明媚又怕响,不敢靠前,就后退一步,站在门里头。

那边上景正盛见安排妥当,便叫小厮们开始燃放,贴地的爆竹先点燃了,顿时劈里啪啦一片响,明媚见了,当下捂住耳朵,便要跑到里屋去,却被玉婉死死拉住,在她耳畔大声叫道:“你走了,我一个人看何其无趣!”

明媚只顾死死地捂着耳朵,那边却又点燃了几个烟花,只听得“啪”地一声,有什么直窜上天,明媚抬头看去,却见那一点光亮,在半天空中划过一个微弱的亮圈儿,然后却又“砰”地一声,竟然碎裂成千千万万片亮点儿,就像是开了一朵巨大的金­色­葵花,那些亮点儿闪闪烁烁,然后又随风荡漾,消失无踪……

这一场繁华,简直如梦,辉煌灿烂,美不可言,却又如此短暂。

明媚捂着耳朵,不由地看呆了,都忘了怕。

小厮们不停地点燃形形­色­~­色­地烟花,天空之中逐渐地争奇斗妍,伴随着景府诸人的惊呼声欢笑声,明媚仰头看着,心中却有一种繁华至极却转瞬荒芜的苍凉感觉。

小厮们满院子乱窜,忙碌之际,不知是哪个脚下一绊,竟把个烟花的筒子踢倒了,那点燃的一溜儿烟花顿时之间如火蛇一般喷出,贴着地极快地往前窜动,不偏不倚,竟是冲着明媚的方向而来!

116

刹那间,周遭也有人发现异状,顿时惊呼声此起彼伏。

明媚并没看到那道倒了烟火正冲自己而来,整个人兀自望着天空出神,纵然是身遭喧嚣依旧,正处无限繁华盛极之时,她心中却有种奇异凄冷感觉……就好像是望见了某种未开可能­性­,然而却又无法确定。

耳畔吵嚷声涌起,又消散,像是头顶烟花一般。

明媚看着那烟花消失又绽放,一朵一朵,开虚冷夜空,欢盛开,又寂默消散……不知不觉双眸之中也蒙了一层泪,此刻几乎不知此身何,今夕何夕。

千钧一发之时,耳畔传来玉婉尖锐惊呼声。

明媚尚不知发生什么,收回目光瞬间,总算瞄见了地上那蜿蜒向着自己冲来烟火,——那扭动金­色­火光划破夜­色­,看起来就像是一条真正火蛇,正急速扑过来欲择人而噬。

明媚几乎忘了惊呼,因为一切发生太了,只是怔怔地看着,脚下一动,僵硬地往后挪了步,却偏碰上门槛,退无可退。

生死关头,有一道影子不知从哪里闪身出来,手她腰间用力一揽。

明媚只觉得整个人如飞了出去似,身不由己双脚离地,被他抱入怀中,而他脚下急转,挪动步子,修长身影如风般闪过,正好避开了那­射­过来烟火。

那道火光掠入内屋,­射­屏风上,啪地炸开,顿时迸出万道金光。

景正卿抱紧明媚一挥衣袖,又把明媚头脸遮住。

那万道金光似金蛇乱舞,陡然绽放他身后,辉煌灿烂,莫可名状。

明媚被抱怀中,仰着头,对上那双如朗星一般双眸,刹那之间,就好像那漫天盛放烟花,并不曾消失,而是出现了他眼睛中。

于他身后,那绚烂光华缓缓地隐没,只有他双眸依旧璀璨如故。

明媚看着那双眼睛,像是沉溺其中,像是仰望其中……五味杂陈,感觉压着旧,又交织成一种奇异东西。

瞬间失去所有言语。

“二爷没事吗?”

“表姑娘如何了?”

等风波平定,周围人才纷纷围上来,嘘寒问暖,玉婉也冲过来,先看景正卿:“哥哥你怎么样?伤着了不曾?”又握住明媚手,急着问:“明媚你呢?哪里伤着了么?”

景正卿缓缓地松开明媚,让她双脚落地。

明媚镇定了一下,说道:“我好好地,没有事。”

景正卿也一笑:“没事没事,别担心,也去告诉老太太跟太太们,这儿都好着呢!不过是场小小波折,让大家伙儿继续看烟花儿,别扰了兴致。”

正好楼上派来问丫鬟,闻言赶紧去说了。

景正盛过来,又骂:“谁弄倒?推出去打!”然而刚才混乱之中,那闯了祸小厮见势不妙,早就跑了。

景正卿将他手轻轻一握,冲他使了个眼­色­:“哥哥,大好日子,别为了小事儿动怒,让大家伙儿小心些,继续乐。”

景正盛心头一动,他自来具有一流变脸功能,当下便笑道:“很是很是,幸好卿弟没事,表妹也没事……罢了罢了,大家伙儿继续吧,只是务必谨慎着些,别再弄出来。”

小厮们这才又小心把剩下花儿放了。

这会子,苏夫人听了回报,却到底是不放心,找个空儿自己跟着丫鬟下了楼来,景正卿正要跟景正盛说话,见状少不得先迎了母亲。

苏夫人道:“如何?让我看看。”

景正卿张手,转了个圈儿:“您瞧,分毫没伤着。”

苏夫人叹了声,却瞧见他背上衣裳有数处烧破孔洞,头发也糊了几根儿,幸好是冬天,穿厚重,且那烟火­射­出后火点儿力道一般,才不至于闹出不好。

苏夫人又惊又怕,握着儿子手,便说:“幸好老太太上面看不真切,不知道是你……只担心明媚丫头下面,才只叫人下来问问,若知道是你们两个,此刻早也下来了。”

这会子玉婉陪着明媚,便说:“都是那毛手毛脚小厮害得,那火也怪,冲谁不好呢,冲明媚丫头,莫非是看她生得美不成?”

玉婉惊心之余,见平安无事,随口说了个笑话。

景正卿扫了玉婉一眼,又看明媚,见她默然不语,大反常态,他有心想细问问有无吓到之类,可当着母亲面儿,却不太好出声。

幸好景正盛问道:“明媚妹妹觉得如何?可吓到了?是表哥督管不利,给你先陪个罪。”

明媚忙道:“盛哥哥别这么说,这不过是一宗小小意外罢了,且虚惊一场,大家伙儿都无事便好。”

苏夫人走过来,也把明媚看了一遍:“还好是没事,不然……”

大好日子,那些不吉利话就不说了,只又问明媚:“你脸­色­不好,要不要先回去歇息?老太太那边,我给你说说。”

明媚心神不宁,闻言便笑了笑:“也好,就劳烦舅母了。”

苏夫人便看玉婉:“都是你害得,她不敢看这个,你偏拉着看,差点闹出事来,就罚你送你妹妹回去吧……”

玉婉虽然想留下来看花,但是却也不敢忤逆,何况她也觉得有点愧对明媚:明媚原本都退回屋里去了,是她又把人生拉出来,不然也不至于。

当下便答应了。

玉婉陪着明媚便去了。剩下苏夫人又看了会儿景正卿,叮嘱了几句,无非是让加倍小心,外面不许吃酒,也不许大动免得对伤势不好之类,才又上楼去陪老太太了。

景正盛见苏夫人走了,才说道:“卿弟,你方才冲我使眼­色­,是怎么了呢?”

景正卿道:“那踢倒了炮仗小厮是哪个,哥哥可知道?”

景正盛皱眉:“起初是限定了人来点这个,倒是明明白白,后来热闹上来,一拥挤,连些家里跟亲眷家小子们也都冲了上去,就有些混乱了,那烟火倒了后,大概也吓得跑了,因此竟不知道……”

景正卿点点头,景正盛问道:“如何?莫非有何不妥?”

景正卿笑道:“也没什么,怕是我多心了。横竖没事就好。”

景正盛点头,当下两人便站檐下,双双袖手看那漫天花儿。只见果真是漂亮奇巧,景正盛忍不住说道:“这会儿比刚刚还好看,若是婉儿跟明媚,必然是爱。”

景正卿一怔,眼前便浮现方才所见情形:明媚抬头看烟花时候,她并不知道,就旁边不远,也有人正看着她。

对他而言,就算这漫天烟花再动人,也终究是比不上他眼前风景。

所以就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倒了烟花是冲她而去时候,他却已经心有灵犀般地冲了过去,因为他时时刻刻都留意着她。

此刻听了景正盛话,景正卿便笑道:“是啊。”

心中却另有一个声音,默默地想:“倘若来年如此光景,我便可以抱着明媚,肆无忌惮地把她护怀里看着花儿了……那一会子光景,才能算得上是世间绝美罢了。”

两人看了会儿,景正盛忽然又说:“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却没找到空儿。正好这会儿说给你,但也不算大事儿,就是让你知道有这么一件。”

景正卿问道:“什么?”

景正盛道:“头前二老爷叫我过去,交代了我几句,让我留心着那刚上京表弟,就是明媚哥哥卫宸。本来二老爷是想让你留意,只是你还带伤,于是便交给我了。”

景正卿点头:“我知道他上京了,却也没得空儿去见,只听说父亲把他安置一处宅子里,他如何了?”

景正盛道:“起初倒也安生,只这两天,大概是置办年货之类,进出十分频繁,据我所知,好似也去了几次赌馆。”

景正卿皱眉:“又犯了赌瘾?先前为了给他打点,我也送了不少银子过去,后来家里事多,来回也不便,我就交代平安府那边一个我管账人,量照顾他们便是了,只要不算破格,但凡他们需要,就别缺着……那管事给我寄信回来,正当我那时候出事儿,后来出来后才看了,据说那卫少­奶­十分会盘剥,拿着­鸡­毛当令箭,一来二去敲了有千余两银子…”

景正盛震惊之余竟笑出来:“这­妇­人竟这么能耐?你也太好欺负了,若是我,二百两扔出去,再要也是没有,管他们死活。——可见你平日入账多,养得大手脚惯了。”

景正卿笑道:“三哥别寒碜我,跟你相比我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只是我念着他们是明媚亲人,到底要多照料着点儿,且当初我亲口应承她,若他们出了事儿,我没法跟她交代……银子是小事,幸而他们现也齐齐整整上京来了,只要无愧我心便是了。”

景正盛也笑:“委屈了你,倒是养肥了那一对儿,以后哥哥若是手紧,只盼你也说一句‘银子是小事’,大把地给我扔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这会儿头顶烟花渐渐地少了淡了,景正卿说道:“父亲意思只是让哥哥多看着?”

景正盛道:“我看父亲意思,虽说知道卫宸不是个坏,但如今我们京中地位微妙,生怕有人拿他做什么文章,因此要格外留心。”

景正卿点头:“我这两天也好了,改日就去拜会拜会,也敲一敲他,让他好歹谨慎收敛些,若是听就罢了,若是不听,再说。”

景正盛道:“再说?你想怎么做?”

景正卿说道:“总之你放心,我自有计较。”

景正盛谨慎,便叮嘱:“凡事留神,别冲动……对了,还有一件稀奇事。”

“知道了,”景正卿应承,又问:“是什么稀奇事?”

景正盛说道:“你该知道那日卫宸上门来,老太太不见事吧?”

“知道。”

“老太太为何不见他?同样都是如雪姑妈血统,对明媚妹妹却爱如心头­肉­一般,对卫宸……却如此冷淡?”景正盛想了想,说道,“二老爷也提起这个问题,我回说大概是老太太不喜欢卫宸,二老爷还笑了笑。”

景正卿拧眉:“说起来,当初父亲让我去渝州,也只说让我接妹妹,别没说要照顾其他人……父亲之所以叫我去,是因为姑父写了信过来,姑父信上若是提及表哥,父亲不可能不告诉我,这样说来,莫非表哥也不讨姑父欢心?”

景正盛笑道:“这可就奇了,难道不是亲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景正卿长眉一挑。景正盛却也不是呆人,说完之后,心头一凛,两兄弟目光对视,都看出彼此眼中那点儿意思。

明媚被玉婉陪着回到屋里,安抚了两句,明媚道:“我没事了,还劳烦你陪着我走一趟,错了过好些看花儿景致。”

玉婉说道:“让你受惊,自是我不是了,亏得二哥哥眼疾手,不然我现还不知怎么样呢……”

明媚笑了笑,玉婉道:“让丫鬟给你去要一碗宁神汤,喝了就歇会儿,横竖过了子时了。呀,恭喜妹妹终于又长了一岁。”

明媚也笑道:“我也恭喜姐姐了。”两人相视一笑,玉婉笑罢,却又握着明媚手,道:“过了这个年,以后……就不知道能不能像是现这样儿相处了。”

明媚问道:“为何不能?”

玉婉看着她眼睛,轻声说道:“你忘了?你若是去了王府……自然就……”说到这里,不由有些惆怅:往日都是玉姗家里,跟她成双成对,如今玉姗进了宫,幸好有个明媚妹妹陪着,但过了年,明媚便也就走了……不免伤感。

明媚听了这句,心头也是一刺。

两人面面相对,竟半晌无语,后还是玉婉又打起­精­神来:“时候不早了!我不扰你歇着了,对了,你不出去吃饺子?”

明媚摇头:“不去了,站了半晌,倒是觉得有些冷了,要屋里暖和暖和。”

“那我叫人给你送来……”

明媚忙道:“别别,别又劳烦人。”

玉婉噗嗤一笑:“瞧你这份谨慎小心劲儿,不像是个未来王妃,倒像是个受气怕婆婆骂小媳­妇­……”

明媚别转头去,不理她。

玉婉只当她害羞,便笑道:“好啦,我就走了,你好好歇着啊。”

明媚这才道:“姐姐慢走。”

玉葫四喜送了玉婉出门,五福便跑去厨下要了一碗汤。

明媚喝了几口汤,玉葫四喜伺候着换了衣裳,才上了床。

此刻外头仍然传来轰隆隆炮竹声响,反衬得屋内格外寂静寂寞。

明媚靠床上,眼前不知不觉便浮现方才那一幕:她躺景正卿怀中,而他抱着她,替她当着身后那炸开烟花,如是,于他身后迸发金光万道似,而他头顶,漆黑夜空里同样是务必璀璨烟花绽放,可是那些再亮再美,竟也无法压下他眼中风华。

明媚心忽地急急跳了两下,她伸手胸口按一按,心道:“我为何又想起他,为什么想起他来……心里就这样不安?我起初……那样恨他厌他,怎能想到,却也是他几次三番救了我……唉,这孽账,越堆积越多,究竟如何了局。”

明媚觉得她跟景正卿之间,就好像是一个小雪球似,慢慢自山坡滚落,越来越大,终……恐怕会变成一个超出她预计巨大雪球,同样也是超出她控制跟接受能力。

只是一切已经无法回头。

明媚乱乱想了会儿,忽地醒悟:“说好了我不去多心记挂了,怎么才过了不到两天清静日子,就又开始明知故犯了?”

忙打住,便只把心思用别处去,谁知隔了会儿,不知不觉竟又想到他身上去,想多,却是他一把把她抱过去,搂怀中那一刻,那种眼神,那样容颜……

竟是怎么也忘不了似……反反复复不知疲倦地出现。

明媚大为烦心,长叹一声,翻了个身,把被子拉起来盖住头:“实是可恶很……总要跑到我心里来……”

正闷了会儿,却听到外头有人道:“姑娘可睡了?小公子来了。”

明媚隐隐约约听见了,忙把被子拉下来,扬声问道:“峰儿来了?”

先前她答应了卫峰,过年这几日要他跟着自己,起先也跟苏夫人说好了,因此卫峰外头吃了压岁饺子,便被送了过来。

玉葫忙拉着卫峰进来,明媚已经起身,卫峰唤道:“姐姐!”却站着不靠前,一直等四喜跟玉葫帮他把外裳先脱了,才又跑到床边。

明媚摸摸他手跟脸,只觉手心冰凉,便问道:“哪里来?吃了饭了?不困?”

卫峰道:“太太叫秀儿带着我内堂吃饺子看烟花,还不困,姐姐吃了吗?”

明媚正要搪塞过去,却听得外头有人道:“老太太惦记着姑娘没去吃饺子,派我们特特送了过来,让姑娘好歹吃两个,祝姑娘年喜,好运连连,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外头玉葫四喜忙接了,应酬数句,明媚喜欢那来送饺子丫鬟口齿伶俐,又说吉祥话,便叫五福拿了点儿钱出去打赏。

那两个丫鬟领了钱谢了赏,高高兴兴去了。

玉葫拨了几个饺子碗里,就送过来给明媚吃,明媚吃了两个,其中却有一个红糖糕,入口又黏又甜。

四喜笑道:“好极了,姑娘年必然甜甜美美,步步登高!”

卫峰便也跟着乱叫:“姐姐必然是甜甜美美,步步登高!”惹得明媚跟玉葫均欢笑不止。

次日初一,正是热闹拜年时候,景家男人们一概起了个大早,家奴小厮们跟随着,忙得j□j不暇,脚不点地。

景正勋跟景正盛跟着景良出外,景正昌跟景正卿便跟着景睿家应酬登门拜年宾客,隔了会儿大老爷景良回来,便换了景睿又出去挨个府邸登门拜年交际,几乎是刚要送走一波人,又来了另一波,这一波还座,另一波又到了。

门前车水马龙,络绎不绝,这会儿才见到世族大家风范,来往交际都是衣冠鲜明身份尊贵之人,委实热闹非凡。

一直到了中午要吃饭时候,这来来往往拜年宾客才少了些。

也正是这时候,景府又来了两个拜年之人,却不是别个,正是卫宸夫妻俩。

117

117、赌咒

卫宸夫妻两人来到景府,一来是拜年,二来自然还是想见见景老太太跟景睿,借机亲近是小,还有点别的事相求。

想他们来了京城,人生地不熟,幸好景睿拨了房子给他们暂住,手上也有几个银子,然而因过年花销,且他们两又是个挥霍的­性­子,因此渐渐地也有点捉襟见肘,所以想看看情形,求求景老夫人或者景睿,能不能给照料安排个差事。

卫宸是个好排场的,一身衣着整齐光鲜,正是京城内时新的料子款式,加上他生得也算相貌堂堂,看起来倒像是个土生土长的京城富家公子。

夫妻两人从车上下来,到门口,门房迎了,得知是表少爷,又见卫宸风度不凡,便进内通报。

景正卿跟景正盛半个时辰前出门,还未回来,景睿却正在跟苏夫人吃饭,听了小厮来报,便忙吃了两口,放下筷子出来,先问有没有去通知老太太,心里却也知道景老夫人是不会见卫宸的,只是这回要用什么理由,倒有些大伤脑筋。

景睿正皱眉苦思,苏夫人从内堂出来,见他不动,便问:“怎么?”

景睿道:“卫宸夫­妇­来拜年,不见倒是不好,可见了又不知说什么,老太太那边,必然是不愿意见的,也不知该怎么去回他。”

苏夫人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何不我去?”

景睿惊愕:“你去见他们?”

苏夫人道:“你一上午迎来送往,也累了,我只须跟他们说你正见客便是了……想他们也不会有什么事,无非是过来做做,见不着老太太,我让他们跟明媚见上一面,便也罢了。”

景睿知道他这位夫人大家出身,向来行事大方稳妥,听她如此说,倒也放心,便道:“如此劳烦夫人了。”

卫宸跟卫少­奶­坐在偏厅内,卫少­奶­道:“我看这架势,今儿仍是见不着真佛了。”

卫宸咳嗽了声:“见不见倒是次要,给外祖母跟舅舅知道咱们有这亲近的心意却是好的。”

卫少­奶­撇嘴:“只怕是热脸贴了人家的冷ρi股,你可记住,咱们上京来也花了不少银子了,在这么坐吃山空下去,很快就要去吃西北风了。”

卫宸道:“这事儿不能急,等我跟舅舅慢慢说……”

正说到这里,便听到有人道:“夫人到了。”

卫宸跟卫少­奶­忙双双起身,却见内堂徐步走出一名中年美­妇­,生得面孔白皙,气质高贵。

苏夫人露面,扫了两人一眼,面上露出笑容。

卫宸忙唤道:“舅母。”卫少­奶­也跟着躬身行礼。

苏夫人探手:“快请起,坐吧。”

卫宸跟卫少­奶­落座,苏夫人道:“正是初一,前来拜会的人多,且咱们府里也要出去拜会,因此你舅舅忙的j□j不暇,如今还在见客呢。”

卫宸道:“外甥也知道这个时候府里头忙,故而这时侯才来……不然定要一大早儿地就来给外祖母、舅舅舅妈们拜年了。”

苏夫人含笑道:“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卫少­奶­说道:“舅母,我们今儿来还想给外祖母拜个年,上回来没见上,很是想念呢。”

苏夫人道:“很是,很是,我方才已经派人去通知老太太了……只是上午见了几个尚书、国公家的太太们……不知这会子消停了没有。”

正说着,外头嫣红进来,向苏夫人行了礼,便道:“回二太太,老太太才见了客,正在吃饭,说吃了饭后再见客吧。”

苏夫人点点头:“也好,应酬了一上午,必然是累极了的。老太太还说什么了吗?”

嫣红道:“老太太还说,问表少爷跟少­奶­­奶­用饭了没有,若是没有,就也让夫人安排照顾着,别冷落了亲戚。”

苏夫人道:“我知道了,劳烦你。”

嫣红才又行了个礼:“太太客气了,如此我便回去了。”退后两步,便出了门。

苏夫人道:“若不是老太太提醒,我还忘了……到底是老人家心细,你们吃过饭了没有?”

卫宸道:“吃过了……”

几乎与此同时卫少­奶­却道:“还没……”

夫妻两人说完之后,彼此惊愕,对视一眼。

苏夫人笑道:“行了,不过是一顿饭,我即刻叫人安排,走亲戚吃一顿饭是应该的。”

卫宸才讪讪笑着说:“多谢舅妈,对了……不知妹妹最近可好?”

苏夫人道:“明媚倒是好,就是听闻昨儿晚上贪看放花儿,有些着凉似的,此刻大概也知道你们来了,索­性­就先叫丫鬟带你们过去看看,等饭好了,再回来。”

卫宸同卫少­奶­忙起身相谢,卫宸道:“既然如此,外甥就先去看妹妹了。”

苏夫人点头,把丫鬟秀儿唤来,道:“你且领着表少爷跟少­奶­,却见表小姐。”

卫宸同卫少­奶­被秀儿领着,一路往内府去。

原本景睿给他们的那房子其实已经是­干­净整洁,算是中上之选,然而此刻进了景府,见了这一重院落套着一重,亭台楼阁,金碧辉煌,不知连绵多远,假山池沼,穿门过堂……看得眼花缭乱,更不记得路,也不知走到何处了。

两个心中都十分惊啧,更是艳羡,暗想若是自个儿留在这个地方那该是何等的受用,想到此处,顿时又羡慕起明媚来。

卫宸倒也罢了,卫少­奶­却恨恨地,心想:“老娘守着这个没用东西,左等右等终于把他从大牢里拉扯出来,若不是指望着上京来,到这景府风光风光,早就卷着银子飞了,今日看看,果真是个神仙住的福地,只可恨我竟没福不能住进来,反倒是那个小娼­妇­住在这里,她住的倒是高兴,却偏说什么寄人篱下,还不叫我们来住,真真可恨。”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眼睛都看得朦胧了,秀儿才道:“表姑娘便在前头的院子里,这边过去,是老太太的住处。”

卫宸转头去看,却见连绵几座大屋,气派非凡,隐隐见到人影出没,他不敢乱看,便只往前看明媚所住的地方,卫少­奶­却着实伸长脖子看了会儿,卫宸拉了拉她,卫少­奶­才缩了脖子,重往前走。

到了院子门口,就听到里头大声说道:“这药将要熬好了,等会儿给姑娘也端过去,好歹喝一碗,也防备着。”

秀儿闻言,便笑了笑,迈步进去,道:“怎么了,这么大声乱叫,也不怕惊了你家姑娘?”

见廊下正是五福,拿着个葵扇,在扇一个炉子,上面咕嘟嘟熬着个熬药的罐子,正冒热气,随风一阵药气扑鼻。

卫宸跟卫少­奶­进门,一瞧这院落,越发眼红,有他们住的那房子三停之一大,却整齐气派,比那个强的不知多少倍,墙角有假山石芭蕉叶,空地上植树放鹤,廊下吊着雀儿笼子,卫少­奶­先嘀咕了句,被卫宸低声喝了声:“今日你小心着说话。”

那边秀儿已经跟五福说了,五福歪头看了眼两人,行礼道:“原来是表少爷少­奶­到了,我进去告诉我们姑娘一声儿。”

卫少­奶­听“我们姑娘”四字,撇了撇嘴,偏拉着卫宸往前一步,两人上了台阶,便往里走,秀儿见状,便一笑跟在后头,正巧四喜从旁边廊下出来,便相见了。

卫宸跟卫少­奶­进了厅里,依稀听到里头咳嗽声响。

卫少­奶­看着厅里宽敞,且布置的锦绣灿烂,非别处可比,越发红了眼,正要往里头去,却听到又是一声咳嗽,帘子动了动,从屏风后面,玉葫扶着明媚出来。

两人这才住脚,那边明媚抬眸见了卫宸,便道:“哥哥来了,我失礼了。”

卫宸听她声音微弱,便道:“妹妹病了?”明媚说道:“只是不慎着了凉,没什么大碍。”

卫宸道:“怎么这样不小心?”

卫少­奶­Сhā嘴说道:“妹妹这样娇贵的身子,怎么就病了?想必是丫头们伺候的不周到?”

四喜五福一听,各自翻眼。玉葫倒是见怪不怪。

明媚道:“不怪他们,是我自己做完夜风里多站了会儿。”

卫少­奶­便上前来,竟握向明媚的手,明媚忙道:“嫂子别碰,留神把病过给你。”

卫少­奶­手僵了僵,到底又搭回自己腰间,便道:“早先在家里,我看着家里的丫鬟婆子,哪一个敢怠慢了你?妹妹,不是我说,她们毕竟年轻,到底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倘若是我在你身边儿,必然照料得你妥妥当当。”

玉葫看着卫少­奶­做作,心想:“那会儿想卖了我,生吃姑娘的不知是谁呢。”

明媚却淡淡地说道:“嫂子客气了。”

卫少­奶­见她不动声­色­,便又说道:“这景府真是不进不知道,竟这样大,照我看,足能住千把人,方才一路走来,一些使唤的奴婢大概都不下百人,光是妹妹住的这里,就算我跟你哥哥在这儿,也是很能容得下的。”

卫少­奶­旁敲侧击,想要得明媚一句:那你们就住进来吧。

说完之后,便看着明媚。

卫宸还要点脸,便咳嗽了声

玉葫心中暗气,看明媚,却见明媚仍是气定神闲,仿佛没听见似的,只拿了帕子捂着嘴轻轻咳嗽。

明媚咳嗽几声,竟不说话,卫少­奶­皱眉,三分尴尬,七分怨怒。

这会儿,里屋也传来数声咳嗽。

卫宸急忙转开话题,便问:“妹妹这里可还有别人?”

明媚道:“哦,是峰儿,这两天跟着我,不幸也病了,正躺着发汗,我就不让他来见过哥哥嫂子了。”

卫宸“哦”了一声,仿佛才想起有这个弟弟,一时怔忪。

卫少­奶­一听,却是火从中来,冲口便道:“怎么那个小畜生也大模大样住在这里,倒是你嫡亲的哥哥嫂子不能来住?这是什么道理?”

秀儿一听,这不太像话,可是他们一家人,却不好Сhā嘴,就看看四喜五福,三个便退出厅内。

明媚不急不恼,只看了玉葫一眼。

玉葫便开腔道:“少­奶­­奶­怎么跟个牙都没长全的孩子计较,再说,当初不是你指点小公子过来投奔姑娘的么?姑娘怜惜他年纪小没处去,就跟老太太求了把他留在府里,少­奶­­奶­莫非也是双手不能担抗的小孩儿?”

卫少­奶­见她伶牙俐齿,正好她一腔怒火没处发,也不能跟明媚吵,就杀­鸡­儆猴似地,便骂道:“下贱娼~­妇­!这里有你说话的余地?”

卫宸忙劝她:“做什么又吵起来?”

卫少­奶­指着玉葫鼻子,道:“我就见不得这狗仗人势的小娼~­妇­,当初合该卖了你,给那老棺材瓤子陪葬,如今你吃香喝辣养得胆儿肥,倒是咬起主子来了!”

玉葫叉腰道:“少­奶­­奶­没记­性­,我就再跟您说说,我只有姑娘一个主子,自然怎么也不会咬他的,我咬的只是那些想在姑娘面前撒泼使横的人,你要是后悔没卖了我,那是我命好!我就吃香喝辣又怎么着,横竖是我命里该得的,不像是有些人,巴巴地要也要不着!”

明媚听了这话,想笑,却又忍住,只是用帕子掩着口,做咳嗽状。

卫少­奶­气急了,若这是之前在卫家,早就打了过去,只可惜到底是忌惮的,一时半会儿不敢动手。便看卫宸:“你是死了?要这贱蹄子气死了我不成?”

到底是自己婆娘,卫宸皱眉喝道:“玉葫,你也忒不像话,说话怎地这么难听?你的主子虽是明媚,但明媚却要叫我们一声哥哥嫂子,怎么能由得你在这里胡闹!”

说着,便扫一眼明媚,却见明媚淡淡地垂眸,似在想什么。

玉葫见明媚没出声,她的胆气便壮了几分,便道:“少爷别急着骂我,要骂也要名正言顺才对,我如今改了名字,叫小葫了,我小葫方才说了,我只是要忠心护主的,什么难听不难听,胡闹不胡闹地,急起来可就顾不得了。”

卫宸先前在家里作威作福惯了,除了卫凌,无人敢顶撞,此刻听玉葫这样说,摆明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心底大怒,脸­色­也变了:“你说什么?”

卫宸正欲发作,却听明媚终于说道:“小葫,你够了,还不退下?”

玉葫听了明媚开口,才乖乖地低了头:“是,姑娘。”果真垂手又退到了明媚身后。

卫宸不肯罢休,看了玉葫一眼,冷笑:“妹妹,你看你教出来的好丫鬟。”

明媚说道:“哥哥,你别怪我,也别骂她,这段日子我们离乡背井,无依无靠地,只好嘴头上厉害些罢了,免得不会说不会道地,反而被人家觉得好欺负。”

卫宸听她话里有话,一时语塞。——明媚为何离乡背井无依无靠?不过是因为他打杀了人惹下祸才让她投奔京城来的罢了。

卫少­奶­见丈夫不出声,她却道:“姑娘何必说的这么可怜?在这儿哪里不如在渝州好?叫我说,也别怨你哥哥,这都是命中注定的,若不是他,也不至于因祸得福,让姑娘在此间如此受用,何况不来到这儿,又哪里来的王妃娘娘当呢,姑娘也怕是在心底透着乐,只做出苦样子给我们看……都是自家人,何必呢,你还是多谢你哥哥的好。”

明媚听到这里,才勃然变­色­,转头看向卫少­奶­,双眼发红,道:“这样伤天害理的话,也亏你说得出口!人各有志,你想往这地方钻,我却不想!若让我选,我宁肯就在渝州安安稳稳地一辈子,也不来这里受用什么,也不当什么王妃娘娘!”

卫宸跟卫少­奶­听了这话,惊得­色­变。

卫宸忙道:“妹子快别乱说……”

“我乱说?你们还不知道我的心呢!”明媚横他一眼,起身,仍看着卫少­奶­:“你那些软骨头的混账话,你自己咽回去,没得让我听着恶心!我是有苦说不出,也不必跟你们说明白!只一句,我若是受用,心里偷着乐却反作出苦样子来骗你们,我立刻就天打雷劈!”

卫宸赶紧劝,玉葫也急着劝道:“姑娘你说她就是了,怎么又拿自己发誓做赌?”

卫少­奶­见她素来不做声,忽然怒目喝骂,一瞬气短,被呵斥的没脸,便道:“姑娘,咱们自家拌嘴,什么都使得,只是那不当王妃的话……这也是随口能说得的?不惜福,怕要真天打雷劈的。”

玉葫大怒,刚要张口,不防卫宸忽地挥手出去,一巴掌竟打在卫少­奶­脸上。

卫少­奶­冷不防,晕头转向,卫宸横眉怒眼,喝道:“贱­妇­!说了你不许跟妹子顶嘴,你竟不听!今儿实在不该带你来,快滚出去!”

卫少­奶­万没想到卫宸竟能动手,捂着脸无法出声。

卫宸道:“你还不走,在这儿碍妹妹的眼么?”

卫少­奶­气不过,跺跺脚:“好,好!”果真出厅去了。

玉葫震住,明媚拭了拭泪,见状也有些意外。

卫宸才转头看她,道:“妹子,你嫂子向来眼浅嘴快,实则是没什么坏心的,你别把她的话往心里去。”

明媚看着他,不做声。

卫宸又道:“我骂也骂过,打也打过,你就看在哥哥的面上,原谅她这一遭。”

明媚笑了笑,这才说道:“哥哥言重了,也不用怪嫂子,我只是忽然想……若我没定给端王爷,亦或者如今不在景府里,哥哥嫂子还能如今日这样对我吗?”

卫宸一震,然后笑道:“妹子说哪里话,你仍是我的亲妹子,我自要护着你……只是,哥哥私底下劝你两句,这些话可万万别说出去……给人听了很不好。”

明媚淡淡道:“我也是气急了,随口说说罢了。”

卫宸看着她的脸­色­,着实忐忑,闹得这样,如今有些话也不大好说了,于是暂且咽下,只找个法儿来缓和一下气氛才好。

卫宸心中盘旋,忽地想到一件事,急忙道:“是了妹妹,我今日来,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上回本来想跟你说的,谁知忘了。”

明媚听他忽然转开话题,才有几分留心:“哥哥要说什么?”

卫宸道:“我们上京的时候,遇到叶知县的公子叶若,听他说,似是托人带了几封信给你,可都没有回音……本来他想年前来京探望你的,因你一直未曾回信,所以就……”

明媚脸­色­微变,诧异问道:“叶哥哥写信给我?我怎么都不知道?”

卫宸道:“这么说,你果真没收到?我就跟他说……你跟他从小交好,不至于连个回信都没有的,必然此中有什么误会,亦或者是中途给人不慎丢了吧。”

118

118、隐瞒

卫宸瞧着明媚没再是愠怒的模样,便劝道:“妹妹,你听哥哥说两句,既人来到这里了,且就安心,以后千万也别说……那些气急的话了,我也知道你是个好脾气的,今儿全怪你嫂子,我回去自也教训她,你且好好地啊,别倒把自己身子气坏了。”

明媚听他缓和了说话,便道:“我知道了,哥哥也不必放在心上。”

卫宸笑了笑,又说:“峰儿就暂时由你照顾了,等我们再在京内安稳安稳,少不得让我来照料着,毕竟我是长兄,应该的,而你始终是个女孩儿,不方便。”

明媚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卫宸又温声耐心说了几句,那边有人来请,四喜便进来道:“太太说饭菜布置妥当了,请表少爷跟少­奶­­奶­过去。”

明媚听了“饭菜”,一刻皱眉,却也并没说什么。

卫宸却道:“我说已经是吃过饭了,舅母盛情,非要留我们。”

明媚淡淡道:“既然如此,哥哥且去吧。”

卫宸才出门,见卫少­奶­站在院门口,他便大步过去,一块儿跟着丫鬟去了。

两人去后,玉葫扶着明媚坐下:“少爷跟少­奶­­奶­可真是恼人,上京来,见了两次,两次都惹得姑娘不痛快!”

明媚叹了口气:“罢了。自从哥哥上回入狱,她要卖你,我跟她吵过之后,这心一日比一日凉,才知道原先我以为的好人亲人都是假的,如今越发看透,连哥哥也是靠不住的……以前也不过是我一厢情愿地觉得他们好,迟早也要面对的,想通了这一则,就不觉得难受了,只是看淡罢了。”

玉葫听明媚这样说,显然像是看得极透了,可是仔细想想,却也不由不难过:原本以为卫宸是个能倚靠的,起码算是个娘家人,如今,非但不能倚靠,反而像是来吃她的,怎能不心凉心惊?

卫峰如今虽是个贴心的,但年纪还小,真真什么倚靠都没了。

明媚想了会儿,又打起­精­神来:“对了,哥哥说叶若哥哥有信给我?怎么我从没收到,是送错了地方呢,还是府门口的小厮们不认得,没给我收下?你去……”

明媚才要叫玉葫去问问景正卿,转念一想,道:“去叫四喜,问问盛三爷,家里的事儿都是他在管,只问问门口有没有接了我的信。”

玉葫答应,便叫了四喜,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四喜领命前去,打听了盛三爷不在家,正要回转,却瞧见景正盛喝的脸儿红红地回来。

四喜大喜,上去迎了,景正盛打量她一眼:“你……是明媚表妹屋里的,怎么到这儿来了?”

四喜行了礼:“三爷,我们姑娘是让我来问问,姑娘渝州的旧识曾托人捎信给她,谁知竟一封也没有收着,不知是门口的小厮们耽搁了?还是那送信的送错了地方,让三爷给费心一打听。”

景正盛愕然:“有这等事?别急,我去问问,一问便知。”

四喜道:“多谢三爷了。”

景正盛入内,里头的丫鬟接了,朱氏便抱怨说道:“怎么又喝了这么多,瞧这脸儿红的。”

景正盛笑道:“我跟卿弟一块儿出去的,他身上有伤不便多喝,我替他挡了几杯。”

朱氏笑骂:“没见过你这样的,这叫什么来着,为兄弟两肋Сhā刀?也不看看你有多大能耐!”又唤丫鬟去要醒酒汤。

景正盛斜靠在床榻上,忽然想到四喜的话,便问朱氏:“你可听说门上有人递明媚妹妹的信过来?”

朱氏惊诧:“明媚的信?不曾听说。”

景正盛便道:“你给我叫银儿……出去把管门房的老齐叫来,我细问问。”

朱氏回头叫了丫鬟,就去传人。

顷刻老齐到了,景正盛酒力上涌,撑着问道:“你在门上向来看的仔细?”

老齐不知何故,跪地道:“一向仔细着呢,近来人多,小的们都不敢怠慢。”

景正盛道:“那府外来人,或者送的物件,你都清楚?”

老齐吓道:“三爷这是什么意思?”

朱氏见景正盛脸­色­通红,显然不胜酒力,便问道:“那你们可听说有人给表小姐送了信?怎么表小姐竟说没收着呢?”

老齐吃了一惊,想了想,说道:“原来是这件事,三爷不知道?二爷交代过,门上凡是有表小姐的信,一概都给他,他自会转交。”

朱氏听了,大惑不解:“什么?你说的二爷,是卿二爷?”

景正盛本昏昏欲睡,听到这里,一个激灵,见老齐要回答,便忙开口道:“原来是这样,好了,那我知道了……你便退下吧,想必是卿弟事儿忙,一时忘了,此事不用跟别人说起。”

老齐提着的心这才放下,忙答应,行礼后退了出去。

朱氏机警,见景正盛是个仓促的模样,顿时便问景正盛:“这是怎么回事?你有什么瞒着我?”

景正盛笑道:“你未免太多心了,这又有什么可瞒着你的?无非是卿弟留了几封信忘了给明媚罢了……回头我跟他说说,只是这件事你别跟明媚丫头说,免得她多心,以为咱们家的人……算计她。”

朱氏见他说的很合情理,这才不疑有他,便道:“这卿弟也是,多什么手儿啊,想必是想讨好明媚,谁知却偏弄巧成拙。”

景正盛嗤嗤一笑:“可不是吗?”

他酒力发作,浑身燥热,斜睨朱氏,见她横眉竖眼似笑非笑,倒觉得她这样拈酸刻薄的模样别有一番风味,当下把人抱入怀中,昵声道:“别去想他人的,咱们且乐一乐。”

朱氏吃了一惊:“大白天的,你疯了不成?”

景正盛趁着酒兴,把朱氏按下,便撩起衣裳:“许久不曾行事,莫非你不想我?”

朱氏被他撩拨的兴起,当下也不抗拒,反揪住他的领口,咬牙恨道:“你还好意思,我知道你在外头定又勾了什么­骚­狐狸,把家里的都忘了!我贤惠不说……你可有个分寸,别给掏空了身子得了病!”

景正盛哈哈一笑,伏身过来:“今儿就一并给你补上,让你知道我的能耐跟好处……”

两人情热,当下脱衣扯裤,滚到床上,砰砰啪啪,大­干­一场。

外头的丫鬟送了醒酒汤来,隔着帘子听到里头声响,不敢入内,只等在外头,半晌,里头才消停了。

景正盛出来,扫一眼那丫鬟,端了醒酒汤喝了,便出门,直奔景正卿住处去了。

次日下午,卫宸跟卫少­奶­两人出了景府大门,因来的时候要排场,雇的马车,但想着若有机会就在景府多住两日,就打发那车夫走了。

没想到饭是吃了一顿……人家并没开口留宿,如此,两个回去便只好沿路走了,也幸好隔着不远。

卫少­奶­道:“我说什么来着,这一遭又是白来了!老太太没见着,舅舅也没见着,你的差事什么时候才能有着落。”

卫宸道:“不急,不是还见着妹妹了吗?”

卫少­奶­气道:“你还说你那个宝贝妹妹,你为什么当着人的面儿打我?”

卫宸袖着手,笑道:“我不打你,妹妹怎么消气?一气之下把我们赶出来……以后我们连进府的由头都没有了,何况,得罪了妹妹跟我们有什么好处,她将来是王妃娘娘,你难道真的想让她不待见我们?”

卫少­奶­咬牙切齿:“明媚这个丫头大概是给玉葫教坏了,真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以前当着我的面儿却是十分乖巧的。”

卫宸道:“我告诉你多少次,忍一时风平浪静,以后咱们还得靠着妹妹呢,这时侯是刚来京城,没人知道咱们,过两月妹妹嫁了,我就是王爷的兄长,谁敢不给我三分颜面?要什么差使不是手到擒来?只怕我不去应付差使,自然有人送钱过来。”

卫少­奶­笑道:“你这如意算盘倒是打的啪啪响,只不知道灵不灵。”

卫宸道:“只笼络好了妹妹,又何愁不灵,别看妹妹表面冷冷地,其实她心里是最重骨­肉­亲情的,不然,你看卫峰那个小杂种,怎么竟给她护犊子似的养在身边?所以我常跟你说要对她好些,只有咱们的好处,没有坏处。”

提起卫峰,卫少­奶­忍不住又气不打一处来:“说起来我就上火,凭什么那个小杂种要住在府里,我们倒变成外人,给防贼似地防着?我就是气不忿她这样偏对你。”

两人且说且走,说得热火朝天,渐渐到了拐角处,虽听到马蹄声得得,却不在意,正转弯时候,就听到“吁”的声音,一辆马车也缓缓转过来。

卫宸全没注意,吓了一跳,踉跄后退几步,身子贴在墙上一蹭,差点跌倒。

卫少­奶­惊叫:“了不得!”忙去扶他。

这会儿赶车的骂道:“不长眼呢,往上就撞,找死不成?”

卫宸见新换的一身价值不菲的袍子也磕破了一点,委实­肉­疼,又听着这样强横霸道的话,便怒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撞了人不说,满口喷粪!认不认得我卫大爷!”

那赶车的笑道:“什么卫大爷二爷,真没听说,你倒是好狗运,若是惊着了我们小姐公子,才有的你好看。”

猖狂说完,马鞭子一抖,往前游走。

这当真是一强还比一强狂,卫宸见那马车经过身边,有心去拦,看那马儿高大,又怕伤着自己。

他满心气愤,又心疼袍子,又恨区区一个赶车的也敢盛气凌人,看着那马车一路不停往前,便盯着怒骂道:“皇亲国戚你也不放在眼里?终有一日,让你认得我卫宸!”

那马车急急行过,赶车的人倒是没听清楚,马车里的一个人却皱了皱眉:“那人说什么?”

这人鹅蛋脸,生得闭月羞花,穿金戴银十分华贵,却正是蓝尚书之女蓝同樱。

对面那人打开车窗,探头看了眼,冷笑着说道:“不知哪里来的乡巴佬,真真找死,该庆幸我今儿没骑马,不然一脚踩死他。”

说话这位,似是十j□j年纪,乃是个翩翩贵公子,脸容清瘦,堪称一个眉清目秀,只是双眸之中戾气略盛,说话也带着一股­阴­狠之意,正是蓝同樱的兄长蓝同柏。

蓝同樱闻言笑了笑,柔声道:“哥哥你以为这仍是在黔南吗,休要说出这样无法无天的话来,给人听见,以为我们没有教养仗势欺人呢。”

蓝同柏笑道:“妹妹训诫的是,是我又一时冲动了。”

蓝同樱却不看他,转头从窗户往外看了眼:“那人自称卫宸,又说什么皇亲国戚……哥哥,记得我前些日子叫你打听的人吗?”

119

119、省亲

景正盛进门便笑道:“你­干­的好事!”

景正卿正喝了杯茶,见他脸儿红红进来,忽然扔了这么一句话,便道:“怎么了三哥?”

景正盛回头,向着小桃一挥手,见丫鬟出去了,才走过来。他坐在景正卿的椅子上,翘起腿道:“老实说,有人送到咱们府给明媚表妹的信,是不是都给你拦下了?”

景正卿见事发了,略一怔,咳嗽了声,问道:“哥哥怎么知道了这事儿?”

景正盛斜睨着他:“是明媚叫人去问我,让我查查门房上有没有收到信,你说现在该怎么回她?”

景正卿不做声。

景正盛问道:“那是什么人的信?有什么要紧的不成?你竟要拦着?”

景正卿脸颊微红:“也没什么,是个无关紧要之人。只是……不想给她看到那些……也是些没用的信。”

景正盛饶有兴趣地问道:“让我猜猜,那个明媚妹妹的故交,大概是哪家的公子?”

景正卿红着脸,颇有些窘迫,小声道:“是个知县之子……我们上船的时候他来相送,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景正盛拍着桌子,哈哈笑起来:“原来是我们卿二爷吃了醋,可真有你的!”

景正卿乱咳嗽会儿,问道:“哥哥跟明媚说了?”

“还没呢,”景正盛停了笑,“我打发了老齐,叫他别到处乱说,就来找你了,我该怎么跟明媚说呢?”

景正卿想了想,道:“不如就说,门房上没收到……是送信的错送了?”

景正盛似笑非笑看他,道:“景府这样显赫,要送错地方也是难得的,照我看,明媚那么聪明,恐怕早就觉得不对了,你若不给个合理的解释,只怕又要让她不高兴了。”

景正卿回身坐了,掩饰说道:“我也没什么恶意,不过是小孩儿的书信罢了,不然……就说底下人办事不力,弄丢了……”

景正盛见景正卿小心翼翼,他嗤嗤笑了几声,却又渐渐地收敛了笑意:“卿弟,说起来,你跟明媚……怎么样了?”这还是景正盛撞破那件事之后,头一次跟景正卿说起。

景正卿自不像是初次那样警觉,知道景正盛并无恶意,便笑道:“也不怎么样……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虽然他跟景正盛的关系不错,可是他跟明媚之事,实在牵扯太大,因此景正卿是绝不肯对别人透漏的,唯恐节外生枝。

景正盛摇摇头:“也是,再过两个月就要过去端王府了,怕你惦记也是白惦记,唉,算啦,信的事儿,哥哥给你解决,只说……门房上有个小厮惫懒,私自把信压下了,被我打了一顿撵出去,以后的就再说……如何?”

景正卿行礼:“多谢哥哥。”

景正盛轻轻地拍拍他肩膀:“近来听说要跟蓝家结亲,若说是那位蓝小姐,委实也是个绝­色­人物,若真归了你,却是补了你在明媚妹妹那边未遂的心意,你且安心吧,好了,我这便去回明媚了。”

景正卿送了景正盛出去,才松了口气。

如是这件事便被景正盛拿了个小厮当挡箭牌,遮掩了过去。

又过几日,宫里头传了旨意出来,景家的贵妃娘娘要回府省亲,只是诸事从简罢了。

于正月十二这天,景家终于迎了贤妃娘娘回府,上下人等请安见过,热闹至半夜,因贤妃回府时间短暂,从头天过午出宫,到次日寅时启程回宫,时间可谓紧促的很,故而得熬通宵。

是夜,在景家内府,玉姗见了景老太太,自己的母亲李夫人,苏夫人,朱氏……玉婉跟明媚等,这是她进宫之后头一次跟家人相见,虽然当初是她一心要进宫的,但是宫门一入深似海,其中的波澜诡谲,甘甜苦辣,也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多少人望着皇宫,只盼有朝一日能够入宫,为妃为后,风光显赫,却不知道进去的人,往往是有苦说不出,想出来,更是出不来。

玉姗到底是个沉稳大方的,且又因在宫内浸润,越发把个­性­子练得谨慎缜密,虽然见了家人,十分伤情,却还是极有分寸地收敛着,好叫众人宽心。

眼看时间不早,玉姗体恤祖母跟母亲等长辈跟着受累熬夜,便叫她们自去歇息,以备天明时候启程送行。

景老夫人,李夫人,苏夫人等诰命在身的皆退了,玉姗却将玉婉跟明媚两个留下了。

自玉姗回府,身边便是重重地宫内女官跟太监围绕,此刻玉姗屏退了身边宫女,让她们退后等候,便叫两人上前。

玉婉先前规矩行礼,望着上头那人,虽觉风光显赫,但到底不如平日相处自在,心中自然是有些难受。

此刻被玉姗唤过去,见周遭没有别人了,玉婉才扑过去,抱住玉姗道:“姗姐!”

玉姗抬手也将她抱住:“婉儿!”

明媚在旁边站着此情此境,忽地想到前些日子自己跟卫宸见面情形,心中一叹。

玉姗跟玉婉各自洒泪,玉姗收敛了,扶着玉婉起来:“别哭了,再哭就不像了。”

玉婉掏出帕子,擦擦泪。玉姗看了她一会儿:“比之前出落了。”

玉婉摇摇头,见玉姗也比之前要丰腴了些似的,玉婉便道:“前些日子,卿哥哥的事才停歇,宫里就下旨,说是娘娘的消息,吓得我不知怎么了,没想到却是好事,真真是老天开眼……姐姐,你真的怀了龙种?”

玉姗垂眸,点了点头。

玉婉握着她的手:“姐姐,当真恭喜你!”

玉姗微微一笑,旁边明媚见了,却绝玉姗的笑并不似是得意,反倒略带一丝无奈似的。

玉婉便问道:“姐姐在宫里住的如何?一切可好?”

玉姗道:“放心,一切都好……”说着,便又看明媚,便唤道:“妹妹怎么不过来?”

明媚上前,刚要行礼,玉姗拉住她的手,把她拉过来,仔细看了会儿她,说道:“怎么还没长高长胖些?”

明媚道:“其实在府里养的很好,凡事也不用我­操­心,可就是这样……我就是这样不争气的。”

玉姗一笑:“快别说这话了……前些日子府里也不太平,你必然也是跟着受累了的,我虽然在内宫,却也听说了一些……上回卿弟的事,多亏了你去求王爷,明媚,我替卿弟和景府都多谢你了。”

明媚垂头轻声回:“姗姐姐,何必说见外的话。”

烛光跳动,三个美人儿彼此相看,玉姗忽地便想起当初明媚才进景府,跟玉婉一块儿同她去见老太太时候的情形,那时候,何等地无知快活。

玉姗便道:“我在宫中,时常想起之前我在家里,跟你们两个相处的时光,觉得可真是好,只可惜当初竟不曾觉得那是极好的……”

她看看玉婉,又看看明媚,笑了笑,又说道:“我这次回来,再相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玉婉说道:“姐姐何出此言,以后相见的机会多着呢。”

玉姗笑了一笑,笑容里大有无力之意,叹了声,便说道:“你们两个也不是外人,当着你们,我倒是可以说句真话,我如今,却是后悔当初一门心思地想……”

玉婉还不懂,明媚却有几分明白,玉姗欲言又止,抬眸,却看向明媚:“妹妹。”

明媚答应了声:“姐姐有何吩咐?”

玉姗说道:“端王府虽不是皇宫,可是有些……却跟皇宫没什么两样,你是个聪明之人,将来进去,务必处处留神,如今端王喜欢你,你所依仗的也只有这个,除此之外,不要相信其他人,就算有人对你再好,面目再和善,你都要多一个心眼,未可全信……你可记住了?”

明媚愕然,玉婉也惊了惊,然而玉姗在这时候怎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自有原因。

玉婉不做声,明媚却道:“多谢姐姐金玉良言,我记住了。”

玉姗怔怔看了她一会儿,忽地点点头,叹息说道:“以后……就各自保重吧。”

玉婉忽地有点害怕,抱着玉姗胳膊道:“姗姐?”

玉姗摸摸她的头,说道:“时候不早了,你跟妹妹先回去吧,我还要见一个人。”

玉婉问道:“姐姐要见谁?”

玉姗说道:“我要见见卿弟,听闻他上回受刑吃了极大苦头……”

玉婉听了,很难过,她也是见过景正卿的伤的,当下便涌出泪花来,道:“姐姐还是别看了,没得伤心。”

玉姗眼圈也红,却道:“行了,你快去吧,我有分寸。”

玉婉没有法子,便起身,却兀自依依不舍。

明媚拜了一拜:“姐姐,我们去了。”玉姗点头,明媚拉拉玉婉,两人才退后,往外出去了。

玉姗坐在那高高处,望着两道影子消失门口,此刻厅堂内灯火辉煌,只有她独坐高处,这曾经是她的梦想,可是如今“梦想成真”,心中的滋味,却是如此的……

闪闪烁烁的灯光映入眼中,却皆化成点点跳跃的水光,玉姗怔了怔,暗暗深吸了口气,听到外头有人说:“宁远将军景正卿进见贤妃娘娘。”

自年前一些大臣上书,皇帝迫于无奈,便擢升景正卿为正五品的宁远将军,算是官升一级。

玉姗拭泪相看,却见厅门口一人现身,浅绯­色­官服,缠金丝玉带,身影挺拔,往前而来,单膝跪地拜见:“臣……”

玉姗顾不得其他,唤道:“卿弟,你快过来!”

景正卿这才起身,上前几步,玉姗已经也站起身来,往前数步,伸手过去,便握住了他的手。

景正卿道:“姗姐。”却看见玉姗眼中泪珠滚滚落下,不由惊道:“姗姐,你怎么了?”

玉姗看着景正卿,又别过脸去,泪仍是一时停不下:“没什么,我……只是许久没有见过你了。”

景正卿心惊­肉­跳,他跟玉姗感情好是不假,只不过就算是久别重逢,也不至于如此失态,何况玉姗从来都是个谨慎收敛的­性­子。

景正卿正要问,那边玉姗已经擦了擦泪,冲他一笑:“姐姐让你见笑了。”

景正卿摇了摇头,打量着玉姗脸­色­,隔了会儿,才问道:“姗姐,宫里一切可安好?皇上……对你可好?”

玉姗打起­精­神:“放心,宫里情形还好,皇上也十分宠爱我。”

景正卿又问道:“那皇后呢?”

玉姗一惊,脸­色­略变。景正卿道:“先前因太子之事我被拿入狱,以皇后­性­情,必然会为难姐姐,她可……”

“没有!”玉姗忙喝止景正卿,低低说道,“卿弟,别乱说……”一边说着,一边眼睛两边扫了会儿,又看景正卿。

景正卿自然懂她的意思,话风一停。

玉姗握着他的手,领着他往上走了几步,才停下来:“那件事……万幸端王救得及时,不然的话……”眼中掠出一道光,咬了咬牙,并没有说下去。

景正卿道:“姐姐,你不必为了我的事担忧。你在宫中,最要紧的是照料好自己!”

玉姗一怔看他,却看到他脸上那两道正在淡化的伤痕,顿时浑身一抖:“这……”忽地察觉他手上有异,低头一看:景正卿的手指正在长,但是指甲又怎能是一时半会儿长出来的?

玉姗撒手,惊地往后一退。

景正卿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姗姐,没事了,已经是好了。”

玉姗握住景正卿的手:“她、他们……”说不出话来,泪却如泉涌一般,都打在景正卿的手掌心里。

景正卿暗暗留心左右,玉姗哭了阵儿,才缓缓地又止住,手帕子擦擦眼,道:“我只知道,你伤了,却不知道,竟是这样惨无人道的折磨。”

景正卿忙道:“姗姐,都是过去的事了。”

玉姗看着他,望见他眼底的担忧之­色­,她眼中闪烁泪光,却缓缓一笑,道:“卿弟放心,姐姐明白。这多亏是卿弟命大,菩萨保佑,也是皇上开恩,皇后仁慈……才让你转危为安,我等实在该心怀感激才是。”

她的声音变得十分冷静温和,景正卿听着,心头却一凛,不由唤道:“姗姐……”

玉姗冲他一笑:“只是姐姐自恨无能,当初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在里头受罪却没能耐救你出来……”

景正卿不知如何接下去,玉姗却道:“罢了,如你所说,都是过去了,以后且好好地便是,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我们景家呢。”

景正卿才跟着说道:“姐姐说的是。”

玉姗擦­干­了泪,又笑了笑,道:“除了你伤了这场,我瞧你整个人却似真的长大了不少,气度更见沉稳了,好弟弟。”

景正卿便也笑道:“多谢姐姐夸奖。”

玉姗道:“是了,近来听闻你跟端王府走的很近,端王似乎很器重你?”

景正卿道:“上回是王爷救了我,投桃报李,我便经常往那边走动走动。”

玉姗道:“这样也不错。”望着景正卿,若有所思。

景正卿见她不再言语,又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唤道:“姐姐……我有一事……”

玉姗垂眸:“嗯?”

景正卿凑近了,在玉姗耳畔低低地说了几句话,玉姗脸上露出惊诧之­色­,说道:“你……为何要这样做?我听说,老太太有意将蓝家的……”

景正卿打断她的话:“我不要……求姗姐务必帮我这样一个忙。”

玉姗望着他,犹豫片刻,说道:“这个倒不是不可以,只是……”

景正卿道:“只要姐姐不觉得为难就好了,这件事于我很是紧要,求姐姐记在心里,等时候到了,就……”

玉姗叹了声,看着景正卿,心中又疼又怜,终于说道:“我不知你究竟打什么主意了,罢了,我记下了,会周全行事的。”

景正卿喜道:“多谢姗姐。”

玉姗见他喜形于­色­,露出的笑容极为单纯,不由地略觉心酸,小心握住他的手,不敢细看他手上的伤,抬头对上景正卿的双眸,玉姗心中说道:“卿弟,若有一日……我能拿捏了那毒­妇­……我势必要把你受的苦千百万倍的讨回来。”

寅时将到,这边贵妃娘娘的车驾已经准备妥当,景家上下众人列队整齐,相送贵妃娘娘。

玉姗在黎明将至的时候踏出景府,回头看一眼兀自沉浸在夜­色­之中的宅邸,看一眼她相处了若­干­年的人,眼中闪闪烁烁的泪无声落下,最终扭头上了车辇,回宫去了。

景府众人忙了一天一夜,除了景老夫人年事已高,稍微趁着玉姗见别人的当儿歇息了半个时辰外,其他的人几乎都站了整天,送走了贵妃,当下除了小厮们忙着打扫整理,朱氏跟景正盛四处督促监察看了一番,其他的都纷纷回去补眠了。

景正卿踏着晨曦之­色­往回走,想到方才跟玉姗的一番谈话,他终于将心头那个想法说了出来,虽说只是第一步而已,可却让他觉得了一丝踏向成功跟希望的喜悦。

晨风是清冷的,景正卿想到方才玉姗同他相见时候欲言又止之­色­,以及种种,隐隐猜到玉姗在宫内曾有过一段艰难日子,这会儿虽说是变好了些,未必也是安乐无忧的。

想到这里,脚下不由地放慢了,联系当初景睿跟他所说的那些话,景正卿暗暗后悔:若是当初听了三郎的讯息,坚决地阻止玉姗入宫,此刻又是何等局面?

只不过,其实他自己也是知道的,就算他当初把真实情形跟玉姗说了,或者劝玉姗不要入宫,也是没有用的,甚至,如果当初他劝下了玉姗,此一刻,玉姗未必也就是安乐的,她甚至会后悔当初不曾进宫去闯一闯罢了,其处境未必就比现在更好。

人大抵就是如此,有时候明知前方是火,亦要义无反顾地扑过去试一试,否则,一辈子默默,岂肯安心。

宁肯享受那一瞬间地烈火焚身之灿烂。

景正卿想着想着,心底那一丝丝地喜悦被冲淡了去,反而彷徨起来。

想到玉姗,不知不觉便想到明媚。

倘若真的她嫁给了端王,将来王爷真的登基,明媚自然便是宠妃。

但是以她的­性­情,可会在那尔虞我诈的后宫里生存?玉姗本就是个聪慧玲珑的人,又比明媚通达许多,人情交际间的种种也更为熟练,可就算是她,如今……

若是明媚,又会如何?

景正卿想不到,可是隐隐地猜:或许,不会太差。

毕竟,明媚跟玉姗也有不同,明媚太惹人爱。

端王便是爱她爱的不成,若靠着他的宠爱,或许她在那后宫风云里头,也会不错吧,何况她本­性­其实极为灵透,未必就历练不出来。

景正卿想来想去,忽地有种患得患失之感。

他竭力说服自己明媚跟着端王不会有什么好的,可是另一方面理智却分明在说:其实是很有好的可能的。

——甚至比跟着他更好!

这种想法让他极为懊恼跟不安,心里像是缺失了一块儿,惶惶然地乱跳。

景正卿走走停停,最终皱着眉,一跺脚,扭身往明媚居处而去,他一口气来到院外,见左右无人,便纵身跳入,落地无声。

屋内静静地,丫鬟们也都正酣眠。

明媚跟着送了玉姗之后,着实疲倦,被四喜扶着回到屋里,勉强脱了衣裳,拔了头钗,身子刚沾着床,就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里,身子好像被人一拥,然后轻轻地落入一个怀中,隐约有点凉意沁人,明媚半梦半醒,呢喃了两声,本能地往那人怀中蹭了蹭,想找一处温暖所在。

那人贴在她脸颊边上,略带凉意的­唇­贴上来,明媚怔了怔,勉强睁开眼睛。

景正卿小心地抚着她的脸,见她呆呆地睁开眼睛,神情仍是懵懂地,便又在她­唇­上一印。

明媚这才反应过来,身子一抖,便惊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景正卿将她一抱:“我忽然想你,非要来看一眼才放心。”

明媚扭头,小心拉开窗帘往外一看,却见外头静悄悄地,才松了口气,回头看他:“有什么不放心的?忙了一夜,你莫非不困?又跑来跳墙爬窗的,万一给人看到……”

景正卿道:“你放心,我抱你一抱,片刻就走。”其实原本只想看一眼,谁知道……竟忍不住又爬了床。

明媚却又默然无声,垂了眸子,长睫轻轻抖动。

景正卿见她面­色­有异,便问道:“怎么了?”

120

120、相请

景正卿低声相问,明媚摇头,并不回答。

景正卿心中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正自觉或许又是唐突了她,明媚却揪着他衣裳,往他怀中靠了靠:“身子刚好,就别东跑西窜的了。”

声音极低,他却听得分明。

景正卿本来不解,闻言一瞬狂喜:“明媚,你说什么?”

明媚道:“我没说什么……”怕他问,便低了头,闷闷说,“困,你别吵我。”仍是把脸贴在他胸口,闭了眼睛,不再言语。

景正卿心怦怦乱跳,平日里他来此厮缠她,那一回不是给她怒斥,从来没有好脸­色­看,这回却又是如何?竟只是关怀他的话。

景正卿很想说话,却又不知说什么好似的,只抱着明媚,隔了会儿,却在她发顶轻轻地亲吻下去:“乖乖地睡吧,我不吵你了。”

隐约里明媚似是呜噜了声,到底累极,很快便睡着了。

景正卿望着怀中睡容,心中忽地生出一个念头来:为了此刻她的睡容,就算是粉身碎骨他也是值得的。

相反,就算是让他粉身碎骨,他也不愿看到这样甜睡的明媚躺在别的男人怀中!

明媚起得很晚,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身子仍是懒散的,忽地想到早上的情形,吓了一跳,忙环顾左右,却并不见景正卿的影子,她忙又翻看自己的衣裳,却见穿的好端端地,不曾被动过。

明媚歪头想想,只觉得如梦似幻,一时也不知他究竟是不是来过,还是一切都是她想象出来的……

热热闹闹地元宵过后,卫峰的病也好了,正养身体恢复中,明媚也大大地松了口气。

近来卫宸也十分消停,没有再来景府叨扰,自上回来过之后,卫宸闲着无聊,偷偷去赌了两把,没想运气不错,竟给他赢了百两银子之多。

卫少­奶­见丈夫如此能­干­,急忙把银子收起来,却也晓得劝他两句,叫见好就收。

卫宸觉得自己如今时来运转,不该错过这个机会,谁知接连几把,竟输得一败涂地。

卫少­奶­见他输得好好地一身缎袍都给剥了去,顿时指天骂地,将他先痛骂了一顿,却不肯再给他银子。

卫宸窝着一股火,跟她也吵了几句。

此后卫宸在家老实了几天,终于又磨了几两银子出去,出去的时候踌躇满志,出来后输得脸都绿了。

这赌坊里有的是居心叵测的闲人,见卫宸口音不似京城的人,然而出手阔绰,此刻又输得­精­光,便来攀扯,卫宸听闻能借银子,少不得要借上个十几两。

银子自然不是白借的,将来要加倍奉还。

卫宸利令智昏,只想着要加倍翻本,很快把这亏空补上,拿了钱回家,还能让卫少­奶­刮目相看,若是翻了金山银山下来,更是连景府也不用去奉承了。

谁知道金山银山没有下来,倒下来一ρi股债山,卫宸叫苦连天,前前后后也借了七八个钱庄,诸位老板一看这人要没救了,自然不肯再借,抓着卫宸便讨债。

卫宸自然是没钱的,立刻被揪住打得鼻青脸肿,他也知道卫少­奶­手里还有两个,只好回家去跟卫少­奶­要钱。

卫少­奶­见他又是一身狼狈地回来,并没带着银子,顿时劈头盖脸又是一顿痛骂。

卫宸忍无可忍,对骂了会儿,差点上演全武行。

正在不可开交­鸡­飞狗跳之时,却听得外头有人道:“表哥可在?”

两个人忙住了手,回头去看,却见大门口上有一人正负手走进来,生得玉面可喜,通身风流。

卫少­奶­忙唤了声:“是卿二爷来了。”

卫宸自上京来就没见过景正卿的面儿,然而之前却已经是对他名声如雷贯耳了,当下便急忙迎出来:“是二表弟?久仰久仰,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景正卿见卫宸只着一袭里衣,鼻青脸肿头发散乱,忍不住噗嗤一笑。

卫宸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方才在外面……不慎遇到了劫道的,表弟里面请,快坐。”

景正卿也不说破,入内落座,卫少­奶­叫个丫鬟来奉了茶,景正卿并不喝,只道:“我之前病着,没缘见着表哥,如今才得空,表哥可好?”

卫宸道:“劳表弟牵挂,甚好,甚好。”

景正卿对上他的双眸,道:“先前我前去渝州,也没见着表哥的面儿,只听说表哥上回的事是因为赌博争风,才错手打死了人命?”

卫宸咳嗽了声,竟觉得无法跟他直视,只唯唯诺诺道:“这……正是。”

景正卿道:“表哥也该知道,打死人命不是等闲的事,我也暗中费了不少心思,才救得了表哥无碍。”

卫宸忙道:“我听你表嫂说了,真真是多亏了二爷。”

景正卿点了点头:“咱们都是亲戚,且明媚妹妹在我跟前苦求,我才肯舍手相助,近来表哥来了京,有了这处住所,很该就好端端地找个正经差事过日子才是,之前的那些恶习,委实不好,还是及早抽手,改了吧。”

卫宸心中七上八下,不知他知道了什么不曾。

卫少­奶­见景正卿来了,本想顺势告上丈夫一状,见势不妙,却道:“二爷放心,他、他不敢了。”

卫宸也道:“是是是,真不敢了。”

景正卿叹道:“表哥有悔改的心思,我才放心,府里明媚妹妹也不至于牵挂着,若是表哥不知抽手,以后闹出事来,这是京城,可不比偏远地方了,不好收拾,还望表哥有个数。”

卫宸冷汗涔涔:“是是。”

景正卿不紧不慢地,又道:“是了,还有一件事,表哥也知道明媚许给了端王吧?”

卫宸呆呆点头:“可不是?”

景正卿正­色­看他,说道:“大概表哥也听说了,端王爷为人贤明,最是个刚正无私的贤王了。自从定了明媚,阖府上下虽然欢喜,但无不谨言慎行,比之前更要小心百倍,生怕做错什么,让王爷不喜,也连累了明媚妹妹的终身。——先前景府出了那件事,就差点儿就把这桩好好地喜事毁于一旦,据我所知宫里头的太后、皇后娘娘等已经是很不喜了,颇有微词……如今表哥上京来,不是我多心,表哥也很该谨慎着些才是,若是真闹出事来,推到景府头上倒也没什么,怕就怕传到王爷耳朵里,知道是明媚的兄长闹事……对她的亲事,很是不好……”

卫宸一听,心都凉了,忙道:“好二爷,我知道了,我、我以后万万不敢再乱来了。”对上景正卿的双眸,打了个寒颤,又赌咒发誓道:“若我还去沾手,就让我断手断脚!”

连卫少­奶­都变了脸­色­。——两个人一直有恃无恐,偶尔还把景府都不放在眼里,唯一的凭仗就是明媚将来会做王妃娘娘,如今听了这话,焉得不怕?

景正卿见他们两个果然变了脸­色­,才淡淡一笑,说道:“既然表哥有这个心意,那就好了,过去的事倒也罢了,横竖京城里无人知晓……以后,表哥表嫂也就安生度日吧。休要节外生枝便好,若都相安无事,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两人唯唯诺诺答应。景正卿见说罢了,便起身:“我还有事,表哥表嫂且留步了。”

卫宸跟卫少­奶­一直送到了门口,望着景正卿翻身上马,两个才唉声叹气地回了屋。

景正卿离开这长街上,把康儿叫上前,道:“你去看看,是哪些人借银子给卫宸了,警告他们一番,以后不许再借钱给他。”

康儿答应了,打马离开。

卫少­奶­听了景正卿的话,也怕搅坏了明媚跟端王的婚约,只好忍着­肉­疼,取了钱出来给卫宸,道:“你把这些钱给那些债主,我就这么点儿家底,你若是再折腾,我们两个只好去当叫花子了。”

卫宸道:“多谢娘子,我方才也跟表弟说了,若再去乱赌,就剁了这手。”信誓旦旦后,捧着银子出去了。

卫宸倒是下了决心,一路低着头抱着银子,把银子还给那些银庄,总算松了口气,两手空空往回走。

街头上路过赌馆,听到里头吆喝声音,却又想起景正卿的话,赶紧低了头,快步离开。

卫宸低头走开之后,街头酒楼上,青年公子模样的人笑道:“稀奇,他怎么不进去了?”

他跟随的小厮便道:“方才小人听说是景府的二爷,叫一些银庄不许再借钱给他……莫非跟这个有关。”

那青年公子,脸容清秀,双眸略深邃,正是蓝同樱的兄长蓝同柏,他闻言挑眉,在栏杆处俯身,凝视卫宸离开的身影,道:“好个景二爷,他不会看出什么破绽来了吧?”

那小厮不敢做声。

蓝同柏思谋了阵儿,说道:“去……叫个人探听探听。”

卫宸正无­精­打采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以后该怎么维持生计的好,忽地听到身后有人唤道:“卫公子,卫公子!且留步。”

卫宸停脚,回头一看,却见竟是个昔日赌馆里的“同僚”,一块儿聚赌的人,他便站住脚。

那人道:“近来怎么不曾见你过去?”

卫宸道:“我近来改了,以后也不去了。”

那人笑道:“消遣罢了,怎么竟忽然改了?”

卫宸咳嗽了声:“一言难尽。”

那人也不着急,看着他颓丧之­色­,便挽住他的胳膊,亲亲热热道:“所谓相请不如偶遇,先前一直想跟兄喝上两杯,今儿横竖无事,就让我做东,春风楼上吃一场去。”

卫宸见他如此盛情,且不是叫他去赌,自然乐得答应。

两日后,卫少­奶­忽地来到景府,说是明儿是卫宸生日,要请明媚过去住上一日。

121

苏夫人听了,便叫人去告知明媚。明媚道:“叫我过去?”垂眸沉思,犹豫不决。

若是以前,明媚自然即刻就会答应,可是近两次跟卫宸相见,都是不欢而散,何况这次要出府去,明媚委实不知该怎么办好,但要是直接拒绝,似乎显得不近人情。

看出明媚迟疑,玉葫问道:“姑娘可是不愿意去吗?”

明媚道:“我倒是想去,可又怕闹得不好,倒不如不去。”

玉葫说道:“我看也是,少爷跟少­奶­­奶­每次都惹得姑娘不高兴,不如就找个借口推了。”

明媚便问:“会不会显得太绝情了?”

玉葫哼道:“姑娘跟他们讲情面,都忘了少­奶­­奶­说那些混账话时候了?”

明媚想了想,也是,只说:“只不过哥哥仍是好,比嫂子要明白事理多。唉,一家子,本该和和美美才对……”

玉葫道:“姑娘就是太心软了,且让我出去回了,说姑娘身子不好,不去。”

玉葫正要往外走,外头有人道:“夫人让我带表少­奶­过来见姑娘。”

原来卫少­奶­外头等了会儿,见没回应,便要亲来。苏夫人也不好拦她,当下叫个丫头领了过来。

玉葫见卫少­奶­来了,正好,当下拦住,道:“少­奶­­奶­来了,我正要去跟少­奶­­奶­说,姑娘近犯了咳嗽,就不去了。”

卫少­奶­看她一眼,却笑了笑:“明媚身体我是知道,时不时地会犯些个小病,只不过这不碍事……幸好没什么大碍就行了,明儿是她哥哥生日,我们这京里也没有别亲戚,难道连她也不去?”

明媚里间听着,心头抽痛了一下:她本来是极爱惜家人,只不过卫宸跟卫少­奶­着实让她心冷了,不然话哪里会犹豫着去跟不去?

玉葫说道:“少­奶­­奶­,我们姑娘不去也好,去了话,万一哪句话说不对,惹了少­奶­­奶­跟少爷不高兴,岂不是反比不去还糟?”

卫少­奶­笑道:“小葫,瞧你这话说,俗话说,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就算是平日里再有个拌嘴争吵,那也是一家子,打不惯骨头连着筋,谁家过日子不是这样?难道就因为一场小争执,就惹怒了姑娘,一辈子不上门了?”

玉葫见她忽然间伶牙俐齿起来,态度也很好,不由惊讶。

卫少­奶­又道:“上回原是我­性­子太急了,多嘴胡说了几句,只不过她哥哥也当着面儿打了我了,难道还不够?我自己打两下,让姑娘消消气儿吧。”说着,就伸手自己打自己脸。

玉葫也不拦着,只说:“少­奶­­奶­何必这样。”

卫少­奶­道:“这是应该,若是因为我惹得他们兄妹不和,岂不是我大罪过了?我给妹妹赔罪,就原谅了我吧……他哥哥还盼着见到她呢。”

玉葫说道:“姑娘身子真不舒服,不爱动,少­奶­­奶­还是请回吧。”

卫少­奶­一副语重心长模样,说道:“玉葫,你也是跟我似,都是外人,做不了主,他们兄妹毕竟仍是兄妹,做哥哥做寿,妹妹去贺一贺,有什么不行?他哥哥前些日子遇上劫道,被狠打了一顿,伤成那样,都不许我说出来,生怕明媚知道了担心……”

里头明媚听到这里,心中一惊:卫宸受伤了?

玉葫道:“我虽然是外人,可是却是一心为了姑娘好,既然少爷伤着了,就好好养伤……”

正说到这里,就听得里头明媚道:“哥哥伤如何,重不重?”

卫少­奶­忙道:“也没什么,就是脸青了,腿也有点不灵便。不要要紧伤。”

里头一阵沉默,终于听明媚道:“我今儿身子不好,就不去了,明儿……再去看他吧,劳烦嫂子回去跟哥哥说一声。”

卫少­奶­听了,这才道;“妹妹心里还是惦记着你哥哥,他知道了,指不定多高兴呢,既然这样,明儿就让他早早等着了。”看了玉葫一眼,也没多说什么,果真回身出去了。

卫少­奶­前脚走了,玉葫便进内:“姑娘你怎么就答应她了?”

明媚叹了口气:“往年都是一块儿过,何其亲密,如今京里,都是举目无亲,我要不去,就见凄惶了,好歹也只有这一遭,若他们好,则罢了,若是不好,以后打定主意绝不相见了。”

玉葫听了这话,才没再说什么。明媚道:“你再去跟二舅母说一声,我明儿出门,老太太那边,我亲自去说。”

明媚前去见景老夫人,诉说前情。

老太太听了,沉默不言,隔了会儿,才道:“你过来。”叫明媚坐榻上自己身边,老太太伸手把她搂入怀中:“就是这么可人疼,从来都是为了别人着想……你这脾气,倒是跟你娘一样,真是让我又喜,又是担心。”

明媚怔怔问道:“外祖母,我娘也这样?”

景如雪去时候,明媚只有六岁不到,有些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只是记得母亲景如雪是个极温柔人,说话从来都温声细气,从来不曾对她疾言厉­色­过。

老太太抱着明媚,目光中透出回忆之­色­,略苦苦一笑,说道:“可不是么?是个极为懂事,就算是为了他人委屈了自己,她也不意,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景老夫人叹了声,说道:“大概是之前太好了,太听话了,所以以后……以后她居然跟了你父亲,而不是我一直看好端王,才叫我那么失望……”

明媚垂眸:“母亲……为什么会这样?”话问出口,心忽然跟着揪了起来:她自己如今状况,又好到哪里去?

景老夫人说道:“你问我?我又怎么知道?因为那件事,我很是不喜欢……几乎也不想认这个女儿了,而卫凌我看来……”本是恨恨地,然而看着明媚,心想:“那人虽则于我心中不堪之极,却仍是明媚生父,何必跟她说这些呢?”

景老夫人便道:“你比你母亲懂事……罢了,不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

明媚一阵迷惘,心中想到:“若是以后我跟王爷无缘,老太太会怎么想呢,若是我嫁给了景正卿,老太太势必会大怒吧?我岂不是也跟母亲一样了?”

次日一早,明媚打扮停当,也无非是淡妆素服罢了,并没格外地装扮什么,苏夫人预先给她准备了贺寿之物,不必她自己­操­心。

景府自派了十数人,头前开路身后跟随,加上玉葫四喜两个丫鬟,伺候明媚上了轿子慢行,往卫宸宅子而去。

明媚早知道卫宸这宅子是景睿给他,到了地方一看,却见地脚甚好,房子整齐,院墙雪白,她心中便先叹了声。

大门打开,卫宸跟卫少­奶­亲自迎出来,明媚瞧见卫宸脸上果真有着没褪青紫,几分心疼。

一块儿入内,却见庭院洒扫也­干­净,虽非是彩壁辉煌富豪之家,却也赏心悦目,是个极好住处。

到了厅内落座,卫宸笑道:“本是要请你过来住两日,昨儿你嫂子回来说你身子不好?如今觉得怎么样了?”

明媚道:“已经好了许多,哥哥放心。”

卫宸点点头,随意似地就道:“既然如此,那就此处多留两天吧……咱们兄妹分别这么久了,也该好好地聚一聚。”

明媚有些惊讶:“不必了,已经跟府里说,中午吃了饭就回去。”

卫宸摇了摇头,看着明媚认真说道:“别,那毕竟是外祖母家里,住着不方便,哪里及得上跟哥哥一块儿住?妹妹就放心住下得了,就如同咱们渝州家里是一样。”

明媚听了这话,心里愕然之余,便道:“哥哥说哪里话,据我所知,这里屋子不也是二舅舅么?我这里住跟府里住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外祖母家产业。”

卫宸一怔,然后笑道:“原来妹妹是说这个,那倒也罢了,大不了咱们把这处地方还给二舅舅,再另外找住处,偌大京城,怕找不到好落脚地方?也不稀罕这里。”

明媚听他说越来越古怪,便道:“哥哥说这叫什么?叫我看,这地方明明极好,二舅舅给哥哥这样一处地方借住,已经是极慷慨了,哥哥怎么竟不把这份好意放心上似?另找地方,要找地方谈何容易,哥哥有那个花销吗?”

卫宸皱了皱眉,便说道:“好吧,既然妹妹这么说了,那么,我也有些话,不得不跟你说了。”

明媚心头一沉。

卫宸道:“我只是有些气不过,为什么我上京来,去了两次景府,毕恭毕敬地要拜见,怎么老太太总是不肯见我呢?就连舅舅也推三阻四地。而你,明明是我亲妹子,要见你却难如登天似地,要经过几道门几通通报?哪里有亲哥哥见妹妹还要前求万求?”

明媚不语,且等看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卫宸道:“故而我实忍不了,宁肯让妹妹搬出来跟我住,也不去受这个气,他们门高户大是不错,可也不能这样欺负人。父亲去了,我是长兄,长兄如父,按理说就是该我来照顾妹妹,这道理说到天上也是撑得住,没有把妹妹丢给别人养着道理。”

明媚听到这里,便微微冷笑了笑:“哥哥怎么好了伤疤忘了疼,当初是你入狱,家里无人照顾,我才入京,多亏了外祖母照料,不然此刻,哥哥也说不上这些话,我不知早死哪个坟头上了。”

卫宸面­色­一变。

明媚又道:“哥哥也不用说景府门高户大欺负人话,当初哥哥可是亲口跟我说了,要住景府,嫂子也说‘寄人篱下’是极好,怎么如今却翻了脸,不说那些了?”

卫宸皱着眉,说道“妹妹,你怎么总替他们说话?我们才是一家人,我才是你亲哥哥。”

明媚说道:“我自然知道,只不过当我走投无路时候,哥哥却不曾出来助我一把,哥哥牢里时候,用打点,上下疏通,不是全也仗着景正卿?要了他那么多银两,才够上京盘缠吧?如今京城也到了,宅子也住了,却说出这样卸磨杀驴话?哥哥,做人要讲良心。”

卫宸­色­变:“我怎么便不讲良心了?我起初不也是毕恭毕敬地上门去拜见了,是他们不待见我,一个劲儿地把我往外头赶,我才冷了心,他们一心一意地隔开你我兄妹,其心可诛!难道我还要感激他们?”

明媚也变了脸­色­,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一心一意,什么其心可诛?”

卫宸望着她,狠狠说道:“我现才明白他们打是什么如意算盘,因为妹妹许给了端王,所以他们才怕我把妹妹抢回来,将来他们就失了巴结端王机缘,所以才防贼似防着我呢,现想来,当初他们派人去接你,恐怕目就不单纯,妹妹生得本就貌美,恐怕他们一早就打得这个主意,要拿你来笼络端王!”

明媚听着这样匪夷所思话,不知该怎么反应。

卫少­奶­此刻就说道:“你别说这些,吓到了明媚,你慢慢地跟她说便是了。”又对明媚道:“好妹妹,你哥哥也是为了你好,那景府人,哪一个不是狐狸似?怎么会真心对你?只有你哥哥……毕竟是一家人,不会害你,你如今就好好地住这里……”

明媚听到这里,便说道:“我也没说景府人个个都是真心对我,可是确是他们当初救我于危难之中,也救了哥哥命,如今说出这种恩将仇报话来,这才是诛心!”

卫宸气道:“你!”

明媚却又说:“一家人?不会害我?我倒要问问哥哥嫂子,倘若现我没有许给端王,你们肯这样费心思地骗我出来?说什么贺寿,说什么一家人相聚,原来都是假,我毕竟还是白心软了!就不该信你们!”

明媚说到这里,气得不行,起身道:“玉葫,我们走!这里我一刻也留不住了!”

卫宸也起身喝道:“明媚!你真不认谁才是你亲人了么?你看清楚,我才是你哥哥!父亲死了,你就归我照料!这道理说到衙门也是通!”

明媚气道:“你照料过我么?说什么衙门,你竟还想把这件事闹到衙门?”

卫少­奶­也说道:“我们再穷苦贫寒,也毕竟是你哥哥,姑娘别一心贪恋着景府好受用,就不认兄嫂了。”

明媚听了,一挥手,给了这刁­妇­一个耳光:“我贪恋好受用?你们当初一门心思往景府钻时候我说什么来着?让你们自立门户,别总想着靠别人,你们反以为我是拦着你们富贵荣华呢,如今却来说这句话?倘若你们两个真是好人,有那自力生志气,我就算是吃糠喝粥,也巴不得就跟你们一块儿住,只可惜你们两个本就是头一号贪恋富贵受用,要留我,也不过是想以此巴结大富贵受用!”

卫少­奶­没想到她竟动手了,捂住脸一怔,然后便哭叫道:“了不得,做妹子打起嫂嫂来了!什么世道!”

明媚并不理会,往外就走,卫宸上前一把抓住明媚胳膊:“你瞎说什么?你当真宁肯去景府也不肯跟着哥哥?”

明媚被他握手臂发疼,却忍着不出声,只道:“好!你若是真心把我当妹子,想护着我,想一家人一块儿……我答应也成,但有一件,我要断了跟端王府牵连!我不嫁端王!”

卫宸倒吸一口冷气。

明媚冷笑,问道:“如何?若是这样,你还肯说什么要留我话?”

卫宸恼羞成怒,道:“你自从上京后,­性­子越发变了,竟把长兄也不放眼里了,处处挤兑……”

明媚道:“你放手!”

玉葫见卫宸动了手,便去推他:“少爷你竟要强留小姐不成?小姐爱跟谁亲近就跟谁亲近,横竖不跟算计她人亲近就行!”

卫宸听了这话,怒从中来:“贱丫头,不教训你,你竟不知谁是主子了!”反手一巴掌打过去,用上了十足力道。

玉葫猝不及防,被打身子倒退回去,踉跄倒地上,四喜忙去抢救。

这一巴掌未尝没有震慑明媚意思,明媚大叫一声:“玉葫!”便要过去。

卫宸重一把拉住她:“今日你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景家若来人叫你回去,我就只说你自己要留这里,——我就不信,难道他们敢来抢人?”

卫少­奶­旁边得意而笑:“不教训教训她,还真以为自己是……”

明媚气得满眼发黑,几乎晕过去,正于这混乱之中,却听得有人道:“这是­干­什么?”

卫宸听了这一声,身子猛地一颤,便转过身去,却见大门口飞地进来一个人,大步流星如风一样逼近。

卫宸情不自禁地拉着明媚后退。

明媚抬头,乍然看见那人,含泪喃喃唤道:“景正卿……”

这一刻,竟像是又回到了当初,县衙她被张财主逼迫,正也是他,负手现身,就像是一道艳阳降临。

122、护花

卫宸见了景正卿,如老鼠见了猫。

见景正卿一步步靠前,卫宸有些发抖,手上却不敢放开明媚,问道:“二爷……怎么来了?”

景正卿盯着他,说道:“我自然是给表哥贺寿来了,没想到酒没吃上,戏倒是先看了一场,这又是在唱哪一处?”

卫宸­干­笑两声:“没、没什么,我跟明媚玩笑呢。”

景正卿望着他握着明媚的那手,道:“你快把她的手捏断了,这叫玩笑?”

卫宸吃了一惊,景正卿上前,便去拉明媚。

卫宸却把明媚往身边一拖,道:“二爷,您想­干­什么?”

景正卿见他把明媚拉的一个踉跄,双眸之中已经隐隐地寒光闪烁了,慢慢问道:“表哥,你是在质问我吗?”

卫宸打了个寒战,忍不住又想后退,却又强撑着。

卫少­奶­此刻也过来,道:“二爷怎么也来了?这没什么,明媚跟她哥哥拌了两句嘴,赌气就要走,这不正在劝吗?”

玉葫被四喜扶着从地上起来,道:“你这贱人胡说八道,二爷,他们想把姑娘强留在这里!”脸被打得红肿,泪不由自主地就滚落出来。

卫宸骂道:“你这贱婢闭嘴!”

明媚一声不吭,垂着双眸,只觉得这一刻,当真是生无可恋。

她只以为还有一丝家人温情,故而特意前来,没想到人家全是在算计她,给了个套儿而已,如今,可算是图穷匕见了。

景正卿一字一顿,说道:“把明媚给我。”

卫宸见已经无可隐瞒,索­性­说道:“二爷,既然你来了,那也正好,我便跟你说一声,明媚不回景府了,此后就跟着我,我是长兄,理当照顾妹妹。”

景正卿看一眼明媚,却见她被卫宸拉在身旁,隐隐地失魂落魄似的,他心中疼极,面上反笑道:“是么,这可是极好的……”

玉葫听了这句,吃了一惊,连四喜也震惊不已,竟唤了声:“二爷!”

卫宸惊喜片刻,却又警惕:“二爷说的可是真的?”

卫宸身后,明媚微微抬眸看了景正卿一眼,双眸里满满地都是泪,却又一声不响地垂了头下去。

景正卿道:“自然是极好的了,留了明媚给你,你若是赌输了,无处借贷,是不是也可以把她卖了?……是了,你是不舍得卖她,你还得把她留着卖给端王呢!”

卫宸脸­色­发黑:“景正卿,你说话别太难听!”

“话糙理不糙不是?”景正卿好整以暇地,说道,“头前我来的时候,你说过什么来着?若是再赌,则断手断脚?”

卫宸竟打了个寒颤,先前他还跟明媚瞒着这件事,此刻也没什么好瞒的了,都撕破了脸。

卫宸便也冷笑道:“我先前还当二爷是个慷慨的人,没想到只是算计我们,一面儿给我们银子安抚,一面儿把我妹妹弄进景府去……弄得她如今心也向着你们,反没了我了!我赌又如何?又不是没有钱,你们景府也是大把的银子……就周济周济我又能如何?难道巴结了我,对你们会有坏处?二爷你非但不给我银子,反而命那些银庄放贷的都不许借钱给我!你这是要绝我的路!让我在京内混不下去是不是?我跟她说你们其心可诛,明媚竟只不信……”

景正卿道:“明媚自然不信,因为她没有那么糊涂。”

卫宸得意笑道:“可是罢了,天无绝人之路,没了景府,我照样也能过的很好,自有别人乖乖地双手奉了银子上来,给爷花。”

景正卿眼睛眯起:“是谁?”

卫宸道:“这个就跟二爷无关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二爷……”

话音未落,只见眼前人影一晃,卫宸来不及反应,就听到咔嚓声响,手腕上一阵剧痛,忍不住杀猪似地叫起来,同时松手。

“你的脏手不配碰她!”景正卿探臂一抱,把明媚抱入怀中,再不松手。

卫宸惨叫道:“我的手,我的手断啦!”

景正卿冷冷一笑:“先前你跟我赌咒发誓,说若是再去赌钱,就断手断脚,如今只是一只手,是不是就太便宜你了?”

卫宸捧着断了的手腕,疼得冷汗直冒,恨不得满地打滚。

卫少­奶­惊心裂肺,忙来扶住他,尖叫道:“杀人啦,杀人啦!无法无天!”

景正卿看了两人一眼,又看了怀中明媚一眼,见她脸­色­苍白,闭着双眸,眼角还带着一星泪光。

景正卿咬了咬牙,便道:“我只想告诉你们两个,我要拿捏你们,易如反掌,只不过我不想当着她的面儿……你们若是知道收敛,便也罢了,若是还要闹腾,就别怪我绝情!”

景正卿说罢,将明媚一抱,大步往外而去。

身后四喜扶着玉葫,急忙跟上。

四人出了大门,卫少­奶­看着卫宸,看着他的手腕跟手指都有些扭曲,又是震惊又是害怕,叫道:“怎么办,这怎么办?人也走了!你可快想个法儿!”

卫宸捧着手,疼得钻心,浑身发颤,六神无主。

他跟卫少­奶­好不容易想出这个法子来,把明媚赚回来,如今又被人抢了去,想到以后……真真痛彻心扉:“没想到……他会来……这可……如何是好,早知道的话……”

正在无法可想的时候,却听到门口有人带笑地说道:“想什么?这又抢人又打伤了人,自然是要去衙门了。”

卫宸一怔,忍着痛抬头看去,却见门口站着个蓝衣清瘦的公子,似笑非笑地正看着他们两个。

卫少­奶­吃了一惊,脱口道:“说的什么?你是谁?怎么来到这里……想­干­什么?”

卫宸也盯着那人。

那人道:“我只是看你们实在被欺负的可怜,有亲不能认,好端端地妹子又给抢走,所以看不过眼罢了。”

卫宸皱眉道:“你是什么人?你可知道方才动手的人是谁?”

那蓝衣公子笑道:“你不必问我是谁,我却知道,那动手的来头可大了,寻常衙门奈何不了他……只不过,有一个人是很能制住他的。”

卫宸竟忘了痛,几乎跟卫少­奶­异口同声地,张口问道:“什么人?”

“那自然就是……当今的……”那人望着他,虽是笑微微地,却藏不住眼底一抹­阴­冷,道:“端王爷。”

景正卿抱着明媚出门,门口上来送的景府家奴们先前被卫宸派的小厮打发几句,正要走,方才看景二爷匆匆进去,知道有事,就静等着,这会儿见出来,忙迎接了。

景正卿抱着明媚,将她轻轻地放进轿子里,安抚说道:“明媚,我带你回去。”

景正卿刚一松手,却愣住。

明媚正揪住他的衣襟不放,双眸望着他,小声说道:“我、我不要回去。”

昨儿跟老太太说的时候,老人家已经面有难­色­,忽然间匆匆回去,阖府的人都知道发生什么了,且此刻明媚心乱心凉,什么人都不想见,只想静静地罢了。

景正卿怔住,对上她双眸,心狂跳了会儿,终于说道:“那么……那么我带你去个地方?”

明媚点点头,便闭了眼睛不再说话。

景正卿心中没来由一阵狂喜,心中极快一转,便对康儿说道:“你去之前舅爷给我的那房子,找三哥,就说……”低低地交代了几句,康儿领命去了。

景正卿又唤了另一个景府的奴仆来,道:“你快骑马回府,到府门口跟看门的老齐说一声,倘若是府里头派了人来这里问姑娘什么时候回去,就说姑娘暂时还要留一会儿,不忙……”那小厮也答应了,牵了马先回府去。

打点了这两处,景正卿才对玉葫跟四喜道:“姑娘身子不适,我先带她去盛三爷的商铺暂时歇一歇,找个大夫看一看再回府,也免得老太太见了……又要生气担心,你们两个也记得,回府后千万别透露此事,如今我先走,你们在后面慢慢地跟着,我叫人带路,也先去三爷的商铺歇脚,等姑娘恢复了,再一块儿回府,如此天衣无缝,可知道了?”

四喜急忙应承:“二爷放心。”玉葫还有些不安:“姑娘……是什么意思?”

景正卿道:“是她的意思。”

玉葫对上他坚定的眼神,也就不说话了。

景正卿安排妥当,便把明媚从轿子里抱出来,拥在怀中,自己翻身上马,先行一步。

玉葫望着明媚,却见她闭着双眸,靠在景正卿怀中,不言不语,玉葫走上一步,怔怔看了会儿,便叹了口气。

四喜上前:“怎么了,可还疼?”

玉葫摇头,四喜道:“幸好二爷来的及时……不然的话真不知会怎么样,这为大公子看起来倒是斯文的一个人,怎么竟会翻脸成这样?真真吓人。”仔细看了看玉葫的脸,又道:“走吧,咱们也先去三爷的铺头,我早听说三爷在外头有许多的商铺跟外宅,都无缘见,没想到今儿竟能见到了……三爷找大夫给姑娘诊看,顺便也给你看一看,这脸颊都肿了。”

何止是肿了,卫宸挟怒出手,连嘴­唇­都磕破了,渗着血。

玉葫道:“我是没什么的,吃了这巴掌,叫小姐认清了他们的真面目,以后就不至于上当了。”

四喜心头一动,叹道:“小葫,你对姑娘可真忠心。”

玉葫道:“我自然是姑娘身边头一号忠心的。”

四喜见她颇有几分得意似的,便笑笑:“知道啦,我们谁能比得上你?快别说嘴了,嘴­唇­都也肿了,赶紧去三爷处,找点药膏上一上。”

且不说玉葫跟四喜在后面随着轿子慢慢地走,只是景正卿抱着明媚,把她搂在怀中,只捡着人迹罕至的小巷子走。

明媚靠在他胸前,身下随时颠簸,却不觉得如何,只是昏昏沉沉地想睡。不知过了多久,景正卿翻身下马,把明媚也抱下。

明媚半睁开眼扫了扫,却见仿佛是到了哪里,她也不留心,依旧闭了眼睛。

景正卿将她往怀中越发搂了搂,才上前敲门,门里头有人问:“谁啊。”

景正卿道:“是我!”

门里的人才惊道:“二爷来了!”赶紧开门,见果真是景正卿,忙行礼。

景正卿道:“把马儿牵了进去,烧点热水送来。”

那仆人答应了,牵了马儿进来,掩上门,又叫了个中年­妇­人去帮手。

景正卿抱着明媚,往堂屋进去,进了偏房,入内觉得稍冷,摸摸炕,也是凉的,便又叫烧炕。

外头自一团忙碌,景正卿打开柜子,看到里头有新的被褥,便抖开,把明媚裹在里头,又抱住了,问:“冷不冷?”

明媚的睫毛抖了抖,然后张口说:“……冷。”两行泪随着便掉下来:何止是身子冷?最冷的恐怕是心里。

景正卿明白,他心头一酸:“没事儿,一会儿就暖和了。”把自己外裳脱去,只穿里衣,又用力抱住被子:“好明媚,别怕,还有我在呢。”

明媚裹在被子里,睁开眼睛望着景正卿,望着他长眉星眸,鼻直­唇­朱,这曾是她曾唯恐避之不及的一张脸……

明媚默默地看了会儿,唤道:“表哥……”

景正卿“嗯”了声,低头看她。

明媚对上他双眸,道:“你……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景正卿愣了愣:“因为……我喜欢明媚,我就想对你好,想护着你,不让别人欺负你。”

明媚眨了眨眼,忽然问道:“只许你欺负我吗?”

景正卿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她是玩笑,顿时也笑了笑。

明媚望着他的笑容,他脸颊上的伤痕已经极淡了,如此一笑,正是昔日初见时候的那道艳阳似地影子,隔着一层泪,恍恍惚惚地,看不真切。

明媚唤道:“表哥。”

景正卿道:“嗯?”

明媚道:“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吗?”

景正卿愣了愣:“会的。”

“不会后悔吗?”

景正卿正­色­道:“先前起过誓的,不然就会天打雷劈,怎么能后悔?”

明媚笑了笑,然后说道:“那么……你为什么不来亲亲我?”

景正卿一愣:“明媚?”

明媚看了他一会儿,便凑过来,窸窸窣窣,发着抖,在他下巴上轻轻地亲了口。

景正卿身子一震,盯着她看了会儿,伸手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小心翼翼,极尽温柔地将­唇­印落在那娇软的樱­唇­之上,如和风细雨,细细试探,滋润。

明媚睁着眼睛,呆呆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缓缓地闭上双眸。

123、渴火

心中一片空白,像是身处冰天雪地里,就算被他裹被子里都难以抵抗心头那股冷意。

就像是渴望一团火一样渴望身边人,明媚微微张嘴,感觉他亲吻,眼泪不知不觉从眼角沁出。

需要什么来填满,靠近……好证明她不是只身一人孤立无援,她想要抱抱身边他,手却被困被子里,可是很想要碰触……

于是舌尖一挑,主动便卷住他。

景正卿身心俱震,如同受到了惊吓,明媚缓缓睁开眼睛,疑惑似地看着他,仿佛不解他为何停下。

景正卿抚上明媚脸:“明媚,怎么了?”这太过反常了,或者是惊喜来太,让他无所适从。

明媚怔了怔:“我……我……没什么。”

景正卿仔细看了她一会儿,明媚低头,看看自己仍被裹被子里,就挣了挣。

景正卿稍微松手,不再紧紧束缚着她,明媚伸出手来,看看双手,又看看景正卿,终于抬手,缓缓地抱上他腰间。

景正卿身子战栗,几乎无法自控,她乖觉地靠胸口,狂喜让他心怦怦乱跳,像是要跳出胸口,偏偏又像是要窒息。

明媚将脸贴他胸前,感觉体温从薄薄衣衫里透出来,热热地烘着她,不由喃喃地说道:“这样才暖和。”

景正卿忙拉起被子一角,抱着被子把她重捂入怀中,又轻轻地抚了抚她背。

顷刻外头送了烧热水来,景正卿拍拍明媚:“明媚松手。”

明媚半睁眼睛看他:“­干­什么?”

景正卿道:“擦擦手脸。”说着,便跳下地,亲自端了水过来。

拉了明媚手,给她把双手洗了洗,见那雪白右手腕上一道乌青,知道是卫宸留下。

景正卿心中气恼,想道:“这畜生,下手竟这样狠,真该把他两只手都弄断了。”

明媚坐炕边上,看景正卿垂头替自己洗手,一副心无旁骛认认真真模样。

明媚歪头看他,虽然说这张脸她看了千百次,早就熟悉不能再熟,可是此刻看,却仿佛相识一样,带着陌生,只是这陌生,却不令人难受。

景正卿把她手跟腕子洗过了,用帕子仔仔细细擦­干­净,放回了被子里捂着。又换了水,把­干­净帕子泡了拧半­干­,就替她擦脸。

明媚本能地闭上眼睛,景正卿又细细把她脸擦了一遍,把眼角、脸颊上泪痕都擦­干­了去,不敢用力,怕擦破了那娇­嫩­肌肤,稍微擦拭了一会儿,就露出那冰雪无瑕脸容,因为被碰过,显出一种娇­嫩­红润来。

景正卿撇了帕子,情不自禁凑过去亲了口,明媚看他一眼,还有点羞,略一歪头避开,景正卿却又追过去,她­唇­角亲吻两下,便又含住饱满­唇­瓣。

呼吸渐渐也急促起来,明媚躺景正卿怀中,感觉两人像是水中游鱼,时而相遇了,便以­唇­相接,狎昵嬉戏,她起初抗拒,渐渐地却竟接受了这种感觉,隐隐有些喜欢,当景正卿吻落过来时候,会忍不住凑过去迎上,当他离开时候,却又恋恋不舍。

两个人如此亲吻片刻,明媚忽地觉得腰下有东西顶着自己,她怔了怔,就看景正卿。

景正卿头一遭被她接受,算是“两情相悦”地,几番亲吻,早就情生意动,又望着她­唇­瓣肿胀样子,虽然不是有意生那邪念,但本能驱使,却无可奈何。

却是有点不好意思,生怕这个极好时候惹明媚不,便说:“我、我不是有心……”

明媚垂眸:“你还说呢,总是……”

景正卿见她并没怎么生气样儿,便跃跃欲试,顺势想往上爬:“明媚,我想……”

明媚不做声,只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景正卿喉头一动:“我想……要你……”手顺着她腰间往下,便身上轻轻抚摸。

明媚身子一扭想要躲开,却被景正卿按住,手顺着她裙子摸进去。

明媚急了,轻轻打他一下:“不要!”

景正卿却迅速地探手入内,手指轻轻摩挲,明媚身子发抖:“停下……”

景正卿低头,吻住她嘴,手指顺着那一道往内,轻轻浅浅试探两下,便觉得手指微微湿润,他喃喃低声道:“明媚也想我……是不是?”

“好没脸,谁想你了!”明媚脸­色­粉红,想躲又无处躲。

景正卿索­性­将她放被子上,将身压下,那手指便欺得入,明媚惊呼了声,身子绷紧,景正卿抚摸她脸颊,又往下安抚她身子。

明媚惊慌看他,景正卿道:“别怕……表哥是喜欢你,才要跟你如此……明媚不是也有些喜欢我么?”

明媚咬着­唇­:“我没有……”

“口是心非小家伙,”景正卿却全不听,一手去抚弄她,一边解开自己腰带,手探入下面,便也擭住自己那物,早也肿~胀硬挺。

明媚忙闭上眼睛,景正卿低低一笑,将手指抽出。

明媚身子狠狠一颤,仍是害怕,翻过身便想下炕,景正卿忙合身压上,一手搂着她腰把人抱住,他硬物便正好抵那雪臀之上。

明媚怕得很:“别,表哥……我不要这样……”

“那明媚想要什么样?”景正卿她耳畔低语,腰却缓缓动作,身下极慢地蹭过。

明媚红着脸,趴被子上,小声说:“总之、总之不要那个……”

景正卿忍不住一笑:“小明媚怎么这么坏,是想憋死表哥吗?不要这个,要什么?要表哥手指?还是……”他凑她耳畔,舌头伸进她耳朵里,轻轻一舔。

明媚浑身发颤,忍不住低低呻~吟了声,听得景正卿心头酥软,便笑道:“你可是坏了……竟喜欢表哥伺候你么?其实用它伺候也是好……”

明媚抱了脸:“都不要,放开我。”

景正卿她身上重重一撞,明媚叫了声:“表哥!”

景正卿压着她,手指缓缓探入深,明媚呜咽了声,景正卿转动手指,几番试探,连连j□j,明媚往前想逃,又被他按着,动弹不得,又难受又无法,景正卿见水儿越来越多,便加重力道跟速度,明媚忍不住闷哼出声。

景正卿道:“明媚喜欢这样儿么?”

明媚咬着­唇­:“别……停下……我、我受不住了……嗯……”

声音酥甜入骨,景正卿魂魄荡漾:“小明媚喜欢,是不是?喜欢表哥这样对你?”

明媚嗯哼数声,已经是说不出话来,只是低低地喘息呻~吟,景正卿俯身她欺霜赛雪地臀上亲了数口,手指用力送入,几番动作,只听明媚低叫了一声,后竟抽搐着身子软软地倒被褥上,身子一阵阵微微发抖,连声音都出不了了。

景正卿感觉里头紧紧地咬着手指,一阵阵地吸吮,贪恋他似。他心中大动,手抚着自己尘根,略用力,便抵上面,眼神一沉,正要顺势入进去,却听得外头有低低人声。

景正卿一皱眉,便停了手,把明媚抱起来,仍旧用被子裹住,才扬声问道:“外头是谁?”

明媚朦胧中听了声音,略睁开眼睛,景正卿冲她做了个噤声动作。

此刻却听外头有人说:“是二爷小厮康儿来找二爷,说是有事。”

景正卿听了,心里焦躁:什么时候不好来,偏这个当口?

景正卿看看身下,总不能就这么顶着出去,又看一眼明媚,见她无力半闭着双眸,半昏半睡,他皱了皱眉:没有法子,只好……

顷刻间,景正卿整理好衣裳,便拉开门出去,果真见康儿站院中,一脸着急,见了他,便上前来。景正卿问:“怎么了?”

康儿凑上前来,他耳畔低低说了几句。景正卿­色­变:“真?”康儿点点头:“三爷让我赶来报信,让二爷速速安排,好赶紧回去。”

景正卿点点头:“那好,我知道了。”

景正卿回到屋里,见明媚仍迷迷糊糊,他便轻唤了两声,明媚睁开眼睛,看见是他,满脸晕红。

景正卿她­唇­上亲了口,便道:“好明媚,这儿呆不下去了,我要送你到三哥哪儿去,让他护送你回府。”

“发生什么事儿了?”明媚敏感地察觉不妥,撑着问道。

景正卿道:“也没什么……都是小事儿,咱们不是说过了吗,外头事都交给我,你自宽心。”

明媚却不放心,抬手握住他手:“表哥……不会、不会……不会像上次么?”

上回太子之事,他匆匆被带走,结果生死一刻,明媚此刻竟也惊心起来,抓着他手不肯放开。

景正卿见她如此担心自己,心中宽慰,呵呵一笑:“傻孩子,哪里就会那样?放心,这次是小事,我不跟你说,是因你知道了……只会又动恼伤身,等我处理完了此事,回去亲口跟你说。”

明媚呆呆问道:“真,你不骗我?”

景正卿道:“我哪里会骗你?只不过……你可记得,你今儿还欠我一次,我可要讨回来。”

明媚怔道:“欠你什么?”

景正卿笑着,凑到她­唇­边,又亲吻了片刻,明媚隐隐明白:“你又瞎说了,我不理你。”

景正卿笑道:“我可不管,我势必要讨回来,这样下去,苦死了我。”

明媚急道:“呸,不许说那个字。”揪心,拿手就去堵他嘴。

景正卿握住她手,放进嘴里亲吻吸吮了会儿:“真想不管不顾地,就这儿吃了你。”

明媚竭力抽回来,红着脸叱道:“又说混话。”

景正卿道:“可不是混话,是闺房里话。等咱们成亲了,你才知道其中乐趣。”

景正卿替明媚把衣物整理妥当,也用一身大氅抱住她,带着出门,直奔景正盛店铺,从后门处自有人接了。

景正盛亲自出来,面带焦急之­色­,迎面便道:“嗳呀,你这……”一眼看到他怀中抱着人,便停了口风,只道:“妹妹回来了?”

景正卿把明媚往他怀中一送:“哥哥,劳烦你送明媚回府,我……先去办事了。”

景正盛慌忙把明媚抱住,景正盛警觉,见二爷欲言又止,就知道他没告诉明媚实情,当下说道:“那好,你去吧,可要小心应付。”

景正卿点头,又看一眼明媚,抽身出去,上马急奔离开。

景正盛将明媚抱入内堂,进了里屋,才道:“去叫玉葫四喜进来,伺候姑娘。”

自有丫鬟去传话。

明媚坐床边,解了大氅,景正盛亲自接过去放了。

明媚忐忑:“三表哥,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景正盛笑道:“没,只是小事儿,交给正卿去办了,等他办完了,自回来跟你说。”

景正盛一边说着,一边打量明媚,却见她脸­色­白里透红,脸上不施脂粉,素白玉净,却自有光华,正如春雨打过茉莉花,偏偏朱­唇­娇艳,微微地肿着,以景正盛流连花丛老到经验,自看得出那是被几番蹂~躏亲吻才留下痕迹。

景正盛一则惊心,一则叹息,默默心想:“卿弟真真无法无天起来,也不知这回事……竟会如何了局?”

且说景正卿出了门,挥鞭策马急奔,竟不是向着景府而去,而是向着端王府方向。

124、巧合

景正卿到了端王府门口,翻身下马,自有侍卫来迎了,这些日子以来景正卿时常上门,府里上下轮班侍卫都认得了他,当下一人接了马儿,一人便道:“二爷来了!”

景正卿笑道:“是,听说王爷命人召唤我?不知何事?”

景正卿­性­子爽快,人物出­色­,虽然是世家公子却毫无傲慢之姿,出手且又阔绰,又三五不时请各位喝个酒,这些侍卫都跟他交好。

当下便道:“听说有人在顺天府告下了二爷,说二爷打伤了人,又强抢了……这件事儿不知怎么就给王爷知道了,方才已经叫了那苦主进去……二爷可万万要警醒点。”

“多谢哥哥。”景正卿面不改­色­,谢过侍卫,往内便走。

因来的熟络了,里头也有些丫鬟小厮都认得了他,当下有站着看他人物的,有冲过来跟他报信的,委实热络。

景正卿从正门顺着入厅的路往里去,走了会儿若有所思地往旁边侧廊里看去,依稀可见有一道影子一闪消失,并没看清是谁,只瞧见是女子的裙角罢了。

景正卿扫了一眼,便又重新往前而去。

端王的跟随赵忠见了景正卿,远远地便迎出来。

景正卿站住脚,对他行了礼,赵忠忙回礼:“二爷别客气,快进去吧,王爷等了好一会儿了,头前派人去了景府,怎么二爷竟不在府里?”

景正卿正­色­道:“半道儿有点事,就在三哥的外宅里停了停,是家里人报信儿才知道王爷传唤。”

赵忠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二爷快请入内,向王爷详细禀明就行了。”

景正卿点头,往厅里去,还没迈步入内,就瞧见地上跪着一个人,只看背影就知道是卫宸了。

端王正襟危坐,瞧见景正卿进来,才抬眸看来,景正卿进内见礼,端王道:“免礼,二郎起身。”

景正卿道:“不知王爷召下官来有何事?”

端王看了一眼地上的卫宸,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可认得他?”

景正卿扫了一眼,道:“认得,这是下官的表哥……是我卫姑父的长子。”

端王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认得就好办了,先前,他在顺天府里下了状子,状告你打伤了他,又抢走了……明媚?”

说到明媚名字的时候,明显地迟疑了一下。

地上卫宸抬头来看景正卿:“回王爷,正是如此。小人的手如今还断着呢。”

端王瞅他一眼,便叹道:“二郎,既然是亲戚,你为何竟要出手打人?又听说今儿是他的生日,明媚是回去给他祝寿的,你又为何把人抢走了?好好地竟闹成如此。”

卫宸冷笑,且看景正卿。

端王眼皮一垂,又道:“方才,本王派人去景府传你来对质……没想到景府的人竟说你不在府内,连同明媚也不在……你却是,去了哪里了?”

卫宸听到这里,隐约觉出有点不太对味儿,却又想不出是如何。

景正卿心头一颤,面上却仍泰然自若,道:“王爷容禀,下官的确没有带明媚表妹回府,只是中途在我盛三哥的外宅里略作停留,这其中是有两个原因的。”

“哦?你且慢慢说来。”端王这才重又抬眸看他。

景正卿道:“王爷肯叫人传召下官,就是不肯听片面之词的意思,下官心中感激。也想把事情的原本跟王爷细说一遍,免得王爷被人误导。第一,我并非是去抢人的,而是去贺寿,谁知道进了门,却正看到卫宸拉扯着明媚不放,明媚的丫鬟被打倒在地,试问,这是去贺寿的光景么?下官看势不妙,才上前解围。第二,关于下官伤了人,头前卫宸因好赌入狱,是下官托人多番营救才脱身,如今他上京来,又犯了旧疾,下官寻上门去警示他,他曾赌咒发誓,说若是再犯了,就断手断脚,这个却怪不得我。”

卫宸气道:“你分明……强词夺理!”

景正卿道:“至于后来没有回府,也有两个原因,明媚受了惊吓,需要找个大夫看看,正好我盛三哥的宅子近,便在那略作停留;第二个原因,却是因为明媚不想就立刻回府去——因为忌惮一则:她才高高兴兴去给她哥哥贺寿,转头就通身狼狈地回府,势必会惹人闲话,因此宁肯先在三哥的府上歇息停当了,当一切都没有发生。却想不到,有人竟宁肯把此事张扬出去,让她颜面无存!”

景正卿说着,便回头瞪向卫宸。

卫宸身子一抖,便说道:“你若不去强横Сhā手,怎会如此?休要恶人先告状了。”

景正卿冷笑:“恶人先告状的究竟是谁?”

端王听他一一说来,很是合情合理。

卫宸看看景正卿,又看向端王:“王爷,事情闹出来也并未草民所愿,本来草民也不想如此的,只不过他们景府仗势欺人,分明是我的妹妹,他们却要强行带走,草民千里迢迢上京,就是想跟妹妹团聚,谁知道他们强留府内,就算小民去见,都推三阻,小民实在是忍无可忍……”说着,竟落下两滴泪来。

端王不置可否,只淡淡地问:“那,明媚的意下如何?”

卫宸一怔,而后说道:“妹妹从来跟我感情极好,自然是愿意跟着我住了,只不过被他们府里的人教唆着,跟我有些许误会,才……然而骨­肉­至亲,小人怎会对妹妹不好?今早上也是一时情急,想跟她把误会开释才……本来会好好地,只是景二爷忽然出现,才让局面不可收拾。”

端王听到“骨­肉­至亲”个字,忍不住就看了一眼旁边的景正卿。却见他端直站着,眉眼之中带一丝冷飒,在卫宸说话的时候,他便扫着卫宸,很有几分厌憎之意。

端王收回目光,想了想,便道:“可是二郎说你好赌成­性­,而且据本王所知,你之前在渝州,自卫凌去后,你也烂赌不休,明媚曾苦劝多少次你皆不停,后来入狱便将她撇了,让她受了不少委屈吃了不少苦,如今你平白让她跟你一块儿住,岂非痴人说梦?”

卫宸没想到端王竟知道在渝州的事,不由心想:莫非是明媚跟他说的?这个丫头实在是……竟胳膊肘往外拐!一时又暗暗怀恨。

景正卿却知道明媚不是搬弄是非的人,这些必然是端王自己打听到的,不由又看端王。

端王却又继续说道:“何况如今你所住的房子,不过也是景家的,明媚在景府又住的好生安乐,倘若你能好好地照顾她,倒也是罢了,但是照我看,却并非如此,你忽然要让她跟你同住,是否另有用意?”

卫宸心惊又怕,却强辩:“王爷,小民的确……的确是因兄妹情深才……”

端王依旧和颜悦­色­:“你若真的顾惜兄妹之情,便很该为了她好,起码行事要处处留神,不要给她难堪。而你所做的是些什么?才上京没有多久,便频频出入赌馆,落个好赌成­性­的名头;脚尚未曾站稳,就要跟亲戚家决裂,让明媚为难。出了事后,不思家丑不可外扬,反而告到官府,要闹得朝野皆知,你莫非是故意给明媚和本王难堪吗?”

卫宸目瞪口呆:“王爷!小民、小民怎会如此?”

端王慢慢说道:“若不是顺天府知道此事跟本王有关,不敢张扬,此刻,恐怕已经街知巷闻,明媚身为妹妹,尚能想到出了事后不回景府,悄悄遮掩下来,你身为长兄,却偏要给她好看,试问你浑身上下哪一点像是她的亲哥哥?你除了毁她坏她,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卫宸听端王一一道来,居然知根知底地。他浑身发冷,哑口无言。

景正卿在旁边听着,忍不住对端王另眼相看:这位王爷心思缜密,看事清楚,实在是……

景正卿在钦佩之余,却又生出一种绝不能小觑此人的感觉,暗暗有些发毛。

端王面­色­略冷了些:“何况听二郎所说,你竟对她的丫鬟动了手,还意欲禁锢她,你实在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她如此,你要本王如何治你的罪?”

卫宸见事情急转直下,吓得忙磕头:“王爷,小人不是有意的!小人只是一时情急!”

端王垂眸俯视着卫宸,说道:“很好,倘若你不想因此获罪,那么,即日起立刻离京,更不许拿明媚的名头招摇撞骗,倘若给本王听到风声,必然依法查办,绝不徇私,你可听明白了?”

卫宸一听,要赶他出京,且又不许仗着明媚的名头行事……真真一颗心凉的彻底:合着忙来忙去算计这一场,末了竟什么指望也没有了。

卫宸仓皇之余,便叫道:“王爷!王爷开恩,我毕竟是明媚的哥哥,她舍不得我,王爷不可把我送出京去,就让我留下来……我、我不求她跟我住了还不成么?我诚心悔过……”

端王淡淡说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不用多说了。”

卫宸上前两步:“王爷,你不能这么不近人情,王爷……我是明媚的哥哥,你不能这么对我!将来明媚知道了,也是不会答应的,王爷……也卫峰那个妾室生得都跟着明媚身边,凭什么赶我出去!”

端王脸­色­一沉,制止了上前拉人的侍卫。

景正卿看着端王的神情,竟微微觉得冷意绕身。

端王一脚踏地,略微俯身,望着卫宸的脸:“你是明媚的哥哥?”

卫宸莫名,点了点头:“自然。”

端王道:“此事别人不知,本王却一清二楚,当初卫凌跟景如雪一块儿离京的时候,身边已经有个快要一岁的孩子,而卫凌跟如雪认识还不到一年,你说,那个孩子是谁?”

卫宸惊呆:“什么?”

端王道:“你若是肯老老实实地住下,别生什么攀龙附凤的心思,自然一生无忧,但你偏生贪心不足,竟做出这种利令智昏的事来,本王又怎能容你?从此以后,不许你再见明媚,你可听见了?”

卫宸瞪着眼:“不、不……我是明媚的哥哥,我……”

侍卫上前,在卫宸脑后一掌,卫宸直接便晕了过去。

端王道:“拉出去,扔到城外,若是他敢作祟,就……”

景正卿站在旁边,身子不知不觉有些绷紧,眼睁睁看着侍卫把卫宸拉了出去,整个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端王这才又泰然无事地坐回椅子上,望向景正卿,道:“二郎,其实此事本王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叫你来不过是个过场,让你受惊了。”

景正卿忙抱拳:“下官不敢。”

端王看着他谨慎凛然之态,微微一笑:“行了,闲杂人等已经退了,你来坐吧,不必拘谨。”

景正卿迟疑,终于告罪落座。

端王看他神情不定,便道:“本王还要多谢你,及时赶去救了明媚,不然的话,任由这种来历不明的混账折腾,不知要让她受多少委屈。”

景正卿听他主动说起,心中跳了两跳,便抬头看向端王:“王爷……王爷为何竟说……”

端王不惊不恼,笑道:“你是问本王为何说卫宸并非明媚的兄长么?”

景正卿是个稳重谨慎的,不该他问的绝不多问,但是方才端王跟卫宸点破那一句的时候,并没有就避开他,而且方才端王也主动说了“来历不明”字,可见是没想隐瞒他。

景正卿点点头。

端王便说道:“很简单,就如本王所言……当初卫凌从宫中出去的时候,身边就带着一个未足月的小婴儿,想必就是现在的卫宸了。那时候卫凌还不曾认识如雪呢。”

景正卿心头一震:怪不得老太太不理会卫宸,原来果真有这个原因!只是,宫中?卫凌原来是宫中的人?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是景正卿死死咬牙,不敢让自己再问。

但凡涉及宫中,事情自然就是非同等闲的,最好少知道为妙。

端王见他不追问,便一笑,道:“你大概在疑问,卫凌怎么竟是从宫中出去的?说起来,此事在京内,知道的人恐怕也不超过三个,本王是一个,太后怕也知道……其他的,就天知地知了……”

景正卿见他竟还笑了笑,一时莫测高深,也不知该以何种神情面对,就含糊说道:“下官……也是丝毫不知,王爷为何竟跟下官说这个?”

端王微笑看他,道:“我瞧二郎是个忠厚诚恳的人,本王觉得跟你十分投契。故而说给你也无妨,何况这些本就是陈年往事,也不算什么……只是卫宸太过可恨了,烂赌倒也罢了,他今日竟能闹到公堂上去,实在是惹怒了本王,若非如此,本王也可留他一线。”

景正卿被端王盯着看,默然之余,心中怦怦乱跳:一来是因为得知卫凌早年的隐秘,二来是因为见了端王缜密狠厉的一面,三……莫名地觉得这其中似乎还有什么他没看清的,有些虚虚地怕。

端王看着他脸­色­,忽地问道:“是了,明媚如何?”

“啊?”景正卿得知秘闻,正在胡思乱想,闻言没反应过来,竟有些微微受惊。

端王一挑眉,问道:“明媚……没有被那野厮吓到吧?”

景正卿这才明白,竭力镇定下来,便道:“表妹略微受了点惊吓,不过倒是不要紧的,现在大概已经回景府去了吧,请王爷放心。”

端王听了,略略安心,点头道:“这就好了,多亏你……”

景正卿不敢面对他的双眸,便只沉默。

端王看他心不在焉似地,却并不想就这么放他离开,想了想,便问道:“是了,二郎近来有没有听过一些传言?”

景正卿打起­精­神来:“不知是什么传言?”

端王沉吟片刻,略皱眉,显出几分忧心的模样来,说道:“近来本王的随从……在外头听到一些流言,童谣之类,说什么‘千金之子坐明堂,避水离火方得当,只若遇上水中火,金冠玉带梦一场,……如此云云。”

景正卿道:“这个,下官也隐约听了几句,只觉莫名其妙。”

端王望着他,忽地一笑:“若是本王跟你说了此中解释……你大概就不觉得莫名了。”

景正卿奇问:“王爷这是何意?”

端王挥挥手,厅内两个侍卫也出外,把门关了。

景正卿眼神一瞄那关了的门,却听端王道:“早先,在本王小时候,还养在太后宫里,太后曾叫一位方外高人给本王批命,那高人说,本王乃紫薇星君转世,注定有九五命格,但务必要‘避水离火’。”

景正卿惊道:“竟有此事?可……可何为‘避水离火?’”说了这句,又惊了一惊,呐呐道:“王爷,这个……王爷怎也会跟我说?”

端王竟不在意,呵呵笑道:“本王说了,跟二郎你十分投契,这陈年的秘闻,只太后跟本王两个知道,如今却多了你了。”

景正卿微微出汗:“王爷……”

端王道:“你别怕,本王看重你,并非是要害你……且跟你说了这件事,也是想借助二郎的智慧,帮本王想一想,为何此刻民间竟会传出这样的流言来?这样传下去,势必传到太后耳中,太后自然记得当初那位高人所说的,‘避水离火’其实本王也不明白是何意,可是……”

景正卿想了想,忽然说道:“王爷,这‘明堂’的‘明’,却跟我明媚表妹一样……咳,怕是巧合……”

端王脸­色­一变,然后微微一笑,说道:“嗯,巧合罢了。”

端王又留了景正卿坐了会儿,见时候也不早了,景正卿起身告辞。

景正卿出了厅,后面端王起身,走到门口,目送景正卿身影消失,旁边赵忠走过来,行礼过后,道:“王爷,方才下人回报,卫小姐的确是留在景正盛的外宅之中,方才已经回到了景府了。”

端王点点头,道:“二郎是个办事妥帖的。”

赵忠挑了挑眉,欲言又止。端王又问:“关于那些流言,可查到是从何而起了?”

赵忠道:“问过几个孩子,都说是个瞎了眼的老头子教的,给了他们几文钱,叫他们处传唱,那些娃儿见顺口,就处唱了起来,虽然禁止了一些,可其他的已经传了出去。”

端王抬手,在鬓角慢慢地一划,道:“照你看,‘避水离火’是什么意思?”

赵忠苦笑:“老奴哪能知道?但这整句的意思,却分明是在说王爷,至于这个字,只看这字面儿的意思,就像是说避开水,别近了火……应该不像是说的实物那么简单,会不会是沾水的地方……或者人之类的?”

端王想到景正卿说的那句话——这个‘明堂’的‘明’,却跟明媚一样……

心头像是一池春水搅乱,端王眉头一皱,道:“无端端的,怎么竟会把这陈年的事都给翻出来?必有原因。这件事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那必然就是从宫里传出来的,再去细查,看看太后身边有没有什么多嘴的。”

赵忠答应,便垂手离开。

端王想了会儿,叹了口气,折身往书房而去,走了一会儿,却见走廊尽头迎面来了两人,一个,正是端王妃,另一个,却生得娇容玉面,身段婀娜,委实出­色­,正是蓝同樱。

端王是见过蓝同樱的,见两人上前,蓝同樱徐徐下拜,端王一点头:“免礼。”

端王妃便道:“王爷见完客了?怎么听说之前有人在顺天府闹事?跟王府有关么?”

端王道:“是件小事,已经打发了。”

端王妃笑道:“没事便好,王爷这是去哪?若是无事,不如同我们一块儿去前头暖阁坐坐?”

端王看一眼她,又扫了一眼蓝同樱,却微微一笑道:“改日吧,此刻还有件要紧的事。你便替本王好好照料蓝小姐吧。”

蓝同樱含笑行礼:“王爷要折煞同樱了。”

端王自去了,王妃陪着蓝同樱目送他离开,才边走边说道:“你方才进来的时候,可见过景家的二公子?”

蓝同樱道:“王妃说的是卿二爷么?王爷先前见的客人就是他?我先来的,竟没见到他。”

王妃皱眉说道:“倒不是他,我听人说,是有个人在顺天府把二公子告了,说他打伤人,且抢了……说起来你们府里跟景家来往的也甚是密切,你也该知道吧,这告状的,竟是明媚的哥哥。”

蓝同樱惊愕道:“是明媚妹妹的哥哥卫公子?竟有此事……我却不懂了,好端端地告的什么状?什么打伤人,又抢了……不是一家子么?”

端王妃道:“我也暗中惊疑的很,不知这事情如何了局,想来王爷已经处置妥当了。”

蓝同樱点点头:“王爷圣明,如此就好了。”

王妃道:“你既然跟明媚认得,你觉得……她如何?”

蓝同樱道:“明媚妹妹是个极难得的人物,虽然只见了两三次,我却十分喜欢她。”

王妃笑道:“你却跟我一样,我头一次见她就已经很是喜欢了,难得的这样一个人物,生得出­色­,人又乖巧温顺,又懂事,怪不得王爷竟看上了她。”

蓝同樱也跟着笑了笑:“可不是么……我竟没见过什么人像是明媚妹妹那样讨人爱的。”

王妃说道:“难得又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你可知道?上回景府因太子之事遭难,多亏了这孩子,大下雪刮风的天,她跪在府里头,才求了王爷答应。”

蓝同樱惊道:“那岂非要冻坏了?”

王妃道:“可不是么?她宁肯冻坏了自己,也要相救景家,而非明哲保身,不是那种冷心冷面的人,我也格外赞赏她这一点,瞧王爷的意思,常巴不得就早迎了她过门呢。”

蓝同樱微笑道:“是呢,所谓‘万千宠爱在一身’,说的就是明媚妹妹了。”

王妃闻言,微微而笑。

景正卿出了王府,守门的侍卫忙来询问:“二爷,没事吗?”

景正卿道:“放心放心,已经没事啦,现下有点儿急事要过去,改天请各位哥哥喝酒。”

侍卫们均都应和,有人牵马过来,便送他上马离开。

景正卿一路策马而行,却不去别处,而是往云府前去。

正到了云府门口,就见云三郎从里头出来,小厮牵了马,正要翻身上马,一眼看到景正卿过来,便停下来。

景正卿人还在马上,便问道:“要去哪?”

云三郎道:“这些日子窝在府里头忒闷了,出城透透气,怎么了,你找我有事?”

景正卿道:“我也有点事,咱们城外说去!”

云三郎哈哈一笑:“也好。”翻身上马,两人并辔而行,往城外而去,从后面看,一个银白斗篷,一个墨蓝斗篷,如一片白云跟一片黑云飘舞似的,委实写意潇洒。

两人出了城门,渐渐地到了城郊。便放慢了马速,云三郎转头看景正卿:“你身上的伤可不容小觑,慢着点好,别颠坏了。”

景正卿道:“好的差不多了。我有数呢。”

云三郎见此处人迹罕至,只有一片树林,冬天叶落,树枝树­干­都光秃秃地,一眼就能看到荒凉无人。

三郎才问:“你先前说找我,是何事?”

景正卿仍是压低声音,道:“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我跟你打听的那件?”

云三郎面­色­一变:“你是说……‘千金’……那个?怎么了?”

景正卿道:“今儿王爷召我过去,说起来了。”

当下,就把今日端王发付卫宸,又跟自己说起城中流言的事儿说了一遍。

云三郎听了,似笑非笑:“没想到王爷也是个不可貌相之人,竟能如此果决地料理了卫宸。只是……看王爷这样儿,倒像是奏效似的,可见那‘避水离火’竟是真的了。”

景正卿却道:“这虽然是好,可我有点担忧……”

“担忧什么?”

景正卿道:“端王说这事只他跟太后知道,这件事他绝不会泄露,那自然消息是出自宫中,端王是个聪明的,他必然知道有人在暗中利用这个消息做什么,只不过他猜不到做这件事的是……我罢了。”

冬日天冷,吐出的气在空中飘成一片白雾,又极快地消散无踪。

云三郎看着景正卿无奈地笑容,冷笑说道:“是啊,王爷若知道是你,怕弄死你的心也有了。”

景正卿笑了笑,无奈道:“谁让我答应了妹妹,要好端端地让他们这婚事解除呢?又不能伤着双方里任何一方,幸好有这个昔日的隐秘,可以拿来做文章。”

云三郎叹了声:“太后是疼惜端王爷的,听了这事儿后,不会像是端王一样想找底下传播流言的人是谁,反而会找到端王要避的水火是什么,自然要细细地查,端王身边的人便是首当其冲……”

景正卿道:“我方才在王爷跟前,已经点出了那个‘明堂’的明,说的是明媚,瞧王爷的意思也是震动了……”

——千金之子坐明堂,避水离火方得当,只若遇上水中火,金冠玉带梦一场。

这千金之子,指的自然是端王,金冠玉带,比的却是那九五至尊的位子,整一首诗的意思就是,要为九五至尊,必然要避水离火,但如果避不开那“水中火”,九五至尊便是虚妄而已。

云三郎横他一眼:“若是太后查了下去,Сhā手­干­涉此事,那么你的如意算盘怕就是要打响了。”

景正卿皱眉叹道:“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其实端王这人……”

端王这人,原本跟景正卿无冤无仇,对他来说端王甚至是个极不错的人物,只可惜总跟他抢明媚,这一点却大大地不好。

景正卿答应了明媚,要把这件事和和平平地解决,便无所不用其极。

他身边只一个三郎是生死之交,便自然同三郎商议。

谁知,三郎却说起宫中一个隐秘地流言,因他二哥云飞向来在内廷走动,接触许多伺候太后、皇后以及皇帝的宫人,有些老宫人临死,偶尔会有些稀奇古怪的话流出……

景正卿听到关于端王“避水离火”的命格之说,他心念转动的极快,就策划出一个法子来。

虽然所谓“避水离火”,连云飞都还不知道真假,可毕竟是根救命稻草,于是便拿来大做文章。

一些孩童在街头传唱开来,只要假以时日,就会传遍京城。

很快,一些有心人就能从这句里头找到端倪,并且发现端王的“避水离火”指的乃是……

可景正卿知道端王心智沉稳,就算听了流言而猜忌,却也不会就真的盲从,可是有的人不会。

比如太后。

对于这桩已经是板上钉钉般的皇族亲事,也只有太后这个级别的人来Сhā手其中,才能奏效,除了太后,就连皇帝皇后也都是没用的。

云三郎道:“你还没说你担心的是什么呢?担心王爷发现是你捣鬼?”

“我倒是不怕,”景正卿笑道,“我捣的鬼太多了,不差这一件,我是怕,端王真格儿地查下去,在宫里头……会不会查到你二哥身上?”

云三摇摇头,道:“不会,那老太监临死之前,身边没有别人,是我二哥看他可怜,也是无意中听到他念叨这两句……这件事也没别人知道,端王只会疑心太后身边的人,差不到我哥哥身上的。”

“那我就放心了。”景正卿乍然一笑,抬手在云三肩头一拍:“多亏了有你。”

云三斜睨他:“每次听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又做错了一件事。唉!这辈子遇上你,可真真是我的孽障。”

景正卿哈哈大笑,云三郎见他笑得开怀,忍不住也大笑起来。

冬日午后,日光淡淡,长路无垠,树林萧瑟,独有知己意气潇洒风流,两匹马缓缓而行,越行越远。

刑部尚书蓝仲然府上。

内宅丫鬟们接了回府的蓝小姐,大气不敢出一声迎进里屋,贴身丫鬟来解披风系带,蓝同樱不耐烦,把人一推,自己将系带扯开,往地上狠狠一扔。

里屋有人笑道:“妹妹回来了,哪里又有人给了你气受?”

蓝同樱听了这个声音,喝道:“都出去!”

丫鬟们像是见了鹰的燕雀一样纷纷退散,此刻蓝同柏便从里头出来,蓝同樱横他一眼,坐在摇椅上,道:“办事不力!你还有脸说?”

蓝同柏瞧着她,微微一笑,顺势半跪地上,一手拿起蓝同樱的脚,便去脱她的绣花鞋,一边笑道:“原来又是卫家那个……今儿我已经指点他们家哥哥闹到顺天府去了,听闻还进了王府,莫非没奏效?”嘴里说着,已经将那鞋子脱了下来,轻轻放在旁边。

蓝同柏看一眼蓝同樱,见她正沉思似地,便低头,在那穿着白袜的脚上亲了口。

刚要抬头,蓝同樱已起身,纤手挥过,只听“啪”地一声,蓝同柏脸上便吃了一记。

126、东风

蓝同樱挥手掴了蓝同柏一巴掌,用力竟不轻。

蓝同柏一歪头,沉默片刻,却又转过头来,仍带笑看向蓝同樱,手握紧了那只脚,越发往胸前一拉。

蓝同樱打了人后,依旧面露恼­色­,哼道:“也不知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说她好,不过是个乡野出来的毛丫头罢了,粗手粗脚呆呆蠢蠢,那种货­色­被说是绝­色­,什么京城第一的美人,着实叫我呕心,看那假惺惺的样儿,恨不得抓破那张脸。”

“正是,她算什么,妹妹才是天下第一的美人,”蓝同柏说了句,又笑道:“只不过妹妹若是恼了,打我就是,若是有人惹你不痛快,我再去料理,万别气坏了身子。”

手顺着小腿往上探去,在腿肚上轻轻揉捏,低头吻上脚背,双眸瞥着蓝同樱的脸­色­。

蓝同樱叹了声,身子往后一仰,停了停,便道:“全不管用,唆使卫宸那废物去告状,就算给端王知道了也没什么用,端王还是向着那个小贱人的,竟给压下了,难道你没听说卫宸已被人赶出城去?”

蓝同柏手势一停:“端王这么向着她,我们岂非没办法了?”

蓝同樱想了会儿,道:“别急,你可听说近来京内的传言了?”

蓝同柏蹭了蹭她的脚,道:“就是‘千金之子坐明堂,避水离火方得当’那个?已经是街知巷闻了。”

蓝同樱手一挣,在他脸上踢了一下:“正经些,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蓝同柏略停手:“没头没脑地,怎么猜?莫非妹妹想到了?”

蓝同樱哼道:“千金之子,明堂,金冠玉带……你以为是说谁?照我看,八~九分却是说的王爷了,至于其他的,避水离火,像是在说什么征兆,亦或者什么人……总之这京内,没什么事儿是偶然出现的,必然有原因在内。”

蓝同柏说道:“为什么会有关于王爷的流言?”

蓝同樱手扶着下颌:“至于是谁穿的我不知道,我只觉得,这好像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

“哥哥,你记得那个小贱人是来自哪里么?”

“仿佛……是渝州。”

“哈哈哈……”蓝同樱笑起来,几分得意,“渝州可不正好带着一个‘水’,我倒觉得这不是什么巧合,现在只需要把跟她相关的‘火’找出来……”

蓝同柏笑道:“真不愧是妹妹,竟这么快想通了,那小贱人怎么也是想不到的……”

蓝同樱脸­色­却又一沉,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找人把卫宸赌钱,以前曾经因此打死人命的事传扬出去……哼,就算不能闹大,也要人尽皆知……总归对她没有好处。”

蓝同柏道:“我都听妹妹的,这次保管办的妥妥当当。”

微微一笑,重低了头,脱了蓝同樱的白袜,看着底下那莹白小巧的玉足,顿时双眼发亮,低头亲了上去。

隔几日,京内果真传遍了端王将要迎娶的侧妃卫明媚的长兄赌博成­性­,打死人命的新闻。

一瞬间民间议论纷纷,大肆贬斥卫宸不说,连累对明媚也有些非议。

但幸好端王府自有人出面澄清,说王爷亲自发落了卫宸,才让流言渐渐地平息下去。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宫里太后召了几次端王,虽不知说些什么,但端王出宫之后,脸­色­就很是不好。

宫里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已经暗中传出消息,说太后召见端王,正是为了侧妃之事……据说太后很不喜欢卫明媚,几次要端王解除婚约。

这一次因只是宫内流传的皇族秘闻,因此并不像是前一件一样传扬的漫天风雨,只在高门大族之间流传。

可是两件之间却并非完全没有关系,不管太后要端王取消婚约的最大原因是什么,但前一阵子那沸沸扬扬关于卫宸的流言,必然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这两件大事都传到了景府之中,对于前一件传言跟后一件秘闻,所有人反应不一:有为明媚和景家担忧的,有暗中幸灾乐祸的,有漠不关心隔岸观火的……

但是对明媚来说,一切如常。

对于这接踵而至的两件显然对她都有害无利的消息,明媚的反应却很平淡。甚至连景老夫人都特意把她召唤过去,温声安抚,生怕她为这些事胡思乱想,明媚却反过来劝慰老夫人。

这日,端王命人传景正卿入府,相见落座。

自从太子之事,景正卿俨然便成了端王的心腹,出入频频,也跟端王府各位厮混的极熟。

端王看着他的脸,望着他光华内敛的模样,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微笑问道:“近来府上如何?”

景正卿道:“向来安好,也没什么事儿。”

“身子呢?伤可都好了?”仔细看看脸颊,却见疤痕已经是极淡了。

景正卿恭敬回道:“多谢王爷,已经全然无恙了,要多谢王爷送的药膏。”

当初那罐子还没用完,端王就又派人给了他一盒,后来从太医院得知,真真是一盒价值千金,甚至有些稀有的药草,就连千金也难得的。

可见端王盛情拳拳。

而对景正卿来说,若非是因对明媚势在必得,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欺骗端王的,因最近跟端王越发相熟,也知道他是个极好的人品,令人倾慕。

端王沉吟片刻,道:“本王当二郎是忘年之交,有些事便也不拐弯抹角了,二郎耳目聪灵,大概也听说了最近的事了吧。”

景正卿见他直接开口,便也不再回避,说道:“王爷说的可是近来有人说……太后不喜欢我表妹?甚至有意让王爷解除婚约?我想这不过是一些闲人随口乱传的……最近京内也着实有些不安定,前一阵还不知是谁,乱传卫宸的事,我瞧着像是有人故意给明媚和景府头上抹黑。”

端王一听,叹了口气,便道:“你说得没有错,可卫宸的事,或许是有人暗中抹黑,但是太后这件事……”

景正卿惊道:“莫非这是真的?”

端王点了点头,看他一眼,颇觉得有些对不住,说道:“不错,太后连连召我入宫,就是为了这件事。”

景正卿问道:“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好端端地……”

端王道:“可记得前两天我跟你说过的?那几句流传的谣言?”

“千金之子,避水离火?”

“不错,症结就在这两句上,”端王皱眉,忧心忡忡,“太后召我入宫,说她也听了这几句传言,而且也解开了。”

景正卿一本正经:“还请王爷指教。”

端王望着景正卿认真双眸,便道:“太后说,这水中火正是我命中大忌,而避水离火的意思……她竟然说……唉,你也知道,明媚来自渝州,故而这水,便说的是渝州的渝,而火……你可知道,明媚小时候的小名叫什么?”

景正卿­色­变:“下官并不知道,难道竟跟火有关?”

端王闭了闭双眸,叹息道:“也不知太后从哪里找来当初在卫家的一个­奶­母,原来明媚小时候,卫凌曾跟她起了个|­乳­名,就叫小火儿。”

景正卿露出震惊状:“这……这……莫非是无中生有?不然为何我没听说过?王爷,你可不能相信这些。”

端王道:“本王是绝不会相信这些的,只可惜太后竟然深信不疑,太后屡次逼迫我,不可再娶明媚,见我不应,最近竟然以绝食相逼……”

景正卿瞠目结舌:“这、这……”

端王看着他无所适从之态,说道:“但是你放心,本王……是不会被那些流言蜚语左右的,本王想,传播这些流言的人,一定是想针对明媚,只要找出这底下之人,太后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人为策划的,必然就不会逼迫我了,所以我想,二郎在京内人脉甚广,便帮我暗中细查,未必找不出是谁­操­纵一切……”

景正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却想:“倘若王爷知道这策划一切的正是我,不知会怎么样?”

端王见他皱着双眉,便问道:“二郎对此可有把握,本王并非是逼迫你,而是此事十分紧急,而且又不能叫别人Сhā手。”

景正卿思考了会儿,说道:“不瞒王爷说,上回王爷跟下官说了这些流言后,下官回去,自也处处留心了,后来又有有心人传播卫宸之事,我便找了些兄弟暗中查探,谁知道竟一无所知……”

端王听了,不由地也微微蹙眉。

两个都生得俊秀出­色­,如两块明玉,此刻彼此相对,神情虽都是凝重严肃,却越发显得有几分相似。

过了会儿,景正卿垂眸说道:“王爷容禀,照我看,这件事,恐怕不是下官能探及的范围内了……”

景正卿说完,便看一眼端王。

“这……”端王闻言悚然动容,他本就聪慧之极,心念转动的极快,一想便明白景正卿为难的原因。

景正卿的话中之意,是说­操­纵此事的人是他不能触及的,那么……矛头往上,自然就指向了……

端王心头一沉,景正卿却想道:“若是王爷总是想要找出底下策划的人,万一不慎让我露出马脚如何是好?不如就顺势把线引向宫内,王爷自然有数,也没法儿再查。”

端王怔怔然,一时没有出声。

景正卿沉默片刻,又道:“当初出了太子之事后,景府就很是遭忌,想来……有人是比较忌惮王爷要娶明媚表妹之事,处处针对……”

端王听到这里,还算是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一缕怒意。

一双凤眸看向景正卿之时,却又多了一丝疼惜:正是因为那件事,才害得景正卿吃了天大的苦头,几乎丧命,这件事一直是端王心中的隐痛跟极恨。

景正卿却自然不知道端王心中所想,只是继续说道:“明媚虽只是闺中女子,并不懂其他的朝局之类……但是因为最近连连发生的事,她也略微知晓了些,而太后召见王爷以及想要取消婚约的消息,府里有些多嘴的人暗中传来传去,若我猜得不错,明媚也自知道了……”

端王又是一惊,担心地问:“她……她如何?”

景正卿道:“王爷别急,表妹是个极明白事理的,且她也很听祖母的话,也知道该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端王摇了摇头:“明媚那个­性­子,是好胡思乱想的,听了这件,不知道又该如何自苦……你若回去,替本王告诉她,让她安心……”

景正卿却叹道:“王爷,请恕我不能如此……”

端王惊诧,问道:“为何?”

景正卿道:“王爷,事到如今,请恕我直言,太后显然是无法摒弃这个心结的,若是贸然坚持,只能让太后越发不喜,对整件事全无好处,太后只会更记恨表妹不说,且王爷目前所处的境遇更十分敏感,在这个时期一定不能失去了太后的支持……照我看,这个时候,倒不如就先顺了太后,先退一步……”

“什么?”端王很是震惊,“你是让本王答应太后?那岂非……”

景正卿沉声说道:“起码在现在,王爷不可固执己见,若坚持下去,恐怕要两败俱伤,太后伤身,端王府也……至于景府跟明媚,更也会因此而成为众矢之的呀!”

端王听着他缓缓说来,不得不承认,的确很有几分道理,但是……

端王只是摇头:“不成,无论如何本王不会取消亲事。”

景正卿叹了声,室内顿时陷入一阵沉默,端王垂眸,想到明媚容貌举止,心底一片柔软,委实无法舍弃,如今,真真正在两难的地步。

端王正­色­道:“本王从不信那些虚无言语,何况若真的是天命,又岂能因为区区一个女子而改变?且那所谓避水离火的解释……也不算十分周详,或许只是巧合罢了,难道每一个从渝州来的名字中带火的,本王都得避开?本王不信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景正卿见他执着,心中暗暗地着急: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偏偏端王人在风中,却兀自岿然不动,景正卿想来想去,算计了一切,独独没想到端王是如此倔强固执的。

末了,景正卿便躬身行礼道:“下官也是仗着王爷信任,才多说了几句心底的话,王爷若不喜……还请降罪。”

端王见他忽然自请其罪,他哪里会怪景正卿,忙抬手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按,道:“二郎说什么?本王叫你来就是为了议事,你说的也的确是有道理的,只不过本王……无法接受要放弃明媚……唉……”

说到这里,端王长长地叹了口气,忽地有些伤感:“本王也不瞒你,当初你护送她上京,在月夜湖上,本王听到那阵琴声,真真如梦如幻,似身在九霄天上……远远地看到她在船上抚琴,又觉得乃是月宫之人,一见倾心……本觉得此生遥不可及……后来跟她相见了,果然是个无可挑剔的可人,处处合本王心意,本王实在心爱。若不是因为卫凌孝期,早就迎她进门了,事到如今,你叫本王如何放开……”

景正卿很是意外,无意中竟听到端王的这些深情言语,就算是他暗中当端王是情敌,此刻也不由得不动容。

可是两虎相争,必要心狠,事到如今更是无法后退,景正卿便道:“下官明白……”

端王道:“说这些儿女情长的话,叫二郎见笑了。”

景正卿倒不是见笑,而是感觉很“复杂”,无奈之下,便道:“下官只是惭愧,能被王爷如此信任。”——这句话倒是发自真心的。

末了,端王道:“罢了,此事容本王再看一看……”

景正卿起身告退,转身之余,脚下一顿,回头来看着端王,犹豫片刻,说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不知王爷肯不肯。”

127、一心

端王正在沉思,闻言抬头问道:“什么法子?二郎快说。”

景正卿道:“我先前说王爷要暂时隐忍,听太后的话,并不是说就让王爷放弃,试想,表妹年纪还小……并不着急,王爷大可此刻虚与委蛇地答应了太后,暂时取消亲事,这样不管是王府还是景府、亦或者明媚都不至于在风口浪尖上了,只要等这阵风头过去……王爷自然还可以跟明媚再续前缘。”

端王听他说完,倒是觉得有些眼前一亮的感觉,可是毕竟是取消亲事,不是小事,端王便也并没有直接表态,只道:“二郎费心了,这个法子……听来倒是有些……让本王再细想想。”

说起来,景正卿做这件事,其实并非他一人之力,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

景正卿所做的就是把那句诗叫人传了出去,嵌着“避水离火”个字,等闲的人是绝对不会明白的,只有宫里人才会警觉。

与此同时,撺掇卫宸赌博,传扬卫宸丑事败坏明媚名头的,是蓝同樱跟蓝同柏。

但是在太后耳畔吹风,一心想要端王跟明媚断了的,却还另有其人。——景正卿在端王面前把暗中谋事的人引向宫里,其实却也并不算是冤枉了。

景正卿回到府中,想了想,就去见明媚。

正卫峰去了,赖在屋里,景正卿挥挥手,叫丫鬟不必通报,自己便来到门口。

听屋里,明媚在跟卫峰说话,正问了几句书塾里的事儿。

卫峰前些日子贪玩儿病了,近来才养好,去了书塾也没几天,便跟明媚说起那里的状况。

卫峰说了一番,又随口道:“最近辉三爷也又去了,前段日子不知究竟怎么了,一直没见到他。”

齐姨娘跟景正辉两个,因为景正卿入狱之事,被苏夫人绑了,苏夫人疼子心切,怒气冲天不顾一切,只等若景正卿有个不测,立刻便双双打死。

后来明媚去端王府求情,这娘儿两个一直都给绑着扔在柴房里,大冬天地又冷又饿,冻了三天,也没有人管他们。

试想整个府里都要大祸临头了,齐姨娘人缘儿又不好,谁去理会?倒是那个跟景正辉搞过的丫鬟小菊,还知道偷偷送点吃的过来,这样齐姨娘跟景正辉才没冻饿死在柴房里。

后来景正卿被抢救回来,家里养着,才有下人记起他们来,恢复了送饭。

渐渐地景正卿好了,景正辉却是被又吓又饿又冻,也病了足足半个多月才好。

齐姨娘经过此事,颇为胆怯,也不像是之前那样张狂了。

景正辉彻底好了之后,齐姨娘暗中督促着他,他才肯去书塾,见了卫峰,依旧不吭不响,就像是不认得一样。

卫峰也不在意,横竖他跟辉三爷开始就不十分熟络。

景正辉跟他娘被绑住这段公案,卫峰知道的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们是得罪了太太,曾给太太绑了,却不知道具体因为什么,也没有人跟他说,因此他也不当回事儿。

明媚听了卫峰说起景正辉来,明媚是知道太子一案中辉三爷坏了事的,便跟卫峰道:“他对你如何?”

卫峰说道:“不如何,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

明媚忍不住笑了笑:“井水不犯河水地,这样也好。”

两个说了会儿,卫峰忽然问道:“姐姐,为什么我听府里的人私底下偷偷说,王爷好像要取消跟姐姐的亲事?”

明媚听了这话,心头一痛。

但若是在从前,听了这话,肯定是要哭上一场的,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明媚压着心头泛起的微微苦涩:“没什么……这些传言,不要去听,也别去想。”

卫峰年纪小,何况只以明媚为重,更不在意她是不是会当什么王妃娘娘,便只说道:“我只怕姐姐知道了会多心,姐姐好好地就行了。”

明媚怔了怔,垂眸看他,问道:“峰儿,如果姐姐真的当不了王妃娘娘了,你不会失望吗?”

卫峰道:“这有什么?姐姐这样好,若是王爷要取消亲事,是王爷的眼神不好没有福气,姐姐以后再找个好人家就行了,我只要姐姐快活便是。”

真是“有志不在年高”,卫宸那样年长,却一味想着攀龙附凤,利用明媚,偏偏卫峰虽则小,却这样懂事。

明媚心头涌动,万般感慨,将卫峰抱入怀中,落下泪来:“峰儿……”

卫峰从她腰间探手出来,在她身上轻轻拍了拍:“姐姐别担心,以后我会争气的。”

景正卿方才在门口听了两句,这会儿便现身进来。

明媚见人来了,忙拿了帕子拭泪,卫峰起身见礼:“二爷来啦!”见了他很是欢喜,便来拉景正卿的手。

景正卿摸摸他的头,便故意问:“是峰儿惹你姐姐生气了么?为何她竟哭了?”

明媚忙道:“不关他的事,你别乱说。”

景正卿哈哈一笑,落了座,卫峰问道:“二爷你从哪里来?”

景正卿看明媚一眼:“去了一趟端王府。”

卫峰听了,便撇嘴。景正卿问道:“怎么了?”

卫峰扭头道:“端王不好,我不喜欢他。”

明媚听了,忙喝道:“又胡说了?!”

景正卿却笑道:“峰儿为什么这么说?”

卫峰看明媚生气了,他倒是警醒,就小声探头对景正卿说道:“二爷没听说吗,端王爷要取消跟姐姐的亲事。”

“原来你因这个讨厌他?”景正卿也放低了声音,故意沉吟了会儿,才又说道,“那……倘若二爷娶你姐姐呢?”

“景正卿!”明媚一听,心猛地一跳,举手就要打景正卿。

卫峰怔了怔,却道:“那自然是极好的!”

明媚顿时喝道:“峰儿!别跟着胡说!”

卫峰忙跑到景正卿身边,景正卿一把搂了他过去,着实疼爱,一双凤眼儿又看着明媚,便道:“常言道童言无忌,何况峰儿说的也有理。”

明媚转过头去,不看他的眼睛:“呸,你别把峰儿带坏了。”又道:“峰儿,快下来,好好读你的书去。”

卫峰是最听明媚话的,当下便从景正卿腿上下来,要走,又停下,转头看着景正卿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会儿。

景正卿见他眼珠儿骨碌碌转动,便问道:“峰儿看什么?”

卫峰道:“二爷脸上的伤都看不出来了,这样我就放心了,姐姐也放心了。”一板一眼说完之后,才到旁边桌前拿了书出来,开始看。

景正卿笑了笑,便对明媚说:“峰儿越发出息了,又体贴人,有他在你身边,我放心多了。”

明媚看了一眼卫峰,见他乖乖地正看书,才垂眸,轻声问道:“哥哥……真的离开京城了?”

景正卿点点头:“你也别怪我瞒着你,我就怕你心软,事到临头又不答应了,何况这件事是王爷亲自处置的,稳妥的很,你就别管了。当日他那么对你,已经是恩断义绝了,且他们走的时候,身边是有些银子的,若是肯改邪归正,未必不能过好日子,但倘若他们死心不改,那就是谁也救不了的。”

明媚叹了声:“毕竟是兄妹,曾经一块儿长大的……哪里能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样儿,可见人事无常。”

景正卿见屋内并无丫鬟,便低声说道:“不管人事如何无常,我始终是……一心的。”

明媚抬眸,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地悄声问道:“你说,这几日的事,什么避水离火……是谁弄出来的?”

景正卿知道是瞒不过她,便笑了笑。

他一笑,明媚便懂了,幽幽地叹了一声,不再追问下去。

景正卿探手,把她的手握住了:“现在只要王爷一句话,就行了,眼看大事可成……明媚,你后悔了吗?”

明媚摇头:“后悔什么?”

景正卿道:“那就好。”

明媚看一眼他,望着那双光华隐隐地眼睛,心想:“我只觉走投无路,更也无力再去想别的,索­性­都扔出去推给他,没想到竟真给他想出法子来,——这个人,能杀太子,能骗王爷……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隐隐地觉得被人如此“爱”着,有些可怕……然而此刻却已经没有退路了。

明媚身子一颤,景正卿即刻发觉,便问道:“怎么了,冷么?”

明媚摇头:“没有……”鼓起勇气对上他的眸子,一瞬又怔然了:他说会一心一意相待她,会一生都如此?若是过了这一道天大的坎儿,她真的可以获得幸福?被他好好地保护着疼爱着?如此一生无忧?

明媚对于那个近在咫尺又虚无缥缈的未来,隐隐有几分期待,也有几分害怕。

她只觉得,如今他们所走的路,是极危险的悬崖边沿,比之前上京途中经过的那深渊的路更加可怖,走得好,或许一步登天,走得不好,或许粉身碎骨。

景正卿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乖乖地,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明媚勉强地一点头。

旁边桌旁的卫峰拿着书,目光却偷偷往这里一瞟,正好看到景正卿握着明媚的手,两人对视之态。

卫峰忙收回目光,一颗心乱跳,忽然间想:“难道二爷真的喜欢姐姐?以后真的会娶姐姐?这样倒也是好,我觉得比王爷要好得多啦!”想通之后,十分高兴,心里一块儿大石也落了地似的,反觉得这样才是好的。

这一日,因过了正月,天气渐渐暖和,玉婉便来找明媚,两人出了屋里,也不带丫鬟,沿着廊下慢慢走动散步。

不免提起近来发生的那些事,玉婉便问:“你听说那些传言了?”

明媚道:“哪些?”

玉婉说道:“就是王爷解除婚约的事儿?说的有鼻子有眼,也不知是那些缺德的造这样的谣。”

明媚问道:“你又怎么知道是谣言呢?”

“难道还会是真的不成?”玉婉诧异看她,说道:“我可不信,前些日子王府那样隆隆重重地礼遇,王爷生辰甚至还破格把你邀了过去……眼见婚期将至了,怎会那样儿戏翻脸?”

明媚淡淡说道:“这世上,变幻莫测的事儿太多了。我倒是见怪不怪了。”

若是在她从渝州来京城的时候,有人会告诉她:将来端王会喜欢上她,而且她还会于太子,景正卿会杀死太子,会受地狱般酷刑折磨,会哄骗皇族……在当时的她听来,必然就如天方夜谭一般,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但这一切偏生都是真的。

玉婉叹道:“听你的口气,老气横秋的,像是经历了多少似的……快别说这些,宁可信他不是真的,这可是跟你终身相关,索­性­往好的地方想。”

明媚说道:“罢了,不管将来如何,且都是我的命,就随遇而安罢了。”

玉婉转头看她,说道:“你真真让我……又惊又气……明明比我还小,竟一副‘看破世事’口吻。可别吓我!”

明媚不由地笑了笑,心中却想:可不是么?若当日在无尘庵中,不是端王去探望,不是景正卿那一场夜间突然……此刻的她,又会是一副什么境遇?真的“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明媚想到昔日,瞬间又有些惘然,想到端王,心中顿时阵阵隐痛:这些日子她尽量什么也不去想,不去计较,想“随遇而安”,但只有在她心底最深,才知道她是舍不得的。舍不得端王曾经给予过她的一切,她曾唾手可得的一切。

只可惜人生无法重新选择,万事不能从头。

明媚垂眸,心中一抹淡淡凉意掠过。

两人渐渐走着,不知不觉走远,忽地看到远处隐隐地便是景正茂的居所。

明媚心中忌惮,就放慢步子。

不料玉婉因方才话题太过沉重,此刻见明媚不言语,就以为惹了她不快,玉婉便想转开话锋,一抬眼看见了那旧宅,就指着说道:“你看,你可知道那是谁曾住过的?”

明媚一怔,正要说是茂二哥,忙停口:“我怎么知道?”

“料你也是不知道的,你好似也没来过此处,”玉婉笑笑,说道:“那呀,是大伯那边的茂二哥曾经住过的地方呢。”

明媚看着那颇见古旧的宅子,垂头,便随口问道:“对了,你茂二哥是大舅舅那边的,怎么会住在这里?而且……他也是景家的人,怎么竟到外头去做官儿了呢?”

玉婉说道:“这个具体如何我不知道,只知道……茂二哥是庶出,他娘在他出生不久就死了……茂二哥……好像不太讨人喜欢,­性­子也内向,我记得当时家里的哥哥们极少跟他玩,只有二哥哥经常找他,有一次我看到二哥哥拉着他,把好吃的塞给他呢……还听姗姐说,茂二哥有一件棉衣,也是二哥哥给的……那时候还是过年的时候新置的,就被二哥哥脱给茂二哥了,二哥哥还哄骗伺候的人,说他不爱穿那件,给扔了。”

明媚听了,才知道原来两人之间还真的有这般渊源,也怪道景正卿出事,景正茂会不远千里冒着丢官罢职的危险回来。

照这一点上看来,景正卿还真是个对兄弟友爱的。

明媚想想,他其实也真不坏,除了对她所做的一些事实在是……

明媚不愿靠近那屋子,就拉着玉婉把旁边走。

玉婉道:“对了……前日蓝姐姐过来,说要请我们过去……”正说到这里,忽地听到身后有人大叫了几声:“表姑娘,表姑娘!”

声音极大,又显得很着急。

玉婉停口,跟明媚双双回头,却见有个小丫鬟跑的疯快,冲到明媚跟前,也不行礼,火烧眉毛般:“表姑娘,大事不好了,你快回去!”

明媚先是惊了惊,然而她经历了那么多事,心也淡了,很有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刻心念转动,便想莫非是端王婚约的事?于是便仍不急。

玉婉却吓了一跳,抢在明媚之前便问道:“怎么了?这样吓人的?”

那小丫鬟张口,说出了让明媚也­色­变心惊的话:“小公子……是小公子出事了!”

明媚满心以为是自个儿的事,闻言着实吃了一惊,不能置信:“什么?”

玉婉也问道:“是卫峰?出什么事儿了?”

小丫鬟瞪圆了眼睛,满脸惊慌失措,只是摆手:“表姑娘,二姑娘……你们快去看看吧,听说不知怎么掉进湖里去了,好不容易才捞上来,如今人已经……已经……”

明媚本以为卫峰“出事”,不过是逃学,打架……之类,万万没想到这个,听了这话,顿时如五雷轰顶天也塌了,摇摇晃晃站不住脚。

玉婉也惊骇地瞪大了眼睛:“在哪,人在哪?!”

丫鬟回身指指:“如今在太太房里……”

玉婉拉住明媚的手:“妹妹!咱们快去看看!”话音未落,明媚拔腿也往前就跑,身子一个踉跄,却差点跌倒,咬咬牙又起来,重新往前跑,玉婉拼命扶着她,心也跟着咚咚乱跳,不知究竟如何。

128、玉人

明媚一路魂飞魄散,若不是玉婉旁搀扶,不知要磕碰跌倒多少次,从没觉得有一条路竟是这么长,怎么走也走不到头似。

好不容易到了苏夫人居处,远远地就看到许多丫鬟挤外头,面­色­慌张地,见明媚跟玉婉来了,齐齐地散开去。

两个人入内,就听到里面有人说道:“已经是救不得了……”

明媚听了这一声,眼前发黑,门口顿了顿,终于迈步走进去。

里头苏夫人正跟请来大夫说话,明媚目光扫过两人:“峰儿呢?”

苏夫人站起身来:“明媚……”看着她脸,无奈叹了声:“……里面,你……节哀……”

明媚浑身冰凉,一声不吭转身入内,走到床边,却见卫峰裹被子里,露出外面一张脸白跟纸一样,头发也是湿湿地。

明媚扑过去,唤道:“峰儿?峰儿?”却始终不答应,明媚抬手去摸他脸,手心却是一片冰凉,那股寒意像是迅速爬入心里。

明媚握住卫峰脸,连叫数声,声音渐渐地从带一丝希望到变得彻底绝望。

背后玉婉听了,不由便落下泪来,苏夫人也很是伤怀,转头不看。

明媚叫了数次卫峰不应,她伸手将卫峰抱起来,颤声唤道:“峰儿,你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看看,是我,我是姐姐,峰儿!”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外头丫鬟们听了声音,也数湿了眼睛。

明媚大叫数声,再也忍不住,竟放声大哭了出来,玉婉上前,握住她肩膀:“妹妹,你别太伤心了。”

明媚叫道:“不!不,我不信,我不信,峰儿,你别吓唬姐姐,峰儿!”

卫峰哪里还能回答,静静地闭着双眸,仿佛睡着了一样安静。

明媚痛心彻骨,凄厉大叫数声,胸口翻动,有什么便从嘴里涌了,阻挡不住。

玉婉正拿帕子给她擦泪,忽然见帕子上一片鲜红,吃了一惊:“血……血!明媚!”

明媚本就只撑着一口气,眼角一扫,扫见眼前一片血红,是头晕眼花,抱着卫峰,往前一栽,竟昏厥过去。

卫峰之事发生甚是突然,但卫峰一向被苏夫人养着,深居简出,平常也只是去书塾而已,景府上下隐约知道表小姐有个弟弟,一直到卫峰出了事还以为是内宅死了个小孩儿,很多人不知卫峰是谁。

卫峰消息还没流传出去,外面却又有消息来,端王府派了人来,果真是同景府商议解除婚约事。

相比较前一个消息大部分人不知情,后面这个消息却以狂风过境速度迅速地传扬开去,不仅是景府,并席卷整个京城。

——这真是一个致命巧合。

这一日下午,正当景府之中­阴­气森森之时,端王却亲自来到了。

景睿虽然很不高兴,但是却无法当面得罪王爷,何况这王爷还对他们阖府有救命之恩。

且景睿也已经听说了,此中有太后命令,也并非是端王自己决定。

迎了王爷入内,端王很有些心不焉,简简单单说了几句话,便问:“本王听闻,明媚有个庶出弟弟……早上出了事?”

景睿垂头:“王爷也知道了?不知为什么,那孩子失足掉进湖水里,竟给淹死了,唉。”

端王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他并不知道这件事,若是一早知道……

偏偏又今日他派人来解除婚约,这对明媚来说……

端王无法想象,沉默片刻,道:“世兄,本王今日来,是特想亲自见一见明媚。”

景睿看他一眼,有些愕然,踌躇片刻:“我听内宅说,明媚今早上伤心过度,吐血昏厥了,中午头才醒来,不知能不能见王爷。”

端王身子一震,便站起身来:“世兄,我务必要见她一见。”

景睿见他竟带恳求之­色­,无奈,叹了口气,道:“王爷不必如此,我……”

正说到这里,却见内堂有人转了出来,垂眉敛目,一身宁静气息,走到跟前,向着端王行礼,轻声道:“参见王爷。”

端王一看,心头一凛,出来竟是苏夫人。

端王不言。

景睿问道:“你为何出来了?”

苏夫人缓缓回道:“我是来传老太太话。”

景睿忙问道:“母亲有话?说什么?”

“正是,”苏夫人一点头,抬眸看向端王,说道:“母亲听闻王爷来了,特意叫妾身出来传几句话,母亲意思是——事到如今,多说无益,王爷若是致歉来,毫无用处,也不必,王爷若是探望来,相见也是枉然,徒增伤怀,不如不见。”

端王看她一眼,微微皱眉道:“老夫人何出此言?”

苏夫人看向端王:“妾身觉得母亲意思是,王爷既然已经取消了婚约,何必又来见人伤情?横竖一切都由王爷决断了,何况这会儿明媚正伤心之时,恐怕也是见不了王爷……”

景睿一惊,便咳嗽了声。

端王双眉皱越紧,沉默片刻,终于说道:“此事本王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莫非二郎没有对老夫人解释?不管如何,本王一定要见见明媚,——世兄,请务必成全。”

后一句,却是向着景睿,虽是恳求,却带着不容分说之意。

景睿正惊讶他那句“莫非二郎没有对老夫人解释”,见端王又向着自己,一时大为为难。

苏夫人道:“王爷何必强人所难呢?何况这会儿也不是合适时候,王爷还是……”

端王又急又怒:“今日我一定要见她!”竟看向苏夫人,双眸微红,带着怒意。

苏夫人浑然不惧,望着端王神情,眼底隐隐地光芒闪过。

景睿见势不妙,这位素来冷静自持王爷居然竟有了怒意,当下便道:“王爷摸急,母亲也不过是怕彼此见了伤心罢了,既然王爷关怀明媚,那就见上一面也无妨,只是……”

端王望着景睿,目光有探询疑惑之意。

景睿叹道:“只是明媚……此刻正……若是言差语错……还请王爷见谅。”

端王这才明白景睿是担忧明媚会言语冒犯之类,端王苦苦一笑:“世兄不必担忧,本王……本王见她一面已经心满意足了。”

此刻对端王来说,不管明媚如何对他,他都不会生气,他满心愧疚,只想好好补偿她,偏偏天不从人愿,只能暂时……委曲求全,只愿这一次相见,容他解释后……她会体谅他心意。

景睿便唤了个小厮领着端王去见明媚,见人去了,才说苏夫人:“方才你为何对王爷那样说话……可知冒犯了他?”

苏夫人淡淡一笑,道:“是王爷先舍弃了景家跟明媚,又有什么冒犯不冒犯呢。”

景睿见她态度转变,跟昔日谨慎温和大相径庭,皱了皱眉,便道:“就算再不高兴,也要隐忍,毕竟他是王爷,也曾对我家有救命之恩。”

苏夫人看他一眼,叹了口气:“是啊,老爷说对,我方才也是一时义愤,毕竟,峰儿才出了事……”

景睿也想到卫峰,虽然不怎么亲,但到底是个好孩子,也有几分难过:“这件事恐怕王爷也不知情,都是赶巧了,唉。”

苏夫人不做声,垂眸低头,想到方才同端王对峙,刹那之间,眼神都亮了几分。

端王被领着进了内宅,一路上无心他顾,只是往明媚居所而去,进了院落,听到里头寂然无声,丫鬟们接了通报,都来外头垂手恭迎王爷,却不见明媚。

端王无视他人,只问:“明媚呢?”

玉葫道:“姑娘……里面。”

端王迈步要进去,玉葫道:“王爷,姑娘说……不想见……”一句话没说完,就给四喜一拉。

端王扫她一眼,也不做声,只负手迈步入内。

他径直进了里屋,左右看了看,伸手掀开帘子,转过屏风,却见明媚一身缟素,斜靠椅子上,乍然一看,就如同玉雕人儿一般,显得苍白脆弱,眸­色­淡淡微光,靠近了便会碎裂似。

端王走到桌子边上,轻声唤道:“明媚……”

明媚不理他,仍是看着别处,端王上前,拥著她肩膀,将她抱入怀中,明媚却仍不动,只是泪无声地顺着眼角沁出。

端王不敢用力,手抚过她长发:“好孩子,苦了你了。”

明媚不言语,只是默默地流泪,真仿佛一尊无情无觉玉人。端王感觉她身子微微发冷,便将她搂略紧了些:“你弟弟事,本王才刚刚听说……之前,委实不知道。”

明媚怔怔地望着他胸前一团龙图,看了会儿,便闭了眼。

端王道:“若是知道,本王也不至于今日……不知道二郎跟你说了不曾,其实……这不过是暂时,先把太后应付过去,等风平浪静了之后,本王……”

“不必了。”明媚终于缓缓出声。

端王低头看她,却见她闭着眼睛,白玉似脸颊上两道泪痕,委实心疼,又怜惜,低声问道:“明媚,你说什么?”

“王爷……不必了,”明媚终于又说,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将面前容颜看了会儿,“我跟王爷……本就无缘,不必……不必强求了。”

“胡说!”端王着急,低低呵斥了句。

明媚却并不听,只继续说道:“王爷对我,也不过是……一场错爱,我本不值得……王爷如此相待,如今,是时候撒手了。”

端王双眸缓缓睁大:“你、你胡说些什么……”看着她悲伤欲绝之­色­,只道是因为卫峰之事让她心灰意懒,当下又温声安抚道:“本王知道你……伤心,可这些事本就非人力可及……你且好好地,保重自个儿……本王还记得你所说,要跟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且熬过了现……”

明媚听到这里,嘴角颤抖不休,双眉一皱,便哭了出来:“不……已经是不能了!”

端王吃了一惊:“明媚……你……别哭了,别怕,本王这儿,本王……现不行,以后一定会实现这诺言。”

明媚揪着他衣裳,放声大哭。

从太子之事一直到现,她不曾端王面前如此失态,如此痛痛大哭一场,如今,横竖她什么顾忌什么挂碍也没有了,所有憋心中委屈数倾泻而出,可就算是泪都流­干­了,那痛心彻骨伤心却是消不去。

端王听着她哭声,只觉得心神俱裂,从未有一刻让他觉得如此伤心,偏不能做什么,于是只好紧紧地抱着她不松手,就像是有一种感觉,只要他松开了手,她就不会属于他了。

门外,景正卿站门口上,听着明媚哭声,他闭了闭眼,又缓缓地吐了口气,负手抬头,看着远处天际,已近黄昏,天­色­半明半暗,依旧有寒气袭人。

卫峰事过后小半月,宫内头太后下旨,竟是把刑部蓝仲然蓝尚书女儿蓝同樱,许给端王为侧妃。

真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129、喂药

近来明媚病着,每日都要服药。

今日四喜去厨房拿了药回来,路过湖畔阁子,听到唧唧喳喳地声音,她放慢步子,无意中便听见几个丫鬟聚着说话。

一个说:“这可是怎么说?前一阵子还热热闹闹地,怎么这会子,表姑娘跟端王府亲事就告吹了,连跟二爷眉来眼去那个蓝姑娘亲事也没影子了……”

另一个接口说道:“要不怎么说天有不测风云,好不容易这府里要热闹起来了,又来了这一遭,难道是又有什么坏事儿要发生了?”

“呸呸,别乌鸦嘴!可没有第二个太子来害人了。”

四喜原先是服侍景老夫人,听了这三个声音,隐隐听出一个是二姑娘玉婉房里,似还有一个是伺候老太太。

因提起太子,自然便涉及那一阵子景府“灭顶之灾”,没有人敢拿这个开玩笑。

一阵嘘声过后,先前那个丫鬟又开口道:“别提那个,找死不成?只说这府里事儿太也怪了,小公子又无端端死了,一连串坏事儿接着来,跟前些日子那风光可真是一个地一个天……”

“怎么是无端端,小公子聪明伶俐,怎么会自个儿跑到湖边去,又怎么会落水淹死呢?”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还有人推他不成?”

中间那发话丫鬟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说道:“这话我不敢乱说,只是我听看院子小玲说起来,那天曾看见三爷跟小公子一块儿呢……”

四喜心头一揪,身子也跟着颤了颤。

却听里头道:“什么?这难道是说……”

“别乱说,毕竟小玲只是一说,具体如何不知道呢,何况就算一起也没什么……对吧?”

大家伙儿一阵沉默,有人哼道:“总之辉三爷不是好,罢了,不说这个。”

四喜听到这里,皱着眉,迈步要走。

却听又有人说道:“说起来,我瞧着这里头一定有什么事儿,平白无故地怎么王爷就不喜欢表姑娘了呢?却改那蓝姑娘去了?”

“说起蓝姑娘……想来应该不是好,才上京时候,跟我们家那么热络,很多人都说是蓝家有意要跟咱们家结亲呢,不然无端端巴结什么?他们家老爷可是刑部大人呢!”

“这话很是,我上回看蓝姑娘跟二爷说话,啧,那副模样就不提了,且还跟表姑娘也姐姐妹妹地叫,那么亲热,谁知道一转眼,把两个人都诓了……”

“倒也不能说诓骗,或许真不是无心呢?只是咱们表姑娘真可怜,没了王爷,也没了小公子……听说近病得都起不来床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表姑娘看来也似是个没福,身子向来就不好不说,还……”

四喜听到不好听,眉头越发皱厉害了,想呵斥两句,转念间又压下这股火,低头看看手中药,步离开。

四喜一路心事重重,回到院中,见整座院子静寂无声,仿佛没有人似,委实冷清。

四喜进了里屋,五福迎了来,道:“姐姐,可怎么办,得想个法儿才是,自从小公子出事,姑娘就没好好吃过饭,这两天是连药也不喝了。”

四喜叹了口气:“姑娘伤心呢,谁遇上这样事儿也得想不开。”

五福垂头丧气:“那可怎么办?”

四喜说道:“咱们就好好地伺候着吧,老太太那边,都有些指望不上了,因为王爷退婚事,老太太也伤心气恼着呢,也身子不舒泰了有段时候了。”

两个人说到这里,都叹了口气,玉葫出来,便问:“药好了?”

四喜把食盒打开,取出药碗:“下回咱们屋里自己熬,交给他们,总觉得不放心。”

玉葫忙问:“怎么不放心,是有人说什么了?”

四喜面上有些不自,看了一眼里屋,低低说道:“那些人,说什么他们忙,没功夫料理姑娘药,且这药又费事之类……脸­色­很不好。”

五福听见,气地说:“这帮人竟敢这样?当初姑娘风光时候,有什么好就先送来,现要救命时候,连药都不好好伺候了?我去骂她们。”

四喜道:“小声点,你想让姑娘听见了生气吗?这些欺软怕硬小人那么多,你哪骂过来,平白又多得罪几个人。”

五福努嘴,四喜见屋里没有动静,便小声道:“还有另一件事,我跟你们说,咱们先前不是想小公子怎么无端端就失足落水了么?方才我经过水阁时候,听几个人那闲话,有人说,小公子出事儿那天,曾经看到过辉三爷跟小公子一块儿……”

玉葫正捧了药去给明媚,听了这话,脚下一顿。

五福问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他们随口乱说,”四喜对玉葫使了个眼­色­。

玉葫忙探头往里看看,见明媚回头往里卧着,一动不动,才摇摇头。

四喜就说道:“总之现府里一团乱,说什么都有,这些还是好听呢,那些不好听,咱们若听见了,就算了,千万别回来说,免得给姑娘听见,她如今可是再受不起那些了……你猜我还听见什么?有人说王爷退婚这事儿,跟蓝家有关系,是蓝姑娘诓了咱们二爷跟姑娘呢。”

五福听到这里,却瞪大了眼睛:“还别说,我瞧着倒是有点,起初刚进京就往咱们府里跑勤,莫不是探消息来?”

“罢了罢了,你听风就是雨,也不知道给人消火呢,反而只懂火上浇油,我不跟你说了。”四喜忙摆手。

这会儿玉葫进了里屋,便唤明媚:“姑娘……起来喝口药吧……”

明媚不动,玉葫唤了几次,明媚才道:“不喝,拿走。”声音儿极其微弱,也不回头。

玉葫正想再劝一会儿,外头四喜跟五福道:“二爷来了。”略带着一股喜悦。

前几天明媚总不肯吃药,也都是景正卿来劝着,虽不知他用什么法子,但总归明媚会吃上几口,因此丫鬟们见了他,便很高兴,像见了救星。

景正卿进了门来,一看这个架势,就知道了,便对玉葫道:“给我吧。”

玉葫也无奈了,只好把药碗给他,景正卿叫丫鬟们退了,自己拿了药碗,便走到床边:“明媚,起来喝一口。”

明媚不理,不声不响地。

景正卿一手拿碗,一手便将她抱起来。

明媚这几日越发病弱,挣扎力气都没有了,景正卿将她拥入怀中,见她闭着双眸,便道:“乖一些,把药喝了。”

明媚缓缓睁眼:“你走开。”

景正卿道:“还记得前天我跟你说话?你若这样,会让峰儿很不安心。”

明媚闭上眼睛,歪过头去:“我不想喝,你别逼我。”

景正卿道:“听我话,喝一口就行了……”

“你走开……”明媚有气无力地,想要推开他,却只是软软地撞了一下。

景正卿满心怜惜,摸了摸她微温脸颊,近来越发清瘦:“你乖些,只要你听话喝一口,我就走了。”

“你骗人。”明媚说了三个字,便又闭嘴。

明媚不想再跟他多说,也没有力气,以前他也总用这法子逼迫她喝药,她想让他点走,就也从了,然而他每次总要坐上半个时辰,喝了药,还要逼她再吃些东西。

起初想要应付过去,让他些走开就是了……可是总像是没有头一样反反复复。

明媚实是倦了,不想再听他。

景正卿亲亲她脸:“乖明媚,这次不骗你……来喝一口,你不是嫌我这儿缠着你么?不如你喝了药,有力气了,也好打我骂我,是不是?”

明媚听他哄小孩儿一般地哄着自己,便撑着说道:“打不过,你走开。”

景正卿见她铁了心,没法子,便端了药碗,自己先喝了口,又捏了明媚嘴,便喂给她。

明媚皱着眉,呜咽着,抵不住,不由自主地把药吞了。

景正卿逼着让她咽下去,才松开,说道:“自己喝,还是我喂?”

明媚皱着眉心,带着哭腔叫道:“很苦,不要喝不要喝……你滚……”

景正卿不由分说,又喝了一口,便如法炮制又喂给她。

明媚抬手,打他身上,却又无力垂下,景正卿喂了一大口药给她,舌尖顺势缠住她,便吮吸起来。

门口处,四喜手中端着一盘子蜜饯,本要送进来,谁知正好看着这一幕,顿时惊得手足僵硬,不知如何是好,差点把一碟子蜜饯给扔了。

玉葫见她呆立,过来一看,忙把四喜拉到旁边去。

四喜脸­色­都变了:“这……这是……小葫,是我看错了么?”

玉葫也很是紧张,这事儿她是“屡见不鲜”了,因素来知道这位爷对明媚用心,但是对四喜来说却是头一遭。

玉葫忙道:“你……你万别说出去。”

四喜心怦怦乱跳:“可、可是二爷怎么那么对姑娘……姑娘不是跟王爷……”

玉葫心中乱乱地,只想让四喜不要乱说。

玉葫正想要用什么方子让四喜牢牢保密,这边四喜自己想了会儿,竟抓住玉葫,惊喜交加说道:“不过、不过这样也好!”

玉葫吃了一惊:“什么?”

四喜道:“小葫,你想想看,如今王爷跟姑娘婚约解除了,二爷也没有婚约身,若是二爷真对姑娘有意,那么……他们两个成了一对儿,岂不是也正好?”

玉葫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想到这里,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说:“可、可是……”

四喜心念转动甚,说道:“姑娘现这样,也全亏了二爷过来照料着,若是有二爷,姑娘会恢复过来也不一定……何况姑娘本来就无依无靠,若是真许给了二爷,倒真真是好!”

——连带她们这些丫鬟自然也有了好去处了。

玉葫见她不惊反喜,心中忐忑,只好叮嘱说道:“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我们不能出去乱说呀。”

四喜道:“你放心,这个自然不能说……要说,也是二爷跟姑娘去说,我们若是散布出去,恐怕反而坏事。”

玉葫见她如此清楚,才松了口气,便顺着说道:“四喜姐姐,还是你想明白。”

四喜道:“我正愁这跟王爷婚约没了,以后姑娘怕是找不到好归宿了呢,若是二爷,那就再也没什么可挑了。”

两人说着,五福经过,便问:“你们说什么呢?姑娘喝药了么?”说着,就想去看看。

四喜赶紧将她一把拉住:“没什么,二爷正劝呢,你别去打扰,免得坏了……打扰了姑娘吃药。”

五福似懂非懂,只道:“哦,那我不去看便是了,只要二爷劝姑娘喝了药就好。”

而里屋,仗着明媚毫无反抗之力,景正卿也不再问她,只是连连把一碗药都喂着她吃了,又彻底亲了一遍,把她口里苦味都吮了去。

这样子倒不像是明媚吃药,而是像景正卿吃人一般。

明媚苍白脸上浮现一丝淡淡地晕红,伏他臂弯里,只是低喘。

景正卿轻轻地抚她背:“好好地,再喝完粥。”

明媚喘着,低低道:“你不如……不如就弄死我­干­脆。”

景正卿笑了笑:“傻孩子。”也不把她扶起来,就着抱住姿势,就叫玉葫。

玉葫进来,垂首道:“二爷有什么吩咐?”

景正卿才要说话,明媚道:“把他……赶、出去。”

玉葫为难,景正卿冲着玉葫摇摇头,便说:“去叫厨下熬一碗粥,要加些海参鲍鱼粉末,清淡些。”

玉葫忙答应了,心想有他吩咐,对厨房人说也好办多了。

明媚听了,气道:“不要,我不吃!”

景正卿将她搂入怀中,这会子谁也不避了,玉葫叹了口气,扭身出去了。

明媚叫不回人来,看景正卿手跟前,便张口,咬他手臂上,此刻虽脱了棉衣,衣裳还是有两三层,加上她没什么力气,自然不疼。

景正卿却知道她心里气苦,并不挣扎,反摸着她头发,道:“好孩子,你再难过,峰儿也是回不来,不如把自己身子养好了,峰儿大心愿可就是让你乐乐地。”

明媚发狠咬着他手臂,闻言,泪便又涌了出来,顿时打湿了景正卿衣袖,虽是咬着,牙关却松了。

景正卿叹了口气,把她抱入怀中:“其实你不是一个人,你不是还有我么?我可是一只都,好明媚,别往坏地方去想,以后咱们好好地,成了亲,生了孩儿,你一定会很喜欢。”

明媚泪眼婆娑,含着景正卿手臂上那一块袖子,皱着眉无声地哭了。

这粥倒是费了些时间才送来,景正卿尝了口,见熬得很是火候,才又扶明媚起来,一勺一勺地喂给她。

明媚也不再抗拒了,默不作声地竟吃了半碗,才道:“不吃了,吃不下。”

景正卿见她吃了不少,才道:“那等会儿饿了,再叫他们做来。”

明媚垂眸静了片刻,说道:“以后不用你喂药喂饭,我自己能吃……你……没事就也别来了。”

景正卿道:“真?只怕我一不来督促着,你又就什么也不吃了。”

明媚道:“我讨厌你那样喂我,不如自己吃。”

景正卿忍不住哈哈一笑,摸摸她脸:“那你可乖些,别让我看见偷懒,我可要变本加厉。”

景正卿又坐了会儿,见明媚有些困意,便扶着她卧倒,拉被子盖好,把她头发捋顺了放枕边,又叮嘱说道:“以后也别窝这屋里,见天好,就出去走走透透气,身子才会好些。”

明媚不答应,景正卿也不恼,轻轻拍拍她肩头,起了身。

景正卿出来外头,就又跟四喜说:“得空儿就劝姑娘出去走走,她如今心情不好,你们就多费心。”

四喜受宠若惊,忙点头:“二爷只管放心。”

景正卿又道:“以后去哪里,要什么东西,若是有人给脸子瞧,就说我说,谁若为难,回来告诉我,我修理他们。”

四喜一听,眼泪都要出来了:“好二爷。”

景正卿说完了,这才出门去了。

景正卿离开之后,明媚从床上翻了个身,睁眼问道:“小葫呢?”

玉葫从外头跑进来,到了床边:“姑娘,什么事儿?”

明媚把她拉过来,低声问道:“先前四喜……说什么峰儿、三爷……我没听清,你说,到底是怎么了?”

玉葫一愣,怕明媚多想有心不说,可到底于心不忍,就把四喜听来说了,说完之后,就道:“底下人传言,不一定是真,何况就算三爷跟小公子一块儿,也委实不算什么,姑娘身子这样……可千万别先担心事了。”

明媚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你说是,……我是得养养身子了。”

两人说到这儿,忽地五福从外头跑进来,见明媚坐着,便说道:“姑娘,我方才外头,看到二姑娘跟蓝姑娘两个……仿佛是往咱们这边来了。”

明媚怔了怔,玉葫却先说道:“她们倒是走到一块儿去了……来­干­什么?若真是来咱们这儿,就说姑娘病着,……索­性­打发了,省得见了糟心。”

130

从表面上看,蓝同樱取代了明媚进端王府机会,且又让景正卿给“落了空”,玉葫作为忠心于明媚人,自然不喜欢她。

明媚却道:“不是这么说,只是我如今一身狼狈,给人看了,也只是笑话,倒是不方便见。”

这几日她为了卫峰事伤心,弄得形销骨立,玉容失­色­,且也未曾从伤心里缓过劲儿来,是谁也不想见,只有景正卿那样死皮赖脸地才能凑过来。

说话间,外头已经传来了四喜招呼人声音,果真是蓝同樱跟玉婉来了。

只听得玉婉声音,说道:“这屋里,好大药味,妹妹还吃药?”

四喜道:“可不是呢,每天都要喝几碗,这儿都熬不过来,还得到厨房里去熬。”

却听蓝同樱道:“我早就想来看看妹妹,一直都没得空,不知妹妹现怎么样了?如今哪里?”

四喜道:“刚喝了药,里头,怕是睡着了。”

玉婉道:“睡了?那我们不进去了吧?”

蓝同樱却道:“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委实是想念妹妹了……不如让我看一眼她。”

玉婉听她这么说:人家一片好意呢,不好拂逆,便跟着往里边儿来。

玉葫听到这里,便起身想要去拒了两人,明媚却道:“别这样,人家也是一片好心。”

说话间,蓝同樱跟玉婉已经到了门口,便看向里头,玉婉见明媚醒着,便走几步到了床边,代替玉葫扶她起身。

明媚咳嗽两声:“你别沾身,我身上病气重,怕对你不好。”

玉婉责怪道:“何至于,你也太小心了,你病着,该是我们照顾你才对,你反倒担心我们。”

这会儿蓝同樱过来,皱着眉道:“怎么才几天不见,明媚妹妹竟瘦成这样儿?”

玉婉跟明媚有些感情,瞧着她手腕细细地不盈一握,眼圈就红了。

明媚道:“蓝姐姐怎么有空来了?”

蓝同樱望着她,说道:“这些天家里忙乱很……”忽然打住,又说道,“我心里一直都牵挂着你,唉,你竟是好一些,也让我放心。

明媚听她说“家里”如何,转念一想,就知道是忙什么,——跟端王府结亲,必然有许许多多事要应酬。——当初景府何尝不是这样忙碌。

明媚淡淡一笑:“劳烦姐姐挂念了。”

明媚对蓝同樱却没什么记恨妒忌意思,于明媚心中,其实早太子之事后就觉得已经配不上端王了,只不过端王对她委实太好,才让她舍不得,后来景正卿那件事后……明媚算是死了心,一切任凭景正卿去,如今这个情形,可谓也是她求仁得仁了。

虽然说蓝同樱没成为景正卿未过门妻子,竟成了端王未来侧妃,——这件事着实让明媚讶异,但是她心中却也觉得……世事无常,不过如此。

何况如今她心思也不这上头。

蓝同樱见她面­色­淡淡,不见悲伤,不见难过,便又说道:“妹妹你可安心,总要先把身子养起来才好,方才我去见过了老太太,老太太也寝食不安地,很是担心你呢。”

明媚道:“是我不孝,让老人家也跟着受牵连了。”

玉婉Сhā嘴道:“你说什么!跟你没什么关系,峰儿事不过是个意外罢了……至于其他……也罢了,总之放宽心就是了。”

明媚点头:“我知道了……两位姐姐放心,等我好了,再坐陪吧,我这屋里头药味重,就不多留两位了。”

玉婉起身,蓝同樱也道:“既然如此,我改天再来看妹妹。”

明媚半欠着身,略点头。

玉婉跟蓝同樱两人离开之后,玉葫便道:“什么人,偏跑姑娘跟前说自己家里头忙,她们家忙什么谁不知道呢,这是来炫耀还是故意给姑娘添堵?”

明媚道:“别这样,蓝姐姐不是有心,再说她家里忙也不一定是因为……”

玉葫说:“姑娘你自己心善心软,就看全天底下人都跟自己一样似!姑娘可防备着些吧,我瞧这个蓝小姐不是个好。”

明媚微微闭了眸子,叹道:“是啊,这天底下并不全都是没有坏心害人,我是该……”默默想了会儿,道:“我累了,且歇会儿。”

且说蓝同樱跟玉婉出外,蓝同樱便叹道:“瞧明媚妹妹,好好地一个美人,竟憔悴成这样,果真是上天所说红颜薄命吗?看看她,我倒是觉得伤心起来。”

玉婉说道:“明媚妹妹命着实有些苦……只不过,常言道苦甘来……或许以后是好。

蓝同樱露出担忧之­色­,对玉婉说道:“对了,方才当着人,我也没好意思说……也又怕惹得她不痛,端王府解除了婚约,又跟我们家结亲事,你说妹妹会不会心里怨我?”

玉婉想了想,道:“明媚是个懂事理,不该就怨你,何况这事儿跟你也没有关系,都是皇家做主不是?”

蓝同樱笑道:“可不是么,我不过是多心,怕妹妹怨我身上。”

玉婉瞅了她一会儿,说道:“没法儿说,这个都是各人命吧……当初都以为明媚是进定了端王府,如今却哪能想到是这样?”

蓝同樱听出她话中有话,面­色­陡然一变,却仍装作若无其事地,反而笑道:“说也是,我这也不过是定下了,将来能不能进去却也不一定呢。”

玉婉才知道失言,忙道:“蓝姐姐,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并没有咒你呀,我只是感慨明媚……”

蓝同樱笑着握住她手:“好妹妹,我怎么会那么想呢?这不过是实话罢了,而且正如你所说,各人有个人命呢。”

——蓝同樱明里说着,心里却冷笑:她命自然不会像是明媚一样。

两人分别后,蓝同樱自回了府,想到玉婉所说话,很是不痛:“将来我入了端王府,甚至再往上……定要给你们景家些好看!到时候你们才知道我是谁呢。”

正出神,蓝同柏却进来,见她发呆没看到自己,便凑过来,一把抱住。

蓝同樱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骂道:“怎么老是这样横冲直撞,你外面也这样儿?蓝家脸都给你丢光了。”

蓝同柏一笑:“我只妹妹跟前这样儿。”

蓝同樱冷笑:“别说些好听,你也长进了些吧……没想到,这进了京后,我倒是先订了亲了,你呢?”

蓝同柏皱了皱眉,不做声。

蓝同樱道:“说起来,哥哥你有没有觉得奇怪,怎么连太后也看中了是我呢?这冥冥之中倒像是有人相助我似。”

蓝同柏笑道:“别急,这个父亲那边自有消息。”

蓝同樱想了会儿,便笑道:“罢了,大概是神明庇佑……不管怎么样,如今我心里可是极痛,今儿去见了那个小贱人,瞧她那个病恹恹地模样,差不多只剩下一口气了,全无半点丽­色­,我心里才算舒坦了。”

蓝同柏蹭着她,便道:“妹妹舒坦了……能不能就让我也……”

蓝同樱轻轻地打了他一下:“如今你给我收敛些……”转头看向他,望着蓝同柏脸,又想:“也是时候该让父亲给你张罗一个人家了,不然,妹子嫁了,你还没成亲,不像话,京城内是非多,免得给人非议。”

蓝同柏复又皱眉:“有什么人家?能比得上……”

一句话没说完,蓝同樱忽地目光一亮,旋即笑道:“有了有了,现成就,我怎么忘了?”

蓝同柏问道:“妹妹说什么呢,我怎么不懂?”

蓝同樱笑得踌躇满志,望着蓝同柏,双眸亮烁烁地,道:“今儿有个人堵了我一句话,让我很不高兴,如今想想,这个人,岂非正好许给哥哥……”

蓝同柏好奇:“是谁,如此大胆敢得罪妹妹?”

“不妨事,”蓝同樱笑道,“若此事真成了,我仇,就落哥哥手里替我报就是了,哈哈……当真妙计,算来竟也是一举两得,即刻跟父亲商量去!”

蓝同柏不知她说到底是谁,便道:“好妹妹,你也给我透个信儿,万别给我安排个丑若无盐货­色­来。”

蓝同樱笑着他脸上轻轻拍拍:“我疼哥哥呢,自然要给你安排个花容月貌世家小姐……有你受用呢。”

数天之后,蓝府竟派了人来景府提亲,说是蓝家大公子跟景府二姑娘玉婉亲事。

苏夫人得了信,自然要跟玉婉商议,便叫人去传她。

玉婉闺中听了这个消息,正又惊又喜不知所措,这蓝公子她也是没有见过,只是看蓝同樱生得如此出­色­,恐怕蓝公子也是个金玉般人物,何况蓝家是官宦之家……教养出来公子能有多差?

只不过玉婉先前心仪却并非是蓝公子,而是云家三郎,同明媚昔日打趣里也曾提起。

然而云家对景府竟没什么意思……玉婉又不好自己提起。

如今这桩现成亲事撞到眼前,玉婉忍不住彷徨起来。

玉婉年纪也不小了,当初看着玉姗入宫,明媚定亲,她自己也是极为忐忑,可现事到临头,这心却越发紧张了。

因此当苏夫人把玉婉叫了来问时候,玉婉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苏夫人见她垂首不语,就问道:“你觉得如何?”

玉婉便低低地说:“我……也不知道,母亲跟父亲觉得如何?可问过老太太意思?”

苏夫人道:“你父亲倒是觉得……蓝家跟咱们还算是门当户对,先前本以为你二哥哥能娶蓝小姐,如今……他家公子娶你,倒也是一桩美事。”

玉婉听大人们同意,她心中不免一动。

苏夫人又道:“至于老太太那边……近来因你明媚妹妹事儿,有些提不起­精­神来,先前去问过,老太太不置可否……大概也有些答应意思,而且近来府中如此不太平,我跟你父亲倒是想着要有一桩喜事,好歹算是冲冲喜……”

玉婉听到这里,脸颊便红了,只答应跟不答应之间徘徊,其实也已经有七八分答应了……

正此刻,却外头却有人道:“二爷来了!”

苏夫人闻言,欢喜笑道:“大概你二哥哥也听说了这件事,正好问问他意见,他经常外头走动,想必是见过这蓝家大公子,有他话,咱们心就踏实了。”

玉婉也很是依赖景正卿判断力,当下也满怀期待。

这会儿,景正卿从外头进来,苏夫人招手叫他过去:“你来,正要找你。”

景正卿却并不上前,反而地上单膝跪倒:“孩儿有话跟母亲说,万请母亲成全。”

苏夫人见他行此大礼,诧异问道:“什么事?”

景正卿抬头,望着苏夫人,一字一顿,缓缓说道:“我想娶明媚为妻,请母亲一定要答应。”

苏夫人乍然听了这一句,整个人像是五雷轰顶,震得浑身都僵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问道:“你……你方才说什么?”

玉婉一边也如雷惊了孩子,目瞪口呆,灵魂出窍,这会子把自己要担忧事儿也都给扔到九霄云外去了,心中轰乱一片,于六神无主里只想到一句话:“二哥哥……二哥哥疯了!”

131、不娶

景正卿一句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苏夫人这边只是开始而已。

“母亲,我要娶明媚为妻。”景正卿不疾不徐地说道。

苏夫人反应过来,霍地起身:“你、再说一遍!”

景正卿望着她:“母亲已经听清楚了。”

玉婉也跟着起身:“哥哥,你发疯了么?怎么竟忽然想……”

对玉婉来说,自从明媚入府,不知不觉就当明媚是亲人了,玉姗入宫后,明媚位置,像是她亲生姐妹,因此她眼中,景正卿对明媚,自然也是跟自己一样,乃是兄长关系,忽然间听到这一句,真真受惊匪浅。

玉婉百思不得其解,正要继续说下去,忽然之间愣了愣神。

玉婉忽然想起一些很细微场景细节来。

譬如明媚才来不久后,那一场酒醉。

她醉得不省人事,趴桌上睡着时候,朦朦胧胧之中看到明媚摇摇晃晃起身,显然也是醉了,喃喃地还不知念叨什么。

玉婉当时笑笑,只觉得好玩之极。

她眼睛半睁半闭,睫毛掩映,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一样。

正看明媚倒地上,她心想要不要过去扶她一把时候,却见有一道人影大步进来,先是看她一眼,而后竟是目不斜视地往明媚身边走了过去。

酒力发作,玉婉浑身不能动,却依稀看清楚那个人……是她二哥哥,景正卿。

奇怪是,她似乎看到景正卿将地上明媚抱了起来,而且还……仿佛亲吻她脸一样。

玉婉皱着眉看了会儿,酒力越发上涌,眼前所有都开始摇晃,模模糊糊中她想:果真是醉得厉害了,竟生出这些幻象来。

以至于后来她完全都不记得这件事。

此一刻,才乍然回想起来,原来那并非是梦,而是初真实。

另外还有那一次,腊八吃粥,他们雪地之中,景正盛跟她说话,那边上景正卿背对着自己,跟明媚……

玉婉心怦然乱跳。

苏夫人凝视景正卿,问道:“你可知道你说什么?”

景正卿回答:“母亲,孩儿想很清楚了。才敢来跟您说,我很心仪明媚妹妹,母亲其实一早也知道,如今端王取消了婚约,妹妹无依无靠,而我又无婚约身,儿子思来想去许久,才肯前来向母亲开口,万请母亲成全。”

苏夫人见他神情果决,言语沉稳,她心头发凉,忍不住后退一步。

玉婉起身:“二哥哥,你真一直都……都喜欢明媚?为何我不知道?为何你还说母亲一早就知道了?”

景正卿道:“婉妹,你可记得上回父亲打我事?其实不是为了明媚丫鬟,因为我对明媚早有那种心意,被明媚察觉,惹得明媚很不高兴……这事儿给老太太也知道了,父亲才狠狠地打了我。”

玉婉呆若木­鸡­:原来此中竟还有这样一件事,这样说来,倒也可以解释,景睿不至于因为区区一个丫头而对景正卿大动­干­戈,如果说是因为明媚,倒是很合情合理了。

但是景正卿这么说,却还有另一方面原因:也算是向苏夫人跟玉婉说清楚,这件事是他一个人主意,明媚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

免得让苏夫人跟玉婉以为,是明媚勾引着他如何如何。

景正卿又道:“这几天峰儿又出了事,明媚伤心欲绝,我看着她样子,自己也难过很,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如趁着这个时候把心意跟母亲说了……”

苏夫人呆立半晌,才说道:“这怎么可以!”

景正卿反问道:“如何不可?”

苏夫人镇定了会儿,才开口道:“你不是不知,老太太心里,总要把明媚丫头许配一个极好极好人家,正好端王有意……这才遂了心愿,没想到又出了这件事,你何必又来添乱,再说你,你婚事岂是儿戏?你也算是贵门子弟,好歹也要娶个门当户对,明媚丫头人物自是一流,只可惜……”

景正卿冷笑道:“只可惜家世不好么?当初嫌弃陆家欧家配不上咱们,结果遭了事,正要青眼相看,欧家却又看不上咱们了!后来来了个蓝尚书,便一门心思想婚配,没想到人家也思谋着高枝儿去,母亲,叫我说,凡事不必想着十全十美,何况我们景家,并非一般人家,权势也自是有,但是朝局变幻不定,有时候说翻船就翻船,又何必总想着盘根错节地锦上添花?只怕求荣却反而不得荣!”

苏夫人听了这几句话,脸­色­又白又黑:“你、你胡说什么!”

景正卿道:“母亲容禀,儿子这是真心话,——只因为如我们家这样世家都是一样想法,想借着姻亲关系扩大势力,却不想到尾大不掉,因只想借助裙带关系保持荣华威势,如此不思长进,才纵容底下子弟生出纨绔心思,个个毫无斗志,毫无进取之心,但是对我来说,我不稀罕我将来妻室是什么出身,就算是郡主公主,也不放眼里,横竖儿子自己有出息,懂上进,靠着自己双手成就一番事业,才是真本事!”

玉婉听了这一番话,浑身微微一震。

苏夫人皱着眉,心乱如麻:“你说容易,但你出身贵族,也该知道人其中身不由己道理,难道家里头为了家族荣耀要为你做主安排,你却不从?你毕竟也是景家嫡子,逃不脱你身上责任。”

景正卿道:“责任?荣耀?说起来,当初玉姗姐姐入宫,我就该劝住,不然,也不至于是现这个不上不下局面……当然了,无知多数人眼中,却依旧是荣耀之事,景家女儿宫里为贵妃呢!何等不可一世?却不知道里头苦,只有我们自己知道,也只有姗姐姐自己知道。”

苏夫人语塞,颤声道:“住口!怎么说这些大逆不道话!”

玉婉咬了咬­唇­,几分不安。

景正卿却又继续道:“又说婉妹妹亲事,照儿子看,还是回绝了蓝家为妙!蓝家刚一上京,借着茂二哥名头跟我们相好,惹得咱们也一团儿热,后来,却虚晃一枪,如今蓝同樱许给了端王,却又叫蓝同柏来娶婉儿妹妹,若他们真有这个意思,早端王定了蓝同樱侧妃之前就该定下,为何要等蓝同樱事尘埃落定才来要婉儿妹妹?——此中当然有他们自己计较,或许是怕得罪了咱们,特意来笼络……总之,真真是两头都搭好不得罪!而婉儿妹妹不过是他们算计附加之物罢了!”

玉婉脸­色­微微发白,胸口起伏不定。

景正卿道:“我们家如今只看到蓝家显赫,自家却低落之中,故而人家一来求亲,就动了心意……真真当局者迷,还是清醒些细想罢了。”

苏夫人听到这里,怒道:“住口!你自己说自己事也就罢了,竟也来说婉儿事!难道你看来,沾着高门大户就没有好事?只有你明媚妹妹才是好人了?”

景正卿道:“明媚妹妹府里住了这许久,是什么脾­性­,认得她人都一清二楚,我自然也明白,我自来爱她,到现也是如此,端王定了她时候,倒也罢了,如今她无牵无挂,儿子一定要争这一争,说句不孝话,若此生得不到明媚为妻,儿子宁肯终身不娶!”

苏夫人听到这里,倒退两步:“天啊……”捂着胸口,倒椅子上。

玉婉忙去扶住:“母亲!”又回头看景正卿:“哥哥,你别说了……竟什么胡话都说出来了,你把母亲气出个三长两短又怎么好?”

景正卿这才不言语,苏夫人慢慢喘息,隔了会儿,问道:“你来求娶明媚……这件事,明媚可知道?你对别人……可说过?”

景正卿道:“这件事母亲是头一个知道,对明媚也不曾说过,她还不知情。”

苏夫人目光闪烁,不再言语。

玉婉急忙道:“明媚那个­性­子……怎么会答应?二哥哥,你就不要痴人说梦了……就算你爱她,她不愿意,也是枉然。”

景正卿却不慌不忙,说道:“明媚是个听话,当初定给端王,她也自是什么也没有说,全凭老太太跟长辈们做主,如今她亲人都无,无依无靠,还能说什么?何况我以后自会对她极好,她自会知道我是好。”

玉婉听到这里,就不再说什么。

苏夫人叹了口气,却骂道:“孽障,孽障,你好歹是大家子弟,为何把自己说如此落魄可怜,只为了区区一个女子!你……你不为自己想想……你也为我们着想,忽然之间冒出这个说法来……”

景正卿道:“母亲先前也很疼爱明媚妹妹,如今端王取消婚约,此事已经成为京内笑谈,也没有什么人家等闲就敢来娶妹妹,难道就让妹妹一辈子耽误下去?合该是要成全我,母亲,求您答应,儿子也只这一个毕生心愿了。”

景正卿说着,跪了两腿,伏身低头,地上磕了个头。

苏夫人听到重重地一声,心头一揪:“你起来!不许磕那头!”

玉婉也怕,忙过来扶住景正卿:“二哥哥,你也照料照料自己身子,你先前受刑一身伤,这才好多久!”

苏夫人听到这里,又疼又气,便捶胸顿足,流下泪来:“天啊,这叫我……”

景正卿仍跪地上:“我要说话,都跟母亲说了,母亲也自知道,我是个言出必践人,我头一个来找母亲,也知道知子莫若母,母亲是疼儿子……也是想让母亲站我这边意思。”

苏夫人听了这几句,泪落得急:“你既然知道我是疼你,为什么偏说这些伤人心话?”

景正卿道:“别事,一千宗一万宗,都听母亲,但是明媚,我是要定了,我只求这一件。求母亲就成全了我,让我娶一个自己心爱人。”

苏夫人无法说服景正卿,也无心再说玉婉事,沉默许久终于挥挥手:“你们先出去,且让我清静会儿。”

玉婉起身,景正卿也缓缓起身,苏夫人又道:“此事先不要跟别人说!”

景正卿却又道:“求母亲万万站孩儿这边,也地跟父亲商议……若是让我去跟父亲说,也是使得,只不过孩儿想先让母亲知道。”

苏夫人身子一颤,微微看向他:“我自会跟你父亲商议先,你……去吧。”

玉婉跟景正卿两个出来,玉婉转头看他:“二哥哥,你真……对明媚动了那样心?”

景正卿道:“我一向喜欢她,只是她素来不爱我罢了。如今得了机会,我自要抓住。”

玉婉叹道:“只怕不容易,母亲素来疼你,如今都很是为难,父亲那边可想而知,还有祖母……”

景正卿说道:“纵千万人吾往矣,我已经打定主意了,若是家里人不答应,我宁肯带着明媚出去。”

玉婉张口结舌:“你真疯了!这样话也说出来!”

景正卿道:“你瞧妹妹如今那样,若不换个地方好好养养,又怎么成?”

玉婉盯着景正卿,像是头一次认得了这位二哥。

景正卿见她呆呆地,便笑道:“行了,你不必替我担心,我不做则已,如今要做了,便势必要成。”

玉婉无法,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不懂你们了,罢了,我也管不了,也不管。”

景正卿笑了笑,又道:“对了,蓝家事,母亲问你?你答应了?”

玉婉皱眉:“我、我也不知道……本来……自然是想听父母做主。”

景正卿正­色­道:“你且好好地想想吧,终身之事,不可儿戏。”

玉婉呆了呆,问道:“二哥哥,你方才说姗姐姐……莫非姗姐姐宫里……不好么?她都有了身孕了,又深受皇恩,何等……”

“你当那是个什么好地方?只有进去了才知道……”景正卿负手冷笑,“那不过是外头风光罢了!姗姐姐是有苦不能说,故而我说……你别等到了她那一地步时候才后悔。”

玉婉叹息,也很心烦:“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景正卿看她一眼:“不如你先拖着,我叫人再仔细打听打听蓝同柏为人……”

玉婉点了点头,道:“那也好,就有劳二哥哥了,对了,你行事……可要小心,你去母亲那说了,估计很府里都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波澜呢。”

景正卿道:“行,我知道了。”

两人分别,玉婉缓缓走了几步,本是想去看明媚,想了想,又摇摇头,还是自己回屋去了。

这几日明媚如时吃药,吃饭,身子缓缓恢复,已经能院子里走动。这天,明媚便道:“我想出去,玉葫陪我走走。”

玉葫忙取了披风,便陪着她出了院子。

两人沿着廊下往前走,走了会儿,玉葫觉得不妥当,见前头仿佛要到了卫峰出事湖畔了,玉葫便有心想拐过去,免得给明媚看到,触景伤情。

谁知明媚道:“前头就是那湖了么?陪我过去看看。”

玉葫打了个哆嗦:“姑娘,还是别……”

明媚道:“看一看,也没什么。”玉葫只好硬着头皮,陪着明媚一块儿往那边去。

这一片湖,因湖畔有绿柳依依,边沿也曾种植各种花草,因此不像是对面一样有栏杆护着,此刻冬日将近,地上有些细细地草芽冒出来,柳条儿却依旧是铁灰­色­。

其实湖边距离旁边路有段距离,也不知卫峰是怎么失足掉进去。

明媚放慢步子,缓缓地一步一步走过那栏杆边上,渐渐地把这一侧湖畔都走遍了。

抬眸望着那一池碧绿,明媚淡淡道:“累了,让我坐会儿。”

玉葫道:“姑娘,这儿石头凉,还是别坐了。”

明媚置若罔闻,自顾自拉了拉披风,便坐那石头上。

玉葫忙虚扶着她,心里忐忑。

明媚却转头看着那水,看那风吹水波涌动,一阵阵扑面地凉,明媚心中不由便想:“峰儿落入水中,必然是极为惊慌,水那么冷,他一定是怕极了,可是不管怎么挣扎,都没有人相救……”

明媚也有过落入冰河经验,一瞬心悸,就仿佛落水不是峰儿,而是自己,那种无助地感觉无比真切而强烈。

刹那眼角泪儿沁出,明媚脸­色­越发雪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玉葫忙道:“姑娘,这儿风大,咱们回去吧。”

明媚才要回答,目光一闪,忽地看到前边不远,有个人影出现,正也眺望这一片湖。

明媚一怔,眯起眼睛看了看,问:“那不是辉三爷吗?”

玉葫转头:“果然是……”

明媚起身,一拉披风,往前走去,双腿坐了会儿,有些凉凉地发麻,眼前也阵阵发黑,玉葫忙将她扶住。

两人沿着湖畔往前走,那边景正辉望着湖面,仿佛出神,忽然听到脚步声,一转头看到明媚跟玉葫,当下居然倒退了一步,是个要拔腿跑掉姿势。

明媚一看,扶着玉葫手一紧,面上却露出淡淡笑容,出声招呼:“原来是辉三爷……”

景正辉本欲走开,见明媚含笑招呼,不由地便住了脚。

132、首肯

两人对面站了,景正辉便看明媚,却见她玉容清减,双眸秋水,一身素­色­披风,里头同样素蓝裙子,水畔站着,委实不染凡尘,翩翩欲仙。

景正辉便道:“原来是表姐,给你见礼。”声音略有些粗哑。

明媚道:“不用客气,我素来跟三爷见得少,才这样见外,跟婉姐二哥哥他们,都是极熟悉了,平日没有这么多礼。”

景正辉见她声音又低又温柔,便也微微一笑:“是啊,我跟表姐见得极少。”

明媚叹了口气:“按理说我跟三爷应该也是亲近,先前峰儿时候,跟三爷同书塾里,互相照应……”

景正辉听了,脸­色­微微一变,见她面上浮现忧愁回想之态,却忍不住道:“是呀。”

明媚也笑了笑,回头看他,随意似地问道:“是了,三爷,峰儿出事那天,他本该回夫人住处,没想到竟跑来这里……你跟他一块儿下学,可知道他为何跑来此处了?是不是跟谁一块儿?”

景正辉一惊,竟不敢面对明媚双眸,目光移开去,终于说道:“我……跟卫峰其实不算太过熟络……所以……不知道。”

明媚面露失望之­色­:“是么?对不住三爷啦,因峰儿不了,我十分想念他,见到你,就忍不住也想到他了,很想多知道些他事,倒是烦扰了三爷了。”

景正辉见她言语好听,便道:“没什么,表姐别多心……”看着明媚略带伤神模样,便又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表姐还是想开些……”

明媚掏出帕子,眼角擦了擦,才又望着景正辉,道:“三爷说是。”

两人说了这会儿,就见远处有个小丫鬟远远地来,看到景正辉,就叫:“三爷,三爷,回来了。”

景正辉回头看了眼,对明媚道:“我娘派人叫我了,我得回去了。”

明媚道:“既然如此,三爷请回吧……改日有空再说话。”

景正辉望着她脸,情不自禁答应:“好。”

景正辉去后,玉葫便看明媚:“姑娘,怎么跟他说这么多话?”

明媚目送景正辉身影远去,淡淡说道:“还记得你听四喜说吗,有人看到那天……是三爷跟峰儿一起?”

湖畔风吹来,玉葫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姑娘、姑娘意思是……”

明媚口吻有些冷漠,说道:“峰儿很乖,素来听我话,我常常叮嘱他,不许他四处乱跑,不许惹事,一些险要地方都不准去,他为什么要大老远跑来这个地方?就算是过来,又怎么会靠得水边那么近?峰儿是死了,死者不能复生,但是我不能叫他死不明不白。”

玉葫呆住,明媚眼中涌起一层泪来:“我身边就那么一个亲人了,老天都要把他夺走,可真真叫我……很不甘心啊。”

玉葫竟不能做声,只觉得明媚话语就像是风刮着冻得僵硬冰块,散发着缕缕地冷意。

明媚却又说道:“回去后,你就假装不经意地,去跟五福说……叫五福打听着点儿,去问问那个叫小玲丫鬟,是不是真看到了……这儿地方如此大,或许不止一个人看到什么,暗暗地,打听清楚。”

玉葫张口结舌:“姑娘……你是想……”

明媚道:“你素来机灵,又对我忠心,这一点事,不至于­干­不成,只记住别张扬人皆知,有什么消息就回来跟我说就是了。”

玉葫垂头:“我知道了姑娘,我会去打听。”

景正卿跟苏夫人说过之后,苏夫人想了一整夜,次日便把景睿叫来,终于跟他摊牌了。

苏夫人也知道景正卿­性­子,只怕越是拖着,藏着掖着,越反而适得其反,毕竟要找方法解决……

而且,从另一个方面想想,苏夫人私心想:这件事似乎也没那么难叫人接受。

景睿一听苏夫人转述,也自震惊,头一个反应就是:“不成不成!”

这种反应自也苏夫人预计之中,便道:“我也说不成,可是卿儿意思已决,我委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景睿气道:“都是你从小娇惯。”

苏夫人道:“我娇惯过他?我若是娇惯,就不至于让他自己去当武官打拼了,谁家孩子有这么娇惯,外头冲锋陷阵弄得一身伤,几次生死不知?”

景睿哑然:“你这是跟他一块儿来气我吗?”

苏夫人:“那你要怎么办?再打他一顿?他身上伤已经是够多了,你若再动他一根手指,我就立刻死了!”

景睿气不打一处来:“你是要跟我商议,还是也要跟他联合起来逼我?”

苏夫人道:“你听我说,我只是没有法子了,故而来跟你商议,我只要你别先着急上火暴跳如雷地,若是能找出妥帖解决法子,岂不是好?”

景睿这才按捺下来,冷静想了想:“这孩子怎么竟忽然要娶明媚?上回事,我还以为他年青不懂事,才打他一顿小惩大诫,难道现他还记挂着?”

苏夫人便把昨儿景正卿说那些话:什么裙带,什么世家,什么自己建功立业……又终身不娶之类,数都说给景睿听了。

景睿听了这些话,简直像是有人他身上四处放火:“这个畜生,当真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吗?他若不是生景家,能有……”

那一句“能有今日”没说完就打住了,仔细想想,景正卿如今官职,还真不是靠着家世得来。

景睿便转了话头,说道:“好,就算是他有志气,说有道理,我只跟你说,明媚是端王看中,虽然取消了婚约,但毕竟有过这么一段,且当日端王来,你也是看到了,王爷分明对明媚还是有情……因着这个缘故,明媚此后婚事都成问题,没有人敢夺王爷之好,如今让你儿子来娶?”

苏夫人叹了口气:“我也想过这个,卿儿也想过,他还说正是因为王爷定过,无人敢娶,他才要呢。”

景睿磨了磨牙:“你这儿子,脾气也太古怪了些,自从太子之事,他王爷跟前很是亲近很受重用,我自也高兴,如今王爷对明媚余情未了,他是懂得,怎么敢这个时候又……你叫王爷会怎么想?你觉得王爷以后会怎么对他?”

苏夫人想着这个问题,忍不住笑了笑。

景睿一眼看到:“你还笑?”

苏夫人道:“孩子大了不由娘……我只笑你说他脾气古怪罢了,他还不是你儿子,脾气如何,也是随你们景家。”

景睿气得口不择言:“我看他这浪荡­性­情,倒是像你们苏家,你弟弟苏恩,不就是这样?”

苏夫人翻脸叱道:“怎么东拉西扯说到这上头,你现是想说什么?是说儿子,还是说我们苏家?”

景睿自知失言,气愤停了口。

两人一阵沉默,苏夫人说道:“老爷,不是我说,卿儿这终身大事,咱们是得仔细想想了,我听婉儿跟我透露口风,卿儿这会,是铁了心了,他竟跟婉儿说,若是家里不答应,他宁肯带着明媚离开府里。”

景睿叫道:“什么?这是什么话?”

苏夫人又叹了口气,道:“你儿子是做得出。”

景睿张了张口,往外走了几步,苏夫人道:“你去­干­什么?”

景睿道:“我要去教训这个不孝子!”

苏夫人叫道:“你回来!你这样贸然去,有害无利!”

景睿生生停了脚:“那你叫我怎么办?”

苏夫人起来,把景睿拉了回来:“其实,咱们两个私底下说,就算是让卿儿如愿,倒也不是坏事。”

景睿用力把胳膊拉回来:“你竟说这话!”

苏夫人道:“你想想,明媚是个无依无靠,人却聪明,若不说家世,倒也很配卿儿,而卿儿婚事一向是好事多磨地,先是陆家欧家那些,都不成,后来蓝家,也又吹了,或许这真是他们缘分。”

景睿斜眼看她,道:“就算你我都答应也没有用,你当母亲会同意?”

苏夫人说道:“老太太确不一定会答应,但是因为端王这件事,伤了老人家心……未必没有一丝机会,再说,你我也没有别法子了,老太太平日也疼卿儿,不如,就跟老人家说了这件事,她老人家或许有主意……总比我们两个这儿憋着强。”

景睿也是真没办法了,这个儿子,打又打不得,说也说不听。

跟苏夫人商议这阵儿后,又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去跟景老夫人说了。

景睿跟苏夫人两个忐忑跪地,一边请罪一边说了景正卿打算。

令两个惊讶是,景老夫人并没有预计之中暴怒,而是一阵沉默。

景睿偷偷跟夫人对视一眼,不知道老人家是怎么了:莫非是被气晕过去了?

正胡思乱想,却听得头上景老夫人道:“你们两个是怎么想?”

景睿忙道:“儿子觉得……卿儿实是荒唐,竟这时候异想天开,本来不愿来打扰母亲,但是、但是儿子委实没有别法子,只求母亲做主。”

景老夫人听了,便道:“卿儿既然敢说出来,恐怕是吃了称砣铁了心了。”

幽幽地就叹了口气:“没想到,当初那一顿打,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只是……谁能想到明媚跟王爷事竟能……罢了。”

景睿跟苏夫人怔怔地,听景老夫人道:“你们两个且退下,让我想想……”

两人忙起身告退,出了大屋,不知究竟如何,只好惴惴不安地先去了。

景睿两口儿去后,景老夫人沉思许久,终于唤了丫鬟琳琅,道:“去看看明媚,若无事就叫她过来。”

琳琅答应,便遣人去。不到一刻钟功夫,明媚便来了。

景老夫人抬眸,望见明媚自门口处走来,近来她大病一场,但是人却比之前要高了些似,毕竟是长了。

景老夫人道:“不用行礼,你过来。”

明媚只好起身,上前坐了,景老夫人打量着她脸,看了许久,只觉得微微心酸。

明媚问道:“外祖母叫我来有什么事儿?”

景老夫人摸摸她脸,目光闪烁不定,隔了会儿,才说道:“你正卿哥哥跟他娘说,要娶你。——这件事你可知道了?”

明媚怔了怔:“二表哥……并没有跟我说过。”

这几日明媚恢复了饮食,景正卿却不往她院子去了,让她很有些暗中诧异,如今见景老太太提起这个,才恍然明白:那个人是避嫌。

景老夫人看着她诧异神情,叹了声,说道:“好孩子……你命为什么竟这样……”欲言又止,只是轻轻摇头。

明媚垂眸,静静说道:“外祖母万万别为了我伤心,我也已经想开了……就谁也不嫁,守着外祖母,等您百年了,我或者去庵里,或者也随着您去,倒也是好。”

明媚说甚是平和,就像是说一件习以为常事。

景老夫人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就觉得眼酸,忙掏了帕子擦泪:“罢了罢了,我不要听你说这些,你也别说这些!”

明媚垂眸,不言语。

景老夫人擦过了泪,又沉默了会儿,才又说道:“卿小子这话,若是放之前,我必然狠狠地打他,但是此刻,倒也是好……”

明媚吃了一惊:“外祖母……”

景老夫人道:“我原本想让你有个好造化,没想到偏偏老天弄人,让我一团欢喜成了空……你说你想开了,我偌大年纪,如何又想不开?如今,别且不去筹谋了,只要你有个好归宿,比什么都强……跟王爷亲事取消了,等闲人家,也难有敢娶你,倒不如给了卿小子,他……却是个能撑起来,且他心爱你,必然会对你好……知根知底,却比给了别人强。”

明媚越发惊了,没想到景老夫人竟会答应如此之,又想得如此之多:“外祖母,我、我不……”

景老夫人握住她手:“傻孩子,其他话,别说了,你才十几岁年纪,正是一朵花开时候,又不是我这种土埋半截,既然没有缘法去拼那青云上富贵,且就好好地过一辈子,也未尝不是福气……有卿小子疼你,我……也是放心。”

老人家含泪说了几句,明媚忍不住也涌出泪来:“外祖母……你别这样说,我心里……”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你心里难过?”景老夫人叹了声,又道,“但是那难过,毕竟也只是这一阵子,以后你经历事情多了,有些事也就渐渐淡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呀……好孩子,听我,且别去想那些不高兴了。等你出了孝期,我做主,把你许给卿小子吧。”

一语,尘埃落定,明媚心中一片空白,然后却又伏老太太膝上,痛哭出声。

景老夫人摸着她头发,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这一会儿,且都不说了。

经过老太太首肯,明媚会嫁给景正卿消息顿时景府炸了出来,上下人等议论纷纷,喜喜,忧忧……这消息很便也传扬了出去,端王府自然也耳闻了。

端王听了这消息,起初是震惊加十万分不信,命人打听确凿之后,心中冰凉,马上叫人去找景正卿即刻来见。

133

端王之所以肯答应暂时取消婚约,大部分是因为听了景正卿那番劝说。

端王下了决心之后,也曾跟他说,让他替自个儿同景老夫人知会一声,言明这婚事并非是他所愿,只是暂时应付太后而已,希望老太太谅解。

谁知道后来竟发生了两件致命之事,宛如压骆驼背上稻草,一就是卫峰死,第二就是端王府同蓝家结亲。

只是对端王而言,景正卿是懂他意思之人,这偌大京城乃至天下,端王也只有对着他时候,才说出了自己对明媚是何等不舍。

何况端王从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可偏偏是这个关头上,竟景正卿身上出了意外。

景正卿下马入府,进内堂拜见王爷,端王坐桌子后面,面静如水,垂眸沉思,听他见礼,才抬起双眸来。

此时此刻,端王觉得自己是否该从另一个方面去看面前这位“景家二郎”,但是……倘若一从那不好方面去想,先过不得他自己心头这一关,甚是难受。

端王静静望着景正卿,却见他是跪地上,端王心中意乱,也没往别处想,只淡淡道:“免礼。”

景正卿却跪地上:“下官不敢起身,还请王爷降罪。”

“你……这话从何而起?”端王沉吟,这才留意到。

景正卿道:“恐怕王爷今日叫下官来也是为了此事,下官自知罪无可赦,求王爷降罪。”

“你……”端王忍不住心头一凛,身子也坐直了些,凝视下头景正卿:“你这话,是何意思?”

景正卿道:“正是下官跟明媚……不日成亲之事。”

端王一听,整个人魂飞魄散:“你说什么?都要……不日成亲?”

景正卿道:“正是。原本王爷对明媚一片情意,只不过……因为被迫解除婚约之事,闹得满城风雨,议论纷纷,实我意料之外,而且加上卫峰之事,对明媚打击甚大,上回她竟吐了血……虽然我曾暗地里说起王爷心意,可是明媚却已经心灰意懒,甚至屡有寻死之意……”

这一句话却也并非说谎,明媚确病着,而之前她寄居无尘庵时候,也确有过这个念头。

端王坐椅子上,遍体冰凉。

景正卿道:“又因为蓝家之事……原本我家里很有意思跟蓝家结亲,让我娶蓝家小姐,谁知道­阴­差阳错,宫里头居然有意让王爷娶蓝同樱,昔日明媚跟蓝同樱是极好,如今对她,真是雪上加霜。”

端王脑中一昏,手桌面上死死按住,玉白手指像是要折断一样,拇指上那枚水绿­色­玉戒指,微微发光。

景正卿道:“下官无法眼睁睁看着明媚妹妹就这样……但是下官也知道王爷是有苦处,不想这个时候为难王爷,所以索­性­就……”

端王听到此刻,强打­精­神,说道:“你……不该就这样……”

——不该就这样,横刀夺爱。

端王并没有说完,停了停,只说道:“你明知道本王对明媚心意,怎么可以……如此……本王全然相信你……”

“正因为王爷相信下官之故,”景正卿抬头,望着端王,便道:“王爷一身,关系天下苍生百姓,非同等闲,如今正有人对王爷虎视眈眈,恨不得能离间王爷跟太后之间关系,何况王爷同明媚之间有许多迫不得已,虽然知道此举会得罪王爷,但是下官还是……”

“住口!”端王用力一拍桌子,胸口微微起伏。

景正卿垂头,却又压低了声音说道:“王爷若是大事可成,将来三宫六院,又何止区区一个明媚?何况王爷所图乃是这万顷河山……所谓儿女情长,不过一时之欲罢了。”

端王深锁双眉,望着他:“你……你……”他竟然,用那种国家大事来压他。

好大胆子,好狂妄人。

这一刻,若面前人不是景正卿,怕早就叫人拉出去乱刀砍死,但就算如此,端王胸口却仍是满满地怒火。

端王握着拳,深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隔了会儿,便说道:“你口口声声为了本王,那……本王问你,你可有自己私心?你对明媚……是否……也怀有……”

景正卿道:“明媚聪明可人,自然是人见人爱,但下官之所以要娶她,却是因为近来看她情形委实不好,所以才……”

端王眸­色­深深:“这么说,你之前对她并非男女之情?”

景正卿道:“正是。她是王爷订了亲人,我又怎会觊觎?”

端王望着他,不再说话,景正卿跪地上,手按地面,头也深深抵着,从端王角度,可以看到他依稀仍带着残伤手指,以及脖子后面若隐若现伤痕。

端王望着他,没来由地有些眼眶湿润,他蓦地起身,挥袖回过身去,大力吸了口气,浑身却微微战栗:怎么办,到底怎么办。

端王心潮起伏之时,景正卿跪地上,一动不动,他等端王一个示下,一句发配。

但不管结局如何,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或者说,就他头一次上端王府登门道谢那时候开始,他早就为了这一刻做好了准备,——他不惧怕面对任何结果,因为他都要定了那个人!

景府。

端王取消婚约之后,景府颇有一些看笑话人,又瞧着卫峰忽然出事,明媚卧床不起,不知造出多少话来,连厨房里都怠慢了明媚这边。

谁知道端王不娶,自有人娶,那要明媚还是二爷景正卿,当下一切却又不同光景了。

这位二爷,面上是笑嘻嘻好相处好不过人,但实际上却是个厉害不过,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当下没有人敢再小觑明媚半分,生怕给人吹风到景正卿耳中。

明媚身子也渐渐地好起来,也时常府内各处走动,­精­神见了好不说,那容貌是比之前出挑了。

近府里算了黄道吉日,准备开春儿后便将婚事办了。

景正卿从端王府回来,便去找明媚,谁知却扑了个空。

玉葫仍旧低着头,半理不理地,是四喜说道:“二爷来了?头前姑娘说心里闷,要自己出去走走,二爷不如去找找看。”喜气洋洋地望着景正卿。

景正卿笑道:“她去哪里了,去婉儿那?还是老太太那?”

四喜说道:“姑娘说了,若二爷问,就跟他说,姑娘是去了个旧地儿。”

“什么……”景正卿刚要问是什么旧地方,忽然之间心头狠狠一跳,当下便道:“罢了,我就出去看看,若碰上正好,碰不上,我迟些再来就是了。”

四喜抿着嘴笑道:“二爷去吧。”

景正卿出了院子,沿着廊墙往前,走了会儿,瞧没什么人,便从小门拐到旁边花园里去,又过了一重门,直接地就往景正茂房子而去。

景正卿走得,眼见茂二爷房子就眼前,景正卿反而放慢了步子,格外警惕周围,又凝神细听,见真个儿没人,才走过去,打开门进了里头。

他本是怀着一丝侥幸,没想到居然真给他猜对了!

鼻端传来一阵熟悉淡香,不是明媚,还有何人?景正卿按捺心中狂喜,先把门关了,然后走到里间,绕过屏风,果然见明媚坐床边上。

景正卿大喜,三两步过去,一把抱住她:“好乖人,怎么自个儿来了?”

明媚抬眸看他,也不吃惊,只道:“你怎么来了?我不过随便过来看看罢了。”

景正卿瞧她这几日养了起来,脸颊也略丰润了些,很是喜爱,便上面轻轻摸了摸,道:“你便是我心肝宝贝,你到哪里,我自然也就到哪里。”

明媚别过头去,随意似地问:“你之前出府,去哪了?”

景正卿听她问,便咳嗽了声:“是王爷叫我去了。”

明媚听了,便又淡淡地说:“叫你去­干­什么?打你了?”说到“打你了”三个字,就转过头来看他。

景正卿噗地一笑:“若王爷发怒,你这会儿哪里能见到我?也不是打我那么简单了。”

明媚道:“莫非还能……不让你回来了不成?”到底是不愿意说那个字,于是换了句话。

景正卿抱住她:“我就算人不回来,魂儿也就回来见小明媚了,还记得上回我牢里么?我就梦见我魂儿……”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明媚皱眉,“你若是要跟我说这些,就让我走。”

景正卿忙捂住嘴:“我不说好么?好明媚,你别怪我。”

明媚这才瞥向他:“王爷真没打你,也没怪你?”

景正卿道:“王爷……是很不高兴,但是不知为何,他居然没有认真责怪我……”景正卿说到这里,也露出一丝困惑神情来,道:“王爷仿佛……比我预料之中器重我一些……”

明媚听了这句,心头一动,忽然想到一事,便问道:“是了,我问你,你……有没有跟皇族里女子有过什么婚约之类?”

当初那个给端王看八字儿,她可是记得。

景正卿却不知情,怔道:“这话从哪里说起?我哪里有,我这一辈子,也就跟你有过了。”说到这儿,大为心动,美人怀,狠狠地先亲上两口,只嗅到她怀中邮箱扑鼻,一时把持不住。

明媚身子后仰,渐渐地竟被景正卿压床~上,他低头,她脸颊上亲了数口,低低道:“我受了这番惊吓,却想你了,好明媚,如今事儿已经定了,你就让哥哥受用一些可好……”

说着,便将她裙子解开,探手进去。

明媚身子微微一缩,却又停下不动,只把脸侧开去,一句也不说,也不挣扎之类。

景正卿见她不言语,像是个答应样子,他心中又惊又喜,隐约感觉有一丝不对,可是又顾不得那么多了……

自从得了她一句允诺,他费心机,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无所不用其极,终于一步一步给他走到这个地步,真真是一切都按着他设想而来,他果真要得到她了!

——从王爷手里抢人,天知道起初连他自己也没有十足把握,如今……是天无绝人之路,还是上天开了怜悯之心?

他一直渴望着她,想要她身心皆归于他,此一番,可算要满足夙愿。

景正卿低喘着,难以遏制身体之中冲动,咆哮奔腾无法遏制似,他匆匆忙忙把明媚衣裳扯开,那酥软娇­嫩­之处匆匆亲了下去,这极瞬间,底下已经是硬不成,几乎要胀坏了他。

134、爱恨

连天奔走劳苦,左右应付­精­神,一直都绷着心紧张,一直到现,却都数化成了身体本…能。

­唇­瓣相贴,从浅浅地吻到逐渐深…入,感觉怀中人从冷静到逐渐不由自主地发抖,景正卿心中泛起一丝笑意,纵然她是块冰,他也会融了她。

这世上仿佛就没有他办不成事儿。

“好明媚,答应哥哥吧。”她耳畔低语一句,顺势又轻轻咬住那粉红耳珠。

明媚抖了抖,声音微弱:“我若说不,你可能停下?”

景正卿动作一停,然后笑:“不停,好歹你要是我人了,我就先吃一口也是好。”

明媚垂眸,虽然神情依旧有些淡泊,可是脸颊却已经从玉­色­里透出几分润红来,景正卿大力舔了数口,把她手拉开,将她裙子解下。

明媚胸口起伏,显然是心情紧张,竭力压着那股子战栗,将眼睛看向别处。

景正卿摸摸她脸:“乖孩子,看着我。”

明媚索­性­闭了眼睛,景正卿欢喜不已,凑过去她双眼之上乱亲乱吻。

明媚不厌其烦,皱着眉心打他一下。

景正卿却又握住她手:“这也是我。”又含着那娇­嫩­手指头,狠吃了一阵儿。

明媚无法,只好由得他去胡闹。

衣裳到底是没有全脱了,半遮半掩里看着却越发动情,景正卿几乎不知要看哪一处好,­唇­瓣流连着,左冲右突几乎吻遍了全身,连那一处也没有放过。

明媚扭着腰肢,把手塞进嘴里咬着,眼角噙着泪,簌簌发抖,不肯发声。

景正卿促狭,偏往里一顶。

明媚忍不住叫出声来,听得他心跳加速,又知道她病才好身子弱,怕她受不住,便并不竭力去逗弄她,重起身,从上往下打量着明媚:“今日你这样乖……哥哥也会好好疼你。”

手下轻轻一扶,便抵着……缓缓用力。

明媚身子一缩,景正卿早有防备,将她腰按住,底下又用几分力道,终于便入了进去。

明媚只觉得痛,顿时便哼了出来。

景正卿口­干­心跳,抱着她不放,只去亲着安抚:“好孩子,别怕,一会儿就好了。”情地继续往里,一直深深没入。

景正卿低头,望见那一处娇小­嫩­红吃着自己……巨大,进……出绮靡,颜­色­深浅,此情此境逼得人要发疯,几乎就不由自主地大动起来。

毕竟还是要慢来,手那软软小腹上按了按,仿佛能试出里头自己存……

景正卿缓慢耸着腰身:“你终于……得是我了。”

明媚听了这句话,泪落得急,那处胀痛着,让她又羞又怕,却还忍着,不慎看到他动作,那样­精­壮腰身前后……却羞怕之极之余,又生出一点异样来。

景正卿看着她泛红脸­色­,低低道:“乖孩子别怕,顷刻就有好滋味。”

明媚恨不得埋了脸,终于哭道:“不……不要……”

“别哭……”景正卿爱抚地摸过她脸颊。

景正卿倒是极懂得此中之道,他手段又高,耐­性­又好,使出十足水磨工夫,不一会儿,便闻得香气郁郁馥馥,自己那物也被水­色­裹住,委实地水~|­乳­~交~融甚是和美。

当初他就知道明媚身上有香,一直到此刻,才真正知道她身上果真是有一股香,欢~好之时香味越发浓郁,显然是情~动之极。

原本还哭着,此刻却只剩下低吟,星星点点地泪从粉­色­脸颊上跳没。

景正卿见状,将她双腿挽入臂弯,欺~身~压~下,当即大动起来,一下下……撞入……深,发狠似。

明媚一缩,惊叫出声:“不……别这样……”便要挣扎,怎奈景正卿早有防备,听出她声音不似痛楚,反而像是……

当下咬着牙,不停不说,反而,耳畔……啪啪有声。

明媚摇着头,颤声叫道:“……停下!太了……不能……”

景正卿察觉里头一阵阵地……绞…紧,哪里会停,入得水花轻溅,明媚娇声之中,狠狠一捣,顿时一泄如注。

明媚颤着身,手足俱都麻了,方才他狠命冲送那几次,就好像她也随着被撞到了云端,九霄之外,身不由己地尝到那别样滋味,他总是有法子让她如此堕落。

半睁眼睛,手指他头上一推,却又无力垂下。

景正卿伏她身上,大口大口喘息,像是要把她身上香都吃进腹里去。

景正卿知道明媚才病好,倒是不敢使劲折腾她,只又令她坐怀中,捧着她腰行了一回。

那一刻,像是要把自个儿紧紧地……嵌入到她身体里去才好。

景正卿不仅仅感觉明媚是属于自己,感觉他也是完完全全属于她,其实何尝不是?他早就把自己都交给了她。

当时渝州头一次遇见她,他还以为是猎物手到擒来,却没想到一路至此,竟把自己给输了进去,却是心甘情愿地。

两人屋里盘桓了半天,景正卿才肯放明媚回去。

只下地之时,明媚几乎都站不住脚,她病了一场,身子比之前弱一些,又从没经过这样情地折腾,一时腿也软了。

扶着桌子回头,却瞧见他笑,景正卿道:“娘子这般可不行,以后还长着呢,此番是看你病刚好才罢手,以后总要知道我厉害不止这点儿。”

明媚咬了咬­唇­:“谁理你。”

景正卿跳下地来,把她抱住:“方才抱住我求饶是谁?还说不理我?”

明媚见他嬉皮笑脸,生怕他又乱来,便道:“不要了,不然我真受不住。”

景正卿摸着她:“你身子委实让我不放心,说起来我也恨姑父这点,为什么从小没把你养得康健一些?”

“我是自来天生,不关父亲事。”

“先天若缺了,后天可以补,说来还是他事,”景正卿对自己看不着岳父很不满,明媚脸上亲了口:“好歹我们要成亲了,成亲后,保管你即刻就养得肥肥健健。”

明媚闻言一怔,这话似曾相识……仔细想想,原来是端王府里,那个人曾……

明媚忙摇头,像是要把那些乱乱思绪摇走:“我……我要回去歇着了,你别缠着我。”

景正卿道:“你这样可能好好地回去?不如我陪你。”

明媚推开他脸,道:“罢了,现都定亲了,要避嫌,叫人看了成什么?又嚼舌头。”

景正卿委实不舍得放人,好歹又亲近了会儿,才道:“这也罢了,那你慢慢地回去……”走到窗口看了看,黄昏降临,且也无人,便她鬓角亲了口,道:“乖孩子,去吧。”

明媚出来屋里,走了几步,委实是累了,看看已经离开景正茂屋子有段距离,又猜景正卿不会把这条路上来,才停下。

身畔有一棵大树,因是初春,刚刚抽芽,看不出什么,底下有一块岩石,几分眼熟。

明媚瞧了会,转身看看,果真瞧见此处往前,就是那一片曾给她留下过不堪记忆假山:当初她跟玉葫信步走来这里,因没拿扇子,玉葫便回去取,而她这里,正好就遇到景正卿,被捉到假山里去。

转头往旁侧看去,果真看到那一片湖水,黄昏中渐渐泛出暗沉之­色­。

明媚看着那湖面,微微一笑,却坐岩石上。

西天天际半黄半黑,夜即将降临,也越发冷了。

明媚却不起身,怔怔然地坐看了会儿,一直到听见树后一阵簌簌地响动。

明媚回头,却露出吃惊神­色­,原来身后竟走出一个人来。

瘦削脸颊,略有点­阴­郁双眼,身量瘦长,竟是景正辉。

明媚怔了怔,便问道:“辉三爷,你怎么这儿?”

景正辉直直地看着她,望着她脸颊上未褪轻红,道:“表姐,你方才去哪了?”

明媚挑了挑眉,而后掩饰般一笑:“没什么,出来随便走走。”

景正辉见左右无人,索­性­走出来,打量着明媚:“表姐方才,是从茂二哥那边屋子出来吧?”

明媚惊了惊,问道:“……三爷怎么知道?”

景正辉道:“我之前看到二哥哥进去了,可有好大一会儿没出来了。”说了这句,脸上便露出一种了然而略带猥琐笑意。

明媚垂眸:“这……是了,正好……就遇见了,我有两句话,便跟他说了会子。”

景正辉往前一步,压低了声:“表姐,你真当我是小孩儿么,这里平常没有人来,可是你也未免叫太大声了,我这里都听见了。”

明媚起身,羞恼且震惊地:“三爷,你说什么?”

景正辉望着她:“别我跟前装什么了,我早听见了,你跟二哥哥里面­干­那事儿……”

明媚羞红了脸,气道:“我不知三爷说什么。”她垂着头,抬步要走。

景正辉上前拦住:“表姐先前不是还说要跟我多亲近亲近吗?怎么这么就要走?”

明媚看他一眼:“你、你想怎么样?”

景正辉只比明媚小一岁,身子却已经要比她高了,这会儿近距离站着,见气势。

景正辉望着明媚含羞之态,越发自轻慢:“我也没想怎么样……只是……我却也有两句话要跟表姐偷偷地说会子,不然,我就跟别人说去了,说我看到表姐跟二哥哥屋里……”

明媚身子一震:“你……你……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

“你二哥哥……会整治你!”

景正辉脸­色­一变,继而说道:“他早就看我不顺眼了,还能如何?上回因他,差点把我跟娘都害死了……我怕什么?我只把这件事张扬出去,看谁没脸!”

明媚见他变­色­,又羞又急,忙拦住他,道:“三爷,你可不要出去乱说。”

“乱说不乱说,就要看表姐了。”

景正辉好整以暇地,方才他不敢靠前,隐约听了几声,全没想到这天仙也似人物,竟能发出那种娇~媚入骨声响,叫他整个人魂儿都飞了,简直按捺不住。

明媚六神无主,扭着帕子央求:“三爷……只要你别说出去,叫我……叫我做什么都是愿意,你要说什么话?”

她仓皇地四处看了看,又低声道:“可是这儿不是说话地方。”

景正辉见她被拿捏住了,似有几分顺从意思,心头大喜:“可不是么?那表姐……要跟我去哪里说?也去茂二哥房子里?”

明媚皱眉道:“你二哥哥那,或许还没走呢……”

景正辉身子一抖,他是怕景正卿,此刻鬼迷心窍,贪心如涌,才暂时压下那份惧怕,闻言不由地瑟缩了下,生怕景正卿忽然出现。

明媚瞧着他神情,道:“前面那有个假山洞,我们去那说话,求三爷别给不相­干­人看到。”

景正辉胆气壮了些,探头一看:果真正合他意,然而他却生怕明媚走了,当下便拉住明媚手:“表姐,我们一块儿去便是了,此刻正好无人。怕什么。”

景正辉拉着明媚,便往那假山处走,明媚兀自小声地央求:“三爷,你要­干­什么?万别乱来。”

景正辉笑道:“表姐,说什么乱来,你不是早跟二哥哥乱来过了么?”

他心急如焚,走得,拉着明媚三两步进了假山洞内:“表姐,要我别说出去也是容易,不如你就让我也尝一尝……”

说着,一把抱住了明媚,便望她身上乱蹭。

明媚却不动,任由他乱来乱撞,口里却道:“三爷别这样……”双眸闪烁,却看向假山里别处。

外头黄昏,这里光线比外面­阴­暗一些,几乎看不清人。

景正辉乱蹭了会儿,把明媚按住,见她不动,又听着她细声求饶,便邪笑道:“好识趣表姐,怪不得二哥哥爱你……”就去掀她裙子,谁知手才一动,只觉得脑后一阵剧痛。

景正辉身子僵住,眼前发黑,手足俱软,往前跌过去,正好压明媚身上。

这会子,从景正辉身后走出一个人来,手中捧了块石头,见景正辉直直躺着,手一抖,石头骨碌碌跌地上。

135、报仇

那捧着石头人,竟然是玉葫,石头脱手,玉葫把手贴身上,浑身发抖。

盯着不动景正辉,玉葫颤抖着问:“姑娘……他、他死了?”

明媚用力,把景正辉推开:“别怕,死就死了……”虽然这么说,声音却也有些发抖。

明媚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故意先拍拍身上灰尘,镇定了会儿,才低头看看景正辉。

辉三爷躺地上一动不动,明媚伸出手指他鼻子下面试了试,才说:“没死!绳子呢?把他绑起来。”

玉葫忙把那一团绳子拿出来,先把景正辉手反绑身后,又把他双脚绑了,忙完这些,已经浑身出汗。

景正辉醒来时候,耳畔听到一阵哗啦啦地响声,十分古怪。

他睁开眼睛,借着微光,吓了一跳,却见自己竟然人湖畔,正是斜坡下,再往下滚出去一寸,就会掉入湖里,幸好腰间吊着一根绳子,往上,却见是栓一块石头上。

景正辉肝胆俱裂,忙转头,却见身旁不远,明媚坐一块儿太湖石上,正淡淡地望着他,那样出­色­容颜暮光里,却隐隐地自己生光一般,看起来如此圣洁不可侵犯,却又带一丝刀锋般冰冷。

景正辉呆了呆,叫道:“表姐,你……你想­干­什么?跟我闹着玩儿么?……把我从这里弄走。”

明媚淡淡道:“辉三爷,你可别乱动,绑绳子这块石头有些松动,你若是掉下去,我可是救不了。”

景正辉看看手上跟脚上绳子,正想爬起来,闻言便不敢乱动,道:“你为何要这么戏弄我?你想如何?”

明媚道:“辉三爷,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老老实实跟我说了,我便放你走,你若不说……”

景正辉叫道:“你想知道什么?”

明媚道:“我想知道峰儿是怎么死。”

景正辉身子一抖,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身侧湖水,颤声道:“我、我怎么知道?”

明媚笑道:“你不知道,可有人知道,三爷你猜怎么着,有人跟我说,是你把峰儿推下水……而且看见还不止是一个人。”

景正辉叫道:“胡说八道!”

明媚道:“这么说三爷没­干­过?”

景正辉大叫:“没有!”

明媚眸­色­一沉,唤道:“玉葫。”

背后玉葫出来,走到那块岩石边上,便去解那绳子。

景正辉觉得身子松动,当下叫道:“住手!你们想害死我吗?”

明媚说道:“三爷,我只是想说实话,人人都说是你故意害死峰儿,你叫我怎么能够忍下这口气?三爷不说,我就只好……”

景正辉叫道:“谁,谁说,让他出来对质!”

明媚道:“他们害怕三爷,自然不敢当面跟你说,横竖我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峰儿那么乖巧孩子,断不能一个人跑到这危险地方来玩耍,峰儿曾跟三爷一块儿上下学,如今他孤零零去了甚是孤单,三爷便去给他做个伴儿吧。”

玉葫便又解那绳子,景正辉身子一松,便往湖水里滑,靴子跟袍摆已经湿了。

景正辉歇斯底里叫道:“不要!住手!你究竟想怎么样?”

明媚道:“我只想听实话,三爷,是不是你害死峰儿?”

景正辉回头看看湖水,心有余悸:“你疯了?你想杀了我?点把我拉上去!”

明媚起身,小心往前两步:“三爷,你说了实话,我便放了你,然后就带着你,去老太太跟前求她做主处置你,还给我弟弟一个公道,但你若是执意咬牙不说,那么……你可知道什么叫做宁枉勿纵?既然不能为峰儿讨个公道,那么我所幸就杀了你也罢!”

玉葫道:“姑娘,我已经拉不住了!”

景正辉感觉双脚已经浸入水中,冰凉一片,他心慌意乱,大叫道:“你这疯贱人!叫那贱人拉住我!我说了又何妨?是我,是我推他入水!拉我上去!”

身后湖面,风吹湖水哗啦啦响动,小小地波浪泛起,就像是一只只小手,想要把这罪孽深重人拉下去。

明媚身子僵了僵:“二爷,不是你­干­你可不能哄我……你这么敷衍地说,我很难相信。”

景正辉气急,镇定了下,便道:“那天我本是要自己回来,因为跟着我小厮怠慢,我骂了两句,那小厮竟跟我顶嘴,我追着他打,被卫峰看到,卫峰就劝我。”

明媚听他说起来,面­色­怔怔:“然后呢?”

景正辉道:“他碎碎叨叨说什么不要跟那些下人一般见识,会失了身份叫人笑话……哼,我可笑?我怎么可笑了,他跟我面前得意什么?他不过是个借住我们家,仗着二太太养他,他就把自己当爷了?我才是堂堂地景家三爷……我心里生气,便骗他说这里有好玩,他果然上当。”

明媚浑身发冷,几乎无法听下去,心缩成了一团,寒风中落叶般地抖着。

景正辉一不做二不休,继续说道:“他又说什么……要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之类,我看他不防备,就把他一推,本来只是想跟他闹着玩,让他受一点教训,谁知道水竟那么深,一下子就……”

明媚听到这里,一抬头,两行泪顺着流下来:“你看着他水里挣扎,就自己逃了?”

景正辉道:“这个怪不得我,谁叫他自己多嘴……且我也不是有心要害他,只是闹着玩……好了,我说完了,你,你放开我。”

明媚浑身战栗,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景正辉:“是啊,我得给三爷松绑了。”

景正辉闻言,大大地松了口气:就算明媚知道了真情,告到老太太那边去,大不了他就倒打一耙,说是她发了疯,把自个儿吊湖边逼他胡说就是了……退一万步,就算老太太真以为是他下手,难道为了个外姓子侄,却要他这个景家公子来陪葬不成?

明媚淡淡唤道:“玉葫,过来,把三爷手脚绳子解开了。咱们带他去见老太太去。”

景正辉一听,越发松懈,嘴里说道:“好吧,我就跟你去见老太太,让老太太处置就是了……”心中得意:“这两个蠢贱人,只要过了这遭,总要让她们后悔莫及!”

玉葫走过来,手中拿着一把切水果刀子,先把景正辉双脚绳子切断,又把他手上绳子切断。

景正辉松了松手脚,便要爬起来,身子还没有直起来,便道:“这才……”

玉葫不声不响,极为速地去切断了他腰间绳子。

景正辉忍不住露出笑容,这会儿算是有恃无恐了,谁知才一转身,胸前忽地一只手按过来。

景正辉人就湖边上,双脚还悬空踩着,被这样用力一推,当下大惊失­色­,胸前一空,双手使劲一抓,却什么也抓不到,只抓到一手虚空。

景正辉整个人身不由己地跌向水里去。

“你……”景正辉叫了声,只听得水花飞溅声响,景三爷落水里,兀自叫道:“救……”

明媚袖手,冷冷地望着他,见三爷水里载浮载沉,冷笑道:“此刻滋味,你就好好地记住,当初峰儿落入水中,何尝不是这样……那一会儿水可比这时候冷啊。”

依稀景正辉吞着水,胡乱叫道:“救我!你……不得……”

明媚淡淡地,挑了挑下巴:“峰儿一个人下面孤孤单单地,三爷你便安心去陪他吧,且记得不要欺负他,峰儿虽年纪小,会上当,但也不是个好欺负,何况,还有我呢。”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景正辉夺去了明媚生命中后一个所爱亲人,上天入地,她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景正辉扑叫了会儿,但是这一刻夜幕降临,寒风凄清,水中是冰凉彻骨,他只叫了会儿,便渐渐地沉了下去。

明媚望着那平静地水面,心中有个声音道:“峰儿,姐姐终于为你报了仇了,你那边,可以瞑目了。”

此一刻,才轻轻地笑出声来,笑声有些凄凉有些古怪,也有些意,两行泪从脸颊上跌落,悄然落地。

景正辉尸体次日才被人发现。

府中上下一时又议论纷纷,又说是因为卫峰死不瞑目,所以才勾了景三爷下去。

但与此同时也有另一种传言,竟说卫峰本就是被景三爷推下去,如今景三爷失足落水,未尝不是报应。

明媚睡到天光,起身梳妆打扮,无意中看到梳妆下里用绸缎裹着一物,拿出来看,却正是那枚翠绿­色­镯子。

明媚喃喃道:“这个,该还给他才是。”这正是当初她头一次去端王府,府里头送。

后来她端王手上也看到同­色­玉扳指。

如今前尘成梦,确是该还给他。

明媚拿着看了会儿:“我总是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

玉葫旁边看了片刻,说道:“姑娘,我怎么记得夫人当初是有这么一个镯子来?”

明媚一怔:“母亲有过?”

玉葫又仔细看了会儿,道:“是了,我记得当初夫人甚是宝爱那个镯子,还不许姑娘碰呢……后来也不知放到哪里去了,看起来倒像是跟这个是一对儿。”

明媚想了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仿佛有这么一点印象……看着那桌子光芒烁烁,没来由有些晃眼,便重包了起来放回去。

正吃了早饭,外头四喜说:“二爷来了。”

玉葫跟明媚互相对视一眼,明媚冲着她使了个眼­色­。

外面景正卿步走进来,正巧玉葫往外走,景正卿经过玉葫身边,便扫她一眼,玉葫目不斜视地,只垂首唤了声:“二爷……”径直又出去。

明媚不慌不忙,走到书桌边上,便摊开了一张空白画纸,嘴里淡淡地问:“你这么早来­干­什么,不是说要避嫌?”

景正卿望着她脸:“辉儿出事了,你可听说了?”

明媚端详着那一张白茫茫地纸面,究竟该画些什么上去好呢?往左往右,往上往下,山水鱼虫,都她手中,但是她却全没有一丝地头绪。

一如她现人生。

明媚眼不抬,随口说道:“听说了,早上五福出去时候听了,怎么出事了?”

景正卿望着她平静神­色­,问道:“你可知辉儿是怎么死?”

“这关我何事?”明媚仍是淡淡地。

景正卿道:“辉儿正是峰儿出事那湖畔淹死!”

明媚这才诧异地抬头看他:“是吗?怎么竟这样巧?”

景正卿不言语,只是皱眉看她。

明媚端量着景正卿神情,沉思状想了会儿,忽然说道:“你说是不是峰儿太想念辉三爷,故而召了他去?又或者,是辉三爷舍不得同窗之义,鬼使神差之下才……”

景正卿一皱眉,见室内无人,便握住她肩头:“你老实跟我说,辉儿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明媚一怔,然后笑了笑:“二爷说什么?”

景正卿看着她,心中一阵阵地透着凉气。

昨天明媚走后,景正卿本是要跟着,等出来之后,无意中看到景正辉从前面经过,景正卿心想不必节外生枝,何况那会儿他心情愉之极,因此也没想什么,只是挥袖自回屋里去了。

现想想,景正辉多半是跟着她去。

又有传言说卫峰死跟景正辉有关,那么景正辉出了事,莫非……真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明媚见景正卿不言语,便将他推开,冷冷地说道:“二爷这是­干­什么,质问我?别这样了,若真疑心我,不如去老太太,太太们跟前告我,岂不是好?别这么藏着掖着。”

景正卿心念转动:“你明知道我不会去……我也只是关心情切,才来问你,总比别人疑心了强。”

明媚冷笑:“别人会疑心我?分明是你自己疑心才来问我,二爷你以为我害死了你好弟弟?嗯……也罢,那倘若,真是我害死了他,那你又会如何?”

景正卿气道:“住口,谁让你说这样话?”

此刻外头玉葫已经叫四喜跟五福避开了,幸好便无人听到。

明媚抬头看他,道:“你也听说了,是辉三爷害死了峰儿,但凡是个有心,你总要替我查上一查,而不是事后过来质问我,难道你们家三爷命是命,峰儿命就不是命,活该他不明不白就死了?”

景正卿有苦说不出,这些日子他忙里忙外,自顾不暇,虽说也留意过峰儿事,也听闻了关于景正辉风言风语,但是心想这位三弟人虽然有些不争气,但总不会作出杀人勾当来,因此只是压着。

或许……另一方面,也正因景正卿觉得景正辉是自己弟弟,所以就算觉得卫峰死可疑,也不想就直接查到景正辉头上,若真查出属实,该怎么办?好歹景正辉是景家人,明媚对他是不是会厌上一层?

他也万万没想到明媚竟能自己下手。

若早知如此,他应该一早就自己动手处置。

景正卿思来想去,摇头道:“罢了,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要说了。”

明媚道:“你不必这么忍气吞声,你若是厌我了,就说出来,现取消了婚约也是不晚,横竖我不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了。”

景正卿一听,上前将她一拉,用力搂入怀中:“你想得倒是美,这辈子我是缠定了你了,你想借这个逃?除非我死。”

明媚用力一挣,却难挣脱,景正卿低头:“不管是你不是,都不打紧,我只认你是我,可记住了?”

明媚咬了咬­唇­:“我记不住又能如何,你能打我?”

景正卿一笑:“我自不能打你,你知道我会怎么制你。”手搂住明媚腰,把她往自己身上用力地一抱,顺势往前一撞。

二月二十六日,黄道吉日,诸事皆宜,也是景正卿跟明媚婚期。

景府大开宴席,宾客云集。

跟景正卿素来相好同僚军官,上司下属,都来相贺;景家亲朋好友诸人,有心也皆前来,有那知道娘子身份特殊,要避嫌,便不来。

这来者之中,却又有一个众人眼中有理由不会来也不用来人,端王赵纯佑。

136、喜宴

从清晨一直到了黄昏时分,委实热闹非凡,景正卿喝了不知多少轮酒,隐隐地见了几分醉意。

其中好应付自然是景家那些正儿八经亲戚们,他们吃一杯便安静地说话,且又景睿景良等应付。

不好对付却是景正卿同僚,包括云三郎之类死党,硬是拉扯着他,不知道多灌他吃了多少杯,兀自不肯放过。

多亏了景正盛替他挡着,景正卿逃脱了觥筹交错,到了廊下站了会儿,风吹过来,脸上热乎乎。

景正卿借醉往内堂去,却惦记着明媚一人坐洞房里,一想到她,他心里燥热而欢喜,满满地按捺不住,拔腿便往那边去。

这功夫人多半都前头,后面人却少,景正卿走到喜房之外,见上面红通通地喜字,先又高兴起来,忽然听到里头问:“姑娘,你饿不饿,我给你拿点糕点来吃吧?”

景正卿听得是四喜声音,却听明媚道:“不饿,就是有点累。”

景正卿一听这个声音,长长地便吸了口气,将身靠门板上,微微仰头,闭了双眸,心中十万分惬意。

却听玉葫又道:“这得坐到什么时候?天都要黑了。”

四喜说道:“总要二爷应酬过了,稍晚些才来洞房,小葫姐姐你是等不及了么?”

玉葫啐道:“姑娘大喜日子,你又胡说!”

却听明媚道:“你们两个这儿呆了许久,都也没吃喝什么,横竖没有人来,不如去拿点东西吃喝完了再回来。”

玉葫道:“这怎么成?”

明媚道:“没什么不成,去吧,我也正好歇会儿。”

玉葫跟四喜犹豫了会儿,才道:“那我们先出去,一会儿再回来。”

两个人便一前一后出来,景正卿外头听见了,看看左右无藏身地方,他便往院子里一跳,躲那假山石后面。

目送玉葫跟四喜去了,景正卿松了口气,忍着笑便跑出来,一路飞跑到房里。

却见明媚斜靠床头上,头上还蒙着大红盖头,一身大红喜服,裹着那婀娜身子……

景正卿见状,猛地便停住了步子。

明媚察觉有人来了,还以为是玉葫跟四喜去而复返,便道:“怎么又回来了,忘了什么东西不成?”

景正卿听了声音,迈步往前,走到明媚身边。

明媚嗅到鼻端酒气,微微皱眉,放腿上手一动。

景正卿看着那大红缎子衬着那玉­色­手,忍不住抬手过去便将她握住。

明媚手一抽:“是谁……”

景正卿柔声道:“你猜猜我是谁?”

明媚身子微微抖了抖,才道:“你、你怎么跑来这里了?不是还没有应酬完么?”

景正卿吻着那手:“为夫心里想着小娘子,就先过来看看了。”

明媚道:“别乱来,给人看到了笑话。”

景正卿握着她手,牵肠挂肚地不舍得放,顺势跪地上,便抬头看她盖头下脸,却见红缎跟明黄穗头晃动,里头一张叫他朝思暮想容颜。

景正卿忍不住道:“明媚,你真美。”

明媚心头一跳,看着他半跪跟前仰头看着自己呆样子,不知为何竟有点害羞,扭头道:“别这里厮缠了,出去。”

景正卿道:“我不愿出去了,索­性­就这里,我们洞房吧,今儿我可要……”

明媚脸上大红:“你住口,我不听这些。”

景正卿道:“羞什么,你答应我,何况如今,咱们做什么也没有人来管了。”他说着,把头埋明媚腿上:“真想就这样儿守着你,再也不离开了。”

明媚垂眸看着他闭着双眼一副陶醉依恋之态,忍不住抬手,想去触摸他眉眼,手指将落未落,却又握起来,嗅那酒气,就叹道:“你喝醉了,少喝点。”

景正卿道:“我知道……我留着清醒呢,总不能洞房花烛,就让娘子一个人独守空房。”

明媚微微一笑:“外头还说你多­精­明强­干­,怎么到我这儿,便净是些胡话了?”

景正卿嘻嘻笑道:“因为我一见了娘子就犯傻了……”望着她樱­唇­,委实吸引,便试着凑过去。

明媚抬手,他脸上一推:“别闹了。”

景正卿握住她手:“明媚……”

明媚怔了怔:“嗯?”

景正卿把她手放自己脸上:“以前……不管发生什么事,好,坏……都叫他数过去吧,就忘了那些,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咱们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以后,我定会拿着你好,让你无忧无虑,做你卿二少­奶­­奶­,享人世间所有荣宠,好么?”

明媚心头一颤,定定地看着景正卿。

景正卿将脸她掌心里蹭了会儿,才抬眸看她:“你说好么?”

明媚忽地有些心酸:“我……可会有这样福分?”

景正卿坚定地说道:“我说有就是有,你放心。一切,都有为夫呢……以后,有我,一切都有我。”

明媚眼中泪也涌上来,却忍着:“好了你……”

景正卿道:“真,明媚,你要相信我……”她掌心里,小­鸡­啄米似地轻轻亲了数下。

正说着,外头忽地一阵吵嚷:“二爷真不这儿,各位爷不要闹了……这还不到闹洞房时候呢……”

景正卿一听,忙道:“必然是云三他们追来这里了,好明媚,委屈你再一个人呆会儿,我等等就来陪你了。”

明媚忍着泪,道:“嗯,你去吧……”说了这句话,忽然之间很不舍,又道:“你等等……”

景正卿正其身,闻言便停下步子,回头看她,红盖头遮着,令他看不到那张铭心刻骨容颜,却听得明媚细细说道:“你……少喝点。”

景正卿乍然一笑:“好娘子,为夫知道啦,保管会清醒地跟你洞房。”

他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出外,从另一边极地便又往前厅去。

景正卿去了前厅后,又给几个同僚缠上,喝了两杯,饶是他酒量不错,也有些受不住这车轮战,正端了茶来压那酒,便见景睿小厮飞地过来,行礼道:“二爷,老爷让您出去迎接……说是王爷来了!”

景正卿几乎疑心自己喝了太多酒,听错了。

但是端王还真来了,如假包换王爷殿下。

端王为何会亲自来一个区区武官婚宴上……虽然说这是景家,却也不用为个小辈如此亲身驾临。这让座宾客们大惑不解,又惊又喜。

何况……满京城谁人不知,景二郎现这位娘子卫小姐,正是先前端王心心念念要纳娶侧妃呢。

因此端王来到景府,真真是个大意外。

有人便想:端王可是特意前来祝贺?亦或者……总不会这场婚事……会有什么奇特热闹可看吧……

明媚内堂,自然是不知道这个消息。

景正卿去后,明媚耳畔听着那一阵叫嚣从远到近,却又渐渐地被赶离开了,她才轻轻地松了口气。

靠床边,不由地就想到景正卿方才话,嘴角忍不住露出笑容。

从初敬而远之,到逐渐若近若离,再到今日,竟真携手成了夫­妇­。

明媚忽地想:若是当初他并没有给她识破那真面目,若是他不至于那样急­色­地她令她不悦……或许……

但终究竟还是落他手里,或许这就是命么?

如果真像是他曾许诺那样,这人生,似乎……

隐隐地,像是有了什么期待,像是那一片空白里,真萌发出了一丝什么来,如经过寒冬之后地面上枯草,抽出了一丝地­嫩­芽。

手轻轻地膝上抓了两下,有些焦躁,或许是因为这突如其来喜欢撼动了她,明媚忽然也有种想要点再见到景正卿感觉,似乎见到了他,心里才踏实。

明媚想着他话,轻轻地叹了声,头一侧,嘴角微挑,眼角泪便没于红缎之上。

忽然之间,有个突兀声音响起:“恭喜嫂夫人了。”

明媚一惊,竟不知道有人来了,还是个男子。

然而这个声音很是熟悉,明媚想了想,记起来这是云三郎。——只是不知道他何时来,怎么竟来了这里。

明媚便重坐直了身子:“是云三公子。”

云三郎笑了笑,靠门边上,闻言便往里走了一步:“我本以为二爷跑来这里躲懒了,想偷偷地来捉他个现行,没想到他竟不。”

明媚便笑了笑,替景正卿掩饰:“二爷不是前头饮酒么?怎会跑来这里?”

云三郎哈哈笑了几声,说道:“是呀,这次却是我想错了……不过,从一开始我便是想错了。”

“三公子何意?”

“没什么,就是想到些之前事,如今看到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有些感慨罢了。”

明媚听到“有情人终成眷属”一句,便又笑了笑。

云三郎看她端坐无言,手抓着裙子,露出手指像是­嫩­笋似:­色­不迷人人自迷啊。

三郎叹了声,摇头欲走,忽地听到身后明媚说道:“多谢三公子。”

云三郎停了步子:“谢我?谢我什么?”

明媚轻声说道:“多谢三公子一路相助……不然,就算能够顺利上京,如今我也不过是城郊河外一具枯骨了。”

云三郎闻言,知道她说是太子那事儿。

三郎眉头一皱,眼皮垂落,沉思片刻,看左右无人来,便道:“这个不必谢我,我不过是我本分相助二爷罢了,说起来,我倒是也钦佩卫小姐。”

明媚怔然:“钦佩?”若不是隐忍,几乎要掀下盖头问问他是什么意思。

云三郎听出她声音有异,忙道:“别误会,我意思是……卫小姐委实是个三贞九烈­性­子,竟能那样烈­性­,跳到冰河里去……罢了,大喜日子怎么说起这些来了。”

明媚心中一痛,道:“三郎是嘲笑我被……那人玷污了还有脸苟且偷生吗?”

云三郎闻言皱眉,疑惑道:“玷污?你难道是指太子,可是……”说到这里,忽然之间想到什么,面­色­陡然大变。

明媚静静听着,听到三郎声音带着不解,心中还不明白为什么他竟是一副不知情口吻……先前三郎说钦佩她三贞九烈,明媚耳中听来只如同讽刺一般,她被太子玷污清白,除了死还能如何?可是三郎口吻却并不像是嘲讽,而像是……

一直到三郎话戛然而止,明媚心忽然跳厉害,就像是眼前蒙着一层极薄网,若隐若现,然而戳破了,就会看到里头极至丑陋狰狞真相。

几乎来不及多想,明媚抬手,一把扯下那红盖头,看向三郎,却正好对上三郎骇然目光。

明媚问道:“三公子,当时……当时你赶到时候,太子他是否已经将我……”

云三郎望着她一身盛装,脸­色­却如雪似,双眸寒星般盯着自己。

云三郎脸­色­变,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牢牢地闭嘴,抬手额头上一罩,喃喃道:“我……我有些喝醉了……”

明媚上前一步:“三公子!”

云三郎却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

四喜跟玉葫回来时候,正好看到云三郎仓皇离去,四喜吃了一惊:“那不是云家三公子吗?他怎么来了这里?”

玉葫忙冲进房中,却见明媚呆呆站屋子中央,红盖头落地上。

四喜急忙去捡起红盖头:“二­奶­­奶­,这个得等二爷给您掀开。”便要去给她盖上。

明媚抬手一挡,道:“玉葫,去给我把二爷叫来。”

玉葫吃了一惊,不知为何心头有种不妙预感:“姑娘……怎么了?”

明媚陡然大吼了一声:“去叫他!立刻!”

玉葫倒退一步,四喜也吓了一跳,却见明媚双眸中是泪,闪闪烁烁地看不清眸­色­。

玉葫只好道:“我这就去。”转身跑了出去。

明媚道:“这儿不用人伺候,你也退下吧。”

四喜本要说话,可是见这状况,摆明是会被呵斥,当下乖乖地答应了声,退出门去。

明媚又道:“叫那些喜娘之类都也不用过来。”

四喜应承了,不明所以,便退了出去。

前厅处,景正卿正迎了端王,心怀鬼胎地伺候着王爷,端王面­色­却一如平常,微微含笑,同景睿等寒暄,又以茶代酒喝了杯。

景正卿见他没有恶意,才一颗心放进肚子里,今儿这日子就像是他打出娘胎以来就开始盼着,总算是盼到了,可是万万不容得被破坏。

谁知这边说好好地,就见到玉葫门口处,拉了个小厮,叫他赶紧进来传话。

这情形景正卿是看到了,端王却也看到了。

景正卿生怕明媚有事,告了罪,急忙往外,却正看到云三郎打旁边走廊过来,一见他,便将他捉住:“我有事问你。”

景正卿道:“等会儿……”

云三郎一把没拉住他,景正卿已经去了玉葫身边:“怎么了?”

玉葫道:“二爷去看看,姑娘着急叫你过去,也不知是什么事。”

景正卿怔了怔,回头看了看满堂宾客,见端王正端着一杯茶,似乎没留意这边,景正卿便说:“我即刻就去。”

景正卿也不入内,只跟着玉葫匆匆地离开,云三郎上前一步:“二爷!”

景正卿回头仓促说道:“我回来再跟你说。”

137

如果景正卿知道三郎要跟他说是什么,恐怕他就不会走这么匆忙了,然而他心系明媚,自然心无旁骛,竟而错过。

景正卿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入了内堂,却见里头静悄悄地,并没有半个伺候人,只有明媚背对着门口,孤零零站桌边上。

此刻已经微微天黑,室内两根龙凤红烛闪闪烁烁,散发一室明光,照她喜服之上,漾出一种不太真实地极美光芒。

景正卿上前道:“明媚,怎么了?”

明媚并不回头,只垂着头,轻声说道:“二爷,我忽然想起一些事来,想要问你。”

景正卿不知情,兀自笑道:“什么事,要现说么?”

明媚道:“是要现说,我想问问二爷,那时候,三郎是什么时候赶去,二爷是怎么杀了那个人,二爷……是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他玷污么?”

景正卿万没想到明媚提起竟是这一点,顿时心嗵嗵跳了起来,仿佛预感到什么。

脸上笑意隐没,神情变化,二爷压着心头不安,故作无事地问:“怎么大好日子又提起这个来?”

明媚并不说话,只是转过身来,望向景正卿。

她眸子居然通红,那是极悲伤才有颜­色­。

景正卿只觉得自己心缩成一团,看着明媚通红双眼,上前一步,将她轻轻拢住,强笑说道:“你乖,不要提这些不开心事,方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以前不管发生了什么,好,坏……数都过去了,咱们……别去想,只往前看便是……你怎么转头又忘了?”

明媚后退一步,转头看他,咬牙颤声问道:“不要跟我提这些!景正卿,我只要你告诉我,那天,究竟是不是太子!”

——当时她处于极度羞耻跟绝望中,并没有什么心思去留意,可是按捺着那种令人不适感觉回想起来,当时,那人压着她时候,丝毫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只是喘息,她即将睁开眼睛之时,却不知用什么,把自己眼睛蒙了起来。

如果是太子,何必如此?

那难堪记忆里回想、搜寻,对明媚来说是极为难受之事。

但是,也并非一无所获,起码她也记起来,那人并没有怎么粗暴地对待她。

如果是太子,该会……狠一些吧。

心里有一股痛缓缓划过,空茫,又令人惊栗。

——云三郎说佩服她贞烈,然而她有何贞烈可言,失了贞之后自然就须一死了之,又有何钦佩,除非三郎不知情。

三郎不知道“她已经被太子玷污”之事。

试问如果三郎赶来相助景正卿,又怎会丝毫不知?

明媚看着景正卿,无法置信,心里深处却隐隐地有个声音,说:“反驳我,些解释说不是你,说不是你!”

她想抓住后一根救命稻草,好让她刚才得知真相之前那点对于幸福期盼仍旧是真,没有被摧毁。

景正卿听着明媚话,脑中却轰然一声。

他不知道自己脸­色­已经变得雪白,虽然他已经竭力保持镇定、量装作无事。

——但这毕竟,也是他深藏心底不愿面对……

景正卿后退一步,闭了双眸:说谎吗?还是……

但是,他心中似乎有个预感,就算是现骗了她,她终究还是会知情,毕竟,他明媚,很聪明,他一早就知道。

想想看,当初做那事时候,他似乎就预感到或许会有这么一天。

明媚望着他神情,心中一片冰凉。

“是你?”她颤声问,就好像拿了一把刀子戳向自己心头一样。

景正卿深吸一口气,终于回答:“是我,不错,是我。”

轰然一声,尘埃落定。

流动冰河忽然静止了……嘈杂绝望呼叫也消失了,就好像她永远沉没那长河里头似。

明媚踉跄后退。

景正卿看着她苍白脸孔。

寒冬倒回,眼前恍惚又出现那一日城郊,景正卿忍无可忍,暴起杀人,将跟随太子两名暗卫杀死。

其他两人见状,双双冲上来要将他格杀当场。

而车厢边上,太子赵琰被这忽如其来变故吓傻了,连继续都忘了。

那两个按着明媚手亲随见状也浑身发软,见这血腥场景,双双惨叫了声,本能地想跑,碍于赵琰旁,却又不敢逃。

赵琰心里虽然惊骇,但他毕竟是太子,从来都无往不利,没有人敢忤逆他分毫,此刻又见两个侍卫拦住了景正卿,便重又叫嚣起来,叫道:“杀了他!不,竟敢造反,给本太子活捉他!本太子要将他凌迟处死!诛他九族!”

剩下那两名暗卫,单打独斗话景正卿或许能保持不败,然而两人齐上,他却全无获胜机会,全仗着他不要命似地打法,如疯虎一样,气势上先把两人震慑,又加上他杀人前……才让两名暗卫一时无法得手。

赵琰叫嚣了会儿,又咬牙:“为了个­婊­~子竟然这样,本太子就先­奸­~污了她,然后把她扔到青楼里去,让万人~骑千人跨……”

赵琰回身,明媚胸前狠捏一把,昏迷中明媚身子微微一抖。

赵琰本想立刻提枪就上,怎奈方才被景正卿吓到,那孽根也都软了,于是愤恨地加重手劲儿,望着旁边那人:“你,给我­奸­了她!”

那人哆哆嗦嗦,连太子都软了,他又焉能不软,虽然美­色­当前,却怎么也提不起劲儿来,太子大怒:“窝囊废!”一个耳光甩过去,那人顺势跌了出去。

景正卿见他蹂躏明媚,怒吼一声,冲上前来,却给那两个暗卫抓到机会,一刀向着他胸前掠来……

景正卿红了眼,也顾不上这个,只要先把太子杀了再说。

正千钧一发之时,远处有人大喝:“谁敢伤他!”一支箭当空­射­来,虽然未曾­射­中,却将那暗卫惊了一惊,不由地把身子往旁边一让,就看来者何人。

景正卿全不管这些,这闪电之间,竟给他冲出两个暗卫封锁。

景正卿身形不停,直奔太子赵琰而去。

赵琰正逼那另外一人糟蹋明媚,全不防备身后有人猛虎嗜血一般冲过来。

那随从倒是看到了,张口正要叫,景正卿一刀直戳过来,同时伸手攥住赵琰头,那雪亮匕首顿时之间如同切豆腐一样,从赵琰后背捅到了前心。

太子赵琰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会是这个死法儿,他只觉得胸口一凉,微微地有点刺痛,低头,却看到一抹雪亮刀剑,带着血,从胸前冒了出来。

赵琰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会儿,赵琰才体会到何为濒死恐惧。

一直到此刻,那随从才惊声尖叫起来:“杀人了!太子……被杀了!”

景正卿把匕首j□j,一股鲜血狂飙,太子身体正迅速地僵硬,景正卿把赵琰头发扯着往旁边一甩:“畜生,谁才是千人跨万人~骑,你倒是说!”

太子摔地上,动也不动,眼睛兀自睁着,直直地看向某处,带着失­色­惊慌,鲜血从胸口跟嘴角流出来。

那随从见识不妙,拔腿要跑,景正卿一不做二不休,匕首向着那人颈间一横……

这会儿,云三郎骑马直奔跟前,同那两个暗卫打了起来,景正卿回身,同云三郎并肩作战。

本来那两个暗卫若是平心静气话,是稳胜无疑,只不过因景正卿出其不意,又果断绝情地杀了太子,两个人都惊呆了!——试想这天大祸事,普天之下居然有人敢做出来,何况太子死了,他们不管如何都是逃不了­干­系!

两个人心惊胆战,先失了士气,景正卿跟三郎一人一个,刀斩乱麻地杀了。

云三郎瞧见太子一名随从要逃,当下赶上去,不顾那人求饶,也­干­净杀了,所谓斩草除根。

当此际,满地鲜血跟尸体,景正卿看一眼云三郎,顾不上说话,冲过去把明媚抱起来,先探她鼻息,见她一息尚存,才安心,于看她头发散乱衣衫敞开,却又忍不住悲从中来。

这一场杀戮至此,侥幸无事。

三郎却不是个心系儿女情长人,见人都杀了,祸已经闯了,再难回头,他便上前,道:“此地不宜久留,也要处理一下,借着天黑,我把这几个人尸体先扔到乱葬岗去,太子……”

景正卿心中大恨,随口道:“太子我来处置。”

三郎见他声音镇定,先放了一半心,便用自己马跟景正卿马,分别驮了两具尸体,扔到乱葬岗去。

景正卿见他去了,望着怀中明媚,唤了两声:“妹妹,妹妹……”

明媚浑然不应,景正卿看看她红肿脸颊,又望着她被撕开衣裳,露出那如玉赛雪肌肤,被折磨现出淤青伤痕……他忍不住狠狠地又踢了一脚赵琰,正要他身上再戳几个窟窿泄恨,忽然之间心中转过一个念头。

景正卿先把赵琰拖到马车底下,又把明媚抱上马车,看着她昏迷不醒脸,手轻轻抚上,眼底暗影闪烁。

景正卿犹豫了会儿,终于把她裙子撩起来。

因此景正卿后所做事,三郎是真不知情。

明媚后退,一直到了床边上,双腿发软,竟坐了下去,身子一晃,差点歪倒,眼中泪模糊了双眸,看不清眼前所有,只有烛光,泪海之中连成一片,依稀似是当日那冰河场景。

明媚喃喃道:“为……为什么……为什么你要……”

为何他要那么做?她想不通,她受不了,她无法原谅。

景正卿苦笑:“为什么?为什么……我做了那件事后,曾经万分后悔,但是我扪心自问,倘若时光倒回,那时候让我选择,我仍旧会选择那样做……明媚你真不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明媚大叫,随着动作,泪震落下来,像是水晶跌碎,“我怎会知道你竟也会做出那样畜生行径来,我还以为是……”

景正卿道:“你该知道……倘若我不那样做,现,你可能归我吗?”

——他不想那么做,当时景正卿解开明媚衣裳时候,心中并没有一丝一毫地情~欲或者­色­~欲,而是有一个念头,一直不停地他脑中叫嚣。

现就算是救了她又如何,以后她仍会嫁给端王。

如果现让她以为她已经**,以她­性­子,绝不会再嫁进端王府,那就是他机会,他唯一机会!

有时候男人欲~望来真是十分地古怪,甚至无关情~欲,有一种能力驱使,都会让他硬起来。

景正卿如此想着:只要这样做,他就会得到她,以后她就会跟着他,不会再投入端王怀中了……

他本来想把抚弄一番自己那物让他硬起来,没想到,他解开腰带时候,他自己已经蓄势待发了。

原来他想要她愿望跟欲~望同样都是那么强烈。

他就像是完成一件严肃大事一样,分~开~她腿,慢慢地抵了进去。

景正卿知道三郎很就会回来,所以并不厮缠,只是速战速决。

他慢慢入了几下,觉得伤不了她了,才又加速度。

不知为何明媚逐渐有了感觉,她皱着眉似乎叫痛,又似乎是求饶,忽然间,不知为何她叫了一个名字:景正卿!

景正卿身子绷紧,冷静地**忽然之间沸腾了!

——他明媚妹妹,正唤他名字。

劲瘦腰用力前后动作,加出入速度,他咬着牙,不让那些欣慰至死声音从嘴角冒出。

他看到明媚面上痛楚之­色­,她长睫毛抖了抖,似乎要睁开眼睛,他怕极了,可是又爽极了,怕她看到他,又想要看到他,那是一种介乎死跟登上极~乐之间矛盾~感。

他从怀中掏出珍藏了很久她旧帕子,盖她眼睛上,同时继续。

等三郎回来时候,他已经把太子尸体拉上了车,并且整理好了明媚衣物。

因此三郎……还以为他是跟明媚解释什么。

这算是自古以来为古怪洞房了,两个人,却全无愉悦欢喜之­色­。

景正卿望着明媚:“我知道你一心想要嫁给端王,不管我怎么做都无法阻止……当时、当时我杀了那畜生,我自以为事发后是必死,我什么都敢做……只有、只有让你以为自己失贞了,才会……死了嫁给王爷心,我才会有机会。”

明媚一闭眼,泪簌簌掉下来:“你住口,你住口!”她起身,走到他跟前,扬手一巴掌打下去:“你混账!你跟太子有什么区别!”

景正卿任凭她打,一动也不动:“是,我跟他本就没什么区别,他想要糟践你,我也想得到你,可是……可是我是爱着你……我为了你,什么都肯做……明媚,这些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你就不要再……”

“你让我怎么再信你?”明媚手扶着桌子,回头看他:“你当时……为什么不让我死那条河里,为什么还要救我上来?这样我就不用面对这一切,什么也不用知道!”

景正卿道:“是天意让你归我,不然,为什么会有个蓝同樱上京来取代你当王爷侧妃,为什么卫宸也会上京来坏你事……”

“住口!”明媚恨极了,挥手要打他,忽然之间,却又想到因太子之事后他受得那些苦,顿时回手,捂住脸:“我……我只后悔,后悔那天无尘庵没有跳下悬崖,后悔答应了你让你去行事跟王爷退婚……天啊……我为什么要上京来……遇上你,经受这一切……天啊……”

景正卿上前将她抱住:“明媚,别这样,跟你没有关系……是我……你要打要怨,都我身上……”

明媚哭得说不出话来,景正卿还要安抚,忽然之间身子一僵,打了个哆嗦。

有一股冷意,从脊背上缓缓爬上来,景正卿抱着明媚,僵硬地回身。

房门打开,门口处,有人静静地站那里,冰冷地一张白皙面容,身着蓝­色­蟒袍,双眸如寒冰一般。

——端王,赵纯佑。

138、对峙

明媚察觉景正卿异样,抬眸一看,望见端王,刹那间就好像整个人被剥光了衣裳似,脸­色­如雪,骇然之极,不由地抬手捂住嘴。

景正卿把明媚抱得越发紧了些,几乎不能呼吸。

这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只不过现忽然无比真实地就眼前。

他从来都是八面玲珑处变不惊,这会儿却慌了神。

几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如何出声。

端王往前一步,进了门,一步步地靠近,室内气氛也越来越压抑,就如一触即发。

景正卿本能地竟想要后退,却又无法动弹,只是用力抱着明媚,眼睁睁地看他走到自己跟前。

“王……王爷。”景正卿终于能说话,喉头一动,手握明媚臂上,不知不觉竟用了力。

这一切,怎么了局?

如何开口,怎么解释?

端王望着景正卿,又缓缓地看向明媚:“方才说,都是真?”

——他果然,都听到了!

明媚身子一缩,想回答“不”,但是这么简单一个字,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景正卿牵强地笑了笑:“王爷……方才我跟……明媚拌嘴,说都是……气话……口不择言,王爷……别当真。”

端王目光转动,淡淡地唤道:“二郎。”

景正卿道:“是。”

端王直视着景正卿,缓缓说道:“你不要……再骗我了。”

景正卿通身冰冷:“王爷……”

端王望着他:“本王……全然信任你,即使有人……向本王进言,我也……不意,不肯相信他们,当你是心腹一般对待,但是你……为何竟能如此对我?”

景正卿满心苦涩,无法言语。

端王看了他一会儿,转而看向明媚:“太子事,到底如何?”

明媚看他一眼,低头,泪自眼中跌下来,她摇头,不能说。

景正卿一惊,将明媚抱紧了些,道:“王爷,这事儿是我做,你要杀要剐,便冲我来吧,跟她没有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

明媚听到“要杀要剐”四个字,身子簌簌发抖,捂着­唇­手也抖个不停,几乎就要哭出声儿来。

端王看向景正卿,心痛如绞:“本王……不会杀你,但……”

他看向明媚,景正卿察觉他眼神,顿时浑身绷紧,警惕且戒备。

端王扫他一眼,淡淡道:“二郎……莫非,你也要把我一块儿杀了吗?”

景正卿狠狠一抖,他只是一个闪念,没想到竟给端王一语道破。

这人……太可怕。

明媚闻言,手景正卿臂上用力一抓,仿佛真怕他作出什么来。

景正卿安抚忙道:“别怕……没事,明媚……有我呢。”

明媚眉头一蹙:这个时候,他还这么说?

心里却酸涩像是要拧出汁子来。

端王看着两人,忽地笑了笑,眼睛发红,隐隐星星点点,忽地抬手,握住了明媚手腕。

明媚怔怔然地看着,不知如何。

端王用力一拉,便将她从景正卿怀中拉出来。

景正卿大惊,忙要抱住明媚,端王却厉声喝道:“放手!”眉眼竟是极锐利凛然,不容违抗。

景正卿一愣之间,端王已经把明媚拉了过来,他转过身,拉着人往外就走。

景正卿僵立片刻,叫道:“王爷!您要­干­什么!”拔腿追了出来。

端王一路拉着明媚,从内堂不停脚地往外。

一些丫鬟跟内眷见了,各自震惊,不知发生何事,纷纷驻足观看,又不敢追着看,生怕惊怒王爷。

正走着,却见苏夫人同两个丫鬟出来,见状惊了一跳,忙迎面过来,神­色­不定行礼,急急问道:“王爷,您这是……”

端王看她一眼,忽地冷冷一笑,道:“夫人确生了个极好儿子!”

“啊……”苏夫人身子一颤,望着端王,惊疑交加,一颗心狂跳不休。

端王脚下不停,拉着明媚,大步流星地便走了过去。

明媚身不由己,踉跄跟随,想叫端王停下,却不知怎么开口,也不知端王究竟会如何处置自己,索­性­什么也不说,便由了他去。

只是一边走,一边泪撒一路。

苏夫人目送端王拉着明媚往前,忽地听到身后景正卿唤道:“王爷!”声音竟带着惊怒之意。

苏夫人身子一颤,忙转过身拦住景正卿:“卿儿,怎么了?”

景正卿着急要追明媚,怎奈苏夫人死死地拦着不放,道:“你不许走,你跟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王爷,王爷怎么会……”

苏夫人自然知道端王是个宁静稳重­性­情,若不是受了极大刺激,怎会这时候作出如此惊世骇俗举止?

而苏夫人所做便是保证景正卿好好地。

景正卿被苏夫人一把拉住,又不能把母亲甩到一边去,这一功夫,那边端王拉着明媚,已经出外了。

内宅惊动,外头景睿等人却还不知发生何事,一直等端王拽着明媚出了府门,端王府侍从们也才都惊动了,忙跟着出来,里头也自传了信过来给景睿。

然而景睿跟景良以及景家子侄出门之时,端王早就带着明媚上马离开了。

景睿整个儿呆若木­鸡­,满堂宾客多半还不知道发生何事,少数知道,也惊疑不定,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什么了。

正当景睿呆站门口之时,景正卿从里头冲了出来,见门口无人,二话不说便道:“备马!备马!”

景睿忙拉住他:“怎么回事,为什么有人说端王爷带着明媚走了?是否真有其事?”

景正卿满心慌乱,却仍道:“父亲别急,我即刻就去看看。”

这会子,里头苏夫人也赶了出来,也不顾当着宾客面儿,用力一把抓住景正卿手:“你不许去,回去跟我说清楚了!”

景睿一看夫人慌乱神情,心知这事儿果然是真了!

一瞬间惊得魂魄立体,眼前发昏,倒退两步,竟晕了过去!

一团儿忙乱。

且不提景府风波大闹,端王骑马,带着明媚,直奔往前。

明媚被放马背上,颠得肝肠寸断,泪随之跌落,却仍不言不语,随着马儿颠簸之中,那大红喜袍风中飘飘荡荡,露出手腕上一枚翠­色­镯子。

正是当初从端王府得那支。

早上梳妆时候,无意中看到梳妆匣里这个,明媚拿出来端详:心想是没有机会再还给端王了。

不妨玉葫旁边说道:“姑娘,这个镯子真是当初夫人戴过那支,一模一样,姑娘不如戴着吧。”

明媚怔了怔:“我不……”一句话没有说完,目光望着那翠­色­如墨玉镯,忽地一笑:“好啊。”

虽然人已去,但物依然,玉葫说跟景如雪所有那一支是一模一样地,如今她们命运,岂非也是差不多?

镯子轻轻地套上了手,那光芒越发灵动,明媚放眼底看了看,微微笑笑。

此一刻,它还手上,然而她却已经不是景府洞房了。

明媚凝视着那只镯子,心想:“王爷到底想­干­什么?是想杀死我吗?倒也好……他说不会杀景正卿……这样倒是不错,我替他死了,也罢了,一了百了,算是把之前欠他都还了。”

空空茫茫里,不觉便到了端王府,端王翻身下马,将她抱下地,拉着往里。

明媚抬头,看一看这层熟悉王府门脸,来不及反应,就被端王拉着进门了。

王府众人见王爷回府,慌忙迎接,忽地又看到这个架势,个个都惊了,却不敢言。

早有人极地去告诉了端王妃,端王妃闻讯出来时候,端王已经将明媚带了入内,有丫鬟道是去了书房了。

端王妃惊疑非常,不敢相信,兀自问道:“看明白了?真是把景府……卫明媚带回来了?不会出错?”

那丫鬟道:“许多人看着呢,从门口到这儿,谁不认识卫小姐?”

端王妃皱眉:“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赶紧派人把跟随端王随从叫来,问个详细。

那跟去景府随从却道:“王爷先前只堂前吃酒,不知为何说要暂歇会,不叫我们跟着,自己便跟景二老爷说,丫鬟领着……入内去了,后来……就见王爷拉着卫……卫小姐出来了。”

端王妃怒道:“一帮子废物,要你们跟着何用?去再叫人,到景府探问详细!”

打发了人,端王妃皱眉看向书房方向,迟疑不决,正迈步要去看个究竟,忽地听到有人问道:“姐姐,出了什么事儿了?怎么这么多人都慌里慌张地?”

端王妃脚下一顿,转头看向旁边,脸上便浮现淡淡地笑意来,温声道:“妹妹怎么出来了?”

原来这从里头出来人,竟正是蓝同樱。

蓝同樱看看周围,问道:“我听到外头有人说什么……王爷如何,就出来看看,王爷不是去景府吃酒了么?莫非这么回来了?”

端王妃望着她关切神­色­,心中冷笑道:“这个小贱人,不该她问她偏要探听,问王爷回来是想如何?是借机亲近王爷还是想看热闹?……仗着几分姿­色­跟家世,竟真当自己是……哼,却不知道这京城内是没有第二个卫明媚了!”

端王妃心中合计,面上却仍笑得天衣无缝:“我听说出了点儿事,也弄不真切。”

蓝同樱贤良淑德似地问道:“什么事儿?”

端王妃慢条斯理道:“这事儿荒唐,说出来白白惊吓了妹妹,但既然妹妹要问,说给你也无妨,王爷方才确是从景府回来了,但不是一个人回来。”

“王爷还带着什么人回来了不成?”蓝同樱天真似地眨着眼,惊奇地带笑问。

王妃笑了笑:“是呀,这个人妹妹还很熟悉……就是今儿要嫁给景家二郎卫明媚……卫小姐。”

一语说罢,蓝同樱脸上笑意顿时消失­干­­干­净净,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端王妃见状,心中暗笑,却道:“真个儿让妹妹受惊了?别了,大概是出了什么迫不得已事儿王爷才如此……你先回去吧,我要去看看到底是如何了。”

蓝同樱站原地,兀自回不过神儿来,满心里想这究竟是发生什么了,——难道端王竟爱那卫明媚爱如此,不惜景正卿大婚之日就把人抢回来了吗?那么竟将她置于何地?

端王妃扫了蓝同樱一眼,自然知道对方心里想什么,一时冷笑甚,迈步对自己丫鬟说道:“走吧。”把人撇下原地,迈步去了。

端王妃到了书房,远远地就见门口站着两个王爷贴身随从,端王妃问道:“王爷内?”得到肯定回答,便要入内,谁知却被人拦下:“王妃,王爷有命,任何人不许打扰。”

“什么?”端王妃声音都变了,“什么话!王爷是不是带了卫明媚回来?”

两个随从面面相觑一眼,情知此事人皆知,倒也不用隐瞒,便垂头:“是。”

端王妃胸口起伏不定,一时又冷笑,想道:“不管是怎么爱不舍手都好,也不至于就闹得如此惊天动地,这真是不要脸面了吗?公开跟景家抢女人?若是这事儿传到宫里头去,活活笑死了那些人!这还倒也罢了,贤王闹出这荒唐不上台面事来,以后还怎么服众,怎么继承大统?”

端王妃气不打一处来,喝道:“滚开,我一定要见王爷!”

两个随从不敢放她进去:“王妃息怒,王爷着实有命令,请王妃不要为难小人们。”

端王妃气急,伸手甩了那人一个耳光:“滚!今日你拦我试试!”王妃发了狠,那随从也不敢就再顶撞,端王妃往前一撞,伸手把门推开,迈步就往里去。

139、重生

端王妃迈步入了书房,脸­色­一变,急忙回身掩上房门。

书房里,端王坐书桌之后,面白如纸,明媚跪坐面前地上,垂着头。

端王妃往前一步,目光从明媚身上转到端王面上:“王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端王头也不抬,垂着双眸似只是看着地上明媚,道:“你来­干­什么?”

端王妃见他如此,心中气恼之极,按捺着怒火,道:“王爷,这次你可不能怪臣妾多嘴了,好端端地,这是­干­什么?就算是再舍不得也罢了,怎么能就光天化日之下把人掳回来?你让咱们端王府以后京内还如何立足?”

端王一声不吭,只是望着明媚。

端王妃看着他神情,冷笑了声,道:“不就是得不到景如雪么?现连她女儿也得不到,王爷不甘心了?为了一个女子,至于如此?”

她恨极,恨明媚,走到明媚跟前,一伸手,便捏住她脸颊,将她脸一抬,打量着那倾国倾城容­色­,啧啧道:“真是个我见犹怜美人,只不过美人往往是薄命!”掐着明媚脸,用力将她往旁边一甩。

明媚闷声不语,往旁边一扑,手撑着地面,微微发抖。

端王看眼里,眉峰一蹙,却仍未出声。

端王妃回头看他,瞧出他神情变化:“怎么,王爷心疼了?王爷若是真心疼她,索­性­就放她去跟景正卿罢了,这才叫做成全,而不是就这样光明正大把人抢回来,王爷可知道自古以来‘红颜祸水’名头是怎么来?就是这么来!从此以后人人提起卫明媚,就知道是那个祸水!万人唾骂!类似褒姒妲己祸国殃民祸水!”

明媚看着那红白相间大红地毯花纹,仍旧默然。

端王却纹丝不变­色­,只冷冷地说道:“你说够了没有?”

端王妃见他面不改­色­,心头一动,迅速地想了会儿,试探着问道:“王爷……莫非不是因为舍不得她才带她回来?”

端王面上透出几分讥诮之­色­:“本王做事,什么时候需要一一向你交代了?”

端王妃见他并不说,反而出言讥讽,十分之怒,可毕竟不能就对端王发作,便咬牙道:“不管王爷是出自什么用意把她带回来,这行径已经是大大地不妥了,王爷还不肯对臣妾吐露实情,莫非要等到宫里人向臣妾问起来,臣妾便说什么也不知道?”

端王竟道:“又如何?”

端王妃倒吸一口冷气,看着他神情,委实猜不透究竟是如何,心中七上八下,隐隐地觉得这并非只是因为舍不得一个美人这么简单了。

此一刻,望着端王空前冷绝面­色­,端王妃心中竟而开始暗暗祈祷今次举止只是因争风吃醋而已,那毕竟比较简单。

因为若非如此……恐怕便预示着大祸患。

端王妃心念转动,竟然不敢再追问下去,想了想,看看明媚,又看看端王,终说道:“既然王爷这么说,臣妾……就不多嘴了,王爷……自有分寸便是。王爷也该记得,您不只是只身无牵无挂……成大事者……”

端王淡淡道:“你说够了么?”

端王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终于说道:“好,臣妾便不多言了,臣妾告退!”

回身之时,望着地上明媚,瞬间心中恨得翻天覆地。

端王妃头也不回出门去了,书房门重关上。

端王扬声道:“于六听着,退后数丈看守,若是再有人闯进来,你们也就不用跟随我了。”

外头两人道:“是!”各自退后看守。

端王这才重又看着地上明媚,又过了会儿,才道:“你抬起头来。”

明媚想要抬头,可惜浑身力气仿佛都被什么抽走了,于是仍旧垂着头不动。

端王沉默,过了会儿,才又开口道:“为什么……发生那些事,你不曾跟我说起?”

明媚听了这句话,泪如星落:端王指,大概是从太子开始之事,但是她能跟他说吗?死是他们皇族人,说了岂不是连累景府所有?她知道他宠爱她,可是,却也知道端王爱不至于会到不理太子被杀事上,倘若是她动手,倒或许有些转机,他会包庇她……但杀太子乃是景正卿。

端王轻声又问道:“先前发生那件事……是太子……是他想要对你不轨?”

景府,他站门外,听了只言片语,却也推了个大概。

明媚皱眉,闭着双眸,才强忍这哭声,便一点头。

端王道:“他为何,会盯上你?”话一出口,端王自己也隐隐明白:太子盯上明媚,或许,跟他脱不了­干­系。

太子一向针对他,端王是知道,只不过并没有想到,那小子竟能胆大妄为到这个份儿上。

明媚果真没有回答。

端王咬了咬­唇­,又道:“是……景二郎救了你?”——虽救了她,但却也毁了她。

端王问了这句,心中翻江倒海地疼。

明媚忍着哽咽:“是……他……是不得已才杀了太子。”

就算这个时候,明媚也想,若是能替景正卿开脱,端王一怒之下杀了自己便是,跟景正卿没有关系,当初他已经受了责罚,这一次,是万万不能再了。

端王听她居然主动为景正卿这样开脱,自然明白她意思,听了这一句带泪话,忍不住竟苦苦地笑了一笑。

端王收敛了一下混乱思绪,便又道:“当初……你……你说什么无尘庵,你当时去无尘庵,难道,不是为了如雪忌辰……”

明媚恨不得放声大哭,终于落泪说道:“我……我自知失贞,配不上王爷,才……才想去无尘庵,一死了之也罢,青灯古佛也罢……横竖不与景家相­干­,只说自己要为母亲祈福,王爷也不至于会如何……谁知道……”

——谁知道端王竟然亲自前去,把她冰冷一颗心温暖过来,让她重燃了希望……但是到了晚间,景正卿却又……

端王问道:“谁知如何?”

明媚受不了,翻过身来,双膝跪地伏身下来:“一切因由都是从我而起,求王爷赐我死罪,不要连累无­干­人。”

端王望着她样子,几点酸楚:“本王问你,谁知如何?”

明媚眼前忽地浮现那日午后,端王无尘庵内,转过身来对着她,帽兜之下面容对着夕照,显得如此之温暖。

明媚失声哭道:“谁知道王爷偏偏去了,偏偏对我那么好……我舍不得……舍不得……”

端王闻言,终于不再追问,转过头去,眼中也浮现淡淡泪痕。

两两相对里,端王喃喃说道:“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又偏偏是他。”

明媚不懂,却本能地说道:“求王爷……不要再责罚景正卿,他……已经受了够多苦。我只求一死了之……我本来也该早就绝命,求王爷……成全。”

端王摇了摇头,起身,走到桌边上。

明媚伏地不动,端王望着桌上放着一个纸卷,迟疑了会儿,抬手拿了起来。

端王回身,走到明媚身边,道:“我知道了二郎要娶你……心里,很难过……‘执子之手,与子皆老’,今生是不能够了……或许,这便是我命。”

明媚哭得肩头抽搐。

端王把那纸卷放下,道:“你打开。”

明媚擦了擦泪,抬手把纸卷拿起来,抖着手打开来,却蓦地怔住。

白纸之上,写着两行字:

我生君未生

君生我已老

明媚看着这两行字,泪越发汹涌,迅速模糊了双眼,她看着看着,竟痛哭失声。

端王站她旁边,怔怔地看着别处:“若是换作其他任何人,本王……是绝对不会相让,但那人是二郎……”

明媚哭得神智昏昏,却听到端王又道:“本王从来不轻信于人,却对二郎青眼有加,对他十分器重,对他所说从来深信不疑……知道他要娶你,倒也……罢了,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明媚自然是不知。

端王道:“因为……”

他轻轻地说了一句话,明媚正哭得浑身发抖情难自已,觉得自己大概是听错了。

明媚握着那字纸,抬头,看向端王。

端王转过头来,望着她满含泪眸子,道:“傻孩子……我说,是真。不然……你当,为什么那一夜,我会连夜进宫去救人?”

明媚怔了怔,眼睛睁得越大……看向端王。

——那一天她求端王去救景正卿,端王却说就算是他想救,也是无能为力,只怕出口反而适得其反。

但是她把苏夫人给信交给端王之后,他看了……即刻就不同了。

明媚只记得上面所写,是景正卿生辰八字,她还暗中猜测景正卿可能跟哪个皇族贵女订了亲。

可是……

原来?!

端王望着她骇然惊呆模样,抬手,轻轻地擦去她脸上泪:“所以……你也该懂了,为何我会那么地器重、信任他……为什么知道是他要娶你,我会……”

明媚无法反应。

端王同她泪眼相望,自己眼睛里也坠下泪来:“可也正因为如此,今天……我听到那些话,知道……知道是他故意骗我……是你跟他……一直蒙骗了我,我才……”

他不防备人却暗中算计他,将他蒙蔽掌中,才叫他越发地受伤。

几乎失控。

明媚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神情来面对端王。

端王转开目光,苦苦一笑,道:“本王……不知道现该如何是好了……”

正说到此,外头忽地有人道:“王爷,景家人来了,说是要求见王爷。”

端王眉头一皱:“来是谁?”

那侍卫道:“是景府二老爷,跟……卿二爷。”

端王缓缓地叹了口气,低头看明媚,望了她一会儿,忽地问道:“明媚,你说……本王现……该如何是好?”

端王去后,书房内重一片寂静。

明媚跪坐地上,望着手上那张被泪痕打湿字纸,展开看了一眼,望着那两行字,心痛至极。

只是,隐隐地有一件事是知道。

若真如此,那么……景正卿是无碍了,王爷虽有怒气,但绝对不会伤害他。

可是另一方面……明媚伸手,抱住头:怎会如此?命运竟能如此捉弄人?!

正痛不欲生之时,外头有个柔婉声音响起,道:“侍卫大哥,请问卫小姐里面么?”

明媚恍惚,过了会儿,才依稀记起,这是尚书府小姐蓝同樱声音。

——端王出了书房,怀着无限心事,脚步沉重地缓缓往前厅而去。

风吹动他衣角,却搅不动满腹伤怀愁绪。

——赵纯佑自是没有看到,旁侧楼上,端王妃正窗户边上矗立,静静地望着他,­唇­角带着一抹冷冷地笑意。

原本秀美容颜薄薄地暮­色­里,有一种­阴­冷之感。

——与此同时,王府前厅里。

景睿蓦地起身,紧紧按住起身欲往里闯景正卿手臂,示意他忍耐。

景正卿同父亲对视一眼,强行按捺,却压不住心惊­肉­跳不祥之感,寂静中,二爷如有所觉,蓦地回首。

外头,夜幕降临天际,有一颗流星,如许明亮璀璨地从黑蓝­色­天幕上划过,灿烂甜美如同一个令人目眩神迷梦。

“明媚,明媚……”熟悉呼唤声,一声声地带着亲切。

地上明媚……疑惑地缓缓睁开眼睛。

面前,是一张熟悉不能再熟悉脸:长眉凤目,顾盼神飞,­唇­角挑着温暖地弧度,笑吟吟地俯视她。

明媚怔了怔,无法相信,颤抖着失声叫道:“父亲!!!”

140至亲

别院深深夏簟清,石榴开遍透帘明。

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是日,正五月炎夏,渝州安平县卫府,喜事迎门。——正是县主卫凌纳妾之喜。

那时候,距离景如雪去世,大概才满一年罢了。

那时候卫明媚,才只有六岁半,粉­嫩­­嫩­雪团团,小小地玉娃娃似。

本来规规矩矩地后院练琴,听到前头鼓乐声响,心里气恼且烦躁,索­性­推了琴,跑到后院。

正是榴花胜火时候,明媚跑到墙根树荫底下,抱着双膝蹲坐下。

正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烦躁,外头传来熟悉呼唤声:“明媚,明媚妹妹,你哪?”

明媚听到那是叶若声音,不由地探头看了一眼,那边叶若便发现了她,笑着跑进来:“你怎么躲此处?”

明媚不动,垂着头说:“叶若哥哥,我心里烦。”

叶若想了会儿,说道:“别烦,我家里养了一条小狗,我带你去看好么?”

明媚这才起了几分兴趣,问道:“什么样儿小狗?”

叶若笑着比划,说道:“可好玩了,雪白又很长毛,见了人又极乖巧,会往你身上蹭,还会地上打滚,站起来捧着手这样跟你要东西吃。”

明媚听心动:“我要看。”

叶若伸手,明媚把手递过来,叶若握着她手,拉着她往外,避开下人,跑了出去。

叶若家那小白狗果真是乖巧无比,打滚儿,直立,往人怀里蹭……逗得明媚咯咯笑个不停,一扫之前抑郁。

两个孩子玩得不亦乐呼之间,门外忽地跑过一只小姆狗,那小白狗一见,顿时便甩开两人,跑了出去。

叶若跟明媚吃了一惊,慌忙跟着出门,却见那狗儿如离弦之箭,跑飞。

叶若跺跺脚:“不好,这狗是小姨娘喜欢,妹妹你先回去吧,我去追它回来。”

吩咐了明媚,叶若便去追狗了。

五月日头当空照着,人身上都火辣辣地。

明媚望着叶若跑开,自垂了头,只觉得很是没有意思,怏怏地往回走了几步,又看到有人登门道喜。

明媚站住脚看了会儿,索­性­一扭头,偏走了开去。

明媚一个人顺着小路往前走,安平县不大,不知不觉竟给她走到城门处,本有两个守门衙役,因天热,就躲了乘凉喝茶去,明媚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就走了出去。

也不知她走了多久,终于觉得双脚累了,人也走出了城郊,只见满目绿树青山,不时地有蜂蝶翩翩自眼前飞过。

明媚站住脚看了会儿,忽地发现一只极大彩翼蝴蝶,从眼前扇动翅膀飞过,明媚呆看了会儿,被那蝴蝶之美吸引转不开目光,拔腿就追了上去。

从大道往下,是一片绿草地,地上盛开着许许多多地杂花,­色­彩斑斓。

那大蝴蝶里头穿梭,时不时地停下来。

明媚放轻了手脚,想去捉那蝴蝶,谁知那蝴蝶竟像是察觉她意图一般,花上停一停,引得她靠前要捉,它偏又极灵动地飞走了。

明媚又气又急,如许几次,终于累了,眼看那大蝴蝶头顶徘徊了会儿,向她示威似。

明媚看了会儿,望着头顶蓝天,白云,极灿烂阳光,以及舞动蝴蝶,不知为何就觉得难过,无比委屈。

明媚抬手捂住双眼,“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正哭得抽抽噎噎地,忽地觉得异样,明媚慢慢地把手撤开,却见那只大蝴蝶不知何时,竟落她衣袖上,双翼缓慢地一动,一动。

明媚看呆了,红着眼带着泪,歪着头定定地看,被那蝴蝶美震撼,又被这奇异举止惊到,竟没有了趁机去捉它心思。

那蝴蝶她手腕上停了会儿,明媚看着看着,忍不住破涕为笑,那蝴蝶才又展开翅膀,飞向碧蓝天际去了。

明媚望着那蝴蝶离开,心里却仍觉得有点难过,居然生出一种恋恋不舍心意来。

等那蝴蝶完全离开,明媚发现自己身处完全陌生环境,不由地有些怕。

幸好那些闲花野草生得好,明媚转来转去,发现一朵开得很大,雪白花,不由惊叹。

想到方才蝴蝶似也上面停留过,明媚端详了会儿,便伸手轻轻地摘下来。

她把花儿擎手中,看着那如雪屑一般花瓣,阳光下泛着玉白光泽,十分美丽。

明媚忽然想道:“若是娘亲看了,必然会很欢喜。”

她心念一动,不知为何竟生出一种想法来:要把这花给景如雪送去,给她娘亲看看。

明媚捏着那花,看看周围,凭着自己记忆迈步往前走去,分开杂草,却见里头是一片不大不小树林。

明媚从未来到此处,自然不认得路,然而无端端便想,穿过这片树林大概就会到了她想去地方。

于是拔腿往那走去。

树林里十分­阴­凉,许多草虫埋藏草里,发出叫声,明媚磕磕绊绊,不时跌倒又爬起来,生怕会折损了那朵花,便只高高擎起,小心护住。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走出了这树林。

眼前竟是一片宽阔田地。

耳畔传来阵阵蝉噪,阳光下田野很是静寂,一望无际似。

明媚呆呆地看着,到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可能是迷路了,正彷徨,忽地看到不远处,正是那只飞走了大蝴蝶,空中翩翩然舞动。

明媚见状大喜,忍不住叫道:“蝴蝶蝴蝶,你是来给我带路吗?”

叫了两声之后,那蝴蝶果真翩然分开,明媚十分高兴,急忙迈腿便追上去,沿着田垄往前而行,如此一个追一个飞,不知过了多久,明媚回头看看,自己竟从那片田地里走了出来。

而卫府,察觉小姐不见后,仆人忙去跟卫凌说了,正前头应酬宾客卫凌听了,当即抽身,忙回来内宅。

仆人们到处找了一番都找不到,卫凌脸­色­大变,来回踱步,把伺候明媚小丫鬟玉葫叫来问,玉葫却因困倦,睡了,只记得之前明媚是练琴。

卫凌正六神无主,却有个仆人说,依稀看到叶家小公子来找过明媚,卫凌赶紧叫人去问,自己也迫不及待地出来府外。

正好叶若抱着白狗回来,看卫府门口一大堆人,卫凌也站其中。

叶若吃了一惊,那仆人忙问,叶若道:“我跟妹妹逗小狗玩儿,后来狗跑了我去追,先叫妹妹回家了……怎么她没回来吗?”

卫凌眼前发黑,赶紧把家里家丁丫鬟都叫出来,让人分头去找。

如此从中午一直忙到晚上,都一无所获。

叶若被他父亲关书房里,狠狠地打了一顿,罚他跪着,不许起来。

卫凌坐房中,失魂落魄,小妾来看了两番,都给他赶走。

卫凌默默地出了会儿神,忽然之间起身,喝道:“给我备马!”一边大步往外而去。

此刻正关城门时候,卫凌大声道:“本大人出城有事!”打马直冲而过。

急急地穿过夜­色­,马蹄声踏破夜幕寂静,卫凌打马而行,直奔了有七八里地,才缓缓地放慢了马速。

前头不远,有一座小小宅院,长久无人住,院子之外,便是景如雪墓地所,风水极好,周遭绿树环绕,不远还有一方小小湖泊,初升起月光下粼粼生光。

卫凌翻身下马,大步往前而去,双眸望着那处,忽然之间目光一停,失声道:“明媚!”

那坟墓合抱之中,墓碑之前卧着道小小地人影。

卫凌急急忙忙三两步冲过去,俯身便去抱她。

忽然间却又一怔,发现就明媚身旁,放着一支如雪白花,盛放极大,有人半个手掌大小,连博闻强识如卫凌,竟也不认得这是什么花儿。

卫凌身子一颤,目光从那花上收回来,看向明媚,将动作放慢了些:“明媚……明媚……”他轻轻呼唤,把那小小地身子抱入怀中。

怀中人竟不醒,卫凌摸摸她脸跟手,都是冰凉一片。

卫凌忍着心头不安,轻声又唤道:“明媚,明媚,醒醒……爹爹此……明媚……”

怀中人儿,像是听到了他呼唤,终于慢慢地睁开眼睛。

那是卫明媚六岁半时候,景如雪离世一年,县主卫凌纳妾之日。

卫明媚一个小小孩子,竟能从县衙一直孤身出城,一路不知怎么走,竟到了距离县城有七里开外城郊,景如雪坟墓之前。

这件事,对于逐渐长大明媚来说,记忆却是模糊,但是对于卫凌,却成了他记忆里鲜明一幕。

他抱着那个睡如雪墓前孩子,以为自己将会失去她了,然而她到底是乖巧,听到他呼唤,竟又回到了他身边。

为此他感激上苍,差点潸然泪下。

明媚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

头顶是黑蓝­色­深沉天幕,星星上面一闪一闪地。

山林静谧,隐隐约约还有萤火虫头顶飞来舞去,流光点点,十分唯美。

明媚看着眼前那张脸,极为俊逸出­色­容颜,那带着熟悉而久未温暖之意双眸。

——卫凌。

明媚失声叫道:“父亲!”

起初明媚以为能见到卫凌,是因为自己已经死了。

她张手,便搂住了卫凌脖子,小手却还有些僵硬,动作不灵便。

卫凌喜出望外,单膝一屈,将她从地上抱入怀中:“好孩子,你没事了……”

摸摸她小脸,又轻轻揉揉她肩头,爱惜十分:“爹爹……爹爹带你回家。”

明媚听着这样温暖声音,依稀如梦中,泪也忍不住涌了出来:“爹爹,我好想你,好想你。”

小手他颈间抓了抓,冰冷手指摸到丝丝地温热,试探着揪住他一角领子,不肯撒手。

这个梦……或者这个相逢,如许真实。

卫凌怔了怔,轻轻一笑:“乖孩子。”低头,明媚脸颊上亲了口:“是爹爹不好,竟冷落了明媚……爹爹带你回去。”

卫凌双臂抱住明媚,才直起身子,他目光下移,望见放景如雪碑前那朵花,又摸摸明媚头,没再说什么。

明媚被完全抱卫凌怀中,身子渐渐地一片温暖,原本悲苦凄凉似乎都此刻不复存了,

她安心而舒服地缩卫凌怀里,喃喃道:“爹爹,这样真好。”

卫凌瞧瞧怀中闭着眼睛小女娃,量将动作放轻。

这一夜,卫凌抱着明媚回到府里,并没有离开她身边,看着小孩儿衣裙上所沾草汁泥土,他大致能想象出来明媚是怎么走去景如雪墓前。

卫凌摸摸她脸颊,和衣上了床,把明媚搂入怀中,静静地过了自己纳妾之夜。

甜睡中明媚并没有意识到,第二天醒来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是一个全人生重展开,是曾一一失去人又眼前,是所有曾做下错事忽然湮灭,所有走错了路忽然倒回,她站初路口上,左右端详,何去何从。

——而千里之外京城里,那一个曾叫她痛心彻骨冤家,还会不会再遇上?

夜深沉,景府。

重重内院中,无边黑暗里,一名少年蓦地睁开双眼,跟年龄极不相符锐利双眸,直直地看向虚空,眸­色­凌厉似乎能穿透深沉夜­色­。

141、至爱

“啊,杀!”

“我打!你输定了!”

明媚坐廊下,手托着腮,呆呆地看着面前场景:十一岁卫宸跟个头比他小叶若,各自手持着一根青竹竿,噼噼啪啪打一起,两个人奋不顾身地太阳底下“作战”,晒得脸上渗出星星点点地汗意,男孩子激烈吵嚷声不绝于耳。

一直到现明媚还不敢相信,自个儿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起初以为是自己死去之后看见了幻象……没想到,这一切,竟是真实中真实。

她竟不知为何回到了六岁时候自己,卫凌尚,还纳了妾,而她面前,她哥哥,小一号卫宸正跟小叶若打成一团。

明媚恍恍惚惚,那边打杀却已经进入激烈状态,卫宸挥舞着竹竿,用力打向叶若:“你死定了,敢跟我打!我打打打!”

叶若到底比卫宸要小好几岁,个头也矮不少,力气自然也小,被卫宸一阵进攻,有些支撑不住,一时步步后退。

且又看到卫宸凶猛之态,叶若倒是有些害怕,但是因当着明媚面儿,叶若便咬牙不退,苦苦支撑着,居然被卫宸打了好几下。

明媚一怔之间,定睛一看,见卫宸正欺负叶若,看着卫宸那得意洋洋模样,明媚不由地就想到他曾经那些欺负自己行径,顿时站起身来,冲到叶若身边,把他手上竹竿抢过来,没头没脑地就向着卫宸抽过去。

叶若吃了一惊,竟不知该怎么反应。

明媚一边打一边叫道:“叫你欺负人,你又欺负人!”

卫宸没想到明媚居然加入战团,本来还想她面前打败叶若,向她耀武扬威来,没想到她竟冲了进来。

卫宸不敢跟她硬碰,当下步步后退,明媚却发了狠似,用力打了他几下。

卫宸吃痛,便叫道:“妹妹,你疯了么!­干­什么帮着外人?”

明媚一听这话,真真勾起了伤心事,顿时红了眼,双手握着竹竿向着卫宸头脸抽去:“谁是外人!就你不是外人?那我又算什么,想欺负我时候就说别人是外人!我看你才是坏!”

卫宸被打蒙了,又被骂傻了,气道:“到底说什么?我怎么会欺负你?什么时候欺负你啦?”

明媚跺脚叫道:“以后你就会欺负我。”

卫宸气极了,叫道:“我要是欺负你,让我天打雷劈,你不能这么冤枉人!何况我欺负你,爹爹也不答应。”

明媚闻言,越发伤心,扔了竹竿,哭道:“爹爹你当然不敢,但有朝一日爹爹不了,你就欺负我了,作威作福地,全不把我当妹子,当我是什么好利用玩意。”

卫宸大为恼怒:“叶若,你看我妹妹胡说什么?”

叶若也十分惊讶,正要安慰两句,偏这时候,小玉葫出来,见明媚哭,顿时便冲过来,对卫宸叫道:“少爷你怎么又欺负妹妹!”

卫宸跳进黄河洗不清:“你们联合起来要冤枉死我!”

明媚见玉葫来了,却像是个亲人一样,扑玉葫身上:“只有葫芦对我是好。”一时之间,放声大哭。

玉葫吃了一惊,虽然不知道明媚为什么这么说,心里却极为感动,忙抱着明媚,道:“小姐别怕,我是一辈子对小姐好。”

卫宸见她哭个不停,虽然觉得自己无辜,却也不敢叫了,只好过来,忍气吞声地说:“妹妹,你是不是觉得我打了叶若,你不高兴了?那我不打他就是了,你别哭了,我跟你赔礼好么?”

叶若也过来劝:“明媚,你别哭啦,其实不疼,也没打两下……我们时常玩闹,不是当真。”

他们当然不知道明媚哭什么,明媚自己哭了会儿,却也停下来,正要说话,就听到旁边廊下有人道:“明媚,你过来。”

明媚怔怔转头,却见是卫凌站廊下,一身浅紫­色­长袍,显得丰神俊朗,冲着她招手。

明媚一看,顿时也不哭了,忙起身便跑过去,并不沿着台阶转过去,而只是跑到栏杆前。

里头卫凌一笑,俯身张手,将她一抱。

明媚小小地身子当空一荡,便给卫凌抱了过去。

卫凌也不把明媚放下,直接就抱怀中,看着她泪眼汪汪地模样,便轻声地问:“方才怎么了?跟你哥哥打起来?”

明媚知道方才那一幕已经给卫凌都看到了,便努了努嘴,低低地说:“我怕哥哥以后欺负我。”

卫凌目光闪烁,却笑道:“怎么会?宸儿你过来。”

那边卫宸规规矩矩地,却从那台阶上上来,一路转到卫凌跟前,垂首道:“爹爹。”

卫凌道:“以后你可会欺负你妹妹?”

卫宸惊诧,立刻使劲摇头:“我怎么会呢,我爱护妹妹还来不及。”

卫凌点点头:“那你这里立个誓,若是对你妹妹不好,该怎么说?”

卫宸想了想,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若对妹妹不好,就让我……被叶若打死。”

明媚吃了一惊,旁边叶若也吓了一跳,卫凌笑道:“这怎么说?”

卫宸道:“我比叶若能打,如果我对妹妹不好,就让老天爷让叶若变得比我厉害,把我打死便是了。”

明媚听着这孩子气话,忍不住抿起嘴笑。

卫凌见她开怀,才说道:“好吧,记住你话,回去吧,别舞刀弄枪……多跟着先生好好念书。”

卫宸才鞠了躬,退出去了。

卫凌抱着明媚,却往里而去,玉葫跟了两步,又不敢跟着,就犹豫着退回去了。

明媚趴卫凌肩头上,望着院子里卫宸跟叶若,却见卫宸张手搭叶若肩头,两个人又有说有笑起来,不像是先前那样乱打乱闹了,果然是孩子,闹一阵子,好也是一阵子。

卫凌把明媚抱进书房,坐椅子上,就叫明媚坐他腿上,从怀中掏出帕子,给明媚擦擦脸上泪,又把桌子上两碟子点心跟水果拖过来,打量了会儿,捡了个小红果子,领口擦了擦,便递给明媚。

明媚见他当自己是小孩子,便也乖乖接过来,竭力咬了一口。

卫凌看她果然吃起来,呵呵一笑,摸摸她头:“方才院子里,说那些话……吓了爹爹一跳,怎么忽然就说到有朝一日爹爹不了呢?”

明媚吓了一跳,只好装作全神贯注吃果子样子,心中却迅速合计该如何回答。

自从发现居然回到了六岁时候自己之后,明媚就很害怕,本来想跟卫凌说,但是想来想去,还是忍住了。

卫凌这个人,是恨那些子虚乌有鬼神之说了。

明媚记得卫凌所办案子之中,有一件案情很是奇特,并且被安平县百姓们津津乐道,广为流传。

这案子是说,有个女子头天死了丈夫,次日就同一个陌生男子偷­情­,被人捉住后,便强说那男子是她丈夫“借尸还魂”,而那男子也表现如她前夫一样举止,什么亲戚之类全都认识……几乎有一半人都有点相信这种荒谬绝伦说法了。

卫凌却坚持不信,把两个人痛打一顿,终于查出这女子丈夫是被她跟那男子谋害而死,终这对­奸­夫­淫­~­妇­被判了斩立决。

因此若是她跟卫凌说自己……下场如何,简直叫人不敢去想。

明媚又吃了口果子,才含着果­肉­,含含糊糊地说:“娘亲就不了……所以我也害怕爹爹有一天也不管我了……”

卫凌听了这话,神情有几分喟然:“乖,你……唉……”把明媚搂入怀中,久久不语。

明媚缩卫凌怀中,听着他隐隐地心跳声音,吸了吸鼻子,忍不住问道:“爹爹……”

卫凌答应了声,松开她,摸摸她小脸:“怎么了?”

明媚把那果子咽下,抬头看他:“爹爹,你喜欢娘吗?”

卫凌怔住,然后笑道:“自然是喜欢,为何这么问。”

明媚道:“那娘呢?”

卫凌皱眉,有些疑惑。明媚问道:“娘也喜欢爹爹吗?”

卫凌怔了怔,然后仍旧微笑道:“你娘自然也喜欢爹爹,今儿怎么了?总问这些?”

明媚心怦怦跳了两下,终于低声说道:“那为什么……娘才去了一年,爹就……纳妾了?”

卫凌吃了一惊,双眉皱起,抬手轻轻握着明媚脸,令她正视自己。

明媚迎上卫凌双眸,无端端有些心虚。

卫凌端详了她一会儿,才说道:“你这孩子……那天,难道是因为这件事,才跑去你娘坟前吗?”

明媚眨了眨眼,不做声,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

卫凌想了会儿,说道:“你年纪还小……有些大人事儿,你不懂,跟你说……你也不会明白……”

明媚心中叫道:“我当然明白,你跟我说!”但是却还得忍着,只说:“是么……”

卫凌笑了笑,轻轻握了握她小手:“有时候,不必拘泥于别人眼光……我纳妾,并不是说我就不喜欢你娘了,我仍是喜欢……但是逝者已去,活着人依旧要往前,而人生苦短……呵,你娘当初认识我时候,就知道我是这样­性­子了。”

他说了这几句,却觉得自己跟六岁孩子说这些,她自然是不懂,但是这是明媚头一次提起这个,因此不免多说了几句。

卫凌又道:“你娘时候,我也自是一心一意对她,同她过了那段神仙般日子,可是……”

说到这里,卫凌望着明媚脸,叹了声:“罢了。”

明媚仰头看着卫凌,卫凌不再言语,抱着明媚坐了会儿,想到那天看到她睡景如雪坟前,心头忍不住一颤。

卫凌沉吟良久,忽然才又说道:“倘若你……真不喜欢父亲纳这个女子,我,就把她打发了就是了。”

明媚吃了一惊,一来惊讶卫凌竟会因为自己一句话而如此,二来……明媚转念一想,却用力摇头:“爹爹,不用。”

卫凌惊奇看她:“怎么了?”

明媚心道:“父亲不要这个姨娘,以后峰儿岂不是也就没有了?不,不,我要峰儿,要峰儿!”想到可爱卫峰,想到卫峰死后自己那些难过……眼中忍不住也涌出泪来,就算是死死忍着,眼睛却还是红了。

卫凌问道:“明媚,怎么了?”

明媚抓了抓他衣袖:“爹爹,你还是留着她吧……明媚……明媚想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作伴,也是好……”

卫凌闻言,哑然失笑:“你呀……才这么小,竟有这些古怪念头。”将明媚瞅了会儿,又用力抱了抱,十分爱惜。

正其乐融融,却听到外头击鼓声响,卫凌喃喃道:“这时侯有人击鼓?”说话间,便有衙役到了门口:“老爷,有人击鼓鸣冤。”

卫凌应道:“知道了。”打发那差人去准备,便把明媚放下来,摸摸她脸:“爹爹去升堂了,你好好地留这儿,府里头随便都可去玩,但只记得,别再一个人跑出府去了。”

明媚点头答应:“我知道啦爹爹。”

卫凌见她乖觉可爱,忍不住俯身,她­嫩­­嫩­脸上亲了口:“乖女儿。”

卫凌自去换官服上堂,明媚跑出书房,看着父亲挺拔身影走过廊下,外头阳光烁烁,夏日暖风扑面,风里带着淡淡地花草香气,一切都如此真实,真实而美好难以言喻。

明媚正呆看,便听到身后有人小声叫道:“小姐。”

明媚回身,却见到比自己稍微高一点玉葫站身后,正怯生生地看着她:“小姐,你没事了吗?”

明媚望着小小地玉葫,眼睛迅速地湿润了,却是因为感动跟开心,明媚用力笑着跑过去,张手一把将玉葫牢牢抱住,吸吸鼻子说道:“没事了玉葫,没事了,我现很好……很好!”

142、上京

大概是乐极生悲,明媚拉着玉葫院子里疯跑疯玩了一个下午,出了汗,没留心,大概被风扑了,晚饭也没­精­神吃,当晚便发了烧。

卫凌看她恹恹地躺床上,小脸儿烧得通红,很是担心,便训斥跟随明媚婆子:“怎么照料小姐?”

玉葫也站旁边,吓得发抖,生怕卫凌一怒之下把自己赶出府去。

不料明媚迷糊里听了,便唤道:“爹爹,爹爹……”

卫凌忙抱起她,明媚喃喃道:“不要为难她们,我很喜欢……玉葫,别为难她,咳咳……”艰难说着,又咳嗽个不停。

玉葫眨巴着眼,泪从眼睛里掉出来,吸吸鼻子叫:“小姐……”

卫凌回头看一眼小丫头,叹了口气:“罢了,别哭了,不怪你们便是。”

顷刻大夫来了,看了看,道是没什么大碍,只是不留神外感风寒,只是又要多喝两幅药了。

卫凌便外同大夫商议,而明媚床上,浑身发烫,脑中却一刻不停地浮现某些场景。

那人自门外转进来,披一身清晨艳阳,笑意晏晏道:“下自京城来,姓景,景正卿……”

那人带一身酒气,醉醺醺从暗夜扑来,抱着她低语呢喃:“妹妹别怕,表哥疼你……”

那人跪地上,血从磕破额头流下来,而他双眸亦是血红,哑声叫道:“太子殿下,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与此同时,却又有个身影背对着自己站着,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忽然之间,那样甜蜜誓言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那触目惊心两行字: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不……”明媚咬着牙哭起来,“不要……不要……”

卫凌外,听到明媚哭叫,惊得忙转回来,扑到床边上一瞧,却见她闭着双眸,泪却从眼角渗出来,皱着眉,含糊不清地哭。

卫凌知道她是高热,烧得有些糊涂了,忙唤了两声:“明媚,明媚……”

明媚哭道:“你们都走开,都走开……”一边叫,一边挣扎,挥手乱打,双脚乱踢。

卫凌看她伤心,自也十分揪心,忙把她抱入怀中,试了试额头,果然滚烫,忙把她抱紧了,耳畔安抚说道:“乖孩子,你乖,醒醒,别吓唬爹爹……”

明媚迷迷糊糊里听了几句,眼皮略动了动,似看向卫凌。

卫凌忙握住她小手:“好孩子,看看爹爹,别怕,有爹爹,没什么敢欺负你。”

明媚出神似地看了卫凌一会儿:“爹爹……你不是已经……不、不是……太好了……我做梦……太好了……”

她眼睛直直地看着卫凌,语无伦次说了几句,便才闭了眼睛,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

一晚上,卫凌没舍得离开明媚身边,玉葫原本已经跟着婆子们退了出去,外头站了会儿,却又偷偷地进来。

卫凌无意中回头看见她,便说道:“这儿不用你伺候了,你回去吧。”

玉葫摇头,壮着胆子说道:“老爷,我要陪着小姐,让我陪着小姐吧。”

卫凌一怔,便也没再赶她。

玉葫陪着卫凌明媚屋里,时不时地就替明媚换那盖额头上毛巾,湿毛巾盖她额上消热。

过了会儿毛巾捂热了,玉葫便取下来,再换另一块,见明媚出汗,又拧­干­净帕子,替她细细擦脸。

卫凌见她手脚勤,对明媚是真心关切,才有几分欣慰。

明媚病了两天,才见了好。

神智清醒后头一件事就是偷偷地问玉葫,自个儿是不是病里说过什么……

玉葫竭力想了想,道:“也没说什么……”

明媚问:“当着父亲面儿,我说什么了不曾?”

玉葫仔细想了会儿:“啊,小姐说什么不要……走开之类,怕是做了噩梦,老爷很担心,安抚了几句,小姐就不叫了。”

“有没有说别?”明媚揪着心,生怕不留神漏了陷儿。

“没有了。”玉葫摇头。

明媚松了口气,又叮嘱:“以后我若还有这样时候,你可记得,一定要守我身边,别让爹爹一个人守着我,知道吗?还有……若我说梦话之类,就堵上我嘴。”

玉葫惊愕,然后呸呸几声,又说:“什么还有这样时候,小姐不要再病啦,吓死人!再说,我怎么敢堵你嘴,老爷要打死我。”

经过这一场病,倒是让明媚留意起来:她记得那个叫景正卿家伙曾经说过,她身子虽然不好,但是可以从小补养起来。

想到曾经那些三天两头喝药日子……实苦不堪言,幸好此刻她身体还算是不错。

这日,明媚依旧恹恹,无­精­打采地坐廊下出神,却见叶若跟卫宸又从门外进来,两人脸上都也带着汗。

明媚一看,就撅嘴。

叶若见了她,便立刻跑过来,笑问:“明媚,你做什么?”

明媚斜睨着他,道:“我晒太阳,你们去哪了?”

叶若道:“跟哥哥去……”

卫宸大大地咳嗽了声。

叶若欲言又止,明媚就冷笑说:“你们又打架了?”

叶若忙道:“自然不是!只是近县里来了个枪­棒­教头,委实是武功高强,好些人都去他那里学武艺呢,我跟哥哥就去看了一眼。”

“枪­棒­教头,真很厉害么?”明媚随口问。

叶若点点头,卫宸见她居然感兴趣,便也才敢Сhā嘴,说道:“我刚才跟叶若去看,实是了不得,那人生得身高七尺,膀大腰圆,那个手臂……比妹妹你身子都粗了!”

明媚噗嗤一下笑出来:“你胡说,哪里有那么粗壮人?”

卫宸见她笑了,自也欢喜,见她不信,却又急忙分辩:“我哪里敢骗你,是真,不信话,下次带你一起去看。”

叶若却也认真说道:“不行,伯父说不能带明媚出去乱走……怕出事。但是哥哥也没说错,那人真是很壮实,站起来如一尊铁塔,他们练武人都是那样,天生身体强健。”

明媚听到后四个字,喃喃道:“身体强健?”

叶若点头:“可不是呢?武功确对人有好处,我有个朋友,因为身子弱,就给他们家送到武馆里去,身子果真就练得强壮起来,现比我还高大了呢。”

明媚眼睛发亮:“什么武馆这样厉害,我可能去得?”

叶若跟卫宸一听,各自愕然,然后双双哈哈大笑起来。

明媚气道:“你们笑什么,再笑,再笑我就去爹爹跟前告状。”

这句话却是极有用,两个人顿时都收敛了笑容。

叶若说道:“妹妹,不是我们笑,只是……只是你是女孩子,怎么能去习武呢?那样太……太……”

明媚见他这样说,偏不服,就说道:“可是我身子不好,若是习武话,也不至于三天两头就病啦。”

卫宸跟叶若听她一本正经地,各自诧异,却也不像是方才那么笑她了。

隔日,明媚便把这件事抛到脑后,毕竟她是个娇娇地小姐,且又是女子,虽然很想要身子康健一些,可是那种舞刀弄枪东西,想想就打怵,是不做考虑。

早上吃了饭,正想练琴,卫凌却来了。

明媚忙跑过去抱住:“爹爹!”

卫凌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干­什么?”

明媚说道:“练琴。”

卫凌看着她娇娇­嫩­­嫩­,笑了笑,道:“我听你哥哥说,你想学习武?”

明媚不知他怎么竟知道了,便红了脸,道:“我、我只是随口说说。”

卫凌道:“说起来,你身子有些不好,我一直不知该怎么用药才好,你这话,却是提醒了我。”

明媚见卫凌竟是个正经口吻,吃了一惊:“爹爹,我……”虽然当着叶若面儿说是那么说,但却并没有真就想去习武。

卫凌一笑,道:“别怕,你放心,不是那些粗鄙玩意儿,只是强身健体功夫,为父教一教你,只会渐渐地让体质变好,其他都是次要。”

明媚怔怔地看着他:“爹爹,你教我?”

卫凌点头,又叹道:“我竟不如你想通,咱们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家规严谨,讲究行莫回头语不掀­唇­,为父也只愿你一生喜乐平安,有个强健身子自然是紧要。多亏了你一语提醒。”

明媚汗颜,却问:“爹爹,学了话,以后真不会动辄就病了喝药了?”

卫凌点头:“正是这样。”

明媚看着他温柔脸­色­,忽然玩心大起,问道:“那么能不能打人?把人打败那种?”

卫凌哈哈大笑,道:“方才同你说了,只是些令身体强健简单把式,怎能去打人?何况你毕竟是女孩儿家,又不是那些行走江湖……”越看她越是可爱,便她脸上又亲了亲,道:“既然你应了,从明儿开始,爹爹每日便教你两招,只是要早起才行,不可偷懒了。”

次日,果真天不亮玉葫便跑进来摇明媚,明媚正睡香,眼睛也不睁,嗯哼着便赶她走。

玉葫无法,隔了会儿,却又有人来,将明媚伸手一抱,便从床上抱起来。

明媚身子陡然悬空,忙睁开眼,却对上卫凌含笑双眸:“小家伙,不是说好了不能偷懒了么?起来啦。”

明媚才想起来卫凌曾说,忙道:“我不想……”

卫凌把明媚放回床上,抬手她ρi股上打了一下:“不许反悔,点!”

明媚被他一巴掌轻轻拍下,顺势趴床上,浑身僵了僵。

——虽然身体还是六岁半,但是……但是她毕竟早就是大人了。

脸颊通红,却也因为受了这样惊吓,睡意也给打飞了。

卫凌所教授明媚,果真不是什么高深功夫,而只是类似于五禽戏、八段锦之类导气引血功夫,明媚聪明,跟着比划了阵儿,觉得倒是不难学,而且招数也并不难看,加上卫凌十分耐心……于是才逐渐有了­精­神。

也别说,不管做对与不对,一整套下来,浑身隐隐地发热,有些神清气爽感觉。

明媚很高兴,拉着卫凌袖子叫道:“爹爹,这样下去我就不用喝药了么?我觉着倒真像是有用。”

卫凌笑道:“那你也不能再赖床才是。”

明媚忽地又想到被拍ρi股上那巴掌,脸上红了红,嘟起嘴来。

明媚练得这些虽然都只是些强身招数,非是打人过招招数,但是因为她使有模有样,因此看起来还真有那么一点意思。

有时候白天练琴或者看书时候累了,明媚就随便比划一会儿,提提­精­神。

每当这时,玉葫旁边看着,啧啧羡慕。

明媚望着她艳羡目光,便故意问:“玉葫,你觉得这几日我身子如何?”

玉葫说道:“我瞧着姑娘长高了似。”

明媚忍不住哈哈大笑:“说谎,才练了几天呢!”

玉葫脸一红,虽然马屁拍不太好,但幸好没拍到马腿上。

玉葫便说:“老爷好生厉害,居然都会这些。”

明媚闻言怔了怔:是啊,以前她没有机会跟卫凌学这些,这会子经玉葫说起来,才想到,卫凌居然会武功?

卫凌说教她只是这些健身招数,那么……是不是他还会那些……很上乘功夫?

但是她从来不曾见过卫凌出手之类,何况卫凌是个县令,乃是文官……

脑中想法突如其来,却又迅速隐没。

明媚想了会儿,忽然突发奇想:“若是父亲真是高手,教我一些厉害,以后若是……遇到坏人,那么我可就不怕啦!”

她想到遇到“坏人”时候,脑中却浮现出景正卿脸来,顿时又打了个哆嗦。

明媚心中便想:“这辈子我是不会去京城,不管如何都不要再去,那个家伙是永远都遇不到了,罢了,就不去想这些了。”

然而有道是:白天不可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这事儿偏不能随她愿。

是日晚间,明媚高高兴兴去书房找卫凌,却见卫凌坐桌前,手中拿着一封信,正出神似。

明媚跑过去,手扒着卫凌肩膀,顺溜儿地往他身上爬。

卫凌呵呵一笑,抬手她腰间一揽,便将她抱到自己腿上。

明媚问道:“爹爹,你看什么?”

卫凌并没回答,却叹了口气。

明媚不以为意,伸手抓了个果子,手上擦了擦,问道:“爹爹怎么啦,难道有什么难办案子么?”

卫凌看着她天真可爱脸孔,忽然道:“明媚,爹爹……或许要带你进京一趟。”

明媚正要吃那果子,闻言手一抖,果子从手里滚落,扑腾几下掉地上。

143推倒

明媚呆若木­鸡­,感觉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卫凌一怔,把明媚往怀里搂了搂,一边弯腰把那果子捡起来,衣裳上擦了擦,递到她手里,问道:“乖女儿,怎么了?”

明媚看着手中那果子,一时竟没有力气握住,脸­色­雪白,说不出话来,神情惊骇,如同见了鬼一般。

卫凌看见她神情不对,眉头一皱,轻轻摸摸明媚脸:“明媚?”

明媚眨了眨眼,眼中竟涌出两滴泪来,她张了张口,然后颤抖着声音说道:“不……我不去,我不去!”

卫凌大惊:“这……怎么说,乖女儿……究竟怎么了?”

明媚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究竟怎么了?

她不能说,她所经历过那些荒唐可怖不堪回首,当以为一切都已经悲惨终止,却又峰回路转,给她重来一次机会,她怎么能再度自投罗网?

不寒而栗。

明媚抓住卫凌:“爹爹……我、我不喜欢那个地方……不喜欢京城。”

卫凌皱眉看着掉泪明媚,不知道她为什么竟对京城反应这么大。

明媚恨不得大哭,却又不敢,忍着心悸颤声又求:“爹爹,咱们不去……不去那里好不好?”

卫凌轻轻擦擦明媚眼角泪,温声说道:“傻孩子,是之前你母亲时候领你去过一次,你那时候大概还不懂事,怎么就这么不喜欢那个地方了?莫非是有人对你不好?”可就算如此,一个幼年孩子又怎会懂事?

明媚垂头,默默地说道:“我不愿意离开家,跑到别地方去。”

卫凌心头一动,抱着她:“你小小地年纪……居然……唉……”他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别处,沉默片刻,道:“这封信是你舅舅来,说是近景老夫人身子不太好,大概是想念你母亲过度,故而……”

明媚忍不住一抖:老太太身子不适?

卫凌说道:“再加上,再过三个月就是景老夫人大寿,故而你舅舅想让我带你过去给她贺寿,也让老人家高兴高兴。”

明媚垂着头,想说不去,却又说不出口。

卫凌摸摸她脸,手掌下脸儿极­嫩­,因为流过泪,又湿湿地,他爱惜地又给明媚擦了擦残存泪,道:“好孩子,不用怕,有爹爹身边儿呢,怕什么?”

明媚听了这话,心弦仿佛也被轻轻扣动,她缓缓地抬头,望着卫凌。

卫凌瞧着她被泪浸润越发水灵双眸,心也极软,笑道:“怎么了,不信父亲么?”

明媚呆呆看了卫凌一会儿,默默地伸手,抱住卫凌:“我……我只想永远跟着爹爹身边儿。”

卫凌怔了会儿,才也笑了笑:“傻孩子……”手掌抚过她柔软光滑长发,眼眸望着前方窗棂上光影闪烁,默默地叹了口气。

次日明媚早起,跟卫凌练功。练完之后,便问他:“爹爹,能不能教我打人功夫啊?”

卫凌惊讶:“打人功夫?明媚要学这些?”忍不住又哑然失笑:“小丫头又胡思乱想什么?”

明媚嘟着嘴:“要是学会了,就可以打坏人了。坏人就不能欺负我了。”

卫凌一愣,然后哈哈大笑,把明媚抱起来,举得高高地:“你这孩子,莫非是觉得爹爹护不了你么?怎么总有这些稀奇古怪想法儿!”

明媚情知他不肯,却问:“那爹爹会不会……那些很厉害武功?”

好久不曾享受这样天伦之乐,被卫凌举半空中,又刺激又有点羞涩,明媚微微活地踢了踢脚,好奇又有些惧怕地回头看地上,只觉得离地面极高,于是赶紧转过头来不再去看。

卫凌乐不可支,笑道:“明媚觉得呢?爹爹会不会?”

明媚想了想:“爹爹一定会!”

卫凌哈哈大笑,抱着明媚转了圈儿,又怕她头晕,才将她重抱怀里:“明媚觉得爹爹有那么厉害么?”

明媚点头,卫凌开怀之余,她脸上狠狠亲了口。

明媚练完了功,玉葫便陪着她去回房沐浴,吃饭读书练琴。

卫凌看着女儿离开,想着明媚方才说过话,以及说话时候神情……

卫凌想来想去,又想到明媚不愿去京城时候反应,转身心事重重地往书房去,正走着,就见卫宸迎面来,见了他,忙站住脚。

卫凌便道:“这一大早起来,做什么?”

卫宸低着头,目光闪烁:“我……跟叶若约好了,却看……教头教人练武。”卫凌面前,到底是不敢撒谎。

卫凌问道:“我看到你这几天都起极早地,都是为了此事?”

卫宸点头:“是……”

卫凌想了想:“你喜欢习武?”

卫宸见卫凌不似是个责怪口吻,便抬头,目光发亮:“是!孩儿很想!”

卫凌对上他炽热眼神,看着卫宸,目光上下一扫,把卫宸从头看到脚地打量了会儿。

卫宸不明所以,也不知父亲究竟如何,心里隐隐地有一丝期盼。

卫凌沉吟片刻,终于又开口说道:“我本来想让你同平常人一样,平平淡淡安安稳稳一生便是……既然你……喜欢习武……”

卫宸瞪大眼睛看着卫凌,却见卫凌一笑摇头:“怕也只是片刻冲动罢了……你可知习武需要吃许多苦楚?只怕你连三天也坚持不了。”

卫宸着急,叫道:“父亲,我可以!我什么苦都吃得!我还跟叶若约好了每天早上都要去看呢……”

卫凌笑了笑,说道:“你若是想学,为父倒是也可以让你去跟着学几天……且先看看你能不能受得了罢了。若是受得了,再说别。”

卫宸激动脸发红,心怦怦乱跳,几乎不知说什么是好,只大声叫道:“孩儿多谢父亲!”

自此,卫宸果然便被卫凌送去了武馆,那武师是训练人好手,什么站桩挑桶,压腿下腰,般般件件地磨练,卫宸摸爬滚打了半个月,整个人黑瘦了一圈儿。

叶若本也想去,然而他家里不答应小公子出去吃这样苦,叶若只能望洋兴叹,只等卫宸得空了,便来教他所学到招式,又听卫宸讲述武馆里所见所闻,自然是羡慕不已。

明媚自也听说了卫宸被卫凌送去武馆,明媚很意外。

前世卫宸自然没有这样遭遇,而只是晃晃悠悠地每天去书塾读书,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闲闲散散神不守舍模样,有点典型地酸书生状,后来果真就顺理成章地变作纨绔模样,不像是现这样­精­神抖擞、黑瘦且又有点健硕姿态。

明媚也不知卫凌为何如此,连卫宸自己也不知道,直到卫宸武馆里受了足足一个月磨练之后,一天晚上,卫凌便叫了卫宸到书房,说道:“明儿开始你就不用去武馆了。”

卫宸一听,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忙跪地:“父亲,孩儿做错了什么吗?”

卫凌微微一笑,道:“别急,听为父说。”

卫宸这才按捺着焦急心情,定睛听卫凌分晓。

卫凌望着他焦灼且期盼眼神,道:“我原先送你去武馆,只是想看看你是否能吃了那个苦而已,如今已满一月,你并没什么懈怠退缩之心,我才相信你是真好武。”

卫宸听这话不似是个坏,才略微安心:“那父亲为什么不叫儿子再去了?”

卫凌面上本有淡淡笑意,此刻笑意便收敛了,看卫宸一眼,道:“你可还记得你妹妹先前所说话?……她说,你会欺负她……”

卫宸猛地打了个哆嗦,眼中即刻涌出泪来:“父亲,我爱妹妹还来不及,怎会欺负她?这话……太诛心了!妹妹那是气恼玩话,父亲可不能当真!若是不信,就……就……”

卫凌见他焦急之态,才一笑:“为父话没有说完。”

卫宸勉强停下,就听卫凌叹了口气,思索着说道:“你妹妹……自从那天无端端跑到你们娘坟前之后,就很有些不同了……为父也说不出是什么不同,只是觉得她心事有些多……那日,还说出倘若我不了,没有人护着她,连你也会欺负她话,为父自然只当她是孩子气而已,可是月前,她又想要跟为父学武,说是……就可以让坏人不能欺负自个儿了,你想想看,这些难道都是她无意中孩子话么?她必然是担忧什么才会如此。”

卫宸点点头,眼中又浮出泪来:“妹妹怎么会那么说呢?爹爹这么疼爱她,我也是……我若真有半点对她不好心思,就叫我立刻死了。”

卫凌微笑说道:“你有这个爱护心意,自然是好……宸儿,我再问你一句,你真疼惜明媚吗?”

“一百个……不,是一千万个疼惜。”

“你也真心喜欢习武?”

“正是。”

卫宸虽回答着,却不知卫凌问这些用意。

正忐忑里,却听卫凌道:“既然如此,你当着为父面儿,立一个血誓,你会好好地爱护你妹子,以她安危喜乐为重,一直到她顺顺利利嫁了人为止,她嫁人之前,你且不能娶妻。”

卫宸呆了呆,卫凌问道:“如何,你不愿?”

卫宸才反应过来,道:“父亲,我愿意!”说着,抬手看了会儿,伸出食指嘴里用力一咬,咬破了流出血来,道:“我卫宸对天发誓,一定会好好地保护妹子,直到她能遂心如愿嫁了如意郎君,此之前我也誓不会娶亲,否则就叫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卫凌听了,很是宽慰:“很好,很好,你起来,到为父身边来。”

卫宸起身,走了过来,卫凌看看他咬破手指,能有如此果断勇毅,以前倒是看错了他……

卫凌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替卫宸把手指抱起来,道:“既然你有意选择这条路,为父,且就祝你一臂之力,明儿我会叫个人,领着你去嵩山,那里少林寺里,有一个为父旧日相识,武功是极高强,只要你能有缘成了他俗家弟子,将来武功造诣……等闲人是比不上。”

卫宸万没想到,眼睛睁得极大:“父亲!”

卫凌一笑,卫宸忽地反应过来:“父亲是想让我学了一身好武艺,好保护妹子么?可是有父亲……”

卫凌闻言,敛了笑容,叹道:“你妹妹说对,万一有朝一日为父不了,又如何是好?”

卫宸急忙道:“父亲,别说这样话,您正当盛年!”

卫凌见他情真意切,抬手摸摸他头:“你啊,唉……本想让你如普通人一样……却仍逃不出这个宿命,罢了,若是你能顺利学得一身武艺,将来代替为父好好地爱护你妹子……也罢了……”

卫凌吩咐过后,便叫卫宸回去休息准备了。

卫宸十分欢喜,告辞了卫凌之后,正要回房,忽然想到明媚,当下且不回房去,反去明媚房中。

还没到屋前,隐隐地就听到明媚房里琴音淙淙。

卫宸站着听了会儿,不知该不该进去,放轻了脚步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正犹豫,却听身后有人说:“少爷,你这儿­干­什么?”

卫宸一怔,回头看,却是玉葫,当下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摸摸头:“我……想见妹妹……听她弹琴,不敢打扰。”

玉葫笑道:“少爷跟小姐是亲兄妹,怎么怕这些?听小姐弹了一阵子,也该歇会儿了,少爷进去吧。”

说着,便前带路,卫宸这才放心跟上。

进了屋,果真看明媚趴桌前,望着那一架琴出神,粉­嫩­脸儿上,露出一种跟年龄很不相衬忧愁之态。

卫宸见了,心道:“这样妹妹,我怎会不好好对待,反去欺负她呢?”

那边玉葫说道:“小姐,少爷来了。”

明媚一惊,便转过头来看。

卫宸瞧见她双眸中掠过一丝惊慌之­色­,一时心里有点发疼,竟没来由心虚地低了头,放轻声唤道:“明媚……”

明媚见他站门口不进来,才反应过来,便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玉葫便也说:“少爷方才外头不敢进来,说怕打扰了小姐练琴。”

明媚听了这话,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那边卫宸低着头思谋了会儿,才猛地抬起头来,大声地说道:“我是来跟妹妹辞行,明儿父亲就送我去嵩山了,我会学一阵好武艺,回来之后会好好地保护妹妹,自个儿不会欺负妹妹,也不会叫别人欺负!妹妹放心吧,我跟父亲起了血誓,如有违背,天打五雷轰!”他说着,便抬起手来,露出包着帕子手指,帕子上隐隐地渗出一丝血来。

卫宸一鼓作气说了这些,却见明媚呆呆坐着,双眸迅速地红了,泪极地充盈了那双极美双眸,然后便滚落下来。

卫宸吓得一颤,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明媚……”

明媚看着小小地卫宸认真神情,心中百感交集,但却多是欣慰感动,她泪涌不休,不敢面对,捂着嘴转过头去。

卫宸十分惶恐:“明媚,你别哭,我……我说错什么了吗?你……你骂我、你打我吧!”

明媚擦擦泪,这才重转过头来,望着卫宸,微笑道:“我只是太高兴啦。”

卫宸松了口气,明媚站起身来,跑到他跟前,拉住他手,看看上面血渍,又抬头看着卫宸:“去嵩山那么远,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学武又是辛苦功夫……哥哥肯定得吃好多苦。”

卫宸很欣慰,便笑道:“男子汉不怕吃苦,明媚你就放心吧!”

明媚看着他略有点憨笑意,拉着他手,低低问:“哥哥……以后你都会这样好吗?”

卫宸心头热血涌动:“会!”

明媚埋头卫宸胸前,无声落泪,这一刻,明媚隐隐地察觉……有些事大概跟前世不一样了……恐怕卫宸以后,也不会像是之前那个卫宸了,不过,这应该算是个好转变,不管从何而起。

明媚自不知道,卫宸命运改变,全是因为她那些“无心”话。

对于卫凌而言,面对这个“儿子”,本来是不会上心,卫宸就像是被他随意抛洒一颗种子,落哪里,自生自灭,随意生长。

至于究竟长得如何,是正是邪,卫凌并不关心,但是因为明媚那些话,卫凌才开始正视卫宸,并且做出了改变卫宸毕生命运决定。

次日,明媚不等玉葫来叫,自己就早早地爬起身来,因惦记着今日是卫宸离家日子,因此一大早就起身。

卫宸也起了个大早,卫凌叫两个亲随仆人,带着自个儿亲笔信,一路护送卫宸去嵩山。

上车之前,卫宸看着匆匆跑出来明媚,一身鹅黄衣裙,粉妆玉琢小女娃儿,大叫着“哥哥”,一口气跑到他跟前。

卫宸张开手将明媚抱住。

明媚也抱住卫宸腰,竟有几分不舍:“哥哥,你要多保重!”

卫宸摸摸她来不及梳理头发,闻着她身上淡淡香气,点点头:“你家里也要乖乖地,哥哥走啦。”

放开明媚,卫宸又看向旁边叶若,他肩头一拍,叶若点头道:“宸哥,等你回来再教我啊。”卫宸一笑答应,才上了车,马车极地消失长街头。

望着不停挥手卫宸连同马车一块儿消失,明媚才仰头看卫凌:“爹爹,为什么忽然要送哥哥去学武?”

卫凌望着她认真神情,一笑:“这也并非是爹爹想法,你哥哥自己也愿意选择这条路。”

明媚一怔:卫宸选择吗?

卫宸去后,明媚一个早上心情都十分焦躁,甚至都静不下心来练功。

玉葫见她烦恼,还以为她是因为卫宸离家缘故,正要安抚几句,外头叶若却来了,道:“明媚­干­什么?”

明媚转头看他,便跳起来:“叶若,你会武功是不是?”

叶若道:“我、我不过会几招简单,都是宸哥教我。”

明媚看看他身高,抬手比量了一下,心想:“那家伙跟我哥哥年纪一样,长得应该也差不多吧……”又问:“叶若,你比哥哥矮多少?”

叶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大概矮半个头吧。”

明媚哈哈笑道:“我只比你矮小半个头。”

叶若有些莫名,闻言却为惭愧:“我以后会逐渐长得很高。”

明媚却心中想:“我才不怕他!我有什么可怕他?何况他什么也不会知道……若是真相见又如何?我绝不能一下子就先怕了。”

叶若问道:“明媚,你怎么了?”

明媚望着叶若,便把他当做假想敌,张手把他抱住,用力往后一推。

叶若冷不防,站立不稳,竟往后踉跄两步,撞门板上,明媚拼命去压他,叶若哭笑不得,又惊又笑,顺势倒地上。

玉葫目瞪口呆:“小姐,小姐你­干­什么?”便跑来这边,却不敢拦着明媚。

明媚顺利地推倒叶若,看着他无力倒地样子,非常自信:“玉葫你没有说错,我比之前长高了,而且力气也比之前大了很多,哈哈哈……”

玉葫不知道是该惊还是该喜。

叶若躺地上,看明媚骑自己身上样子,虽不知为何,但看着她明媚灿烂地笑颜,心里竟偷偷地有点小小喜悦。

卫宸去后一个月,京内各处已疏通妥当,吏部也正式递了奏章,有景家周旋,一切都极容易,何况卫凌是七品官,­干­系不大。

七月中,安平县县官卫凌带着爱女卫明媚,启程进京。

那时候,就算睿智机算如卫凌,也绝想不到这一行竟会发生什么,未来铺眼前,就像一条长路蜿蜒向远方,你料不到一路会看到什么样儿风景,也不知道路远处,静静等待会是什么。

被卫凌抱上马车时候,明媚抬头张望了一眼,眼前绿水青山依旧,蓝天白云依旧,天空飞鸟地上行人依旧……明媚看不到千里之外京城,也看不到那些或熟悉或陌生人,那些曾发生过事她也竭力不去回想,然而……只有小小身体里那颗心,很是清晰地……疼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二爷:,放我粗来……

大家:俺们不爱看你,你哪里凉哪呆着去

二爷:切!你们都不能发现我美!只有妹妹可以……

明媚:好黑天啊,伸手不见五指~~别提什么别东西了~~~

二爷:别打岔,我根本不是东西!

掌声如雷响起,大家纷纷赞扬二爷回答太机智了……

144、呵护

有诗云:未会牵牛意若何,须邀织女弄金梭。年年乞与人间巧,不道人间巧已多。

从渝州往京内去,依旧先走水路,然后才上岸换官道。有卫凌身旁,这本该是凄凄惶惶一路竟截然不同。

卫凌这一行,并没有带别人,他纳妾室怀了一个多月身孕,不宜路上折腾,便留家中,只自己带了两个家仆,并一个婆子和玉葫,负责伺候明媚。

七月流火天气,幸好这一段水路,暑热没有那么重,夜晚舟行水上,热气退却,却见凉爽。

是夜,明媚只穿着单薄小衣,趴窗户边上往外看,望着天空一轮圆月,静静地无悲无喜,倒影水中,却摇摇晃晃,作出种种奇特姿态。

明媚呆看了会儿,便伸出手来,月光下看自己五指,细细­嫩­­嫩­小手指,如此奇特,月光从指缝间透过来,明媚歪头看看,忽然回手,将手指嘴里一咬。

“疼……”赶紧松开,与此同时,门口却有人惊道:“怎么了?”

明媚回头,却见是卫凌疾步进内,握住她手,见小小地手指上已经被咬了一道因子,不由皱眉看向她。

卫凌问道:“怎么自己咬自己一口?”

明媚怔怔地看着卫凌,烛光跟月光交错中,父亲脸温柔如梦似,明媚呆呆地回答道:“爹爹,我怕我是做梦。”

卫凌一愣,然后却又忍不住露出笑容,摇了摇头,把明媚抱起来,抱入怀中:“乖女儿,这怎么会是做梦?”忽然摸摸她脸:“困了么?困了就早点睡吧,爹爹特意来看看你睡了没有。”

明媚躺卫凌怀中,被父亲宠溺着感觉如此之好,她哪里舍得闭上眼睛,那样就看不到他脸了,明媚看了卫凌一会儿,伸手抱住他脖子:“我不要睡,我要看着爹爹。”

卫凌呵呵笑笑,轻轻拍拍她背,发觉她浑身热热地,脸儿也有些红,心想或许她是这船舱里头闷得不成,故而又胡思乱想,便道:“傻孩子。爹爹带你上去,上面凉。”

明媚也不做声,任凭卫凌带着自己上了甲板。

卫凌抱着明媚,桌前坐了,抬手轻轻拍着她肩头,哄她睡觉。

头顶一轮明月,四周寂静,随风偶尔传来一阵阵浪花涌动声音,哗啦哗啦,从心上拂过似。

风吹动明媚额前短短地流海,卫凌摸摸她脸,看着她眯着眼睛半睡不睡地样子,十分可爱,可又怕她着凉,便拉了自己罩衣,将她身子往怀中搂住挡了挡。

明媚看着卫凌近咫尺脸,他头顶就是那轮皎洁月,照满天清辉。

明媚隐约里想到那一个夜晚,也正是这一片水上,她对面坐着,是那个……

困意上涌,明媚转头看看那黑暗水面上,眼皮打架之余,模模糊糊地说:“不要有大船来……千万不要有啊……”

卫凌瞧着她模样,分明是说梦话了,却还不肯睡。

他哑然失笑,便轻轻地将她鬓边被风吹起一缕头发抿耳朵后面,温柔说道:“不会有什么大船来,明媚放心……乖乖地睡吧,爹爹就身边儿守着你呢。”

明媚听了这句话,才像是得了命令一般,眼睫闪了闪,终于合上眼睛,卫凌怀中睡过去了。

卫凌怕明媚船上呆着闷,有意开导她,教她钓鱼,摘网上小鱼小虾,看船家造饭……闲暇时候,就抱着她坐船头上看风景,给她指点各处景­色­。

卫凌博学多才,满腹学问,每每看到美景,往往出口成章,信手拈来便是妙词妙句,一一给明媚解说,明媚听得津津有味。

因此对明媚来说,这几日船上路程,丝毫都不觉得闷不说,反而是她难忘喜欢一段时光。

等上了岸,自有马车,明媚却不愿坐车,要卫凌抱着,一同骑马。

后还是卫凌怕她累着,特意陪着她到了车内,明媚便窝他怀中,才又睡着。

虽然明媚心里头很愿意就这么一路走下去,好这条路永远都没有头才好,但是这京城却是一天比一天近了,虽然说是不怕,可是她心还是也一天比一天沉重。

这一日,便已经进了京畿范围,听人说话口音也都变了。

眼看天黑,卫凌便安排客栈投宿,一个家仆陪着店小二去安置车马,另一个便去要房打尖儿。

明媚车上就睡着了,等下车时候才昏昏然醒来,见暮­色­四合,心中有些畏惧,便问:“爹爹,到了京城了吗?”说出“京城”二字,心也跟着一紧。

卫凌笑道:“还没到,此刻城门大概要关了,今晚上先这儿歇息一宿,明日就能进城了。”

明媚很不愿意,却也不掩饰地就嘟了嘴。

卫凌看着她样子,哈哈一笑,把她抱着往客栈里去。

明媚道:“爹爹累啦,我自己走就好了。”

卫凌其实不累,却心想她车里蜷了几乎一天,活动一下腿脚也是好,当下把她放下,便牵着她手往里走。

那家仆已经先一步入内打点,卫凌牵着明媚,两人进了客栈大堂,刹那之间,几乎堂内所有人目光都看向这边。

卫凌本就是一名美男子,气宇不凡风度出众,倒也罢了,手中领着明媚,却甚是抢眼,明珠美玉一般,小脸儿­精­致秀美,粉粉雪­嫩­,像是菩萨面前小玉女降临凡尘,虽然年纪小,却已经是绝­色­,叫人简直移不开目光。

这吃饭住客之中,有人看得惊呆,饭也忘了吃,赞叹这女娃娃生如此之好,却也有几人目瞪口呆之余,便互相使眼­色­,神情猥琐。

卫凌进门,凤目一扫,将座诸人看了个大概,目光墙角那几个粗汉身上扫了一眼,略做停留,不以为意又转开去。

此刻那家仆已经安排好了饭食住宿之处,便问卫凌:“老爷是这里吃还是回房?”

卫凌看看明媚:“想去哪儿吃?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东西?”

明媚正转头四看光景,横竖她只是跟着卫凌,哪里去都是好。当下便说道:“爹爹做主就是啦。”声音脆甜清­嫩­,那角落几人听见,魂儿都飞了。

卫凌眼角余光扫见,­唇­角一动,不动声­色­,便跟那仆人说道:“你自下面等着,饭菜好了,便送上去。”

那家仆答应。小二便来领着卫凌上楼。

卫凌小心握着明媚手:“看着台阶,爹爹抱你?”

明媚打了个哈欠:“好啊。”

卫凌一笑,把她轻轻抱入怀中,便往楼上去。明媚趴卫凌肩头,半睁眼睛往下看,却瞧见有几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明媚一怔,觉得那种眼神仿佛……她心里很不喜欢,当下便转过头,把头缩进卫凌怀中。

卫凌抱着明媚进了房,回头便对跟随玉葫和婆子道:“今晚上小姐跟着我睡,你们吃了饭也自歇了吧。”

玉葫跟婆子答应,卫凌又叫婆子下去打了盆水上来,才又退去了隔壁房间里。

卫凌把明媚放床上,浸湿了帕子,替她擦手擦脸,又把鞋儿脱了,替她擦脚,明媚睡眼惺忪里发觉,便羞地缩脚,道:“爹爹,我自己来。”

卫凌道:“别动。”到底给她擦遍了。

明媚被这样一惊,睡意却减退了些,便问道:“爹爹,为何今晚上我要跟爹爹睡?”一路上住客栈,都是玉葫跟那婆子陪着明媚一个屋儿。

卫凌淡淡一笑,自叫人换水洗了手脸,才又回来,摸摸她脸道:“没事,爹爹想亲自看着你……才放心。”

明媚并未多想,听了这话只是喜欢。

顷刻家仆送了饭上来,卫凌同明媚吃了,漱了口,看时间差不多,便安歇了。

明媚睡床内侧,卫凌便她旁边,却不来抱她,明媚看看近咫尺父亲,过了良久,心道他已经睡着了,便悄悄地往他身边蹭了蹭,伸手过去,便抱卫凌腰。

谁知明媚才一动,便听到卫凌低低笑了声,道:“不好好地睡,做什么?”

明媚脸大红,幸好是暗影里看不真切,刚要缩手,卫凌将她手握住:“怎么了?睡不着?”

明媚正要说话,卫凌忽地抬手,便捂明媚嘴上,手她腰上一搂,将明媚搂靠近了自己一些,低低说道:“乖女儿,别做声。别动。”

明媚不知如何,只瞪大了眼睛,很地,却听得静寂之中“格”地一声,似乎是窗户打开声响。

明媚心陡然提了起来,隐隐猜到可能是有坏人,毕竟之前这种情形她也经历过,当□子隐隐有些发抖,不知如何是好,当初,却是景正卿跟云三郎一块儿对敌,而且还有好些家仆,可是卫凌却只一个人,虽然有两个家仆,却不像是能顶用。

明媚心里着急又害怕,卫凌却一动不动。

隐隐地听到房门打开,脚步声逐渐靠近床边,明媚瞪大眼睛,望见黑暗中一道雪亮刀光当头劈下来,竟是向着卫凌。

若不是卫凌搂着她又捂着她嘴,明媚一定会惊呼出声,然而很地,那刀光还没落下,举刀人忽然身子僵硬。

卫凌一手抱着明媚,一手不知何时居然抬起,正点那持刀人胸前,此刻轻轻往前一推,那人无声无息,四仰八叉倒地,刀却并没有落地,因为卫凌顺手一抄,已经握住刀柄。

他身旁却还有一个同伙,见状道:“怎么……”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卫凌冷冷一笑,手腕轻轻一抖,那雪亮刀锋如闪电似掠出去。

钢刀来太,令人防不胜防,准头是惊人!

那黑衣人一句话还没说完,喉头发凉,兀自有力气抬手颈间一抹,摸了满手指血。

那人瞪大眼睛,喉头嘶哑,却无力再发出任何声音,手脚痉挛挣扎了会儿,同样倒地。

卫凌出刀时候,捂着明媚嘴手上滑,便捂住了她眼睛,因此明媚并没看见后面这一幕。

见人倒地,卫凌才冷冷一哼,低低啐道:“找死!”

外面门口仿佛还有人探头探脑,卫凌有心出去解决了,又不放心明媚。

却听明媚颤声唤道:“爹爹……”眼睛被卫凌蒙着,什么也看不见,很是害怕,微微发抖。

卫凌忙道:“没事了,别怕,爹爹呢。”

这会儿门口望风贼人借着一点灯光,瞧见地上尸体,面目狰狞死委实可怕,吓得魂不守舍,大叫一声。

这贼倒也机灵,知道事情不妥,怕是遇到了硬点子,自然也不敢进来,扭身逃跑。

这一阵大叫,加上急促下楼,便惊动了卫凌家仆跟店小二,纷纷来看。

卫凌用长衣裳把明媚裹住,不叫她乱看,却也不敢让她离身,只抱着她出来,便道:“这有三个贼人,半夜要摸进来行凶,已经被我杀了一人活捉了一人,一人刚刚逃走。你们自去报官便是,我是渝州安平县县令卫凌,上京探亲。”又道:“你们再腾一间房出来,这一间今夜不能住了。”

店掌柜跟小二魂不守舍,看着地上贼人身着夜行衣,且又有凶器,又看卫凌这幅风度,自然不敢怠慢。

如此半个时辰后,差人前来,卫凌交代了一遍,那差人自也认得这两人是有案底,且还有活口,当下押回县衙,本来想把卫凌也带去作证,知道卫凌上京探是景家,哪里敢多嘴?

受了那番惊吓,明媚颇有些睡不着,卫凌将她抱怀中,温声安抚许久,明媚才昏沉睡了。

第二天起来赶路,想到昨夜晚经历:卫凌如何料理那两个贼人,她全不清楚,只后来听卫凌说杀了一个捉了一个,简直如梦似。

明媚恍恍惚惚,望着卫凌,这才隐隐地知道自己父亲果真有一身不容小觑武功,——不然话,哪里连床也不用下,且还只用了一只手,气定神闲间就轻易摆布了两名贼人?

她甚至什么异样声响动静都没听见……这份能耐,可委实是惊人了。

因为已经是天子脚下,走了小半天路,就到了城门口。

马车正要进城,却见站城门边上一个小厮跑过来,带着笑问道:“敢问这位爷,可是渝州来卫老爷吗?”

卫凌人马上,长眉一挑:“正是,你是?”

那小厮忙翻身跪地,行了个礼:“小人是景府家奴,知道卫老爷今日来,特意来等候。”

卫凌才笑了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有心了。”

明媚车内听着这一问一答,那心没来由地狂跳起来,隐约竟有种冲动,想要即刻跳下车去,逃之夭夭。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写到二爷出场,看看时候不早了,就先发了这章……试试看再继续写写……恐怕太晚了大家就不要等啊rz

有卫凌,不管是二爷还是王爷,都……哼哼……

145

马车停在景府门口,门里已经有人迎出来,正是二老爷景睿。

卫凌早翻身下马,双手拱起,向二舅爷行礼,笑道:“哥哥可好?”

景睿打量着他,也微笑着还礼,嘴里说道:“极好极好,终于来了,一路车马劳顿,快入内歇息吧。”

四目相对,卫凌还笑吟吟地,景睿虽然是呵呵笑着,但眼中却全无笑意。

卫凌不以为意,仍是笑道:“请哥哥稍等片刻,待我接了明媚。”

回到马车边上,见里头没有动静,还以为明媚睡了,便唤道:“明媚,到你外祖母家里了。”

里头玉葫爬出来:“老爷,小姐不愿下车。”

卫凌有些讶异,却笑道:“怎么了?莫不是晕车了?乖女儿,快过来,别叫你二舅舅久等了。”

身后景睿盯着卫凌的背影,听他召唤明媚,眼神变来变去。

明媚缩在车里,死活不能动,不是她不想动,而是身体好像失去控制了,手脚都僵了。

卫凌叫了会儿,见没动静,索­性­跳上车,入内一看,见明媚垂着头不声不响,便扶她起来:“怎么了?”

明媚抬眸看他,眼中隐隐地带着泪影,小声说道:“爹爹,我怕……”

卫凌眼中透出愕然之­色­,端详了明媚会儿,却也不问她为何而怕,只是认真说道:“明媚,你听着,有爹爹在身边儿,谁也不会欺负你,听明白了吗?”

明媚看着卫凌,半晌,才一点头。

卫凌笑笑,道:“这才是爹爹的乖女儿。”把明媚抱入怀中,又低声在明媚耳畔说道:“爹爹现在带你进府,你记住爹爹的话,——有爹爹在,这府里,乃至这京城里……你谁都不用怕。”

明媚趴在卫凌肩上,用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听爹爹的。”

卫凌听她答应了,便抱着她出来,轻轻跳下车,落地沉稳无声。

明媚闭着双眼,只觉得太阳光格外刺眼,虽然是卫凌抱着,却不敢睁眼似的。

耳畔听到卫凌笑道:“让哥哥笑话了,这孩子从来不曾离开过家,十分认生呢。”

有个声音说道:“哦……不必担心,府里诸人都是极好相处的……”

明媚听出这的确正是景睿的声音,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却见门口上,站着个人影,生得相貌堂堂,儒雅斯文,只是比印象里的景睿要年轻许多似的,少了点沉稳成熟气息、年轻版的景睿……这让他在明媚眼里显得有几分古怪。

卫凌也不放明媚下来,便抱着她,景睿看了眼,也不好说什么,便头前引路:“请……老太太盼外孙女儿盼了好久了,听人说今日就到,家里的人都在等着呢。”

卫凌笑道:“如此兴师动众,叫人于心不安呀。”

景睿扫他一眼:“都是自家亲戚,说什么见外的话?”

卫凌笑道:“是吗……”

景睿对上他的眼神,就像是有人给自己扎了一针似的,便又转开头去。

一直进了内堂,卫凌还是不放明媚下来,景睿看他几眼,忍无可忍,却仍是要忍,只说道:“今儿大哥外头有事,还没回来,就只先见老太太便是了。”

卫凌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景睿看他笑得如此灿烂,心中却知道此人是个笑面虎,绝不能大意的。——他倒是有心想说老太太其实不愿意看他,只是想看明媚而已,但是卫凌一直都抱着明媚,没有放下的意思……景睿也不愿跟他多费口舌了。

一直到了老太太住的大屋,明媚趴在卫凌肩头,打量着周遭的所有熟悉的布置,往事也一点点浮现心头,心想:“该来的终须要来的。”

无意中小手不安地又抓了抓卫凌的肩上衣裳,卫凌转头看她一眼,面上暖暖带笑。

明媚望着父亲令人安心的双眸,想到方才在车内他所讲的话,心中便道:“是了,我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也并非无依无靠,的确不用怕他们……大不了,父亲带着我走便是了。何况一切都未发生,我又这样小,委实是不用怕的。”

明媚想到这里,便深呼吸几口,才缓缓地定下神来。

这会子,景睿已经领了卫凌到了老太太的门口,几个丫鬟瞧见了,有人便进去通报姑爷来了……这些丫鬟之中,只有极少人曾见过卫凌的,但大部分人则只是听说过有关他的风言风语,如今忽地见了个相貌堂堂英俊倜傥的男子进来,连景睿二爷都比不上,都各自惊艳。

里头报了,便传让姑爷进内,卫凌进了屋,才把明媚放下,又半蹲下看看明媚脸­色­,见她神情镇定下来,才摸摸她的小脸,说道:“去见外祖母了。”

明媚对上他明亮的眼睛,便点点头。卫凌握住她的小手,领着入内。

果真是一屋子的人。

明媚起初垂着眸子,感觉卫凌的大手十分温暖有力,像是传了无限力量过来似的,明媚才鼓起勇气,抬眸看向周围。

大部分……都是认得的,虽然看面容都年轻了许多……明媚望见李夫人,苏夫人……却没有习惯跟着李氏身边儿的景正盛的夫人朱氏……想了想,不由哑然失笑:这时侯景正盛才不过十四五岁,应该是还没娶亲呢。

明媚因这一点,越是放松了许多,却又细细见,李夫人身边儿跟着个半大的女娃儿,虽年纪小,却也有点从容之态,明媚心道:“玉姗姐姐!”

而苏夫人身边儿,却站着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女孩儿,两只眼睛瞪得大大地,好奇地看着自己。明媚忍不住冲她笑了笑:这个自然是玉婉了。

小玉婉看见明媚笑,很惊奇,便歪了头盯着她看。

明媚转回头来,才又看向正中坐着的景老夫人。

比她印象里的老人家也要见康健一些,两鬓的发丝也是花白的,脸上的皱纹并没有那么多……明媚定神看着景老夫人,便想到昔日老人家的一言一行,那一些或怜惜或无奈的话……百感交集。

明媚心里乱想之时,卫凌牵着她到了跟前,便先行了大礼:“卫凌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康健。”

景老夫人正望着明媚,闻言才略转动目光,看向卫凌:“不必多礼,你起来吧。”

卫凌起身,便又对明媚道:“明媚,快见过外祖母。”

明媚眨了眨眼,便跪了地:“明媚见过外祖母……给您请安啦。”

声音稚­嫩­,却十分清甜,景老夫人听了,微微点头,眼圈儿有些发红。

明媚不敢抬头,生怕自己也控制不了情绪。

景老夫人看她跪着,才忙道:“快起来……到我身边儿来。”

老太太身边的丫鬟琳琅出来,扶着明媚起身,明媚看一眼卫凌,卫凌笑道:“快过去吧。”

琳琅轻轻握着明媚的手过去,将她带到老太太跟前。

景老夫人望着她,见这般玉雪可爱的孩子,跟景如雪小时候如出一辙,恨不得搂入怀中疼爱,碍于卫凌在旁边,便只是握着明媚的手:“一路上走的可顺利?”

明媚道:“有爹爹照顾着,很顺利呢,外祖母别担心。”

景老夫人听了这话,又是欣慰又是心情复杂,摸了摸明媚的小手:“有五六岁了吗?”

明媚说道:“已经六岁半啦。”说出这句,暗中羞涩。

老夫人叹道:“已经六岁半了……比婉儿还要小两岁……不过个头倒是差不多高,很好,很好……以后你们也能玩到一块儿了。”

明媚听了,便转头去看玉婉,却见玉婉正也瞪着眼睛看她。

明媚看玉婉呆头呆脑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

景老夫人见状,便忍不住也笑了:“才见了就这么和睦,不错,不错……”她很想亲近明媚,但偏偏卫凌在旁站着,景老夫人想了想,便做和蔼状,道:“一路上舟船劳顿,必定累了,不如且休息会儿吧……来人……安置姑爷……”

卫凌忙道:“不必了,还要跟老夫人说一声儿,卫凌已经跟京内的友人说好了,便住在他那里,就不留在府里了。”

明媚一瞬诧异,然而暗中却松了口气,快活地想:“原来爹爹都已经打算好了!”

景老夫人一听,脸­色­微微一沉。

这会儿的功夫,苏夫人便道:“卫妹夫说哪里的话,家里又不缺地方住,又是这样的近亲,你们千里迢迢好不容易来了,哪里有住到外人家的道理?且府里早就打扫了地方出来呢,都是现成的。”

卫凌笑道:“要辜负府里的一番美意了,只不过我毕竟是外男,府里女眷多……贸然住下怕是不妥当,且已经跟朋友说好了,若不去住,恐怕又要得罪人呢。反正京里来也都来了,方便的很,不必非得住在这儿,嫂子您说呢?”

苏夫人见他笑吟吟地侃侃而谈,说话间双眸明亮瞧着自己,她微微一笑,便垂了眸子不言语。

景老夫人在旁边暗暗生闷气,闻言便道:“你若是想出去住也成,让明媚留在这儿吧。”

卫凌仍是一脸无懈可击的笑,转头看向景老夫人:“明媚年纪小,头一次离家,诸多不便,在路上的时候夜里都睡不安生,得我亲自看护着……故而……”

景老夫人气道:“你这是不想我跟外孙女儿亲近了?”

卫凌做无奈状,便道:“我只是不想给您添麻烦而已……这样吧,我也不替她做主,明媚,你想住在府上呢?还是跟着爹爹?”

明媚对上卫凌的眸子,自然知道自己的这父亲真个不是个好相与的,明明也知道她不想留在府里的,这摆明是不给景老夫人面子。

明媚低着头,便说道:“我想跟着爹爹……”

景老夫人十分失望,明媚握着她的手,又撒娇似地说道:“外祖母别生气,只要您不嫌我烦,我会经常过来看望您的。”她到底是跟景老夫人相处过的,知道怎么才能打动老人家的心。

景老夫人见她如此相求,一派天真,却又十分照顾自己似的,又是诧异,又是喜欢:“你这孩子,我怎么会嫌你烦呢?只盼你留在我身边……”说到这里,看到卫凌在一边笑的春日暖阳似的,很是不爽,便沉着脸又打住了。

景老夫人低头看看明媚,却又觉得她身上半点卫凌的可恶之气都没有,委实舍不得,看了会儿,才道:“去见见你玉姗姐姐,玉婉姐姐吧。”

琳琅领着她,转了身,那边玉姗玉婉过来,明媚看着两个不大的女孩儿,看着她们眼中的好奇跟端量之意,回想曾经的那些相处日子……心里头百感交集。

却听得旁边李夫人道:“只可惜正盛,正卿他们上学去了不在家,不然的话,倒也可以见上一见他们妹妹了。”

明媚听了这两个名字,毛发倒竖,听闻不在,又暗自庆幸。

只可惜说什么,什么就到,外头丫鬟道:“盛少爷跟卿小少爷回来了。”

明媚骇然,脸­色­都变了。

卫凌在旁边一直仔细看着她,见她听闻丫鬟那句话后,反应竟像是在渝州县衙书房,他说要上京来的那消息一样。

卫凌眉头微微一蹙,默不作声,眼神变幻片刻,便顺着明媚目光看向外头门口。

却见屋门口,果真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孩子,头前一个,身量要高一些,大概十四五岁,生得十分俊美,一派贵门公子的气质,进门之后,看了看在座众人以及自己,面上全无丝毫打怵之­色­,反而笑吟吟地上前。

而后面一个……卫凌端详着,微微皱眉。

当景正盛出现门口的时候,明媚心头如同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十分之痛,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那样神采飞扬眉眼含笑的……几乎就以为是年轻时候的景正卿!

但是很快,明媚便发现不是……很难说得清是因为什么觉得不是,明明容貌上是很相似的。

明媚目光转动,就看向景正盛身后,有个少年慢慢地走了出来,明媚一看,双眼忍不住瞪得溜圆。

“景正卿?景正卿?”心中无数个声音在大叫,震惊,不信……但却丝毫没有惊恐,如果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明媚真想大笑:这是景正卿?!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章,跋山涉水终于见面了……

明媚:这是个什么东西!

二爷挺胸:是我是我还是我!

明媚:我知道是你,但是……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二爷捂脸:讨厌,我也是很可爱的么!这是我的可爱期,哼!

欲知道两只如今相见又是一副什么欢喜模样,明儿再继续啊,抚摸~

我又要去修河蟹了,祝我成功!orz

146

在还没有来京之前,明媚已经做了点儿准备,她知道景正卿跟自己差五岁,跟卫宸同年,只比卫宸要小那么几个月而已,因此景正卿跟卫宸两个应该是差不多高的。

明媚比卫宸大约要矮了一个头,叶若比卫宸要矮半个头,明媚用力一撞,能把叶若撞倒,何况那次卫宸跟叶若打架的时候,明媚冲上去,也朝阳打得卫宸不敢还手——自然这其中有卫宸怜惜妹妹怕惹她生气的缘故。

因此明媚想着,就算遇到景正卿,以他现在这个年纪……估计……应该也伤不到她。

然而毕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明媚曾在景正卿手中吃过许多亏受过好些苦,自然是潜意识里仍是惧怕的,当听闻“卿小少爷”来了之时,本能地心头一紧,简直想是看到毒蛇猛兽要出现似的。

然而,正当神经绷紧心怀畏惧之时,在景正盛背后,慢慢地走出那个人来。

明媚一看,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乎也忍不住问问旁边:“这个真的是景正卿?”

那个跟在景正盛身后的,竟是个比明媚高不了许多——目测比叶若还要矮小一点的小娃儿。

生得­唇­红齿白,也是白白胖胖如雪团子一般,眉眼虽然看着俊秀,但完全没有长开——一点也没有成年的景正卿那样的锐利怕人,整个儿看来像是一只白胖兔子般,软糯无害。

明媚盯着这个主儿,眼皮自动跳了两下,心中没来由地觉得:倘若是这种景正卿,以她现在“练过功”的身体资质,如果打起来,恐怕最差也只是个平手。

一股骄傲自豪感在胸中油然而生……

明媚这边目不转睛,那边叫做“景正卿”的小东西慢吞吞地走过来,他居然没看周围,只是规规矩矩地跟在景正盛身后,——甚至没往明媚这边儿看上一眼。

明媚震惊之余,越发移不开眼睛,只盯着他看。

却见他亦步亦趋地站在景正盛旁边,给景老太太行了礼,又给他娘亲苏夫人行了礼,然后就袖手站在旁边。

明媚开始错乱:“这一定不是景正卿!”——但是他刚才明明叫过苏夫人了。

而这会儿,那边景老夫人就给景正盛介绍:“盛小子,你看看,这是你明媚妹妹,以后要好好地相处。”

跟景正卿的眉眼不抬相比,景正盛非常­精­神,正在打量明媚,见她生得极漂亮,自也很是喜欢,听老太太一介绍,立刻便笑道:“我正在想哪里来的这么出­色­的妹妹,原来就是明媚妹妹。”

明媚望着他依稀有点跟景正卿相似的眉眼,又看看那个老实站在苏夫人身边头也不抬的小子,继续有些错乱……竟不能言语。

景老夫人却又招呼:“卿小子,也过来看看你明媚妹妹。”

景正卿竟然不动,苏夫人把自个儿儿子轻轻一推:“卿儿,快去。”

景正卿这才抬眸,小孩儿水汪汪的眼睛飞快地看了明媚一眼,然后又垂眸下去,慢吞吞走过来,低低叫了声:“明媚妹妹。”声音也是脆脆­嫩­­嫩­的,还有点懒懒地。

明媚盯着他,不知自己该以什么表情面对……这个看来呆呆的东西,真的叫景正卿么?

他以后究竟是怎么才长成那个模样那个­性­情的?

——还是说……这家伙、难道是装的?!

明媚在意外且惊喜之余,心头一震,忙收敛了轻敌的心思,仔细打量景正卿,应声说道:“正卿表哥好。”

景正卿又抬头看她一眼,仿佛对她没什么兴趣,重新垂下头去,却拉拉景正卿的衣袖,小声说:“盛哥哥,咱们走吧……”

景正盛看他一眼:“这会儿妹妹在,等会儿再去。”

景正卿努了努嘴,略有点不甘愿。

旁边玉婉就Сhā嘴问:“哥哥们要去­干­什么?”

景正盛笑着对明媚跟玉婉解释:“早先答应了卿弟,跟他去玩弹珠儿的,妹妹要不要一块儿去玩?”

玉婉道:“好啊,我也去!”

明媚看看玉婉,又看看那在自己跟前低眉顺眼的景正卿:装的?这个……好像不可能。

明媚强忍着嘴角的抽搐:“我不去。”

景正盛无奈,看看景正卿,又看看玉婉,觉得自个儿成了孩子王,无奈道:“你们两个消停点儿,妹妹在呢,好歹再站会儿。”

景正卿又抬眸看了明媚一眼,乌溜溜的眼神之中仿佛带一丝幽怨,粉红的嘴­唇­也嘟着,似因为不能立刻去玩儿不满,然而飞快地却又低下头去。

明媚实在受不住这位,转身跑回卫凌身边,抱着卫凌的手臂,便把头埋在他的臂弯之间,忍着满心地惊啧跟狂笑。

旁人看来,却都以为她是在害羞。

卫凌见状,便摸摸她的头,见她不肯抬头,便道:“怎么了,莫非是路上太累了,困了么?”

他自说自话几句,便才跟景老夫人道:“老太太见谅,明媚想必是路上乏了,我先带她回去安置歇息会儿,到下午再来给您请安。”

景老夫人很舍不得明媚,然而看她挂在卫凌身上,的确像是个累极了的样儿,加上卫凌是块硬骨头,不肯留下来,她自然也不能拉下面子强留,便道:“好……也罢。”

卫凌这才道:“明媚,跟外祖母跟舅母,哥哥姐姐们辞别。”

明媚这才又抬起头来,向着景老夫人苏夫人李夫人等告别,又看向景正盛:“盛表哥,……卿表哥,姗姐姐婉姐姐,我先告辞了。”

景正盛很热络,口齿伶俐地说道:“妹妹下午一定要来,晚上在府里吃饭,也跟玉姗玉婉多相处相处,表哥也可以带你在府里四处走走。”

景正盛却是从少年时期就是这个应付周全的­性­情了。

明媚扫了一眼景正卿,却见他依旧是个无­精­打采的模样,老垂着头。

明媚便道:“多谢盛哥哥,我记下了。”

卫凌也告了辞,过来又握住明媚的手,领着她往门外而去。

一直到卫凌领着明媚出门,站在景正盛身后的景正卿才缓缓地抬起头来,亮晶晶地双眸盯着那道小小的身影……

刚进府的时候,明媚吓得魂不附体,出来的时候,却几乎想要放声大笑。

卫凌早就察觉明媚的反应跟之前入府的时候不同。且也看出明媚对那两个景府的公子态度很是异样,想必症结多出自这两人身上。

然而究竟如何,却连卫凌也是猜不到的。

明媚出了府,因心情好,也不肯上车,就叫卫凌抱。

玉葫跟那婆子自己上了车,卫凌翻身上马,把明媚搂在怀中,看着她神采飞扬的小脸儿,便问:“乖孩子,方才进去的时候还跟里头有老虎一般,怎么这会儿这么高兴?”

明媚笑道:“我不告诉爹爹。”

卫凌见她兴致果真是好了,自己却也放了心,哈哈一笑,打马往前徐徐而行。

车马转过了景府的长街,一路拐弯往前,明媚问道:“爹爹,我们是要去哪?怎么从没听你说过京里有什么朋友的?”

卫凌道:“爹爹本来没想上京,自然就不提过去的事了……没想到还是要来一趟……”脸上的笑略略收了,淡淡道:“这个地方……其实也真没什么好的……但幸好还有一二友人。”

明媚听他的声音宛如喟叹,便又问道:“为什么父亲也不要住在府里头?”

卫凌一手拉缰绳,一手摸摸她的脸,却一笑不答。

卫凌当初带了景如雪走,此事自然是引得极不愉快,景老夫人此刻还很不待见他。

卫凌自不会委屈自己“寄人篱下”,只是这些话却不能跟明媚说,一说,她必然要问为何会因他跟如雪的亲事而闹得不快……这就说来话长了。

且卫凌也不愿涉及,起码在明媚年纪这样小的时候不愿提及。

卫凌抱着明媚,看着道路并两边的风物,跟他当初离京的时候……其实并没怎么变化,只是“物是人非”而已。

卫凌­唇­角淡淡一抹冷笑。

明媚缩在卫凌怀中,却在想此刻的景正卿:万万没想到,他竟比她所想象的竟弱那么许多……这形象天差地别的,几乎让她心中的“敬而远之”之意如被暴风席卷一般荡然无存。

明媚嘴角上挑忍着笑,心中却在想如此一幕场景:景正卿躺在地上,哭爹叫娘,而她站着,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一边大笑:“你也有今日!”

虽然想的很好,但是照现在那人的样儿看来,这还真不是不可能的!

父女两个各怀心事,心情却是天差地远。

正走着,忽地听前面有人喝道:“……闲杂人等避退。”伴随着锣声响起。

卫凌握着缰绳,让马儿放慢了,遥遥看去,却听前面的百姓说道:“是端王出行……是王爷……”

卫凌听了,两道剑眉微微一扬,目光带一抹淡笑,看向前方。

明媚正胡思乱想自己如何折磨景正卿,想得无比惬意,模模糊糊中听了“端王”二字,瞬间如人在梦境,惶惶然地抬起头来。

只见在面前的长街上,果真来了一行队伍,先放四对儿皇亲的对子马开道,旗牌官随后,而后是侍卫护卫,簇拥着正中一顶黑­色­轿子,缓缓逼近。

明媚看着那八抬大轿,一时有些窒息。

这驻足之间,轿子已经到了跟前,卫凌人在马上,垂眸相看,笑得淡然。

明媚缩在他的怀中,自也无法做声,可身子却又有些轻轻战栗。

卫凌察觉明媚有些瑟缩发抖,便抬手搂了搂她,温声问道:“怎么了?莫不是觉得冷?”

明媚连怎么回答都忘了。

正当那轿子将要过去两人身前的时候,轿子中忽然传来一个温和而略带慵懒的声音,道:“停轿。”

明媚陡然瞪大眼睛,卫凌却只一挑眉,并不动。

这会儿,队伍果真停下,轿子落地,侍从掀起轿帘,轿子之中,有人微微躬身,走了出来。

明媚瞧见那烟灰­色­罩衫底下,是淡紫­色­的内袍,袖子在轿子门口一荡,白皙的手指上,戴着那枚夺目的翠绿­色­戒指,晃的她的眼也都昏了。

黑­色­的靴子点了地面,那人也挺直了身子,在原地一站,然后缓缓地转过头来,竟是不偏不倚,正正好地面对卫凌跟明媚所在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金桔蜜茶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11-2510:01:17谢谢亲!!

昨天的评论好可乐啊,纷纷猜测二爷是个什么挫样,哈哈,好想­精­选一些过来大家共欣赏

好吧,不见则已,一见,两个都见到了

147

明媚很少会想到端王,似乎不去想,曾经的所有就像是没发生过,而那个人,她也全忘了。

这会儿见了,才知道,原来一直都没有忘记。

此刻大概是二十七八岁的端王赵纯佑,头戴金冠,腰束玉带,淡紫同烟灰的衣裳颜­色­衬得一张脸格外白净。

明明是皇亲贵胄,华贵天生,偏偏通身又带一种九天之外似的飘逸出尘气息。

他看向此处,双眸如星,却并不是那种灼人似的亮,只是浅浅光华,微微闪烁。

眉宇之间隐隐地有一丝浅浅倦意。

端王望向卫凌,眼睛微微一闭,又睁开,眸­色­闪烁,泛现很淡的笑意。

端王府的侍卫们发现了卫凌人在马上,顿时便有人喝道:“好大胆,见了王驾,竟不下马!”

端王静静地一抬手,制止了侍卫们。

他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明媚缩在卫凌怀中,手心隐隐出汗,虽然知道端王不可能认得自己,但是她心里……却还是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压迫力逼着一样。

卫凌见赵纯佑走了过来,他一挑眉,终于翻身下马,怀中仍旧紧紧地搂着明媚。

赵纯佑走到卫凌跟前,两个人都是一般儿地高,都是极为出­色­的人物,如此站在一块儿面面相对,如明珠对上美玉,气势逼人,互不相让。

卫凌并不行礼,——这一点明媚好一阵子才发现,父亲卫凌在端王面前,竟没有下跪行礼。

而且端王竟没有不悦。

端王端详着卫凌,四目相对,凤目里头光芒浅浅影过,然后他垂眸,看向卫凌怀中的明媚。

明媚被他一看,心头一颤,忙转头趴在卫凌肩上。

端王这才笑了笑:“这就是明媚?”他重又抬眸,看向卫凌。

卫凌笑道:“王爷消息可真灵通,竟知道小女的名字。”

端王淡淡说道:“听景睿说的,知道你近日会上京,没想到竟在这里相遇了。”

卫凌呵呵一笑:“可不是么?万没想到竟在此相逢王驾。”

端王看着他的笑容,脸上却浮现一丝极淡的悒郁:“这几年,在渝州可好?”

卫凌道:“有劳王爷下问,还挺好的。”

端王垂了眸子,想了会儿,又看向卫凌怀中的明媚:“这丫头,几岁了?”

卫凌轻轻拍拍明媚的背:“六岁半。”

端王点了点头:“六岁……已经……这么多年了,哈,恭喜你。”

卫凌问道:“恭喜什么?”

端王道:“娇妻爱女,都有了,不值得恭喜么?”

卫凌哑然而笑:“多谢王爷金口。”

端王问道:“来京里住几日?”

卫凌道:“三天后是景府老太太大寿,过了就走。”

端王“哦”了声:“来去匆匆啊。”

卫凌不语,只是微笑。

端王见他不做声,自己也沉默,隔了会儿,便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卫凌道:“去云腾府上。”

端王挑眉:“怎么不住景府?”

卫凌笑道:“景府的门槛儿太高,我这样的­性­子,怕一不留神被给绊倒。”

端王叹了口气,道:“既然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就多留几天罢,改日若是得闲,来王府,本王设宴,算是给你们父女接风洗尘。”

明媚听到“来王府”三字,身子狠狠一抖,忍不住抓住卫凌的背上衣裳。

卫凌看她一眼,不理端王,竟只问道:“明媚,怎么了?”

明媚不能回答,只是僵硬趴着。

卫凌张手,在明媚背上轻轻抚了两下:“是累了么?一会儿就到了。”

端王看着他细心照顾明媚之态,又看明媚亲昵趴在他怀中模样,眸­色­便有些黯然。

卫凌说完了,就对端王道:“王爷美意我心领了,只不过王府的门槛儿也不低啊,哈……小女一路累了,这儿也不是说话的地儿,王爷,咱们改日再聊,卫凌先告退了。”

卫凌说到最后,才假惺惺地一躬身,因抱着明媚,自然也躬不到哪里去。

端王却仍不以为意:“既然如此,你先去吧。”

卫凌笑道:“王爷说哪里话,王爷王驾在此,得您先行,下官才能走啊。”

端王闻言,却也微微一笑,一点头,转身欲走,却又停下,回头看向卫凌,像是要说什么话……然而目光闪烁片刻,却仍什么也没说,转身自回到轿子边儿,侍从掀起轿帘子,端王躬身入内,依旧端坐。

一声“起驾”,王驾才又向前而行。

直到那队伍过去了,明媚才从卫凌肩头抬起头来。

卫凌摸摸她的脸,果真觉得小脸儿有些凉,一时又有些担忧。

自从在渝州教了明媚“练功”之后,她的身子的确比之前好了许多,也很少生病了,只不过从渝州往这里来,毕竟也是受了些苦的,卫凌爱女心切,便问:“明媚哪里不舒服?一会儿到了你云叔叔府上就好了,叫他找个大夫给你看看。”

明媚道:“我没事的爹爹。”望着卫凌,心中却在想方才端王跟卫凌说的那些话。

明媚心中惊愕:从端王跟卫凌的对话里,她听得出端王跟卫凌竟是很熟络的,两人之间……似乎交情匪浅。但是……两人之间的态度却又若即若离地。

明媚只知道当初端王跟母亲景如雪订了亲,却被卫凌中途把人抢了……两个人之间因此反目倒是正常的。

明媚只是没想到,端王跟卫凌之间竟不仅仅是“情敌”关系……原来两个人似乎还大有渊源……

卫凌抱着明媚上马,无视周围百姓们惊疑交加的目光,打马离开,一路前往云府。

当明媚听卫凌说去“云腾府上”的时候,还以为所谓的“云府”只是个巧合而已,等真的到了地方见了人,才知道,原来“云”这个姓在京城内也不算太常见。

还真的是旧时相识。

云家也是世代军职,云家长子云腾此刻官任威远将军,乃是正五品的武官,次子云飞,还只是个内廷司小小校尉,最小的云三郎,比景正卿还小两岁,正是个贪玩骑马打仗的年纪。

明媚被卫凌抱着,那边仆人早就进去通报,刚进门就有个面相粗豪的汉子迎出来,生得膀大腰圆,雄赳赳地,满脸络腮胡子,一看就知道是个威武雄壮的武官。

云腾抱拳,声若洪钟,笑道:“可把你盼来了!怎么耽搁了这么久,还以为你一进城就先来了,倒叫我在家里呆坐了这半天。”

卫凌笑道:“说了我自己来便是了,你又何必枯等。”

云腾见他怀中抱着明媚,便伸手,亲亲热热地在卫凌肩头一揽,一块儿转身往里走:“是先去了景府?”

卫凌道:“毕竟是明媚的外祖母,得先去见见,不然的话面儿上不好看。”

云腾笑道:“说的是说的是,只不过我平白等得焦急而已!好歹来了就好。”

明媚从卫凌怀中探头,就看云腾,却见他面相十分威猛,一部络腮胡子把嘴都遮住了似的。

明媚从没见过这样的汉子,当下惊奇地瞪大眼睛,一时把心里的忐忑等暂时都忘了。

云腾对上明媚圆溜溜的双眼,一怔,才又不好意思地摸摸胡子,说道:“这就是你女儿?是不是我这样子,把小娃娃吓坏了?”

明媚见他如此威猛的面容,说起这话的时候,却隐约带一丝不好意思,显得十分可爱,她不由地便抿着嘴笑,又摇头。

卫凌看一眼明媚,瞧着她的笑,便放了心,道:“你瞧瞧她是吓坏了的样子?倒像是很喜欢你,明媚,这是你云腾叔叔,叫叔叔。”

明媚便看着云腾,乖乖叫道:“云叔叔。”

云腾听到她甜柔地唤自己一声,欢喜地握拳擦掌:“好、好,好侄女……”伸手想要摸摸明媚的头,却见自己的手如簸箕一般,又怕手劲儿太大按坏了她,于是又讪讪地缩回手去。

卫凌却道:“你只管笑什么?被我乖女儿唤了叔叔,难道就是白受了?”

云腾怔了怔,而后哈哈大笑:“是,是,我得给侄女儿见面礼的……给点什么好呢?”摸着头,苦思冥想。

卫凌便瞥他一眼,道:“可见你是无心,竟要现想。”

明媚见云腾是个­性­情豪爽的男子,而卫凌也跟他很不客套,便知道云腾跟卫凌之间交情深厚。

明媚一时又瞪大了眼睛,看看云腾,又看看卫凌,心道:“我从来不知道父亲在京内居然有这么些认得的人,端王是……这个云大哥也是……”

明媚对于卫凌的印象……只知道他仿佛是贫寒之家出身,并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不然的话,也不至于跑到那么偏僻清苦的地方当个区区知县了。

可没想到,卫凌才一上京,先跟端王当街寒暄了阵儿……若说是端王瞧在景如雪的面子上如此,倒也罢了,这位云大哥,明媚却是知道的,她曾经从玉婉嘴里听说,那时候云腾已经外放官职,担当着镇守边疆职责,俨然已是封疆大吏。

且云家在京中地位也并不低,怎么云腾竟跟卫凌如此熟络?

两人进了内堂坐了,云腾一刻也不停,招手叫了仆人,便叫:“上菜上酒,快快!”

卫凌笑道:“你忒也­性­急了!”

云腾道:“准备半天了,何况已经是中午,先吃了饭再说……”忽然又看到明媚乌溜溜地眼睛望着自己,便又问:“小侄女有没有什么忌口或者不爱吃的?”

卫凌说道:“这孩子虽看着娇­嫩­,却还真不挑食,就是她一路上有些累了,我想先让她歇会儿。”

云腾道:“好说,都准备妥当了。”这会儿云府的仆人早领了玉葫跟那婆子进去安置,跟随卫凌的小厮则留在外间,自有安歇的地方。

云腾一拍手,进来个小厮:“大爷有什么吩咐?”

云腾说道:“去后院把刚进门的那个小丫头……还有伺候三爷的张娘子叫来,来伺候小侄女。”

那小厮忙去了,云腾说道:“我这里什么都有,就是没什么女人,连伺候的丫鬟也没有,就老三年纪还小,有个可靠的张娘子负责伺候,要委屈小侄女儿啦。”

卫凌笑道:“你还没有个家室?”

云腾说道:“你不是不知道,我们家都娶妻晚,而且我最近要出京……你来的也巧,要再晚些时候,咱们就见不着了。”

卫凌抬眸看他,道:“你终于要……”

云腾点头,低声道:“倒是有些后悔当初没听你的,咳,罢了,总之……这京官我­干­腻了,改日……或许会有调令……”

卫凌并不惊愕,只淡淡道:“现在也不晚……只是你们家二郎……”嘴里说着,怕明媚听这些会不耐烦,便摸摸明媚的脸,看她­精­神如何。

云腾欣慰,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啦……云飞很能­干­,比我强许多,当初若听你的,恐怕他现在历练的要快些。”

卫凌看他一眼:“别动辄当初了,你也是爱护他才不放心就走的……我现在却也明白你的心思了,譬如你若让我把明媚一个人扔在京内,我也是不放心不答应的。”

明媚听到这句,吓了一跳,便抬头看卫凌:“爹爹!”

卫凌忙抱住她:“只是跟你云叔叔说的玩笑话。”

明媚不乐意,便皱着眉不高兴。

卫凌想到她上京时候的百般不愿,进景府时候的畏惧之态,自知失言,忙温声哄她,一再保证只是玩笑,明媚兀自嘟嘴。

云腾笑吟吟看着他温柔哄着明媚,忽地说道:“你也比之前变了好些。”

卫凌道:“哪里变了?”

云腾心里叹了口气,并不回答,只说道:“其实收到你的信,我本想劝你别回来的。”

卫凌眨了眨眼:“为何?”

云腾慢慢说道:“你也知道……他……现在还没有娶亲呢,未尝不是因为心里还……”

卫凌挑挑眉,心里隐约知道他说的是谁,便笑而不语。

明媚听得云山雾罩,就问道:“云叔叔,你说的是谁啊?”

云腾见她好奇问自己,便往前一凑,笑眯眯道:“小侄女,你才来京,当然是不知道的……这京内有个人的亲事啊,可算是万人瞩目的,他不成亲,不知道有多少人瞪大眼惦记着呢!那个人啊,自然就是当今的端王殿下。”

明媚的心猛地一颤。

卫凌却悠悠然道:“谁说明媚不知道?说来也巧,我们方才过来的路上,已经遇见过啦。”

“什么?”云腾也睁圆了眼睛,冲口说道:“见过纯佑啦?”

明媚一听,心中又是一跳:纯佑?——云腾竟这么唤端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三只小萌物!!!

晚上再努力一下,把某只拖出来遛遛~~

148

明媚还想要听下去,外头张娘子跟玉葫来到,要领明媚入内歇息。

因方才惹了明媚不快,卫凌不放心,亲自起身将她送进去。

其实明媚并不想离开,很想在这儿再偷听一些j□j,只是卫凌仿佛也不想让她多听这些,便哄着入内。

把明媚安置,又叮嘱玉葫好好照料,不要离了左右,卫凌才抽身出去,到前厅跟云腾喝酒去了。

明媚洗了手脸,那张娘子伺候惯了三少爷,很是细心,特意又打了热水,端了来给明媚洗脚,又道:“小姐先休息会子,等起来了,再热热地沐浴,更解乏儿呢。”

明媚便说:“有劳了。府里的三公子呢?怎么不见他人?”

张娘子道:“三爷今儿上学,头先已经是回来了,不知怎地又不见了,大约是去了别处玩耍,待会儿我还得出去问问外头的小厮,看看到底去了哪儿。”

这张娘子细心且健谈,帮明媚洗了脚擦­干­了,便照料她上床睡了,临走的时候,就又交代玉葫:“若是小姐要什么东西,只管出去找个人说就是了。”

玉葫说道:“谢谢嬷嬷。”

张娘子一笑:“别客气,大爷吩咐了一定要好好照料的。”端着水出去了。

明媚在屋里头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玉葫拿了把扇子,轻轻地给她扇风。

明媚睁着眼睛发了会儿呆,便问玉葫:“玉葫,你方才在景府看见过……卿小少爷没有?”

玉葫歪着头,说道:“我在外面等姑娘的时候,看见两个少爷进去了,隐隐听他们说什么盛少爷之类的,不知哪个是卿小少爷?”

明媚道:“就是那个……长得比叶若还要矮的。”说了这句便忍不住笑了,很有几分不怀好意。

玉葫道:“啊,是那个小少爷啊,我看到了,长得真好看啊。”

明媚震惊:“好看?”

玉葫点点头,回想了一下:“我一眼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女孩儿呢,那样白,那样美,胖乎乎……长得比我还好看。”

明媚怔住,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睡意全无,在床上踢着脚滚来滚去:“景正卿像是女孩儿……哈哈哈,这话太妙了。”

她笑得肚子疼,眼泪几乎都跑出来,把玉葫吓得几乎都忘了扇扇子,怔怔看了会儿明媚快活的样子,便疑惑地说:“小姐觉得不像吗?”

明媚眼珠一转,道:“像,当然像啦,我呀,也觉得他像是个女孩儿!”

对于景正卿的幸灾乐祸盖过了见到端王的震惊,明媚跟玉葫说了会儿话,笑眯眯地便闭了眼睛,终究是六岁的身体,也着实累了,很快就呼呼睡着。

明媚睡着了后,玉葫仍仔仔细细地替她摇着扇子,隔了会儿,就看她是否出汗,脸儿是热是凉。

期间张娘子来看了一次,见小丫鬟认真替明媚打着扇子,便一笑离开了。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玉葫正稍微有点困倦之意,手上的扇子却被人轻轻拿了去。

玉葫吓了一跳,转头之时,却见竟是卫凌,不由站起身道:“老爷……”

卫凌示意她噤声,低低道:“这儿不用你伺候了,出去吃饭吧。”

玉葫见他来了,却也放心,就行礼退了出去。

卫凌坐在床边,低头看着明媚甜睡的容颜,菱角似的­唇­角还上挑着,是一抹笑的弧度。

卫凌忍不住也笑了笑,手上扇子轻轻摇动,想到方才跟云腾玩笑说留下她时候她的反应,眸­色­略微一暗。

抬手摸摸明媚的小脸,手底一片火热,也不知是因为天太热还是自来如此,卫凌微微一笑,心道:“小时候抱着你,总觉得像是抱着一团儿火似的,便跟你娘开玩笑说以后便叫你小火儿……只是想让你和和暖暖,如一团火儿一般的长大,‘明媚’两字的意思,亦是想让你能常开明媚笑颜……谁知道你从小体弱多病,更不常爱笑,让你娘跟我十分忧心……我一生不羁,所做作为,从不忌惮世人怎么看……谁知无意纳妾之举,竟让你跑到如雪墓前去……在此之前你从未说过半句,我更不知你小小年纪,心里竟有那么多郁结……”

卫凌想到明媚举着竹竿打卫宸的样子,说那些“会被人欺负”的话的伤心之态,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声。

“虽然不知你为何竟害怕来京城,但是有爹爹在,绝不会有人欺负到我的小明媚。”卫凌沉思片刻,目光转动,重看向明媚,双眸之中一片温柔:“乖乖地睡吧,爹爹会永远护着你。”

明媚在睡梦中喃喃数声,也不知说些什么,卫凌仔细一听,依稀听到有什么“打你……”之类的话,还格格磨牙,隔了会儿,却又笑了几声。

卫凌怔怔看着她梦里发狠,忍不住也哑然失笑。

明媚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后便问卫凌何在,玉葫道:“老爷方才来过,见小姐还睡着,坐了会儿就出去啦。”

明媚很想去找卫凌,然而却是饿了,一看天­色­已经黄昏,才知道自己睡了一个多时辰。

张娘子早就准备了吃食,见明媚醒了,便热热地给她端了来,伺候她吃了饭。

吃过饭后,因天热,便又沐浴了一番,张娘子委实心细无比,早就替她准备了小小地衣裙。

明媚穿上衣物,整个人清爽好些,却因没见到卫凌,便道:“我要去找爹爹。”

张娘子便领着她,玉葫陪着,一块儿往前厅而去。

谁知道前厅还没有到,走到半路,先听到一阵嘀咕的声音,自假山之后传来,一个说道:“我可以求我二哥,只要多求一求,就会答应的,只要避开了大哥就行。”

另一个说道:“还是别了,从马上掉下来不是好玩的,重的会摔死呢,轻的也要摔断腿。”

明媚听着是两个孩子的声音,后面一个,听来似乎有点耳熟。

正想不起是哪里听见的,前头张娘子笑道:“呀,是我们小少爷回来了,这一块儿的……是景府的卿小少爷吧?”

明媚心里咯噔一声。

这会儿,那边似乎听见了这里的响动,有人就探头出来。

正好跟明媚四目相对,明媚一看,是个陌生的孩子,有点儿微微地脸黑,略瘦,仔细看的话,依稀能瞧出一点云三郎的轮廓。

明媚忍俊不禁,急忙用手捂住了嘴。

那边云三郎看了她一眼,就缩回头去,小声说道:“我们家来了个女娃儿。”

张娘子笑着往前走了几步:“小少爷,快出来见见,这是卫家小小姐,要在咱们府里住两天,以后可要好好地相处。”

云三郎这才又出来,跟他背后,也慢慢地走出一个人来。

明媚一看,果然是那个雪团子状的景正卿,一时又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

张娘子看见了,却想景正卿行了个礼,道:“卿小少爷您也在呢。”

景正卿点点头,也不说话,依旧没­精­打采地扫了明媚一眼。

张娘子却又看向云三郎,道:“小少爷,你刚才说什么偷偷地……骑马,你可千万别去,马儿最欺负小孩儿了,还会踢人。”

云三郎有些不服,气鼓鼓道:“谁是小孩?”

景正卿拉拉他的衣袖,云三郎回头看他一眼,才又转过头来,换了一副口吻,对张娘子说道:“嬷嬷,你别去跟我大哥说啊。”

张娘子道:“不说也成,但是小少爷得答应,千万别真个偷偷跑去骑马。”

云三郎皱着眉,又看看景正卿,终于说道:“好吧。”

张娘子才笑了笑,又回头对明媚说道:“小姐,我们走吧。”

明媚点头,跟着张娘子往前走,走了几步,心头一动,便转过头来看背后,却见景正卿似乎正在跟云三郎说什么,并没看向自己这边儿。

明媚挑了挑眉,便才回过头来,看走出一段儿了,就问张娘子:“张嬷嬷,这个卿小少爷经常过来玩儿么?”

张娘子道:“正是,我们三爷跟景府的这位小公子是最好的。”

明媚心想:“怪不得他们两个焦不离孟,原来从小儿就是这样的了。”

张娘子又道:“我们三爷是个暴躁脾气,卿小少爷却安静,生得也好,真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明媚差点又笑出声来,心中一转,就又问道:“卿小少爷很安静吗?不会很顽皮?”

张娘子想了想,说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话少了些……我听说他前一阵子病了些日子,急得我们少爷,三天两头往景府跑,后来病好了,还特意请他过来住了两天呢。”

明媚“哦”了声,张娘子道:“对了,景府就是小姐的外祖母家里?这些事你大概都知道了,看我,就是爱啰嗦。”

明媚笑道:“我才来呢,什么都不知道……看这位正卿表哥的样子,还以为是个不好相处的。”

张娘子却眉开眼笑道:“哪里,卿小少爷是个最好相处的,看我们小少爷这么缠着他就知道了……”

明媚没打听出什么异样来,正好儿前厅也到了,隐约瞧见卫凌坐在里面跟一个少年模样的人说话。

明媚没见过二公子云飞,此刻瞧了瞧,却见是个俊朗的少年,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一脸肃然,看来很是老成持重。

张娘子领着明媚入内,明媚见了卫凌,便叫着跑过去。

卫凌抬手,把明媚抱住,旁若无人地放在腿上。

云飞见了,便道:“多谢卫叔叔指点,我都记下了。”

卫凌笑道:“你哥哥跟我兄弟相称,你也不必这样客套啦,我本不愿多嘴,是他非要我跟你说这些……然而我也知道,少年人自有一番志气……你也不必非得拘泥我所说的,就按照你自己的意思去做便是,你虽年纪小,却比你哥哥要更懂那些人际周旋的功夫……”

说到这里,便笑了笑,摸摸明媚的脸,话锋一转:“睡好了?吃过东西没有?”

明媚正怔怔听着,见忽然问自己,便道:“吃饱了。”又转头看云飞。

卫凌便道:“这是小女明媚。这是你云飞哥哥,快叫人。”

明媚心想:叫云腾得叫叔叔,叫云飞就要叫哥哥了……但是云腾有一把胡子,看起来像是三四十岁的,云飞看着却面­嫩­之极,只比景正盛要大一点点罢了。

于是明媚便叫道:“云飞哥哥。”

云飞看看卫凌,又看明媚,见她年纪十分之小,却生得十分之美,却也咳嗽一声:“明媚妹妹。”

卫凌在景老夫人面前说下午要过府,然而因明媚睡着了,卫凌便正好儿不去,只派了个人去景府说了声。

晚间,云家三子齐在,坐陪卫凌父女吃饭,除此之外,却还有个景正卿也在座,两人一向相好,自然无人异议。

明媚暗中怀疑这人是不是有心来的,然而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破绽,何况张娘子也说过景正卿之前也时常过来过夜……

而云腾云飞等对此也习以为常,于是便罢了,只仍旧留心。

景正卿却果真不怎么抬头,只是垂着眼皮默默地吃东西,间或听云三说话。

明媚不时打量他,见他那副不言不语的乖巧样子,又坐在云三郎身边儿,被大大咧咧地云三郎一对比,倒真的有几分像是女孩儿,一时心里乐开花。

一顿饭吃过了,云三郎便拉住景正卿:“快,我们捉蝈蝈去,这会儿是最多的。”

景正卿不紧不慢下了椅子,却跟云腾云飞行了礼:“大哥哥二哥哥,我们吃好了。”又跟卫凌行礼:“姑父,我们先告退了。”

自始至终都没看过明媚一眼。

大人们点头,云三郎才拉着景正卿,“嗖”地跑了。

云腾便说道:“卿儿年纪虽小,可真有教养,不像是咱们家云起,也该教教他了。”

云飞默不作声。

卫凌在旁边说道:“男孩儿都是这样,这阵儿正是顽皮的时候,等再过个几年,就大不同了……自己也会晓事的。”

明媚听了卫凌的话,心却嗵嗵跳了两声,想到现在这样无害的景正卿或许会变得那样凶残,觉得很不舒服,想来想去,就跟卫凌说道:“爹爹,你跟云叔叔说话,我到院子里走走。”

卫凌道:“爹爹陪你……”

明媚忙摇头:“不要啦爹爹,玉葫陪着我就好。”

卫凌这才没动,只是仍旧瞧着。

明媚起身,在门口站了站,等玉葫跑来了,两人便一块儿出去,至此卫凌才收回目光。

云腾自始至终看着,此刻便笑道:“你现在全伺候你女儿一个了,合着周遭的事儿半点不关心。”

卫凌慢悠悠笑道:“可不是么?将来你若是成家立室有了孩儿,才知道我此刻心情。”

云腾笑道:“瞧你这份样子,我却宁肯不要成家立室的好,白白消磨了英雄豪情。”

且不说卫凌云腾在屋里头说话,只说明媚拉着玉葫的手,一路往前,一边东张西望,玉葫看她的样子,便问道:“小姐,你在找什么?”

明媚“嘘”了声,低低说道:“我在找景正卿。”

玉葫瞪大眼睛,便问:“是卿小少爷?小姐找他做什么?莫非要跟他和云少爷玩儿么?”

明媚忽然听到耳畔传来响动,便叫玉葫噤声,放轻了脚步循声而去。

在走廊的拐角处,明媚便听到云三郎的声音,说:“这边的叫声比较大!”

景正卿道:“你不要说话,一说话它们就跑了,就捉不到了。”

那边果真沉默了会儿,直到云三郎又大声叫道:“卿……这里,哇好大一只……”

景正卿气:“我不跟你一块儿了,都给你吓跑了!你去那儿,我到这儿……你若捉到了再来叫我,若捉不到,就继续趴着。”

云三郎被训斥,垂头丧气答应了声,两人便分开找寻。

明媚听了这些话,忍着笑,心里乐得简直要挠墙。

偷偷探头看了看,却见那边,两人果真分开了,云三郎往东,景正卿往西,都是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样子。

明媚盯着看了会儿,见云三郎已经走开了去,景正卿却住了脚,背对着这边缓缓蹲下,像是发现了目标。

明媚盯着那背影,便把玉葫拉过来,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

玉葫吃惊地瞪大眼睛:“什么?不不……”

明媚皱眉,无声地指指景正卿,又推她去,玉葫用力摇头不肯挪步,皱眉苦脸。

明媚气地瞪她,玉葫只是不敢。明媚把心一横,磨了磨牙,掳了掳袖子,便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明媚悄无声息走到景正卿身后,见他半蹲在地上,似乎正在捉蛐蛐,全没留意周围。

时机大好!

明媚伸出双手,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他背上推去,眼见将要得手,景正卿忽然动了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战斗要开始了

二爷唱:多亏我拼命地护住了脸,我英俊的相貌才得以保全……

明媚:……

149

明媚瞧着景正卿那个姿势,简直是邀请人过去踹他一脚似的……从来都是他恃强凌弱,令娇弱的她毫无反抗能力,如今如此大好机会,若不利用,实在暴殄天物。

明媚打算好了,此刻云三郎不在这儿,她推了人之后即刻就跑,以这种力道,加景正卿那姿势,肯定要把他推得往前翻一个跟头儿,等他爬起来,她自己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本是十拿九稳,双手都要碰到他的后背了,景正卿忽地一动,竟转过身来。

明媚大惊,要撤手却已经来不及了,忍不住“啊”地叫了声,整个人扑了空,身不由己地往那边跌了过去。

小小地二爷本是半蹲着的,见明媚踉跄扑过来,景正卿便微微起身,电光火石之间,明媚便撞入他的怀里。

明媚来势凶猛,景正卿人小力弱,加上姿势不对,当下顺势重重地摔倒下去,倒下之时,双手却在明媚身上一抱。

明媚完完整整跌在他的怀中,却是毫发未伤。

只不过身体接触,一时又想到前世那些不堪回首,发现自己竟趴在景正卿胸口,明媚吓得赶紧挣扎,手脚乱爬乱蹬,要从景正卿身上爬起来。

景正卿在底下,如一个完美的­肉­垫,却并不动。

明媚起身之时,震惊地看了他一眼,却见景正卿皱着双眉,似乎有些痛苦……却垂眸看着她。

虽然知道这位现在还并不是长大后那位恶劣的二爷,明媚身子还是僵了僵,手忙脚乱地正要爬起来,那边云三郎叫道:“什么声儿?莫非是你找到了吗?”就探头探脑地出来。

忽然之间就看到明媚坐在景正卿身上,死死压着他,云起目瞪口呆:“你……你们在玩什么?”

明媚又是一僵,继而赶紧爬起来,跳到旁边。

这会儿云三郎跑过来扶景正卿:“你怎么躺在地上了?”

景正卿摸摸头,似乎也显得很懵懂,却看向明媚,疑惑地问:“明媚妹妹你怎么忽然扑过来了?”

云三郎“啊”了声:“扑过来?”皱着眉,就看明媚。

明媚一张小脸儿迅速发红:“我、我是……”

景正卿眨了眨眼,仍带一丝疑惑地问:“莫非……你看到什么大蛐蛐了才着急扑过来?”

明媚听了这句,灵机一动:“是啊!我方才看到这里有这么……这么大一只……本是要悄悄捉住的,谁知道被你惊到了!不小心就……就摔倒了。”

什么叫做恶人先告状?明媚说完之后,松了口气。

云三郎瞪大眼睛:“在哪?”

景正卿却说:“大概早就跑了,你先扶我起来,我的头好疼啊……不知道是不是跌倒的时候撞到石头了。”

明媚一听,吓了一跳,忍不住歪头看了看。

云三郎也很担心:“我看看,在哪里?”试着往他的脑后摸了摸,忽地大声叫道:“啊,肿的好大一个包!”

明媚吃了一惊:“真的?”赶紧也跑过来,站在景正卿身后。

云三郎按着景正卿脑后:“你摸摸看看,是不是很大?”

明媚迟疑了会儿,终于探手过去,手指头摸到他的后脑勺,也吓了一跳:“啊……好大!”

云三郎忙问景正卿:“你觉得怎么样,头疼不疼?我去叫大哥来看看!”

景正卿抓了抓脸,说:“稍微有一点点疼,没有出血就没事吧,不要声张。”一张手,手心抓着一根粘在鬓边的细草。

明媚在旁边看着,有点小小地心虚,也有点担忧:这位主儿本来看着就不怎么聪明,一摔不会跌成傻子吧……

云三郎很心疼,替景正卿轻轻拍拍身上的尘泥跟乱草,又看明媚:“都怪你!”

明媚瞪眼:“我……我……”

云三郎说道:“幸好正卿没事,不然……”

望着小孩儿的双眼,明媚忽然记得自己曾经是十四岁的高龄,难道就要被两个小东西震倒?

明媚叉腰,仰着下巴强词夺理地说:“明明是他不好,谁让他自己忽然转过身来的,把我的蛐蛐也吓跑了,那么大一只,你这辈子也见不到那么大的!”

云三郎惊奇了一下,然而对朋友的关怀压过了失去巨大蛐蛐的遗憾,三郎很有正义感地说:“蛐蛐算什么?正卿未必捉不到,你毛手毛脚地跑来,才把蛐蛐吓没了的,还差点跌坏了他!”

明媚见云三郎从小居然就这么伶牙俐齿,很惊奇,如果不是怕打不过,真想揍他一顿:“他能跌坏?不要说笑啦,又没流血……”

正说着,景正卿摸摸脸:“啊……血……”

“什么?”明媚不能置信,跟云三郎一起转过头去看,却见景正卿手心里有一抹血迹,却是方才他倒地的时候太急了,再加上脸儿­嫩­的不行,竟在脸颊上被枯枝划破了一道。

云三郎一看,指着景正卿脸颊边上那一道小小伤痕,跺着脚又气又叫:“你看到了吧!”

明媚瞪圆眼睛,方才本是随口说说的,这会儿却是连借口都找不到了。

景正卿却说道:“没事的,不疼。……你也别吓唬明媚妹妹,她又不是有心的,而且她年纪小,我们得让着她。”

云三郎无话可说,瞪了明媚一眼,不高兴地撅起嘴。

明媚在旁边听着,很不自在:她的确是有心的,而且年纪也不小……

同时又觉得,这一会儿的景正卿,实在是太陌生了……跟长大那一个简直判若两人。

明媚心里升起一种很复杂的滋味。

三个人站在这边,那边玉葫轻声叫道:“小姐,小姐……”

明媚转头:“­干­吗?”很想迁怒玉葫,是玉葫不肯来做,她才亲自动手的,谁知道居然骑虎难下。

玉葫小声说:“我看到老爷要过来找你啦……”

明媚一惊:“啊,我来啦!”迈步要跑上去,手却被抓住。

明媚回过头来,却对上景正卿亮晶晶的眼睛。

“­干­、­干­吗?”明媚愣了楞,问。

景正卿目光跟她一对,又垂下眼皮:“这里有石头,你小心些,别又跌倒了。”

明媚呆呆看了他一会儿,才终于说:“……知道了。”

明媚顺着台阶跑到廊上,玉葫握着她的手便往回去。

明媚跟着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却见景正卿跟云三郎站在一块儿,他正抬手摸头似的。

明媚心道:不会……真撞坏了脑子吧……

明媚自去见卫凌,剩下云三郎看着景正卿的脸,气道:“正卿,你­干­什么不骂她?瞧她­干­的好事!”

景正卿却笑了,云三郎很惊奇,问道:“你怎么啦?为什么不生气,反而笑?”

景正卿望着他,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没事的云起,这些不过是皮外伤,可是我……心里高兴。”

云三郎呆呆问:“啊?我不明白,受了伤反而心里高兴?”

景正卿控制不住­唇­角自发流露的笑意,云三郎呆看他片刻:“我看你是跌坏了头,走,去给大哥看看去!”

景正卿被他拉着,也上了廊下,却叮嘱三郎:“云起,今晚上的事,别跟任何人说。”

“为什么?”

“嗯……”景正卿想了想,说道:“被个比自己小这么许多的女孩儿推倒了,说出去会没面子。”

云三郎恍然大悟,忙道:“哦,你说的很对,放心吧,我谁也不会说的。”

当晚便在云府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早起身,卫凌便带着明媚去景府。

明媚本以为景正卿会跟着一块儿回去,谁知人家竟跟云三郎一块儿上学去了,但这孩子甚是有礼貌,在临出门之前特意去跟卫凌告辞。

因此在往景府去的时候,卫凌很是夸奖,道:“怪不得云腾一直夸奖景正卿,这景家的二小子的确跟别个儿孩子不同,真是个有礼貌懂规矩的,景睿可真教子有方啊。”

明媚听得眉毛扭曲,就仰头看卫凌:“父亲喜欢他?”

卫凌想了想:“喜不喜欢……倒是谈不上,就是觉得这小子将来会很有出息。”

明媚咂了咂嘴,算了,那些不太好听的话就不说了。

卫凌见她很不以为意,便笑道:“怎么了?你好像不喜欢他?”

明媚一扭头,说道:“不喜欢,我跟他不对脾气。”

卫凌哈哈一笑:“爹爹还以为你喜欢那­性­情的孩子呢,你不是一直都说你哥哥先前太吵太霸道?景正卿却比叶若更识大体。”

明媚越发皱眉:“他……父亲,你不是说男孩儿的­性­情会变化么?别看他现在很是安静乖巧,或许他长大了之后……就忽然变得很坏呢?”

卫凌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看着明媚:“这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意思么?只是我瞧这景二郎,年纪小小便很是内敛,反而怕他长大后会变作个比景睿还要迂腐的­性­情呢……”说到这里,忽然自知失言,忙对明媚道:“后面一句,你便当没听到的。”

明媚掩口而笑,道:“二舅舅很迂腐么?爹爹好像不喜欢他?”

卫凌见她嘻嘻而笑,便也开怀一笑:“倒不是不喜,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我跟你而舅舅是两类人,他所做的,我看不上,我所做的,他也觉得并非正途,因此还不如不相亲近的好。”

明媚说道:“父亲之所以不肯住在景府,莫非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卫凌见她一一问来,说的话大有道理,不只是孩子气的问话而已。

卫凌想了想,便也认真说道:“爹爹告诉你也无妨……免得你以为爹爹十分地不近人情。你母亲当年嫁给我,算是彻头彻尾地下嫁,因此景府的人都很不喜欢……你母亲在他们眼中,本该……能成为显赫的一品夫人的……呵呵。所以这么多年来,爹爹跟景府都没什么往来,一来是爹爹自个儿的­性­子冷,既然离开京城,就不想有更多瓜葛,二来,景府的人却也不想理会我,我又何必去亲近他们,让他们觉得爹爹有攀附之心。——因此这番上京,索­性­也不住在府里,只是想让自己耳根清净,住的自在些罢了,你可明白?”

明媚点了点头:“爹爹,我明白。”

卫凌摸摸她的脸:“真懂事,这些话你听听就是了,不用放在心上,你年纪小不说,也有景家的血脉,因此景老夫人对你自然另眼相看,怕是恨不得把你留在府里吧……”

卫凌说到这里,语气里带了一丝莫名地喟叹。

明媚听到这里,没来由打了个哆嗦,张手抱住卫凌手臂:“爹爹……在这世上,永远只有爹爹才是明媚最亲的人。”

卫凌一怔,凝眉看向明媚,看着她紧紧靠着自己之态,便一笑,抬手在她头上摸了摸:“乖孩子。”

到了景府,先入内拜见了老太太,又守着说了会儿话,因昨儿没来,景老夫人起初很有几分不快,却都给明媚哄了回来,一直到眉开眼笑,竟舍不得放开她。

直到快吃中饭的时候,才放明媚跟玉姗玉婉两个出去玩耍。

玉姗年纪虽不大,但却是三人之中最稳重晓事的,玉婉却还是个打闹的­性­子,但毕竟比年长之后少了许多隔膜,因此相处的也极为愉快。

快到中饭的时候,景正盛回来,特意便来找明媚,见她们三个玩儿的高兴,便道:“昨儿没等着妹妹,好生失望,幸好今日来了,下午我不去书塾了,明媚妹妹也别出府,我带你在府里头各处逛逛。”

明媚说道:“谢谢三哥哥,只是……我还得问问爹爹呢。”

玉婉很喜欢她,握着手道:“好啊,问问姑父,晚上也留在府里吧,我们一块儿睡。”

明媚有些为难,玉姗却问景正盛道:“三哥,卿弟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来?难道又去了云家?”

景正盛点头,道:“方才回来的时候我问他要不要一块儿走,还说明媚妹妹来了,叫他最好是回来,他却仍是跟着云起走了,这两个人真是的……少玩一会儿都不成。”

明媚听了,心里嘻嘻而笑。

中午便在景府吃了饭,吃过中饭后,卫凌进来看明媚。

景老夫人道:“卫凌,我很喜欢明媚,今晚上就留明媚在我身边儿吧。”

卫凌为难:“老太太,已经跟云府说好了的……何况明媚不能离了我……”

景老夫人不等他说完,就道:“我不听这些说辞,一年到头我才见她一次,你们过两天就要走了,难道我当外祖母的留自己的外孙女儿在身边一晚上都不成?”

卫凌见她疾言厉­色­,便挑挑眉,就看明媚。

景老夫人何其厉害,瞧见卫凌看明媚,便把明媚搂入怀里,对卫凌道:“不许冲她使眼­色­!你把我好端端一个女儿带走了,千里迢迢离开京城,也是一年到头看不到人,如今外孙女儿回来了,莫非也不能跟我亲近亲近?”

卫凌心头一动,终于叹了口气:“罢了,老太太别急,若是明媚愿意留下,我就应了就是。”

明媚虽然也不太愿意留在景府,但是听老太太说的可怜,若是还不留下,的确就有些太不近人情了。何况卫凌也服了软儿,不想面儿上太不好看。

再加上此刻的景府,跟她所经历过的不同,最主要的是那刺着她心的那人现在不构成任何威胁,因此明媚便也答应了。

老太太得了她答应,如得了宝贝一般,实在高兴。

卫凌不想当眼中钉,便叫了明媚,叮嘱了几句。明媚虽然答应留下,却也舍不得卫凌,心中牵牵绊绊,就握着卫凌的手,求着说:“爹爹,你也留下来陪着我好不好,就一晚上,好么?”

卫凌也很放不下她,踌躇了会儿,却道:“你乖一些,你外祖母苦苦留你,一晚上你都得陪着她……爹爹明儿一早就过来,好不好?”

明媚无奈,只好忐忑地应了。

卫凌就先出府了。景老夫人把明媚抱在身边儿,又看玉姗玉婉几个孩子都在,唯独缺了景正卿,便问:“卿小子又去哪了?”

景正盛道:“卿弟去了云府。”

老太太一听,不太高兴:“怎么也去了云府?对了……他是跟云府的那个三小子亲近的,但今儿不同,家里来了客人,哪里有跑出去的道理?去把他叫回来,下午也不用去书塾了,都在家里玩儿。”

作者有话要说:

二爷:痛在我身,喜在我心

三郎:太深奥了!我都不懂!

明媚:你还是不懂最好==

加油加油><

150

不到半个时辰,景正卿果真给叫回来了,进了门来给老太太见了礼,就仍退到景正盛身边。

明媚一眼就瞧见他脸上还涂着药,不由多看两眼。

因景正卿进门的时候就半垂着脸,景老夫人倒是没留意,直到他往景正盛身边儿一站,旁侧的玉姗就先看到了,便忙问他:“卿弟,你的脸怎么了?”

景正卿抬手一捂脸颊,玉婉离得远没看到,闻言便跑过来:“是什么?给我看看……”

明媚坐在老太太身边,略有点不安,就看景正卿。

却见小家伙正也看她,目光相对,明媚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几乎怀疑他马上就要告状了……景正卿却说道:“昨晚上捉蛐蛐,看不清……不留神跌倒了。”

明媚大为意外,玉姗跟玉婉则很是心疼,两人就围着看,问长问短。

景正盛却摇头说道:“都说不要让你跟云三小子疯玩儿了,也该收敛收敛,破了相可如何是好。”

景老夫人见几个孩子唧唧喳喳,正十分欢喜,又听景正卿伤了,便把他叫过去。

老太太细细看了会子,皱眉道:“幸好只是一点儿皮­肉­伤……但是你哥哥说的也对,以后别一味贪玩儿了。”

景正卿行礼:“孙儿知道了。”

老太太心情正好,便不多训斥,只又笑道:“你明媚妹妹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你却让她看了笑话……也是的,你本该跟你哥哥一样,多陪着妹妹才好,却偏要自己去贪玩儿,才得了这个教训。”

景正卿垂着头,规规矩矩说:“孙儿知错了……以后……会多跟妹妹亲近的。”

明媚听到“亲近”二字,恨不得大叫一声“不必”,然而看着他乖巧的模样以及脸上那道伤,却又想:“是了,我怕他做什么?很该借机多欺负欺负他才是。”想到好处,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景老夫人同些小辈们其乐融融,一块儿吃罢了中饭,又围着说笑了会儿,老夫人渐渐有些困乏了,便要午睡。

玉婉趁机就握着明媚的手把她拉出来,带她去自个儿房里玩。

那边景正盛跟玉姗还有景正卿三人走在一块儿,本来也要一块儿跟着去,出了门,景正卿却道:“盛哥哥,姗姐,我有点事,就先不跟着你们啦,你们陪着明媚妹妹吧。”

玉婉听了就回头:“二哥哥,你又有什么事儿?不是刚跟祖母面前说要多陪陪明媚吗,又要借故跑了不成?”

明媚也回过头来看他,景正卿扫她一眼,便看向玉婉:“婉妹妹,不是推脱,我的脸上有点发痒,想来是要擦药了……等我回去擦好了药膏再回来。”

玉婉这才道:“原来是这样,那你快去。”

玉姗却道:“卿弟,要不要我帮你?”

景正卿摇头道:“不用啦姐姐,我自己能弄好,一会儿工夫就成了。”

景正卿说完之后,就转身离开了去。

明媚看他果真头也不回地走了,惊讶之余不由地多张望了两眼。

玉婉怕明媚不高兴,便也道:“二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了,又不跟咱们玩儿,真是好没意思。”

玉姗道:“快别这么说,卿弟是去擦药了,又不是成心不跟咱们一块儿的,难道你想他的伤长得不好,留下疤痕不成?”

明媚听到“疤痕”,忽地想到上辈子景正卿受刑之后脸上留下的那两道鞭痕,一时心头一抽,整个人便怔了。

景正盛听了两人对话,却笑笑,说道:“你们真当卿弟是回去擦药么?他呀,心眼儿多着呢,怕是把你们都骗了。”

玉姗玉婉各都愣神,玉姗惊讶问道:“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明媚也从恍神之中反应过来,心头一凛,也看向景正盛。

三个女娃儿一块儿望着盛三爷,三爷越发笑得得意,道:“我也是近来才知道的,你们想知道卿弟是做什么了吗?我空口白牙地说却是没意思,不如咱们偷偷跟着去看一看,如何?”

玉姗闻言,就有些踌躇,她虽年纪不大,却沉稳。玉婉却是个很爱看热闹的,当下拍掌欢呼:“好极了!我正要亲眼看看。”

明媚不言语,心里却也是极想知道景正盛说的这究竟什么意思:什么景正卿心眼儿多,骗了她们……难道是说……

没来由心惊­肉­跳地。

玉婉见明媚不做声,便拉拉她:“明媚,咱们一块儿去吧?”

明媚自然很想前去,故意道:“这个……姗姐姐呢?”

玉姗犹豫不决,玉婉也拉住她:“姗姐,难道你不好奇么?”

盛三爷少年心情,一时兴起,便领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妹妹便顺路往后院去,走了会儿,玉婉奇道:“盛哥哥,这可不是去往卿哥哥居处的路啊。”

景正盛道:“这自然不是去卿弟房间的。”

玉婉道:“咦,那这是去哪儿?怎么越来越偏……”

玉姗跟明媚只是各怀心事,也不说话,又走了会儿,明媚望着周围房子,忽然之间心头巨震,一时竟无法往前迈步。

头前玉婉跟着景正盛走着,明媚其后,玉姗却在最后,猛地见明媚停了步子,玉姗便问:“妹妹,怎么了?”

明媚望着周围,却有点说不上来:只因这一处的景物十分熟悉,前方一所房子若隐若现,这个,正是昔日景正茂茂二爷空了的那旧居!

对别人而言,茂二爷的旧居或许是个冷僻没什么意思的地方,但是对明媚而言,此处……发生的事委实太多了。

一瞬间眼前仿佛又出现那日下着瓢泼大雨,天空电闪雷鸣,而她忽然正撞在他的怀中。

那人把伞一扔,将她打横抱起……

——就是带来此处。

头前的景正盛跟玉婉听了后面说话,便停下步子,也回头来看。

明媚脸­色­已经是有些变了,见三人注目,便按着胸口,强笑了笑:“方才看到地上仿佛是有个虫子,吓了我一跳……”

玉婉噗嗤笑出声来:“胆子这样小!你可小心,这树上经常会往下掉虫子的,留神落在你头上。”

明媚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玉婉真的出言恐吓,明媚的确是怕那些虫子,当下低呼了声,真的抬手遮住头,生怕真个儿有虫落下。

玉姗却握住明媚的手:“妹妹别怕,我给你看着,也别听婉儿吓唬你……”

玉婉见果真吓到了明媚,乐不可支。

景正盛却道:“嘘,小声点。”

玉婉见他神秘兮兮,便问道:“盛哥哥,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

景正盛道:“就到了,是那里。”把手往前指了指,指的正是景正茂的房子。

明媚的心又跳了一跳,玉姗认得:“这不是……”

景正盛便道:“我们悄悄地过去,到窗户边上听一听……看看在不在。”当下他在前,玉婉紧随其后,玉姗跟明媚最后,蹑手蹑脚过去。

四个人放轻了脚步,悄然无声地到了窗户边上,隐隐地果真听到里头隐隐说话声音。

景正盛举起一根手指头在­唇­上比了比,示意大家噤声。

明媚的心怦怦乱跳,紧张的难以形容,耳畔几乎也有轰鸣声响,什么也听不清……

她拼命深吸几口气才略镇定下来,便听得里头有人说道:“我已经是好了,你真的不用来看我……给人知道了,怕又会说闲话……”

明媚听这个声儿有些虚弱似的,却很陌生。

玉姗却低低道:“是茂二哥……”

明媚心中一震:她穿过景正茂妻子的衣裳,也看过景正卿穿他的衣裳,在他的房间内盘桓过不止一次,但却是头一次听到景正茂的声音。

却听里头另一个声音说:“说这些做什么?哥哥你快点好起来,我什么也不惧,你也不用担心……少想一些,或许好的更快一些。”

明媚伸手捂住嘴,却见身边儿玉姗也瞪大眼睛,他们都听出来了:里面说话的是景正卿。

景正茂叹道:“卿弟,让你费心了,哈……好好,我不说这些就是……”

景正卿这才又说道:“这些药是云起的二哥给的,听说是宫里的御医特配的,必然极好,厨房的人我放心不过,等回去,我会叫我的丫鬟过来给哥哥熬,也不用惊动别人……哥哥只记得务必不间断地把这几幅吃了,别留下病根。”

景正茂一一地答应了,又问:“你的脸怎么了?可是在学堂里有人欺负你?”

景正卿道:“不是,是我自个儿贪玩儿摔了,以后会多留心的。”

景正茂叹了口气:“那就好……”

景正盛听到这里,就对玉婉玉姗挥手,要带她们一块儿离开。

四个人跟做贼似的又回头走开了去。

走到离景正茂屋子有一段距离了,玉婉震惊地说:“原来茂二哥病了,二哥哥是来照料他,怎么听来病的不轻似的,没有人照料的么?”

景正盛跟玉姗都是大房嫡出的,两个都知道点儿端倪……因景正茂是庶出,姨娘死的又早,景正茂­性­子又内向,弄得院子里没什么人喜欢他,平日自也缺衣少食地……都是常事儿。

如今病了,谁管这个不得宠的少爷?

玉姗皱了皱眉,只淡淡说:“卿弟却有心了……”又特叮嘱玉婉:“这事儿你看了也就罢了,别说出去。”

玉婉哼道:“怎么啦?二哥哥又不是做了坏事。”

玉姗掐了她一把:“总之你不想给他惹事,就别乱说。”

明媚知道,这事儿是他们景府里头的,但凡是高门大族,嫡庶之争,自来有之,其中纠葛­干­系,复杂异常也残酷异常,自然不足外人道。

明媚只做不知的,便故意露出茫然之态:“我怎么一点儿也不明白?”

面上如此说,心中却想:“怪不得景正卿跟景正茂相好,原来在景正茂孤立无援的时候他如此照料……唉……这个人……”与此同时,想着方才屋里传来的景正卿的那些话,又隐隐地有些异样的感觉……

景正盛噗嗤一笑:“总之妹妹你知道卿弟是在照料人就是了……但别把这事儿揭出来哦。”

明媚乖乖点头:“好的三哥哥。”

景正盛这才低低叹道:“我也是无意中看到卿弟跟他亲近的……没想到竟好到这个份儿上。”

忽地有些后悔贸然带她们来此处,又听玉姗叮嘱玉婉,他便也说:“婉儿,这里头有着许多大人的­干­系,咱们少说一句,对卿弟也好,记住了吗?”

玉婉这才点头答应了。

四个人回到玉婉房里,说笑片刻,玉姗便跟玉婉拿了棋子出来,景正盛就问明媚些渝州的风土人情。

大约一刻钟后,果真景正卿也来了,刚进门,就被屋里四个人八只眼盯着瞧。

景正卿一怔,隐隐地有些发毛,挨个儿看回去,才试探着问:“怎……么了?”

景正盛笑道:“没事儿,大家就是等你等得不耐烦了,怎么才回来?药涂了吗?”

景正卿道:“涂了。”

玉姗仔细看了会儿,果真是涂了一层药,便点点头。

景正卿落座,便看向明媚:“明媚妹妹晚上是在府里歇着吗?”

明媚也抬眸看他:“外祖母让留一晚上,父亲也答应了,那就明儿早上再走。”

景正卿跟她对视片刻,便又转开目光:“是了,明媚妹妹还没去过我房里吧?你要不要去看看?”

明媚一惊,却做若无其事状:“看什么?”

玉婉偷偷跟玉姗说:“二哥哥这会才回过神来,要亲近人了,是怕祖母说他么?”

玉姗轻轻打了她一下:“别多嘴。”

这会儿景正卿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听说盛哥哥带你四处逛了逛,故而我……也想……”

景正盛便笑道:“难得卿弟这么主动好客,明媚,你快跟着他去走一遭吧,老太太跟前他也好交差,不然,又要骂他总是贪玩儿亲近外人不亲近自家姐妹了。”

明媚看着景正卿,望着他垂着双眸,长睫毛掩着眸­色­。

明媚便道:“那也好,姗姐姐,婉姐姐,咱们一块儿去吧。”

玉姗跟玉婉下棋还没分胜负,见状便道:“我们不去了。”

景正盛也道:“我也得回房一趟,卿弟好好照顾明媚妹妹。”

当下才分别了,景正卿跟明媚便从玉婉房里出来,两人一块儿慢慢地往前走。

明媚看左右无人,便问景正卿:“二表哥,你为什么没有在老太太面前告我的状?”

景正卿垂眸,眼角却瞥向明媚的方向,望着她小手儿细­嫩­,拢在腰间……一时心中竟叹了声。

景正卿便道:“原本就是我自个儿不好……自然不能赖在你头上。”

明媚问道:“为何是你不好?”

“自然……是我贪玩……”景正卿说着,便抬眸,看向明媚面上。

明媚目光微微往上,对上他的双眸,想了会儿,便问道:“正卿哥哥,你真的不怪我吗?”

景正卿笑了笑:“自然啦。”

明媚仔细看着他,故意嘟嘴说道:“可是咱们头一次见,你对我爱理不睬的,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呢……原来不是吗?”

景正卿一怔,继而抬手抓抓脸,重转过头去:“没、没有啊……”

明媚追问:“那你怎么不睬我呢?”

景正卿看着前方,终于说道:“我……只是有些怕生……”

明媚心头一抖,忍不住一笑。

然而明媚望着景正卿,越看越觉得可疑。

若是方才没听到他跟景正茂的话也就罢了,但是她听见的那些话……听来很不想是一个会欢天喜地去捉蛐蛐的顽皮少年所能讲出来的,尤其是那两句“少想一些……就好一些”……太耳熟了。

两个人各怀心事的时候,眼看景正卿的居处便到了。

有两个丫鬟迎出来,见景正卿跟明媚一块儿,便急忙迎了进去,奉茶奉点心。

明媚进了门,看看屋子,摆设之类的自然跟他长大后不同了,但仍是那间屋子,她曾来探望过他两次,两次都是他受伤了卧在床上,记忆犹新。

如今“故地重游”,真真滋味万千。

景正卿到了桌边上,就叫明媚:“妹妹来坐吧。”

明媚过来,她人还矮小,便往椅子上爬。

景正卿见状,忍不住一笑,便过来扶了扶她:“妹妹小心。”

明媚坐上椅子,便道:“二表哥这里很大啊,比我在渝州的卧室要大许多。”

景正卿看着她,慢慢地回身,不知在柜子旁做什么,窸窸窣窣地,过了会儿才又回来,打开两个纸包,方才桌上,又推到明媚跟前。

明媚问道:“这是什么?”

景正卿道:“是蜜饯果子,早先母亲给我的,我没有吃,还是新鲜的,妹妹尝尝看喜不喜欢?我听说京内很流行这个,许多小姐们都爱吃。”

“是吗?”明媚看他一眼,伸手打开纸包,却见里头的蜜果子闪闪发亮,一看就知道很甜,她伸手要拿,景正卿忽然说:“等等。”

明媚不动,景正卿掏出一块手帕,把她的手握住了擦了擦:“吃吧。”

明媚挑了挑眉,伸手拿了个蜜枣,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果真是甜软可口。明媚津津有味地吃了。

景正卿望着她,眼中逐渐地透出一片柔软之­色­。

明媚吃了会儿,便看景正卿:“表哥怎么不吃?”

景正卿道:“我不太爱吃这些,妹妹喜欢就好了,你吃罢。”

明媚一边慢慢吃着,一边在心里想:“该怎么才能试探他呢?总要不露馅才是,按理说那些幼稚的举止,他是不会做出来的,但是……又总觉得心里不安……哪里有点儿不对。”

明媚想了会儿,忽然之间想到……眼中不由一亮,咬了口果子,便随意般问道:“正卿哥哥,这果子还有吗?”

景正卿道:“你还想吃吗?吃过这些还要的话,外头有卖的,我叫人给你买就是了。”

明媚摇头,故意嘟嘴说道:“不用你买,我叫我爹爹买。”

景正卿“哦”了声,不以为意。

明媚却又道:“这果子可真好吃,我在渝州吃不到这么好的……故而我想着带一些回去。”

景正卿听了,便道:“那你要是一直都留在府里,就能一直吃得到啦。”

明媚却又摇头,说道:“你不懂的,我不是要自己吃,我要带一些回去,给我若哥哥吃。”

景正卿眉头一蹙,不由地看向她,嘴­唇­动动,似要说话。

明媚却也正盯着他,景正卿对上她的眼神,那即将出口的话及时地咬住,只嘴角抽了一下,问道:“若……哥哥?又是谁?”

明媚却又咂着嘴,回味无穷似地,笑着说道:“对啦,你不知道,就是我叶若哥哥,我们是一块儿长大的,若哥哥对我极好,我也可喜欢他了……”

景正卿原本略有些“呆懵”的眸­色­微微地有些变化,放在腿上的手暗中一握。

明媚淡淡扫了他一眼,似没发现他的异样,又笑嘻嘻说:“我也跟若哥哥玩儿的最好啦,总是他扮夫君我扮娘子,哥哥他们都说我们是青梅竹马一对儿呢!”

景正卿的双眸已经有些凌厉之意了,整个人绷着身子,一声不吭。

明媚笑着看向他,又娇声­嫩­气地说:“所以我吃到了好吃的,自然就惦记我若哥哥,要带一些回去给他才好呢,咦,正卿哥哥你怎么了?怎么脸­色­有些差……”

作者有话要说:来捏萌二爷的团子脸吧!!!

二爷:别,别揉……

明媚:使劲揉,让我看看底下会不会有一只狼嘴……

151

景正卿不敢看明媚的脸,可是又忍不住不看,极快地抬眸看向她,望着她甜软笑容,心中一股妒火熊熊燃烧……

闪烁的眼神几乎泄露了他心底所想,而脸­色­也真有绷不住的趋势。

明媚一手捏着枣子,一手托腮,双眸望着景正卿,心想:“究竟……是不是那个你?”

起先,明媚本没往别处想的。

在渝州,发现自己生为六岁时候的自己之时,她满心震惊跟不信,而后在发现是真的之后,却又在狂喜之余,十万分庆幸跟珍惜。

除此之外,对她而言,从前所有的,都已经成为过去,一段尘封的、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烟云。

至于景正卿,却像是个惨痛的标记和符号,自然也随之而被封在她记忆的最深处,偶尔浮上来,提醒她警戒,并且尽量遗忘。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遇上,­阴­差阳错,居然会上京来。

其实在见到景正卿之前,明媚心中只有惧怕厌憎,别无其他,就在见到他的时候,看到那呆怔好玩的景正卿,震惊之余,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会儿的景正卿怎会成为将来那个模样……

无意中,才起了一个闪念。

当时,却也只是疑心景正卿只是假装外表纯良实则内里恶劣,但是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来说,装成那个样子,未免有些太不容易……

——而且在此后,景正卿的所作所为也的确毫无破绽,若是换做前世的景正卿,见了她,必然是紧紧地贴上来,然而这位二爷,见了她却总爱理不理,甚至时常避开。

故而那夜,明媚才放心大胆地想要欺负一下景正卿,因为这会儿的他看起来实在是一副极好欺负的模样,想到之前他种种可恶,务必要讨回一点债才好。

一直到景正盛带她们偷偷去景正茂旧居,听到景正卿劝景正茂的那些话……明媚心中乱跳。

那些听来耳熟的话,当初,他也曾如此安抚她来着。

而且听着那样正经劝慰的话,实在跟那个蹦跳着捉蛐蛐的顽劣二爷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因此明媚才不由地越发疑心了。

毕竟,她曾经在他手中吃过大亏,也知道景正卿是个绝不容小觑的人。

若不是因这次有卫凌保护伴随,若不是因为看到这样无害形象的景正卿……恐怕明媚一早就对他退避三舍了,如今有了一丝疑窦,不由不叫她警醒。

故而才想出这个法子。

景正卿对她心心念念,当初她来到景府,叶若明明给她写了好些信,她却一封都没有收到。

其实当初一早明媚就疑心了,当景正盛说是个小厮惫懒把信藏了,她面儿上虽应,心里却是不信的,偌大的景府,景正盛又是个­精­明的,她在景府的地位又因跟端王定亲而显得超然,怎会有小厮敢做这等事?

多半就是景正卿给截了的。

只不过明媚下意识里……不愿去求证罢了……

他既然不愿她嫁给端王而做出那种破格的事,必然会无法坐视她跟叶若如何,因此明媚便只拿叶若出来说。

明媚假装若无其事地吃着蜜果子,实则紧张地看着景正卿。

方才她说要带果子给“若哥哥”吃,并没有就说“叶若”,景正卿那时候明明张了张口,然而却又忍住了。

此刻,明媚看似自在,心却高高悬着……一旦真的证明他是“那个他”,她又该怎么面对?

……其实明媚自己也没有想好。

所以就算是狠了心要探他的底细,但是明媚……并未准备妥当去接受那个真相。

景正卿垂着双眸,身子微微发抖。

明媚复又问道:“正卿哥哥……你怎么了?”

景正卿的手在腿上狠狠一抓,却又松开,他终于缓缓抬起双眸,望向明媚,眼中戾气尽退,取而代之的是清澈地好奇:“不知这位叶公子……是比我大还是比我小呢?”

明媚一怔。

两人彼此相看,目光相对,室内一时沉默。

景正卿又若无其事地说道:“听妹妹说起渝州,也让我心里有些向往,瞧着妹妹这样的高兴,那边必然是极好的……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也想到渝州看看……也……认识认识这位叶若公子……不知他是哥哥,还是弟弟呢?”

明媚暗中吸了口气,才又露出笑容:“若哥哥比二表哥要小几岁。”

景正卿笑了笑,道:“原来是这样……对了,我记得屋里头有一样好玩的东西,妹妹等等,我去拿来给你看。”

明媚点头:“好啊。”

景正卿下地,走到里屋床边,呆站了会儿,便伸手把被子抓过来,双拳连挥,在那软软地棉被上用力打了几下。

不大的拳头打在棉被上,发出噗噗地沉闷声响儿,景正卿一气儿打了十几下,才停下来。

他垂了双手,深深地呼吸数次,才又转过身走出来。

外间,明媚见景正卿入内之后,就也没再吃东西,细细地把他方才的反应想了会儿,到底是抓不出什么破绽。

明媚心道:“恐怕真是我多心了……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儿?罢了罢了,还是不去想这个了,反而把自己弄得不安兮兮。”

屋内静悄悄地,也听不到里头的动静,明媚转头打量,心中又想:“若是照他现在这个模样继续长下去,将来未必就会变得那样坏……就像是我哥哥一样……嗯,如此倒也不赖,这一次的命运,大概不会像是前生一样了……如今物是人非,我又何心心念念记着过去?昨日推他那一回,虽未成功,却也叫他受了伤,如今再生,大家两不相欠互不相­干­就是了……”

明媚想来想去,颇有点感慨,心里对景正卿的那一点心结,却也因此淡淡去了。

明媚正托腮乱想,却见景正卿从里头出来。

明媚打起­精­神:“二表哥,有什么好玩儿的给我看?”

景正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住妹妹了,我忘了,那样东西我借给云起了。”

“哦……”明媚倒也不以为意,只说道:“那也罢了。”

景正卿见她吃了些蜜饯果子,就又叫丫鬟送了茶进来给她润喉。

明媚去了心事,慢慢喝了半杯茶,慢慢地觉得眼涩,抬手揉揉眼睛,回头看看外间日影,便问:“是什么时候了?”

景正卿端详着她的表情,问道:“是不是困了?这会儿外头正热,就在这儿歇会儿也是了。”

明媚道:“不用啦,我去找婉儿姐姐。”

景正卿道:“别去啦,玉婉这会子怕也睡了,反正我这里宽敞,妹妹在这里小憩片刻就是了,除非你嫌弃我这里,或者厌弃我么……”

耳畔一阵阵地蝉噪,明媚的确困倦了,回头看他,却见小孩儿­唇­红齿白,娇­嫩­­嫩­圆润润地脸,眉目俊秀的如乖巧女娃儿,毫无棱角亦没什么威胁,不由一笑,便道:“那好吧,我就不客气啦。”

景正卿心中一阵欢喜,双眸都比方才亮了许多,忙低下头去:“妹妹不嫌弃就好了。”他自下地,走到明媚身边,扶着她从椅子上下来,顺势又牵住她的手。

暖暖软软的小手握过来,明媚一愣,本能地抽了抽,可看着他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个头,却又忍住,笑着偷偷地摇了摇头。

景正卿领着明媚入内,道:“妹妹来这里。”

明媚答应了声,看看那张床,便爬上去,正要转身脱鞋子,景正卿却道:“妹妹别动,我来。”

明媚又是一愣,却见景正卿微微地半蹲下来,握住她的脚,把那小小地花缎子鞋脱了下来,见里头白袜裹着玲珑地小小脚,便又轻轻揉揉她的脚:“今天走了不少路,脚疼不疼?”

明媚听着这样略带温柔的问话,不由地怔住。

景正卿垂着头,手势一僵,不等她开口,却又道:“我跟云起玩惯了,不管跑多少地方都不觉得累呢,妹妹在渝州也会跟叶公子这样玩耍吗?”

才又把她的另一只鞋子也脱了:“揉一揉的话,没有那么疼的。”

明媚这才又放松下来,心道:“我真是太过紧张了些……只是,他竟然是这样细心……”

明媚便微笑,想到渝州的那段日子,着实是打心眼里快活,便道:“是啊,有时候会跟若哥哥跑出去玩,渝州还是极好玩的,若是有一日二表哥去,我就带你到城郊玩儿,那里有很多好看的花,还有极大的斑斓蝴蝶。”

景正卿眸­色­闪动,微微一笑,把她的小小鞋子整齐摆在旁边,才道:“知道啦,妹妹快睡吧,等会让老太太醒了,大概会叫你过去,趁着这段时候快歇歇。”

明媚看着他那张脸,又听着这些正经耐心的话,抿着嘴便笑,往床内蹭了蹭,便卧倒了睡。

景正卿不知从哪里找了扇子过来,轻轻地给她扇风,明媚闭着眼睛,察觉风动便睁眼来看,却见景正卿趴在床边,乌溜溜地眼睛望着她,那样的眸­色­,很清澈……

明媚定定地看他片刻,景正卿道:“快睡吧。”

明媚听着那软软­嫩­­嫩­地声音,眼皮一碰,不由自主闭了眼睛。她的身子毕竟还小,从早上闹腾到现在,此刻又心安舒适,很快就睡着了。

景正卿望着明媚恬然地睡容,一直等明媚安静地发出细微地呼吸声,他才将扇子放慢了,抬起手,试探着摸向她的脸上。

将碰未碰,想碰却又不敢……几次犹豫,那小小地手指终于按在她娇­嫩­的脸上。

景正卿感觉手指头传来的一丝温热,那手指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双眼之中,一层薄薄地水雾若隐若现地涌动。

且说在玉婉屋里,玉婉跟玉姗两个下了几局棋,又说了会儿闲话,两个都有些儿困了。

玉婉就说道:“怎么二哥哥跟明媚还没回来?”

玉姗说道:“是啊,也该回来了……难道是被什么绊住了?”

玉婉是个好动的,当下便道:“那我们不如去看看。”

玉姗也正有此意,两个一拍即合,便往景正卿的居处而来。

进了院子,瞧见里头静悄悄地,也没有丫鬟伺候,玉姗便低声道:“难道他们也不在这里了?”

玉婉:“咱们进去看看……”

两个手挽着手,走到屋里,见里面也是静静地,于是又转往旁边卧房里去。

玉婉在前,玉姗在后,玉婉刚要迈步进门,忽地看到眼前情形,脚步猛地顿住了。

玉姗不解其意,便问:“怎么了?”

玉婉回头,手在­唇­角一比:“嘘……”

玉姗惊讶,玉婉伸手指指里头,又惊又笑:“姐姐你看……”

玉姗探头,一看之下,顿时也惊了一跳。

却见里头卧房中,明媚静静地睡在床上,睡得极为恬然宁静,而在床边上,却是景正卿,半跪坐着,身子趴在床边上,也闭着眼睛睡着,一只手却还轻轻地拢着明媚放在身侧的手。

玉婉紧紧地捂着嘴,生怕自己惊笑出来,就跟玉姗咬着耳朵说:“二哥哥先前还对明媚妹妹不理不睬……没想到一转眼竟对人家这样好呢……”

玉姗也忍不住笑了笑,摇头道:“真是想不通他……”

玉婉说道:“我们过去,吓他们一跳……”说着就要往里走,玉姗急忙拉住她:“别去……正睡得香甜呢,这样去别真的吓着他们。”

两个人低低说了会儿,到底仍旧退了出来,一直离开了景正卿的院子,玉婉才敢大声说话,一时笑道:“这真真是件趣事儿,我若是跟祖母说了,她老人家定然也会笑……不对,应该自个儿亲眼看见了,才会觉得更加好笑……”

玉姗沉思了会儿,却说道:“你觉不觉得,正卿对明媚……方才那模样,有些……”

玉婉问道:“怎么了?”

玉姗看着她单纯的模样,她就摇头:“没什么……卿弟从来都是这样,对咱们这些姐妹兄弟是极照顾的。”

玉婉歪头想了想,也得意说道:“可不是?比如说对茂二哥都照料的那样用心……这才来的一个明媚妹妹,也照料的这样周全,真是难得的好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这一章暖暖地,很有点治愈的功效,写到二爷打被子那时候忍不住大笑……加油><

152

明媚饱饱地睡了一觉,醒来后正要伸一伸拦腰,却觉得不太对。

手动了动,抓住什么又软又­嫩­的……还有些热乎乎地,心有灵犀般往旁边转头,就看见趴在床边的景正卿熟睡的脸,而她的手上,握着的竟也是他的手。

明媚惊了惊,把手缩回来,又赶紧爬起身来。

床边的景正卿双眉蹙了蹙,然后便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身子一抖,像是紧张似的。

明媚歪头看他,景正卿的目光跟她相对,有那么一瞬……

然后他抬手,在眼睛上揉了揉,含含糊糊地问:“妹妹你醒了?”

明媚看着他睡眼惺忪的模样,仿佛被惊醒了又有点小委屈似的,很是可爱,极想伸手捏捏他的脸,却又忍住。

明媚便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觉得睡了挺久了。”

景正卿转头看了看,说道:“也没过多久……放心,若是老太太那边叫,早就有人来了。”

明媚点点头:“二表哥,你怎么睡在这里?你困了,就到床上……睡啊。”

景正卿眨着眼看她:“我怕妹妹不高兴。”

“我怎么会不高兴?”

“我怕妹妹觉得我想跟你抢地方,且我怕我睡着了会乱动,若是打到妹妹就不好了。”

明媚掩着嘴笑:“二表哥真体贴人,对姗姐姐婉姐姐也这样儿吗?”

景正卿道:“妹妹们年纪比我小,自然要照料着了。”

景正卿说着,便站起身来,谁知双腿跪坐了良久,已经有些麻了,身子一晃。

明媚忙伸手扶住他:“你怎么了?”

景正卿有些不好意思,道:“腿有些麻了,一会儿就好……”

明媚忙道:“快坐会儿……腿麻了是最难受的,都说了让你好好地睡了,这个姿势哪里会好过?”

就扶着景正卿坐在床边,景正卿听了她的话,忍不住说道:“我觉得是极好的。”

明媚伸出手,却替他轻轻地捏捏腿,膝盖……闻言便问:“什么?”

“没……”景正卿摇摇头,却望着她为自己捏腿的那手,目光明亮,­唇­角微扬。

明媚一边轻轻揉捏,一边问:“怎么样,觉得如何了?”

景正卿道:“有些酸酸地,麻麻地,还有些痒……”

明媚说道:“可不是?这滋味是最难过的,以后别这样了。”却不知他说的何止是双腿而已?

景正卿心道:“若是能得这般相待,就一直如此又如何?”面儿上却还一点头,懵懵懂懂似地说道:“多谢明媚妹妹,我记下了。”

明媚见他呆呆地回答,却不由地又是一笑。

两个人说了几句,外头有人来,说是老太太那边来请卫小姐过去,景正卿便道:“妹妹,我送你过去。”

景正卿陪着明媚回了景老夫人那边,一块儿吃了晚饭,晚上又盘桓了许久,才安排明媚跟玉婉睡在一块儿。

玉婉好不容易得了个比自己小的,且明媚又生得貌美可爱,便缠着明媚说了半夜的话,两个才睡了。

次日,早上起床吃了饭,在老太太跟前玩了会儿,卫凌便来了。

隔了半天一夜没见,明媚十分想念卫凌,见他一进门,明媚即刻就站起来跑了过去。

卫凌见明媚飞跑过来,微惊之下,却是无限喜悦,张手将她抱住:“乖女儿!”

景老夫人一看,脸­色­微沉:她好不容易得了个可心如意的外孙女儿,比两个亲孙女更疼爱十分,却不料明媚却天生地跟卫凌亲近……而卫凌,在她心中却又是个极不讨喜的。

当着人的面儿,卫凌便只握了明媚的手,上前几步,给老太太见了礼,说道:“明儿是您的寿辰,我会一早带明媚过来的。”

景老夫人几乎冷笑,却还按捺着,只淡淡说:“你可真有心,一清早儿地就过来要带她走,我要想多亲近两天都不能够。”

卫凌呵呵笑道:“请您恕罪,今儿的确是不成的,今儿有人相请,不能不去。”

景老夫人眉眼冷峭:“竟是什么人面子如此大,会请得动你?”

卫凌笑道:“说来也并不是别人,是端王爷。”

景老夫人一听,脸­色­微微一变,继而哼了声,没有再说别的。

卫凌说妥了,便领着明媚出来,刚出了大屋,就一把把她抱起,仍旧搂在怀中。

明媚方才在里头听了他的话,便问:“爹爹,你方才跟外祖母说的可是真的?端王爷真的请你过府?”上回街头遇到,端王也曾留下过如此的话,但是看卫凌的样儿,不像是要去的。

因此明媚悬着心,半信半疑。

卫凌眉头微蹙,说道:“爹爹本不愿意去,然而王爷盛情,把帖子递到云府去了……也罢,就去一趟。”

明媚趴在他肩上,不知是喜是忧,心里却有些为难,隐隐地不想看到端王……因为一见到他,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一些不愿想起的事儿来。

卫凌见她不言语,正要问,却见从廊下徐徐走来一个人,却正是景正卿。

景正卿走到卫凌身前,就见礼:“姑父,您来领妹妹?”

卫凌对这个人小架势却很足的小子很有些另眼相看,便笑吟吟道:“正是。”

景正卿一本正经地问道:“为何不陪着妹妹在府里多住两天?”

卫凌说道:“今儿跟人有约了,需要带明媚过去,二郎可是要去上学?”

景正卿顿了顿:“本来想多陪陪妹妹的……跟学里请了假,姑父要带妹妹去哪里?”

卫凌望着他:“二郎有心了,可惜今儿要去端王府上。”

景正卿脸­色­微微一变,倒像是骇然神­色­,一时竟没说其他。

卫凌看在眼中,有些诧异。

明媚在卫凌怀中,听着两人对话,此刻看看卫凌,又看看景正卿,听卫凌说去王府,心里就想到一件事来……

卫凌因有事,也不想在景府多留,跟景正卿说罢后,便道:“二郎,我先带明媚去了,明儿再见。”

景正卿脸­色­不太好看,却道:“姑父慢走……”又看明媚。

明媚望着他的双眼,心中一动,便也柔声道:“二表哥,我跟爹爹走啦,明儿再见吧。”

景正卿张着口,竟没有应声。

卫凌虽觉得景正卿举止仿佛有异,然而景正卿毕竟年纪小……也不必计较。卫凌点点头,便抱着明媚往外而行。

明媚趴在卫凌肩头,正好望着景正卿,却见他呆呆站在原地,正抬头看向她。

明媚把脸埋在卫凌肩窝里,只露出双眼看他,不知为何竟有种他随时随地都会拔腿追上来的感觉,然而他到底却也没过来。

一直到卫凌抱着她拐过弯儿看不到人了,明媚才收了目光,转回头来,心里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叹了口气。

出了景府,卫凌抱着明媚上马,便问她:“在府里的时候,他们对你可好?”

明媚道:“都挺好的,爹爹呢?在云府可好?”

卫凌哈哈一笑:“爹爹是担心你,你却问起我来了……好孝顺的明媚。”

明媚抱着他的腰,便道:“我想爹爹,跟您在一块儿才是最好的。”

卫凌腾手,摸了摸她的头:“是了,方才的二郎,对你不错?”

明媚听他似问的别有用意,便问道:“爹爹怎么知道?”

卫凌笑道:“我能看不出来么?方才他一直都打量你,莫非是对我的乖女儿有意?”

明媚便觉得脸热,不依地叫道:“爹爹,你在说什么!”

卫凌笑道:“好啦,爹爹是玩笑的,只是,我的小明媚这样可爱,若是没有一两个男孩儿喜欢,那才是奇事呢。”

明媚又羞又恼,抓着他衣襟叫道:“爹爹,不许你说这些,我要恼了。”

卫凌抱了抱她,笑着哄道:“好好好,不说就不说啦。别动别动,掉下去不是玩儿的。”

明媚被他一吓,果真不敢乱动,然而卫凌哪里会叫她掉下去?见她安静,便自暗笑。

忽然间想到自个儿如花似玉娇娇­嫩­­嫩­的女孩儿,将来不知便宜哪个傻小子,一时又叹了口气,恨不得她永远都只是这般小,能赖在他怀中撒娇才好。

如此走了一会子,明媚看看路,瞧起来不像是去云府的,便问道:“爹爹,咱们这是去哪里?”

卫凌道:“去端王府。”

明媚大惊:“这就去了?”

卫凌低头看她一眼:“是啊,反正此刻无事,早去早了便是。”

明媚的心怦怦乱跳,跳了阵儿,就问道:“昨儿爹爹怎么没去?”

卫凌挑眉,旋即叹了口气:“昨儿我为了清静,特意避开了去,没想到……”说着,便含笑不语,只道:“罢了,咱们只去一坐,一会儿走就是了。”

明媚便不再说话,低头看看自己衣裳打扮,不过是寻常女娃儿的衣物罢了,穿着的还是在云府,张娘子给准备的衣裳,不过普普通通。

幸好她现在不过是六岁的女娃儿,倒也不用如何隆重。

何况还有卫凌在。

当下明媚放宽了心,顷刻到了端王府,里头有侍从迎了进去,还未进厅内,就见门口上出现一道素白的影子。

明媚在卫凌怀中一看,端王的容颜在清晨的光芒之中显得格外温暖,一刹又让她想起那一次在无尘庵的午后……

明媚不由地重把头缩进卫凌的怀中。

卫凌抱着明媚,一直快到端王跟前,才在她耳畔低低道:“爹爹要放你下来了。”

明媚竟很不愿离开他,仿佛只要在卫凌怀中,就能获得无数力气跟勇气,本能地抱紧了卫凌的脖子,卫凌低低一笑:“乖孩子,听话。”

明媚嘟着嘴,不情不愿答应了。

卫凌将她放下地,牵着她往前几步,到了端王跟前,才松开她的手,向端王行礼。

明媚手中空空,又看端王在跟前,当下脚下小小地挪动,便挪到卫凌身后去,手悄悄地抓住他袍子一摆。

卫凌见了礼,端王笑道:“何必这么多礼?”

两人对视一眼,卫凌忽地发现不见了明媚,端王此刻也垂眸,却见卫凌身后露出一角粉­色­的衣袖。

端王侧身看过去,却见明媚躲在卫凌身后。

四目相对,端王望着小女孩儿略带慌张畏怯的眼神,不由笑道:“明媚……莫非是怕本王么?”

明媚听他唤自己名字,身子一颤,急忙垂眸,又往卫凌另一边挪动步子,躲开端王的注目。

端王微微挑眉,卫凌转身,轻轻把明媚拉回来:“小女向来跟我住在乡野之间,从没见过王爷这样身居高位的贵人……自然还有些畏惧的,何况她年纪小……怯生。”

端王也呵呵一笑,便迎了两人入了厅内,又分宾主坐了。

卫凌仍旧把明媚抱在自己腿上,搂在怀里。

端王道:“昨儿派人去请,为何说你竟不在云府?”

卫凌笑道:“王爷见谅,因昨儿小女在景府,我无事一身轻,就随意出城走了走散散心,没想到竟而错过。”

端王微微一笑:“还好,本王还以为你是有心躲避呢。”

卫凌又笑两声:“王爷说哪里话?王爷邀约,何等荣幸,焉敢不至?”

端王淡淡笑了笑,道:“既然来了就好,不然,本王可要亲自去云府找人了。”

明媚在卫凌怀中听着两人对话,又是惊心,又是迷糊。

153

端王府内厅之中,卫凌跟端王简简单单说了三两句,两人目光相对,虽都是面上带笑,眼底却毫无笑意。

卫凌眼中一片淡漠之­色­,这让他的表情看来有些奇异,隐隐地带着拒人千里之意,而端王的双眸之中,却像是明明白白地写了几道伤痕在内,配上那种淡淡地笑意,看来令人十分难受。

明媚看看卫凌,又看看端王,不明白长辈们之间究竟有何不为人知的过往,只是……这种情形着实让她有些揪心。

若她真的只是个六岁的孩童倒也罢了,恐怕只是天真烂漫看不出什么不妥来,但……

留意到明媚转来转去地看,卫凌便垂眸看她,当目光望向明媚的时候,淡漠的双眸之中才泛出真真切切地温柔爱护之­色­来。

卫凌的手在明媚背上轻轻抚过:“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听大人说话无聊?”

当着王爷的面儿这么说,虽然声音还有些收敛地放低了,明媚还是为了卫凌的大胆略觉惊心。然而也是,自从街头上跟端王相遇,卫凌的表现,就无法用“恭敬有礼”来形容,反而有些骄横似的。

明媚听过卫凌跟云腾的对话,也见过卫凌跟端王的相处,隐隐猜到他们之间必然有些不为人知的过往,但到底是什么?

明媚生怕卫凌把自个儿再“赶走”,便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在卫凌耳畔低低说道:“没有,我……听着怪有趣儿的。”

卫凌忍不住“噗嗤”地便笑出声来。

那边端王望着他忽然面露灿烂笑容,不由一怔。

但也因卫凌这真心一笑,厅内的气氛有了不同。

端王沉吟着,好奇地问:“你笑什么?”

卫凌抬眸看他,双眸里还有未退的真切笑意:“小女说,听我跟王爷说话……很是有趣。”

明媚一听,便揪住卫凌胸前衣裳扯了扯,抗议:“爹爹!”她想不到卫凌居然把自己的悄悄话直接就转告给端王了。

端王闻言,一怔之下,却也忍不住挑了­唇­角,笑意乍现:“却不知……是怎么个有趣法儿?”

卫凌便笑道:“明媚,王爷问你呢,你可能回答?”

明媚恼羞,小脸绯红,压低了声音:“爹爹,我不跟你说了!”

卫凌索­性­哈哈大笑:“你不说爹爹也知道……嗯……必然是觉得我跟王爷之间,君不像君,臣不像臣,不像故友,也不像是死敌……”

说了这几句,便重新抬眸看向端王,眼中的笑意闪闪烁烁,渐渐地冷却……直到消失。

端王赵纯佑望着卫凌,却也缓缓地点了点头:“是啊,的确是十分古怪的……”

卫凌叹了口气,一手抱着明媚,垂眸看着她,想了一会儿,抬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袍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王爷如果还是为了如雪的事无法释怀,我向您请罪就是了。”

端王闻言,眉峰一动:“你……”

看一眼卫凌,目光下移,就落在明媚身上。

卫凌却兀自说道:“当初我带了她远远离开京城,就是为了让王爷眼不见心不烦……此番再回来,也是迫于无奈。”

卫凌说着,又笑了笑:“何况……人也已经故去了。”

端王听到这里,忍无可忍,双眉紧皱喝道:“你非要当着你女儿的面说这些么?”

卫凌抬眸看他,略有一丝小小诧异,而后一笑:“这孩子已经在猜我跟王爷之间究竟是如何了,何况她也不小了,听一听也明白。”

端王道:“她才六岁,能懂什么?”

卫凌微笑:“王爷别小看明媚,她可是我跟如雪的女儿。”

端王身子一震,双手握拳,不能言语。

明媚听卫凌越发不客气似地,竟好像开始顶撞端王,而端王也很不悦,明媚忍不住替卫凌捏一把汗,虽觉得自家父亲是无所不能的,但对方,毕竟是堂堂王爷……

明媚从卫凌怀中探出头来,仰头看他:“爹爹……”轻声地求着,但求他能知些分寸,别“闹”的太过了。

卫凌瞧出明媚眼中的担忧,不由笑笑:“放心吧……爹爹没事……王爷,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他说着最后一句,声音居然也不小,而且还悠闲地看了端王一眼。

明媚忍不住瞪大眼睛:卫凌竟如此的狂妄!

明媚转头去看端王,却见端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听了卫凌那句话最后那句话,竟也说道:“是啊,本王……不会对你如何的。”

卫凌见他露出气恼之­色­,却偏一笑:“王爷若真恼恨我,这么多年,卫凌哪里还能好端端地呆在渝州,恐怕早死了多少次了,不是么?”

端王扭头转向旁边,不再理会他。

卫凌却不以为意,十分自在,把明媚往怀中搂了搂:“明媚知道为什么吗?”

明媚自然不知道,便摇了摇头:“爹爹,是为什么?”

卫凌说道:“因为……早先爹爹……跟王爷……也曾经是旧相识啊。”

端王听到“旧相识”三字,双眉一蹙。

明媚说道:“爹爹,我不懂。”

女孩儿娇柔的声音在堂内响起,端王听着,双眸一闭,无声叹了口气,重新转回头来,看向明媚,又扫一眼卫凌,忽地说道:“明媚,你过来。”

明媚吃惊,吓了一跳,自然不肯过去,反往卫凌怀中一缩。

卫凌却笑道:“王爷,你想做什么?”

端王道:“你不用总是抱着她,是在向本王炫耀么?亦或者你是怕本王真个儿对你下狠手,故而把女儿抱在身边当挡箭牌?”

卫凌“噗”地笑了声。

端王不理他,只看向明媚:“明媚,你过来……到叔叔这里。”

明媚本来正一颗心七上八下,又有些害怕事情会无法收拾,忽地听到“叔叔”两字,心中一阵狂乱。

卫凌听了那两个字,一时竟也忍不住笑,抬手摸摸明媚的头:“乖孩子……别让‘叔叔’嫉妒咱们,瞧他的眼睛都红了,多可怜。”

明媚呆呆地,卫凌把她放下,又在她肩头一拍:“过去给他看看。”

明媚忍不住一阵紧张,看看卫凌,身不由己往前几步,像是蜗牛一般往端王身旁靠去。

端王望着小女孩儿一步一步过来,粉­嫩­面孔,如玉娃娃相似,那眉眼之中……

端王心中叹了口气,却露出温和笑容:“明媚别怕,过来。”

明媚望着他的笑容,几乎就要转身而逃,正想动作的时候,端王伸手握住她的手,便将她轻轻拉过去,细细一端详,就把她抱了起来。

明媚闭上眼睛,连看也不敢看,动也不能动。

端王抱着明媚,鼻端闻到一股淡淡清香,他心神一恍惚,见她垂着头,便道:“别怕,你不是好奇我同你父亲是如何的交情么?我来告诉你好不好?”

明媚的心正在狂跳,听了这句,心却奇异地缓了过来,慢慢睁开眼睛:“啊?”

她看看端王,望着这张比记忆里那人还要年轻些的面庞,忽然想到那些早就是长河掠影,不复存在……明媚镇定了会儿,又回头看了一眼卫凌。

卫凌笑微微地正看着这边儿,见明媚回眸,便又一笑。

明媚回过头来看着端王,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端王道:“想知道么?”

明媚一点头。

端王笑道:“那先叫一声叔叔来听。”

明媚心内窘然,红着脸,叫不出口,却又把心一横,鼓足勇气叫道:“叔叔。”

端王听着她柔柔地叫声,十分欣喜,忍不住笑了两声,却瞥向卫凌:“怪道你爱女如命,爱不释手,有个女儿果真是好,不如就留下明媚在我身边儿吧。”

“啊?”明媚吓得睁圆了眼睛。

卫凌却很懂他的­性­子,淡淡道:“王爷,都多大年纪了,还开这种玩笑,我是吓不到的,你留神吓到了小女。”

端王这才低头看向明媚,果真见她瞪圆了眼,正略带担忧地望着自己。

端王笑了笑,抱住了明媚,才说道:“你爹爹大概没跟你说,他的出身,其实是宫里的人吧?”

明媚大惊:“宫里?”

端王点点头,双眸之中流露出回忆之­色­:“你父亲从小在宫里长大,那时候,我也还小……我们……是极好的玩伴。”

明媚怔怔然,那边卫凌听着端王说起往事,面上看来,却依旧泰然自若似的。

端王扫一眼卫凌,便又道:“你年纪小……大概不懂得宫墙里的事,十分残酷也十分复杂……可以说,若不是你父亲……明里暗里地相助,我或许……”

明媚听着端王的声音,像是有一丝苍凉似的,忍不住问:“王爷,或许什么?”

端王看着她黑白分明地清澈双眸,微微一笑:“或许早就死在那宫墙之中了。”

明媚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几许震颤,几许紧张。

卫凌仍然一声不吭,端王也不看他,回忆着说道:“总之那一段相互扶持的时光,对本王来说,一直是极难忘的,就算逐渐长大了,搬出了宫内,心中其实还是记挂着那个曾在高高宫墙里相依为命的……”

卫凌的脸­色­终于有些不自在起来,除此之外,却仍无言。

端王也打住话头,隔了会儿,才又看明媚,问道:“明媚你说,我跟你父亲的关系,是不是……极好的?”

明媚回看了卫凌一眼,认认真真点了点头。

端王道:“我本想找个机会把他调出来,留在我的身边,谁知道宫里出了事,之后我便怎么也找不到他了……再后来,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京内的文武状元了……当在宫墙之外看到他的时候,我几乎无法相信那是真的。”

明媚不敢做声,却听到卫凌轻轻咳嗽了声。

端王话锋一停,却又叹息般地笑了笑:“当时我跟你娘订了亲,也有意亲近他,曾几番带他出入景府……谁知道后来……”

卫凌听到这里,就面无表情地接口说道:“后来我便横刀夺爱,带着如雪离开了京城,让王爷成了京内的一大笑柄。”

端王听了这一句,双眉紧锁。

明媚目瞪口呆。

她终于明白了两人之间的纠葛,然而却真的不如不知道的好,那一层窗棂纸挑破了,俨然是一场友情决裂而后相恨的悲凉戏码。

明媚不知该怎么面对,是不是要问问卫凌他为何要这么做?但是那是她的父亲。

明媚也很愿意相信卫凌如此做是处于什么不得不可的理由,只是……明媚却也听卫凌亲口说过:他是个不拘小节之人,从来都是率­性­而为……

因此假如卫凌只是因为跟景如雪互相爱慕故而背叛了端王,也是说得通的。

说来说去,都是卫凌负了端王的意思……

明媚惴惴不安。

端王抱着她,眼中一片无力地漠然,或者绝望:“这么多年了,我其实一直都想问问你……”

卫凌垂眸:“什么?”

明媚察觉端王仿佛吸了口气,身子微微直了直。

端王问道:“你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做?”

这也正是明媚心中疑惑着的。

厅内重又沉默,过了会儿,终于听到卫凌冷冷地回答说:“我做事,难道还要向世人一一解释明白么?”

这算是什么回答?真还不如彻底保持沉默的好。

明媚几乎晕过去。

端王的反应显然也不怎么好,眼中缓缓透出几分冰冷之­色­。

明媚察觉他的怒意正在翻腾,一时心急如焚,情急之下,张手搂住了端王的脖子,便道:“王爷叔叔,你别生气……不要生气好不好?”

端王愣住,明媚望着他:“都是……过去的事了,娘亲也都不在了……若是王爷叔叔心里还怪爹爹跟娘亲,那么就让明媚向你赔罪好么?明媚向您赔不是……好不好?”

端王对上女孩儿水灵清澈的双眸,眼睛极快地红了,然而神情却不似之前那样悲伤了,喃喃唤道:“明媚……”

那边卫凌脸­色­一变,却见端王凝视着明媚,过了会儿,却重又露出笑容:“你爹爹没说错,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不愧是他……跟如雪的孩子。”

明媚看着他的笑容,不知为何心里酸酸地,又很软,抱着端王的脖子,探头往上,凑在他脸颊边上,便在上面轻轻地亲了口。

端王身子一僵,竟愣住了。

那边卫凌也料想不到会如此,剧烈咳嗽数声,道:“明媚,回爹爹身边儿来!”

明媚亲了端王一口,是因心生怜悯,情不自禁地想安抚他。亲完了之后,却不由一阵后悔跟害羞,若没有前生那些记忆倒也罢了……

正好卫凌呼唤她,明媚急忙松手,快手快脚地从端王腿上爬下来,跑回卫凌身边。

卫凌已经站起身来,顺势便将她抱起,拥在怀中,就看端王,道:“王爷,来叨扰良久了……也该告辞了……若是卫凌有什么冒犯王爷的地方,还请王爷大人大量,多多见谅吧。”

他说完之后,向着端王略微躬身,抱着明媚,转身往外走去。

明媚趴在卫凌怀中,有点不好意思地望着其后的端王,却见他仍端然坐在椅子里,就在他们要走出门口的时候,才抬起双眸。

明媚对上那双宁静温和……此刻却……很难形容的双眸,心头一颤,却试着伸出手,向着端王挥了挥,——乃是告别之意。

端王望着明媚向自己挥手之态,终于­唇­角一勾,渐渐地漾开一个暖阳般地笑。

作者有话要说:

端王:从没见过挖墙脚还挖的这么理直气壮的~

卫凌:哈哈哈,你又不是没被挖过……

端王:哭了……

154

卫凌抱着明媚出了王府,翻身上马,打马离开。

出了大街有一段距离了,卫凌才垂眸,看向怀中娇明媚,问道:“方才怎地对他那样好?”

明媚嘟起嘴小声说道:“爹爹说话太伤人了,王爷好可怜。”

卫凌听了这话,不由微微一笑,然而眼眸里却透出些别样情绪。

明媚回想端王当时表情,面上便流露出同情之­色­,卫凌想了会儿,叹道:“那,你……是怕爹爹激怒了他,惹祸上身,才故意跟他撒娇么?”

明媚见被卫凌识破,便把头埋进他怀中去,依恋地唤道:“爹爹……”

——懂得了失而复得滋味,就绝不容许有任何突然失去可能,自要处处警醒。

但她此刻只是个六岁孩子,那种紧张时刻,急中生智,便用了孩子式天真娇嗔……果真确有用,四两拨千斤地把端王愠怒化解了。

卫凌叹了声,抱明媚身上手轻轻拍拍她:“乖孩子……爹爹本是他跟前故意夸耀,才说你懂事,没想到你竟真十万分懂事……让爹爹又喜又忧。”

明媚闻言,才又抬头看他:“爹爹有什么喜,又有什么忧?”

卫凌道:“小孩子太多心思了……不是好事,为父宁愿你呆笨一些好,那样儿反而会开心些。但……你如此聪明,为父却也是欣慰,你可懂得?”

明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卫凌抬手,大手拢着她头,手心擦着她柔软发丝:“爹爹……可真想你就永远是这个需要爹爹保护抱着小人儿,唉……”

明媚爱昵地将头他手心里蹭了蹭,心想:“我又何尝不想时光就停此刻呢?再也没有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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