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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章没有刷存在感的陛下面无表情地透过花木望着小胖远去的背影,心中充满无法言说的血与泪:……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有孕

人姑娘的态度连李荣海都觉着没眼看了,隔着许多树荫连人都没瞧见才听见声音呢她就吓出去老远……下回要再使这招那不得直接上树了?

幸而今日这出不是他提的议。容大人今天进宫,陛下“钦点”他一起同游御花园,如今这位正在前头被陛下的目光杀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李荣海在心中默默替对方念了句佛号,更加低调地垂下了头。

……

杜阮阮在尚衣局里的人设一直都是“不吃时软萌好捏,吃起来就神挡杀神”,淳朴可爱的小胖一枚。醉云叫她一路挟着狂奔到尚衣局,往地上一放脚都踏在实处了,她还目瞪口呆没反应过来。

……她居然像个麻袋一般被人夹在胳肢窝下从陛下面前带走了?

她好不容易才碰上这样一个天造地设在陛下面前露脸的好机会啊!!

要是陛下当时从小路后边一转过来,瞧见她弱不胜衣盈盈可怜的模样,就算没有立即看上她,那总能混个脸熟不是?结果这样的大好机会就这般白白丧失了……她不甘啊!!!

醉云不知陛下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心口似火烧,脚下刚一站稳,她立时柳眉倒竖发了怒:“你这是什么意思!瞧不得我好,故意让我在陛下面前丢脸么?枉我如此相信你,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对我!”

小胖叫她一瞪很是无辜,又露出方才蒙骗她时的淳朴天真脸。顺便将衣裳叠一叠规整清楚重新捧好,答道:“你误会了,我是见你身体不适,担心你御前失仪受罚,情急下才这样做的。”

“……”醉云很想嗤笑一声鬼才信!然这张胖脸一旦露出这样诚恳老实的表情,对于同­性­实在太有迷惑­性­了。

比如她愿意相信一个长相娇媚身形妖娆的姑娘故意在陛下面前抹黑别人抬高自己,却很难怀疑这么一张包子脸也会想着故意打压她好让陛下看上自己?

……哈哈哈这说起来简直是天大的玩笑!

可要不是这个又是因为什么呢……

醉云头回对同­性­的反应感到捉摸不透一头雾水。

难不成她是真怕自己出丑?

对方见她踌躇半响不语,­干­脆先道了个歉:“你别生气,这事是我不对,我不知你是想见陛下。你放心,这事我不会往外说的。若是下回再有这种机会,我一定把地方腾给你你再躲远一些。”

最好连出现的机会都憋给她。

见醉云脸上仍是百般复杂天人交战,她又笑眯眯地挽住她的手,诚心诚意般安慰她道:“你别气了,都是我的过。你放心,陛下肯定没看见呢,下回你还能以美美的形象出现,也不用晕倒,我觉得你笑起来最好看了。……咱们先去把衣裳交了?今晚若是做如意卷,我就把我那份给你。你不是最喜欢吃那个么?就当做是我的赔礼,你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生我气呢,对吧?”

“……”她怎么知道她爱吃如意卷?

醉云跟看鬼样的盯着对方,都不知道自己听见这话应该说点什么才好。小胖抱住胳膊她也没有立时挣开,听她一面絮絮叨叨说些趣事开解她,一面领着她往里走,到了掌事姑姑面前还替她说好话。她心中简直是五味杂陈……难不成她真的想错她了?

醉云又瞄瞄对方笑眯眯的圆脸,好半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

晚间杜阮阮又让百合以“你是不是又出去勾搭妹子了?!”的理由踩在床上胖揍一顿,揍完奄奄一息半响都爬不起来身。身体恢复生龙活虎的素馨亦在旁边冷眼哼笑看热闹。

素馨之前听说她跟醉云一起出去,觉着她在路上定是受了欺负愧疚又心疼,便准备了些酥饼甜食之类的安抚她。没料回来的两个人里杜阮阮生龙活虎活蹦乱跳,最难搞的醉云反倒一副­精­神恍惚“我不信我就这样被攻略了”的模样回了房。这般行径作为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也不看看对方是不是掐架小分队的常年对战目标就乱下手,挨揍活该!

杜阮阮大喊冤枉都没人理她,同房另一曾经受害的静婉也在旁边添油加醋,玩笑道:“阮阮总是这样,逗弄了人家又不负责,若是生为男子,定然是个薄情人负心汉!”

“……”哪有她每句话都是发自真心的啊!只要妹子给她捏给吃的,任何妹子在她眼里都是小天使啊天使啊!!

她泪眼汪汪叫众人一番嫌弃,接下来几日都夹着尾巴抬不起来头做人。

素馨和百合同进同出那闹别扭不带她玩了,醉云又时常在掐架之余以复杂的目光悄悄关注她的行动,除此之外还有浅碧杜鹃芙蕖等一众妹子。身处皇帝后宫还能左拥右抱如此,偶尔还能为她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一番……杜阮阮不由自省自己是否真的有点太嚣张了。

尚衣局的日子过得轻巧,然御书房里的李荣海刚得意不久,这会儿觉着自己又快不行了……

原先满打满算先如此再这般从对方好友下手,可也不知哪步出了错,几次套近乎都失败了。最末一次对方几乎抄棍子将他打出去,陛下一听,从瞧见对方跑路开始就没好过的脸­色­顿时如打翻了砚台,李荣海一时都快哭了。

姑娘心海底针,陛下的脸又是五月的天,这倒霉日子究竟啥时候才是个头……

李荣海有前科,若再办事不力可真没路了。师徒二人战战兢兢抱头度日,恨不得给那位上个案每日三柱香供着,赵德福甚至出了个馊主意,说咱要不再给个陛下弄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正想着还没做呢,后宫里忽然闹出一件大事。这消息连前朝都震得抖三抖,更别提这群因着陛下久不来后宫,已快闲得快长毛的娘娘们――

后宫份位最低那位安才人,让太医诊出已怀孕三月了。

才人的份位实在不高,安才人受宠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无奈陛下后宫里着实是人少,如今能排上号的妃嫔不过六位,至今为止传出喜讯的也只有安才人一人。

当朝皇后是前朝首辅安阁老嫡长孙女。安阁老孙辈唯有这一个孙女儿,当真是捧在手心里眼珠子般的宝贝。当今圣上做皇子时并不受宠,按理说安阁老应不会选他,可安阁老偏偏慧眼识珠,硬是弃了呼声最高的三皇子,素来聪慧机敏的七皇子也没选,十分果决地将自己最宠爱的孙女儿嫁给当时还是二皇子的陛下。

安阁老不愧屹立三朝的元老人物,眼光毒辣无比。当今皇后自小体弱,嫁与皇上之前突然落水一场大病,太医断定她此生极难受孕,可陛下仍是依诺迎娶,且一直对她十分尊敬。不仅从前是皇子时没碰过身边的通房侍妾,登基后后宫诸事也以皇后为先。

普天下不知多少女子羡慕当时的二皇子妃,也是因此,先皇暴毙后安阁老不但旗帜鲜明一力支持陛下,甚至可说圣上登基坐稳皇位也少不了他的帮助。

皇后如今养病并不理事,往下数两三月才见皇上一回的静妃始终没消息,李嫔等一众更不用说,反倒是安才人不过三月前得陛下留宿一回,竟就这般有了动静,这叫人如何敢相信?!

陛下还未表态,另几位同为低位的妃嫔不提,品阶略高许多自认为得宠的李嫔简直快疯了!

她与安才人几乎前后脚到陛下身边服侍,安才人­性­格糯软又蠢,她一直瞧不起她。以前两人都不得宠时她还有理由以份位在她面前自称姐姐,如今安才人怀了身孕,若是生下皇子,再次也能捞着一个嫔位!

一个嫔和一个有皇长子傍身的嫔,孰轻孰重一见既知!她只要一想到届时自己不但以后要在那个蠢货面前毕恭毕敬请安,甚至如果她的孩子登基做了皇帝……这个画面光在脑海里跳一跳她都觉得自己要疯!

这个孩子决不能留……

这个人她也不想再看见!!

冷笑间,她指间的蔻丹竟齐根折断掐在掌里,可她仿佛觉不出痛。鲜血顺着她指缝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幸而此间除了她与心腹并无他人。而她也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自己的失态一般,脸上却只有诡丽到仿若疯狂的神­色­:“翠祺,你不像之前那么听话了呢。本宫之前安排你的事情,你居然到现在都没有做好。……也罢,你知道本宫一向对你最好,不会同你计较。只是事不过三,况且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这个好姐姐自然也要去探望一下我最亲近的妹妹。这一回,你可要将功补过,在我这妹妹面前好好表现表现才是。你可知晓?”

“……”李嫔眼中燃着暗­色­的火焰,堂下跪着的翠棋叫这火烧得背心都一阵泛寒。她无意狡辩之前是李嫔自己转了心意盯上新近在陛下面前出入的一个宫女,只将脸埋得更深,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奴婢知道。定不会再让娘娘失望。”

即便下头的婢女面­色­再苍白眼神再慌乱,李嫔都视若无睹毫不在意。她一向如此,不论过程怎样,所有能夺走陛下视线的都是死物,而她要的结果自始至终只有那一个。

李嫔随手扔掉卡在自己掌间的指甲,看掌心里的伤口淤血成一个红­色­的月牙,冷笑一声,眯起了眼:“也是她们命不好,既如此,她们俩也一起处理了吧。”

“……奴婢遵命。”

反正其余东西的生死,与她李善柔本就没有半点关系。

皇后

陛下正值壮年,宫中却从未传出喜讯,连半途夭折都没有过。民间私下曾隐隐流传陛下是否身有恶疾不能留后的消息,此番安才人有孕之事一出,立马消弭无踪再没人敢提起。

彤史记载皇上三月前的确曾留宿芙蓉殿并临幸安才人,如此算来这位腹中孩儿若能平安落地,应是陛下第一个孩子。

皇上的态度虽没有众人想象中那般欣喜若狂,却也一气儿把安才人的份位提成了婕妤,另又赐了无数奇珍异宝补品药材过去。

安才人毕竟出身太低,孩子没出生之前坐不上高位可以理解。她之前就不受宠,如今这待遇比起之前已经天差地别,还能时不时借着孩子往陛下面前露露脸。后宫诸位娘娘私下摔了不知多少只杯碟茶盘,面上却还要一副笑盈盈的姿态道贺送礼,生怕去晚了这位以后若是得道升天,没了自个儿套近乎的机会。

唯一清静些的只有皇后娘娘所在的长宁宫。即便是妃嫔有孕这般的大消息,也不见这位常年称病将养的主子出面,赐下的一应赏赐也不过是按份例来的数目。

皇后娘娘身份和地位都摆在那里,即便有人暗地里酸道“不过是个不下蛋的母­鸡­”,也无人敢到那位面前分说——

毕竟陛下第二日就去了长宁宫。

众人都觉得,这宫里任何人失宠,皇后娘娘都不会失宠。即便失宠后头还有安阁老顶着呢,光看在阁老的面子上,陛下也不会让皇后娘娘下台。

——若不是亲眼看见,定无人相信,自陛下潜龙时便开始传唱的“伉俪情深相敬如宾”,私底下却是这样一番情形。

……

美人榻上的女子身形瘦弱,面­色­苍白之中微微泛着些青­色­。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青葱的竹叶上,仿佛想到了什么,略带着几分笑意。即便如今已是酷暑,可她屋内不仅没有冰块,肩上还披着件薄外裳。偶尔轻咳一声,更显出十分的病容与憔悴。

“我的日子大抵不多了。陛下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

男子在她不远处坐下,同她一道将目光落在窗外的青竹上。那般肆意生长的姿势并未经过打理,有些像让他记忆中的一个人。他略蹙眉道:“太医说你近些时日又没有按时喝药。即便他有回天之术,也救不回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对方闻言笑了笑,眼神贪恋地落在那抹向着窗柩神展枝叶的绿­色­上,语气孱弱,“我在三年之前就原该死了的。勉强撑到如今已是极限,我不愿再一人留在这里了。我那祖父应当也已找好替代我的人选,陛下担心自己才是。”

“……”

他没有说话,也许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这三年间,每回来见她,她都是这副一心求死的模样。即便他说自己可以找一个模样相似的人替代她,可天大地大,她早已无处可去,只能留在这宫里虚耗年华。

踌躇片刻后,他到底不忍再看她这般慢慢凋零的模样,留下一句“好好照顾自己,他不希望看见你用这般模样”匆匆而去。安慧然知道他每回过来看自己心中都充满负罪感,此刻也只目送对方背影离开。他一直知道她不喜欢这里,也知道她当初便不愿意嫁给他。当初她的祖父安阁老早早投诚,可为了让自己投诚的模样更好看、安家与二皇子间的联系更为紧固,他便提出想将孙女嫁与二皇子。

彼时安慧然已有心上人,二皇子也不愿意用这个法子套牢彼此,可她祖父一意孤行,甚至在安慧然遭人暗算落水大病时因为担心二皇子改变,立刻放出消息,给世人一个“自己慧眼识珠、二皇子践诺而行”的假象,为后者多添几分贤名。

消息既出米已成炊,安慧然的心上人也被迫另娶他人。她心如槁灰再无他想,二皇子征询意见时也只默认听从。之后病中被人搀上花轿十里红妆嫁进皇子府,半月后得知心上人也郁郁而终,心中对于自己的外祖父和安府,再燃不起半丝温情。

她与皇帝也不过是各取所需。她不能生育,恰好他也需要一个理由用来掩盖自己……两人一拍即合达成交易,她也想看看自己那位不可一世自以为权倾朝野的祖父是如何一步步被对方架空抽掉权利。如今皇帝大局已慢慢做成只待时机,她也能够预见安家最后的结局,便不愿再拖着苟延残喘多年的残躯支撑下去。即便到了底下,她也想给对方看自己最好的那一面。

安慧然心意已定,皇帝今日来这一趟也不过是因为心中愧疚辜负所托,没有照顾好她。至于那个如今正春风得意的安婕妤……

有孕在身?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一下几乎长到窗前的碧叶,仿佛触到了情人温暖的指尖一般,满足而又温柔地笑了起来。

她所求之人所求之事皆已化作一抔黄土泯然无痕,这世间他人又与她何­干­?

陛下脚下生风地走在前面,李荣海在后头追得辛苦也不敢多言。

每回陛下来过长宁宫后心情都不会太好,他虽然不知内里但也能猜出几分。这些时日前头上折子怂恿着说要选秀的都是安阁老一派的人,皇后娘娘的身子如今越发不好,听说前几日还晕过去一回。太医说再晕一次怕是不会醒了,安家打的什么主意还不明显?

从前陛下做皇子时就想把陛下当做棋子握在手中,如今发现皇上并不如想象中那般软弱好欺这才有些急了。李荣海这般做派老实正直的人自然十分瞧不起这种行为,可皇后娘娘也是个可怜人。如今安婕妤怀孕了陛下也不怎么高兴,难不成心里还惦念着那个尚衣局的小宫女?上回受挫以后都没见陛下再有动作,他如今到底应该如何拍马屁……呸为陛下分忧才好呢?

李荣海正满脑子跑马胡思乱想着,前头陛下忽然脚步骤停,侧着头回身瞥了一眼:“朕一个人走走,你们谁也别跟着。”

“……奴才遵旨。”

眼看皇上大步流星走得没影儿了,李荣海心中暗暗叫苦。做奴才的最怕陛下这般临时起意说要走走,上回就走出一个冤家小胖妞,折腾到今日都没个休,这一回要是再来一个……只怕他这条老命都要交代了!

……

杜阮阮今日原是不想出来的。

安才人有孕晋升婕妤一事闹得众人皆知,陛下不比先皇,先帝后宫妃嫔那怀过的孩儿若都生下来了,怕这宫里都没有奴才站的地了。当今圣上后宫有喜还是头一遭,安婕妤近来简直成了香饽饽。再加上她份位提了,各般衣食用度都要跟着改一改,尚衣局也忙了起来。

她这几日小日子来了,跟着素馨跑了几趟便有些不舒服。素馨心疼她,­干­脆替她把事情都揽下让她好生休息。可她一回房就满耳朵都是“陛下”“婕妤”“怀孕”的,哪能坐安心。

这糟心事儿……她要早知道对方是皇帝,那就不来蹚这趟浑水。

这会儿心里感觉就如同跟前男友分了手,才发现对方还在恋爱时就弄大另外一个姑娘肚子还不当回事一般。然后她谁都不能说只能自己憋着,谁让她当初要颜控瞎了眼呢……

杜阮阮心里苦得慌,脸上也愁得像排了一天队发现自己要买的不是这家店一样。一个人在外头瞎逛就是不想回去听他们说怀孕,独自蹲在树下拆散了三十对要接头恋爱碰碰嘴的蚂蚁不说,还险些忍不住手,一棍子把树上那对谈恋爱叫喳喳的麻雀给捅下来。

愁啊……

一抬头正好迎上一双不知在那儿等了多久的眼睛时她更愁了。

——她不知道对方如今所做的这一切,是因为在他心里一夫多妻原本就是常态,还是她真的只是太自作多情,才觉得每一次偶遇都不是巧合。

且她如今真的只觉心累,她的态度已经明摆着写着拒绝,他若是有心为之,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拨她又是为何?真想让她当三千佳丽里最胖的那个小老婆么?

心如死灰的杜阮阮蹲在地上没动,他也就着这个姿势蹲着看她。个头高出一截,即便蹲着也要仰视他。看这个渣男的脸还是那么好看,眼睛还是那么诱_人。她像每一个被渣男抛弃,却仍忍不住幻想他会回头的怨女一样,期待他从嘴里蹦出一句什么,好像两个人还是之前那个普通的小侍卫和小宫女一般,开开心心没有烦恼——而他果然也说了,却是……

“我没有碰她。”

他这样说。

“可你先不要我了。”

他又蹙着眉头看她。

那双眼睛像最幽深的夜幕,也像夜幕里最明亮的那颗星星。

真好看。真诚恳。说得仿佛像真的一般。

直瞧得杜小胖的心,又开始痛了。

皇帝

杜小胖在异世长了十四年有余,平生别无他好,唯美­色­美食二者。恰好如今在她面前蹲着,用那双墨玉般的眼睛不动声­色­望着她的人长着她最喜欢的脸,又素来知晓她平日最看不得他什么模样。

――就是像这般,外冷内热地,拿着一张再好看、再正经不过的脸瞧着她,目光里却流露出只有她能明白的隐约讨好和脆弱。

如同一只猛兽无比乖顺地蹲在你的脚边,向你敞开他最软弱的门户。将足够锋利的匕首递到你手中,冲着他自己,把一切的选择权都交给你。你让他生,他便生。你不愿,他便折在你的手下,亦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可她自己也是一团弱­鸡­在他面前连爪子都提不起来,哪里握得住刀?

杜阮阮叫他拿这么温柔的目光小意看着,好似被一张大网密密裹住。逃吧好像打不过,不逃吧似乎又得被人拖回洞里去了……一时间头皮发麻恨不得立时跳起来跑了,可心内天人交战片刻还是觉得应该给这事一个了结。

毕竟她喜欢上他之前并不知道他是皇帝,也不知道未来还会有这么多的后续发展。

杜阮阮吞了口唾沫,悄悄打量一下对方的脸,让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一戳,立刻触电似的缩回来。她觉着自己还是不看他更有底气,便低下头,小心地瞧着地上那团让自己搅得兵荒马乱四下逃窜的蚂蚁,谨慎道:“我并没有不要你……如果你还是魏新泽的话。”

魏新泽便是皇帝之前借用的那名侍卫的名字。天子名讳自然不是这个。

魏新泽是个父母健在,家中小康吃喝不愁的侍卫小哥。皇帝父母双亡家财万贯,这个人设也不对。

……这么一说,当初谈恋爱的时候,他报的名字身份家庭背景,全都是假的。

假的。

假……

……啊啊啊啊!!

杜阮阮险些当场跳起来手撕了皇帝!!

方才还在纠结对方会不会因为她话说太直恼羞成怒当场嘎嘣了自己,转念一想谈了这么久恋爱的男朋友最后发现人名身份全是假的假的!!

小胖顿时只觉生无可恋……

都这样了还在意个屁辣!她忍住没有动手打他就已经是天大的仁慈!还要担心他会不会颜面上过不去……怎么就没人担心过她这么胖万一失恋憋瘦了怎么办呢!!?

小胖内心活动省略五千字难以用言语表述,便用肢体语言表露自己强烈的拒绝和谈意愿。偌大的一团缩在一起,这回连眼神都不愿多分给他一个。抗拒的姿态如此明显,叫心理活动更加丰富的陛下一看,便觉得她这是被伤透了心,要把他整个儿挤出自己的脑海挤出自己的人生。

真的……不愿理他了?

皇帝瞧着她顽强以对的头顶心,一时间仿佛连心都摔成三瓣哇凉哇凉的,叫他彻底不知所措起来。

方才偶遇对方之时他心中狂喜却只敢慢慢靠近,怕她逃跑给足了她回神的时间。这段时间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和她好好聊一聊,总觉得她不过是一时接受不了他身份上的转变,才一直躲着他不愿见他,可他着实没想到……她是认真的。

他小心翼翼地谋算好每一步,可从未去想也不愿去想有朝一日她会不和自己在一起了。这个念头光是冒出来想一下都有种坠到深不见底的峡谷般的感觉,叫他浑身发凉。这一瞬间,他真的觉得害怕起来了。

不愿她误会自己,更不希望她真的对自己失望离开自己。能说的不能说的都想告诉她,可许多的话堵在嘴边不知从何说起,沉默半响,终究只吐出一句:“……是我不对。”

可我并不后悔。

……你那样讨厌作为皇帝的我,如果当初没有这个身份,我不知自己还能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你接受我的靠近。

他平生除她以外从未这般小心忐忑地接近某个人,生怕自己无意露出破绽,更怕自己不够好不足以叫她喜欢。在一起后每一时每一日都从未这样满足过,更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样。

所以他渐渐在与对方的相处中表露出自己与寻常侍卫不同的那一面,更在最后亲手揭开了最末那层面纱――

然,终究是一败涂地么?

“……”

杜阮阮等了许久,可对方说完那句话以后就陷入了谜一样的沉默。如果是真心求复合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立即分辩解释“你不要这样你听我说”然后她摇头“我不听我不听你不要说”么?

这个剧本节奏不对啊……极其擅长分散自己注意力的杜阮阮已经忘了方才满地打滚的绝望,偷眼打量了对方一下,便瞅见那张好看的俊脸上布满迷惘复杂难以言喻的神­色­。

他的目光没有看她而是落在了地上,眸子里沉甸甸如同坠着水一般,透着不细察几乎分辨不出的痛楚与失落。连漂亮的眉毛都紧紧拢在了一起,让人心疼得想伸手去摸一摸,告诉他不要难过还有我。

……呸呸!

一个渣男而已有什么好心痛的!?再情深再痛苦的渣男那也是后宫有六个老婆其中一个还坏了孕的渣男,根本用不着她来心疼!

杜阮阮险些真的上手去摸,幸而理智与­色­心大战一场后前者以微弱优势险胜。美­色­误人!再待下去她说不定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洪荒之力了……

杜阮阮胆小如鼠不敢再呆,先前他说自己碰没碰过安才人的事情她也没胆子多问。万一他以后发现自己说漏嘴要灭她口怎么办?

她霍然起身,惊动了仍蹲在地上出神的皇帝。对方仰着线条优美流畅、弧度惊人地漂亮的脸蛋,目光如同浸着水般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杜阮阮让美­色­一杀,几乎一个脚软又往那小脸上摸了一把,就跟谈恋爱时自己总爱抽冷子做的一般。

如今回忆起来她不知­干­了多少要杀头诛九族的大罪……她吓得不敢再留,冲着对方匆匆扔下一句:“总而言之我现在不会和你在一起了!我喜欢以前那个对我好的侍卫魏新泽,既然你不是他就算了,你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扭头慌不择路地跑了。

如此圆软的一团跑起来竟都健步如飞,几个来回就没了踪影,可想而知陛下在她心中留下的­阴­影有多深。

李荣海领人远远站着等陛下回转,瞧见这幕不觉啧啧两声,又回头瞧一眼失恋……瞧一眼英明神武的陛下,那位也已起身站定,面上恢复了往日从容镇定的模样。

――只是隔了老远,依稀还能看出那眼中浓得化不开的郁­色­沉淀。

这位这是真陷进去了啊,可惜一腔真心都付给了一只面热心冷捂不暖的小胖……

阅尽千帆的李荣海暗自喟叹一声,叹完以后背后忽地一凉――他浑身­鸡­皮疙瘩一炸不敢抬头,只在心里安慰自己:他又没有跟上去,只是恰好陛下走得不远便停住,正好站在他瞧得见的地方。

后面这些都是他看着小胖身影自个儿臆想出来的……他年岁大了真的没那个眼力耳力瞧出那两位在做什么呀!

自杜阮阮甩了回狠话跟对方断绝关系后,那个人果然再也没有出现。先前总在她ρi股后面暗暗窥视的小尾巴也不见了,她心里也不知是悲是喜,总之是放下了一桩大事,勉强松了口气。

安婕妤的胎如今已过了四月,虽不是特别显形,可渐渐也有些嫔妃开始串门子各种讨好套近乎。

醉云这些日子跟芙蓉殿走得颇近,安婕妤被诊出有脉时她也在场,可回来后便再不愿往前凑了。素馨私下笑她蠢,这大染坊的宫里哪还有什么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小白兔呢?你以为对方是傻子,其实哪知对方是不是把你当跳板?

说罢还要再对杜阮阮做一次警告:“你这回可看得真真的了啊,对你好的人不一定是冲着你呢,别以后捡着什么香的臭的都对人推心置腹将心比心,谁知道人家是不是一边在享受一边在心里骂你傻帽?”

杜阮阮面上自然应着“是是是好好好,素馨说的都是对的”,心里怎么想也不敢说。醉云在尚衣局一向人缘不太好,她家中与如今暂掌宫权的静妃娘娘身边的嬷嬷有旧。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缘分,见着了却也能说上一两句后,平日里靠着这层关系在尚衣局颇为横行霸道。

上回她跟醉云一起去了芙蓉殿,回来以后醉云虽然面上还是凶巴巴不与她接近,私下也没像以前那样寻着机会就冷嘲热讽打击她。

这姑娘瞧着张牙舞爪很是凶恶,也有些小心机小聪明,但实际上并没有坏到无可救药的份上。

她跟她做不了朋友,也不至于成为敌人。况自从发现自己劈腿准备分手的渣男前任是皇帝以后,杜阮阮觉得自己如今什么设定都吃得下。晚间蹲大归来遇上对方,还笑眯眯地给了她一个笑容。对方差点见鬼似的跳起来,回过神后想回嘴又说不出话,便如被调戏了一般红着脸跑了。

杜阮阮鼓着小圆脸满足一笑。姑娘长得漂亮就是好,不能摸逗逗也好。

笑完心满意足回房睡大觉,百合顺嘴一套话差点又把自己卖了个­干­净。上回她们俩跟她闹脾气可好些时候没理她呢……杜阮阮吓出一身虚汗忙躲到被子里睡觉。半夜里口渴摸起来喝水,忽听到外头一阵不大不小的动静。

说话声、脚步声、开门声一路从过道到隔壁素馨那间房,那边屋里的人吃了一惊又安静下来。隐约听见“公公”“带走”之类的词语,隔了半盏茶功夫才又听好些人一起离开。

发生什么事?谁被带走了?

杜阮阮吓了一跳,与屋里其他惊醒的人对视一眼,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

若无大事绝不可能有人会在这个时间提人。若说出了什么大事……难道是安婕妤的肚子出事了?

盘查

大半夜的来尚衣局提人,用脚趾头想都没什么好事。现今这个关头,能算上大事的也只有安婕妤肚子里的皇子。而这可是后宫里第一个孩子,若出了什么岔子跟她们扯上,还能落着什么好么?

尚衣局上下皆被这事闹得紧张起来,不知多少人辗转反侧许久都没睡着。好容易数着日头挨到天亮没来第二拨,个个都有种绝处逢生般的感觉。

素馨与醉云同房,从早上起来开始就不知被人问了多少次昨晚怎么了,好容易顶着两个几乎盖不住的黑眼圈来找她与百合,一开口便是诉苦:“昨夜真是把我吓死了,好端端怎么会出这种事。平日里看她虽然讨厌了点,到底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真没想到会这样。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回来……”

“……”

能让慎刑司在夜间大动­干­戈提走的人,大部分都会无声无息地就此消失在黑夜里。百合与杜阮阮也有些沉默。百合素馨与醉云是常年互掐小分队,双方互看不顺眼,平日里一点小事也能咬个不死不休。如今碰上这种不知生死的大事,毕竟是认识相处了这么久的人,比起其他那些双目发亮满心八卦的人,她们反倒有些真心实意地为她担忧起来。

杜阮阮一面听,一面想起之前在假山里跟皇上一起听到的对话。那事她谁也没告诉,可之后也没听说宫中哪位娘娘受罚或是出事。她不知是皇上私下将这件事处理了还是如何,只是此时又联想起半月前那日他说自己没碰过安婕妤。

没碰过怎么会怀孕呢?安婕妤再怎么也不会做出这种傻事吧。

胡思乱想间让百合戳了一把,捏着她的脸叹道:“好想吃街头老王的叉烧包。”

士可杀不可辱的杜小胖:“……”

两人瞬间滚做一团乱掐,素馨在旁边笑嘻嘻地看热闹。吵闹间忽听过道上再度传来一阵脚步声。

自昨夜开始,整个尚衣局对于这样的脚步声十分警惕。杜阮阮二人的动作瞬间凝滞,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其他人的表情也随之静止。

这样诡异又紧张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来人在某间房前止步站定,敲开门道――“宫女杜阮阮可在?慎刑司有个案子想请你过去问问,跟咱们走一趟吧。”

“……”

处在他目光之中的杜阮阮那瞬间仿佛能看到其他人松了口气又瞬间提起来的模样。昨夜被带走的是醉云,如今又拉走了杜阮阮,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个人?

素馨二人没想到会是她,一时之间又是担心又是紧张,她却还算平静。

早上爬起来听说被带走的是醉云,她就觉得自己这回铁定也要去一趟。反正她什么事都没做,若有人硬要嫁祸也只好见机行事。便看了眼很是担忧的百合等人,起身道:“奴婢就是。这就随公公过去。”

……

杜阮阮前不久才来了一次,上回还是为了挽冬和玉梨打晕她的事,这次却牵连到更不得了的事情里。

上回的徐公公今日也在。他在慎刑司里说话十分有分量,此刻瞧见长相也很有分量、一见就叫人难忘的小胖又被人带进来跪下行礼,眉头就先皱了一半:“怎么又是你,你叫什么名字?”

上回王福才瞧上这个小胖妞的事他还记忆犹新,现今王福才已经不知去了哪处乱葬岗,另两个小宫女一个在浣衣局,一个在洒扫处。后头这个命不好,去了没多久就得了一场大病送出宫,前面那个倒是福气好,还想法子换了个更好些的地方做事。

慎刑司二把手问话,杜阮阮赶忙回道:“奴婢是尚衣局的杜阮阮,前些时候得幸见过徐公公一面。”

别的话也不说了,老老实实垂脸缩着双下巴装诚恳。她心知上回是受害人没受折腾,这回是有嫌疑才过来接受盘问,套再多近乎也没用。

徐公公瞧了眼小胖不慌不忙的模样,眉头微蹙也没故意为难她,只招招手让人把她带下去问话。

杜阮阮跟着另一名公公去了隔壁的小房间,态度仍十分老实温顺。在场人不管份位品阶都是大爷,只要进了慎刑司,像她这般没权没势没大腿的小女官片瓦掉下来都能砸死一片。她把某条金大腿跟自己之间彻底斩断了,这回实在没胆量觉得他还会私下护着自己,故而对谁都是一副再诚恳不过的模样。

也是她这张脸占便宜,隔壁房也有同样被提来询问的小宫女,人家那边问话的人一没动手二没凶神恶煞,小姑娘便可怜巴巴蓄着两泡眼泪望着他。偶尔声音大一点便抽抽噎噎呜呜咽咽可怜至极,活似自己下一刻都要被冤死在这里了似的,惹得问话的公公暴躁得想拍桌子。

对比起来小胖这边的画风简直敦实得像个男人,比学生碰上夫子回答问题还要老实认真。

“叫什么?”

“杜阮阮。”

“你跟方醉云是什么关系?”

“我跟她都是尚衣局的,平时还算熟悉。只是她平时不太喜欢跟我玩,所以相处不多。”

“你那天去芙蓉殿做了什么?”

“婕妤娘娘说她衣服做小了,尺寸不对,让我们重新去量一下,再拿回来改。”

“之后呢?”

“之后我就没去过了。”

……

这件事本就跟她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嫌疑重大的早在昨晚就带了过来。她原就长着一张根正苗红一看就不会说谎的小圆脸,再加上本人的态度也十分严肃诚恳毫无躲闪。问起话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经过大风浪专管审讯的公公都问不出什么有疑点的信息。又见她态度良好只差在脑门上写着“我很诚实但我啥也不知道”几个字,便挥挥手,让她先回去了。

挺胸抬头正襟危坐的杜阮阮差点当场松了口气。

幸而她面上端得住,瞧着对方脸­色­不过分热情也不过分冷静地行礼告退。路上也没东张西望,出了慎刑司让火辣辣的太阳一晒,这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慎刑司里头­阴­冷潮湿,让人浑身不舒服,问话公公眼神犀利,看谁仿佛能瞧到他骨子里去。

对方问来问去都绕着她平日在尚衣局爱吃什么爱做什么,间或Сhā一句上次去芙蓉殿­干­什么,还有没有再去过,有没有瞧见别人行径古怪。杜阮阮都照实说了。

由此看来安婕妤定是出了事。只是醉云又是如何牵扯在内,还成为如此重要的怀疑对象的呢?

可怜自己浑身上下的天赋点都点在颜值和胃口上,她琢磨了半天想不明白。倒觉得自己后脑勺被人看得毛毛的,回头一看却没发现后头有人。

明明觉着有人看她,怎么会没有人呢?难不成……她大热天的立在那里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一抖,僵着脖子呸呸两声,立马撒腿跑了。

“……”

蹲在草丛里远远望着的李荣海瞧了一眼前边人的脸­色­:心疼陛下……

作为皇上身边最亲近最得用的内侍,李荣海李公公如今的日常就是――

你看多么好的月­色­,陛下又想起小胖了睡不着觉了……心疼陛下。

说好不做跟踪狂,陛下却总是放不下小胖。今日又甩开他又悄悄跟过去了,可你瞧瞧小胖欢快洒脱的身影,再瞧瞧陛下日渐憔悴的脸,心疼陛下……

今日陛下没看见,小胖又在调戏小宫女……等等小胖你的手放在哪里眼睛在­干­什么!!心疼陛下……

也心疼自己……

陛下望月他得帮着陛下喂蚊子,陛下偷窥他得帮着陛下遮掩行踪,陛下瞧见小胖调戏小宫女……不不这个他真的没法帮了……

皇上自半月前那回以后整日整日地心情不好,有时瞧着一些小物件或对方爱吃的点心都能愣上半刻钟。陛下虽情绪不好也不会对他们这些下人发脾气,可他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也好长日子不敢在皇上面前随意谈笑。

下头的人不明就里实在挨不住,寻思是不是安婕妤这一胎不稳当,陛下心里头不安?打探消息送礼送到李荣海这儿,李公公皆高深莫测地一笑,不点头也不摇头,纷纷退回去让他们自个儿琢磨。

废话,这事他也办不下来呀。要想让陛下能雨过天晴,要么搞定小胖,要么是陛下自己想开放过了。

前者连皇上都办不下来,后者更是同前者息息相关。陛下都没辙的事,他哪有那本事啊?

男女情爱之事最是难解,谁能料想无所不能英明果决的陛下会折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胖身上呢?他心中暗叹面上不显,远远缀在陛下后头又回了宫,权当自己方才什么也没看见。

回宫后大理寺那里又派了人过来,说李嫔仍是拒不认罪一径大闹,只说要见陛下。李荣海瞧见皇上眉头一皱,心里也跟着犯愁:安婕妤这一胎原就没有传言中说的那么稳当,昨日傍晚李嫔去瞧她,带了一碗自己做的酥酪,没想安婕妤一吃下去当场就见了红。

陛下的第一个孩子说没就没,当然不是小事。

慎刑司与大理寺一起出动,内外消息封锁得严严实实。再一查,发现不仅那碗糖蒸酥酪,安婕妤用的帕子簪子屋里的花上都有手脚。

皇上龙颜大怒,底下人自然加紧查办。此事牵连甚广,连尚衣局的宫女都拖不了­干­系,陛下今日就是因为这个才跟到慎刑司外头瞧小胖有没有事。

李嫔是最先抓的,酥酪又是她做的,这多大的嫌疑啊!可她一直拒不认罪,只说自己无辜。她身边的宫女也是个锯嘴葫芦,半句话不说,宫里也没翻出什么证据。大理寺的人不好对宫妃动刑,可她又是关键人物,便只能来请示皇上。

李荣海站在一旁敛声屏气,等来人禀完,陛下沉默片刻,果蹙眉道:“去大理寺看看。”

心疼

杜阮阮让只莫须有的鬼吓得浑身发毛,从慎刑司出来就健步如飞地往尚衣局赶。

也是她命好,随意捡的道都能碰上人。远远瞧见前头过来一队人当中有位眼熟的主子,她立刻闪在道旁行礼。

她余光一扫便立即垂首没敢多看,来人正是如今品阶仅次于皇后娘娘、暂掌后宫的静妃。

这位娘家手握兵权,与皇后祖父安阁老一文一武辅佐皇上。只是此时不知为何行­色­匆匆,压根没注意她这个小虾米便直接过去了。

静妃娘娘的寝宫并不在这里。这条路过去除了慎刑司还能去哪儿?

杜阮阮爬起来后悄悄望了一眼,琢磨一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便转身朝着自己之前的方向继续走了。

……

大理寺。

当今圣上登基后头一次莅临,大理寺卿陈昭文不免有些诚惶诚恐。原本后妃遭人陷害之事不该交由大理寺处理,但如今皇后娘娘称病,李嫔被抓的第一时间又大呼“静妃害我”,之后的口供中也死咬静妃。陛下虽未表态,可为了自证清白,静妃主动提出将此事交予大理寺处理,因此才让这烫手山芋落到了他们身上。

他们虽做惯了刑训拷问这一行,可对着暂时不能确定嫌疑的李嫔也不好下手。

这位虽然自己没什么背景,但她当初是由先皇以先皇后的名义亲自赏赐给当今陛下的。陛下在先皇后膝下长大,又一向顾念旧情,纵使她时常在宫里上蹿下跳,没闹出大事也就不太管束她。

故而此时李嫔带出来时,除了衣裳还是被抓时穿的那一身,其余地方都还算整洁,一看便没受过多少研磨。

既是大理寺审案,向来注重细节的皇上自然不会坐在首位。然这位李嫔娘娘在大理寺中关了一日一夜,恹恹地被提上来后一见陛下,立刻­精­神十足热泪盈眶地要扑到皇上跟前:“陛下!臣妾真的是冤枉的……是有人要害我,陛下要给臣妾做主呀!”

她猛然发作力气极大,旁边两人差点一下没挟住。李荣海差点下意识往前一挡,让陛下眼风一扫顿住了,那边两人才重新拉好将她牢牢摁在原地。

李嫔犹要挣扎,陈昭文轻咳一声,已开了后:“休要闹了!陛下面前不得放肆!再有冒犯,杖责十五再行审问!”

李嫔一听,这才安静下来。只是神­色­间犹带几分委屈不甘:“臣妾只是一时激动,并不是有意。大人要问什么快问便是,陛下如今来了,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再无半点隐瞒。”

见她表情不似作伪,陈昭文便道:“既是如此,将你昨日所做之事从头到尾说一遍,不可有半点虚假瞒报之处!”

一提起昨日事,李嫔立刻有些激愤起来,看起来十分冤枉:“此事说来话长,臣妾着实没想到一番好意也会演变成这般模样!臣妾与安婕妤是好姐妹,听说她为陛下怀上了孩儿,心中十分高兴。前几日去看她时,她说自己嘴馋,许久没有吃过臣妾以前做给她尝的酥酪,如今很是想念。臣妾听了,昨日去之前就特意做了,又想起陛下以前在皇子府时也很喜欢这个,便多做了一份。可惜这次没有机会了,不如臣妾下次再做给陛下?”

“……”陈昭文见她话说一半又眼巴巴地瞧着皇上,眼中满是讨好,将桌子一拍,“休要胡扯!只说你与安婕妤之前发生何事即可!”

李嫔让他打断颇不高兴,收回眼神­干­巴巴道:“之后我便带着酥酪去了安婕妤那儿。她见了酥酪就说很喜欢,因为天热,我尝了一口试过冷热才让她吃了。她如今胃口大,一碗都吃下去还说不够。臣妾劝她吃多了怕积食,可她没有答我,反而捂住肚子忽然喊疼。臣妾吓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之后的事大人便都知道了。”

这一回交代的比从前仔细很多,说出来的事情也与其他人的口供无二。

粗看起来似乎并没多大问题,陈昭文又问她为何一意指控静妃,李嫔立刻道:“谁让她自己不会下蛋,又天天惦记别人。陛下有了孩儿,臣妾心里高兴得什么似的,她却恨不得陛下眼中只有她一个。面上瞧着和善,心黑得都没法见人!”

翻来覆去净是一些争风吃醋的争宠话,一意要求见着陛下才能说的话就是这些?

陈昭文听得头疼,偷眼看了看陛下,皇上却连眼神都没瞧他一下。八风不动地坐在那儿又听了会儿,朝他略看一眼,半句话也没有直接起身走了。

陈昭文吓了一跳,心中忐忑忙恭送陛下,又让人把李嫔拉了回去。

李嫔不依不饶一边挣扎一边被带走,他则心里七上八下纠结自个儿是不是没办好让陛下给嫌弃了。前头忽进来了个方才跟在李公公旁边的小太监,圆脸粗眉一双眼睛机灵得很,到他跟前悄声道:“大人可以用刑。”

用刑?对哪个?

他一愣,对方立刻冲他眨眨眼,陈昭文双目一亮顿时意会:“烦请公公转告,微臣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那公公一点头又溜了出去。陈昭文则跃跃欲试恨不得立时一展身手。

想他纵横大理寺至今,还没见过撬不开的嘴。他立刻命人将李嫔和她身边的小宫女分别带去两边,自个也朝其中一方走了过去。

陛下想让他私下用刑他便躲着用,陛下觉得此事有疑点那定是有疑点!且他也觉得对方口供明明这么统一,偏又让人觉得不对劲,此事中定然有人说谎。

这个人会是谁呢?

杜阮阮全须全尾回到尚衣局,百合等人皆松了口气。只是醉云被抓进去后始终不见人影,众人心中虽略觉放松但仍有­阴­影。

过了没两日消息便渐渐透出来了。这两天闭门不出的安婕妤是真小产了,而这事却与一向与她关系不错的李嫔大有关系。

李嫔宫中宫人全部被带去慎刑司,安婕妤身边也少了好些人。宫中风云莫测,事情定论之前大家都有些惶惶不安,生怕此事扯上自己。

醉云之前与安婕妤虽然走得较近,但也不至于被抓去这么久都没有音信。因此就有人传了流言出来,说李嫔就是收买她才成事的。而杜阮阮也是暂时被放出来,其实嫌疑很大,故而她最近都在找替罪羊。

这么假的消息偏有人信,还仿若抓住救命稻草免死金牌一般。不止曾经与醉云打过交道的人都有意无意与她划清了界限,连刚从慎刑司出来的杜阮阮都让人疏远了许多。

百合素馨一向同她十分要好,竟也被人劝着离她远一点,万一牵扯进去命都要赔上。

说话时对方悲天悯人的目光一扫过来。仿佛圣母光环普照渡她回头是岸。百合给气得差点桌子一掀跟她翻脸,杜阮阮拍拍胳膊把她安抚住了:她还没吃饱呢,翻了桌子掌事姑姑又有理由不给她派饭了……

一粒米不剩一颗菜不留完成光盘行动,杜小胖心满意足地靠在椅子上回神。收碗碟的小宫女走到她身边再扫了一眼:“阮阮,你们这儿怎么少了个碗,你不会吃了吧?”

“……”

士可杀不可辱!杜小胖一挺肚子刚要与她对战,对方忽然被旁边的人拽了一把,在她耳边边说话边把她拉走了。

杜阮阮耳尖,依稀能听见“你怎么这么傻,小心被她当替死鬼陷害进去”等话语。眼见一旁的百合拳头都握紧了,不由暗幸今日素馨不在这儿,忙挽住她的手说“今日吃太多了咱们出去走走”,好歹拉离了事故多发区。

尚衣局里异样的目光太多,百合越走越火大,索­性­拉着她往外头走走。

两人挑熟悉偏僻的小路散了一会儿步,期间百合一直在替她愤愤不平,告诉她那些八婆又如何议论如何诽谤她。不仅现在这事,连她的体重她被人甩了她失恋哭肿眼都拿来品评一次,说起来那口气活似自己是什么万中挑一的完美人物似的。

杜阮阮倒是十分乐观,小胖不爱与平胸生气,反倒乐滋滋道:“原来我近来这么火啊……”

“……”百合气得掐她脸,又捡了许多难听至极的话想激起她的斗志。

她一说起来手脚并用生动­精­彩,谁料自己喋喋不休半天杜阮阮都跟听说书似的津津有味,反而前头原本空无一人的草丛树后忽然闪出一个人。

那人面­色­沉郁无比难看,仿佛受了非常大委屈非常之愤怒。他眼神直勾勾又心疼又愤怒地落在她们身上,简直恨不得立时穿过这个荒凉的小池塘摸摸她的头——

百合险些跳起来:“……”????!!!

杜小胖:“……”

仍在埋伏状态的李荣海:“……”陛下快回来回来!!!

……你就这样自己把自己暴露了,连奴才也没法子救驾了啊!!!!

嘤嘤

陛下如此英明神武文韬武略,当然不会傻到以为自己站起来也不会被发现。

他在枯塘这一端,听那宫女一条条一款款细数杜阮阮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所受的委屈时,心中仿佛也受了同等的难受。每听一项便让人狠捏一把,窒痛酸胀,叫他此刻竟控制不住自己,想站出去将她抱在怀中安慰。

――之前那个总觉得已经对她足够好、觉得她要分开纯粹无理取闹的自己也仿若挨了一耳光,她受委屈爱自己还要不能忍耐。

无论前情如何,他真的很喜欢她。

喜欢到把她放在心上最重要的部分,珍而重之,不舍得任何人动她一个手指头,连他也不可以。

可他从来说不出口。什么也没说。

他看着不远处那张听了许久都无动于衷,像已经熟悉这些的脸,眉头微蹙,越发难受得厉害。

……

其实事情的真相并不像小胖以为的那样,是她先瞧上了貌美如花的侍卫小哥下手,而是他先注意到了她。

这事说来估计也没几个人会信,原本在这个以瘦为美的朝代,按理说如杜阮阮这般永远做不到反手摸肚脐的胖妞应是瘦子中的一股清流、后宫里的一朵奇葩,很难在这宫中于审美一项上找到能与她同流合污的人。

――可偏偏她就遇到了这么一个。

或者说两个。

还是在她压根不知道对方之前。

四年前她刚入宫是还是一只“横看是圆侧是球”的萝莉胖,个头不高,身材略圆。两颊鼓鼓的婴儿肥泛着漂亮的红晕,一双手伸出来都能看见浅浅的小­肉­窝。

而她那双眼睛生得最好看,水汪汪的两颗仿若黑琉璃般又通透又清澈,望着你时仿若五月里的阳光,连人的心都要瞧化了。那时的百合就是对着这样一只水灵灵­肉­乎乎,眼睛会说话似的胖妞一见钟情。

沉鱼落雁的瘦子那么多,胖得如此白­嫩­可爱讨人喜欢的小胖能有几个?尤其她那会儿刚进宫不久什么也不知道,就知道到了饭点抱着饭桶不撒手。

十人的份量她一人就能吃空,每回小宫女被提溜出来站在墙角根下挨训,那就是一串­干­瘪小豆芽和一颗饱满圆润的大土豆。

夜间饿了爬起来还能翻出白日偷藏的点心,仓鼠般吃醒半个屋子。掌事姑姑好多年没见过这样的人物,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一怒之下就把人关了禁闭。

谁料她不关则已一关惊人,给了两日白水怕她撑不住,把人放出来一看:……好家伙,又胖了五斤。

至此,掌事姑姑士气一路溃败溃不成军,而对方禁闭时偷偷给人扔馒头的百合便和自己钟爱的小胖做了一对情(lang)比(bei)金(wei)坚(jian)的好朋友。

两人的情谊由一个馒头开始持续至今,在杜阮阮心里有时连吃食都要委曲求全为了小伙伴退个半步开外。

也是因此,很是英明神武的陛下一直挺瞧不惯这个不会看眼­色­的宫女――

早知道小胖的好感这么容易刷,当初躲在后头暗搓搓偷窥的他才不会只敢围观没有投喂,以至于错过好机会白白落到如今地步……

陛下又把前尘往事翻出来在心中重温一段,无论第几次看都觉得对方­肉­乎乎的脸蛋圆滚滚的胳膊黑澄澄的大眼睛无一不让人觉得喜欢,故而瞧着旁边百合抓住小胖的那只手越发不顺眼。

此处光线昏暗又是傍晚,他从树后忽地冒出来,穿着一身暗­色­衣裳,肤­色­还白得发亮,本就十分吓人。再加上这地方向来偏僻少有人至,杜阮阮熟悉对方认得出来,可百合原比她更怕鬼。又瞧他目光那般凶狠地瞪着自己(的手),双目直愣咕咚一声吞下口水并第一声尖叫,到底没有憋住第二下,尖喊一声:“妈呀有鬼!!!”

拖着杜阮阮撒腿就跑。

“……”杜阮阮被她慌乱之下拖得半只脚都离地,可见百合吓得有多厉害。

然她这样跑回去也就算了,偏偏跑到一半她自个儿又觉不对。方才那张脸在脑海里飞来飞去怎么看怎么觉着眼熟,她沉默片刻到底犹疑地停下脚步,捏着杜阮阮的胳膊抖抖擞擞鼓足勇气又回头看了一眼――

正迎上不错眼盯着她、因她带走心上人越发­阴­沉的犀利目光。

百合:“……还还还在那里真的是鬼啊啊啊!!!”

说完两眼一翻往地上一倒,直接就给吓晕了。

杜阮阮:“……”

……晕过去就算了为啥还要拉着她!!她还可以当没看见继续跑啊!!!见那人目光微微发亮,好似上回的话又白说了他又进入痴汉状态,吓得她一个马步蹲身抄起对方就要跑路――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她动手那刻,突觉一阵剧痛以催拉枯朽之势朝她奔涌而来,如海啸般瞬间将她拍在地上。

……杜阮阮登时软了腿。

怀里的百合也“吧唧”一声掉到了地上。

可她竟没醒……

皇帝已经过来了……

杜阮阮关键时候居然闹肚子了!!

再神通广大的英雄也要对闹肚子甘拜下风,尤其像她这般平日身强体壮闹起病来便一只弱­鸡­的人。腹中唱起一出大闹天宫的杜阮阮捂住肚皮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瞧着他绕过荒废的小荷塘,面­色­焦急眉头紧蹙地朝她快步走来。

“你又吃撑了?”

“……”

她蹲地捂肚不言,他便不敢动她。自长成以来几乎再没为谁屈膝的人又一回蹲在她面前,神态焦灼又不敢轻易碰她。因她不爱惜身体,语气中也带上几分责怪:“说了许多次,你从来不记住。晚间吃多了克化慢,动不动便跑,下一回还这样,我就……”

――就再也不带板栗­鸡­芋头糕糖醋鱼葱油饼给你了。

“……”

演久了身份平等的侍卫,习惯在她面前自称“我”,习惯说教她要好好爱惜身体。可此情此景,从前一个说惯一个听惯的话无意间便脱口而出,他忘了下半句,她好似也忘了身体的不适,两人不知怎的一时都沉默了。

小点的那只缩成一团圆圆的形状,不知是腹痛厉害还是怎的,那模样像只没尾巴的突兔子。另一个高大许多的望着她的头顶心,几次开口都如从前每一次般欲言又止。

原要过来为陛下提供帮助的李荣海见状,立刻让其他人通通退一边去,别打扰皇上哄姑娘。

只是一面退一面心中暗想:要是这么好的机会都抓不住,陛下你还是憋耽误人家姑娘了……

两人沉默片刻,向来敢作敢为的皇上果不负他期望,踌躇半天,仍是敌不过心中不停涌动的情感,面上压抑目光执着开口问:“……你在知道我身份之前,究竟为何要与我分开?”

“……”

对方垂着头没有回答,只把放在膝上微微抓紧莹润白­嫩­的手指给他看,他便以为她仍不愿同他说话。

这半个月不敢叫她发现自己、不能与她说话让他如坐针毡难以忍耐,他再不想继续这样的日子。沉默一瞬,皇上终于再度说服自己,做了无比大的决心和努力,有些艰涩又努力鼓足勇气看着她道:“……我一直知道你在担心和害怕什么,只是从来不愿对你说。你不知道,其实我,我……”

这一刻的皇帝无措得像个情窦初开、恨不得把心掏给姑娘也无从下手的毛头小子。

他额上滚出汗珠,目光犹疑不安,为自己即将开口的话紧张不已,生怕从她眼中看到自己不想要、最糟糕的那种情绪。

也是因此,他话还没说完,对方忽然一整团直接投向他怀中时,陛下那颗纯纯的少男心里才会因着这个意外之喜,一边狂喜“难道她已经知道并且愿意接受我了”;一面搂着姑娘,不知所措地听她将额头贴在自己胸前,下定决心般咬着牙恶狠狠又有气无力地说――

“……”

她没说完,身子忽地往前一扑,差点让毫无防备的陛下摔个ρi股墩。

等他搂住小胖急吼吼地一看:……好家伙,疼晕过去了。

然他竟还抓住一切机会妄想在此时剖白自己最大的秘密。

上一秒还在沾沾自喜,以为此次终于大获成功的皇上:“……”

李公公仿佛能听见那颗纯纯的少男心碎了一地。

……他已不忍心再看。

心疼陛下……

静妃

杜阮阮半梦半醒间梦见自己在吃极为喜欢的桂花糖水。

香香的,清甜又馥郁,好吃得让她舔嘴­唇­。可是喂她的人十分吝啬,小小地让她尝了一口竟不再给了。她还没咂摸出味道就没了下文,睡梦里亦十分不高兴地皱起眉,于是那人又喂了一小口――随后在她喝得正香毫无防备时忽然便将一大碗苦药瞬间灌下去大半。

……嗷嗷骗子!!!!

猝不及防吞下去许多,杜阮阮梦里苦得整张脸挤在一起。噗噗把最末一小半药汁全都吐了出来,之后死死闭上嘴再不肯张。

她惯来睡得死,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竟也没有醒,也不知自己将把她小心拢在怀里的人吐了半身,而那人以旁人无法想象他会这样做的模样,一点一滴擦去她面上和自己身上的褐­色­污渍。又毫不嫌弃地继续搂着她,用桂花糖水放在她­唇­边慢慢哄她。

哄她闻着糖水的香气,一点一点尝着味儿了,才似闭得紧紧的蚌壳般渐渐将­唇­松开。哄得她将剩余的糖水喝完祛除嘴中的苦味,眉目舒展安然睡去,才舒了一口气,轻手轻脚把她放回床上。

唯一能在门外旁观望风,并想象出全部过程的李荣海垂首:除了里头这位,似皇上这般的身份,还曾对谁这般体贴细心毫无厌嫌?

只是若陛下在对方庆幸清醒时也能有这样贴心不失霸道、温柔不缺强势的作风,哪怕十分之一,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对方昏睡都不敢一亲香泽的地步……

……憋问他怎么知道不能,神通广大的李公公就是知道。

李公公表面老实地胡思乱想,而皇上忙完这一切,也从屋内走了出来。此时的他虽身上还残着药味儿,面上不动声­色­,可内心显见地十分荡漾满足,眼底还带着一股谜样的笑意。

李公公让陛下身上那股子又甜又虐的氛围整得既心塞又安慰,忙跟在后头往外走。又悄悄使个眼­色­,示意差事没办好、近来缩着尾巴做人的徒弟赵德福赶紧将功补过,把里头那位跟她那晕了又醒醒到一半又被弄晕的小伙伴原样送回小荷花池。再派人暗中保卫护着安全,陛下定然又会觉得他顺眼许多。

如此这般安排一番又顺手扫尾后,算无遗漏老­奸­巨猾的李公公果然又得了陛下一记不甚明显但颇为赞赏的目光,不由又暗笑了两声。

陛下心里肯定对他这个手下又看重看几分嘿。

……

赵德福一面做事,一面艳羡地目送师父随陛下回宫。这宫中上下谁不知道?李荣海李公公能走到这一步全凭自己本事。

他最先不是陛下身边跟着的老人,但自从他的上一任收了某位荷包,妄自揣测主子心意后,他就成了皇上身边第一得用的人。

宫里人个个人­精­似的,身份到了陛下眼中的份量到没到一眼便能看出。皇上顾念旧情,一开始并未如何重用他,可因他极善于揣摩圣意又会办事,也从不多碰那些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久而久之才渐渐器重起他来。

可也只有李荣海对其中内情最为清楚――

其余人都以为是因为陛下登基后他这个大太监最会办事,他才走到如今这样可说如鱼得水的地步,却不知他现在的地位能比以前更高,全是托了某位的福。

――如果陛下没在小胖姑娘身上受那么多挫让他帮着描补,他现今铁定还不知在哪个旮旯缝里窝着,当自己那连容大人这么一个外臣都比不上的“御前总管”。

这么一想,李公公心中对小胖姑娘越发感激。

皇上心里想的尽管跟他不完全一样,但也大同小异,一主一仆这般互补着倒也祥和融洽。

只是临回宫了,李公公才想起先前静妃派人过来想见陛下一面。陛下当时同意了,如今来人早已在寝宫外不知等了多久。他忙上前小声与陛下通报了一声,耳听一句不咸不淡的“嗯”,心中才舒了口气。

只要小胖姑娘在皇上心中的份量一朝没有消,他的地位便一日不会倒。

小胖姑娘一定要撑住啊……!!

李公公瞧着前边等了许久仍颜如舜华、娴静温婉的静妃娘娘,对比一下两者落差可称悬崖深海的外貌,心中默默又为小胖鼓了鼓气。

不论怎样……总之陛下眼中小胖最美,这便最好了。

……

静妃今日此来,自不会是为做争风吃醋之事――但这也不妨碍她先在陛下面前刷好感争争宠。

她父亲是威名赫赫的镇远大将军孙耀清,手握重兵,边关平乱后立刻主动上交虎符,奏请陛下允他解甲归田。

皇上自当不许,如此人才怎能就此归隐?便只答应他交上一部分兵权,封他做一品大将军,又赐其嫡子爵位。孙府一时风头无量,连皇后娘家都要暂避锋芒,退出一­射­之地。

静妃其人在外人面前更是沉得住气。她是陛下登基后才进的宫,一进宫便是妃位。平日做派雍容大气,暂掌宫权以来也从未做出徇私偏颇之事。再兼出手大方,赏罚分明,宫中上下无不信服。

就连像现在这样酷热炎夏之际等在陛下宫外,明明可以进去却仍摆出一副谦逊模样忍晒,亦让过往之人心中暗叹娘娘果真有血­性­。

偏李公公就瞧这人不顺眼。这会儿瞧着陛下面上的表情比起待小胖时简直可称冷酷,面对让骄阳晒得略略发昏的静妃也丝毫不见动容。反而淡淡道一句“为何不进去”,一甩袖子直接经过身体摇摇欲坠、只等皇上伸手搀一把的娇弱美人,半点没有怜惜逗留的意思。他心中无比欢畅恨不得弹冠相庆,忙也请安过后跟着陛下进了宫门。

谁让静妃傻!好好的地方不进来,硬要在外头摆出一副端庄守礼的模样,又不是头一回知道陛下不吃她这套。

静妃的贤良淑德一到陛下面前就破功。李公公心中暗暗得意,他如今也不需要亲自动手,只瞧了瞧安排的茶水是否适宜合不合陛下心意,便挑了个位置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定,让陛下一进来立刻跟过来的静妃扫了一眼也不在意。

反正他与这位主子的梁子早结下了。

这位刚进宫不久便见不得他在皇上面前得意,某日他按陛下心意拦住她端庄大方讨好皇上的脚步时,竟一派正直地指责他这是“为了一己之私在陛下面前黑白颠倒”。

换句话说就是看不惯她才故意拦她。

李荣海自然没理她,两人便顺理成章地结了仇。

陛下不爱­操­心后宫庶务,只要没碍着他护小胖便懒得动手处置那些小打小闹的事,李荣海同静妃间的不合也算在此处。

此时静妃在左下首落座,从外貌上看她自然是个美人。平日里惯常雍容华贵,如今倒是眼眸盈盈带水,十分心疼地望着上首的陛下:“陛下整日忙于公务,看着竟瘦了许多……臣妾今日亲自煮了一些滋补的药膳,御医说很有效用,陛下要不要试一试?”

陛下方才才为了喂药已自己亲自啜了小半碗、半刻前刚把衣服换下来,此时一本正经道:“有劳爱妃。只是朕素来不喜药味,怕要辜负爱妃好意了。”

“……”旁观一切的李公公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真正什么也不知道的静妃忙正­色­道:“是臣妾疏忽了,陛下不必勉强自己……”

只是语气间还有几分惹人怜爱的失落懊丧,再加上她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更是楚楚动人。

要是先皇那般怜香惜玉的,早挽起袖子身体力行地亲自“安慰”了。可惜碰上当今圣上这般不懂风情的男子,静妃的楚楚作态不过如从前的李嫔一般媚眼抛给李公公看。

皇上仍神­色­端肃毫无动容,反而要下逐客令:“爱妃不必自责。朕有些疲了,若无要事――”

“臣妾有!”

眼看自己又要被赶出去,熟悉皇上­性­格的静妃才急了:“臣妾知道陛下为了安婕妤小产之事十分难过,没有照顾好婕妤妹妹,有负圣托,臣妾心里亦十分自责……然在这种时刻竟还有人怀疑臣妾,臣妾心中十分委屈!为了替皇上分忧,更为了弥补自己的不称职,臣妾这段时间想尽各种办法百般搜寻,终于找到一名证人证明臣妾无辜,也能就此替陛下揪出幕后黑手!”

说罢,便示意随侍宫人将自己好容易找到的人证带了上来。

她神­色­里从容之间满是自得,皇帝瞧了一眼没有阻止,只往下看。被带上来的是名小宫女,年约十七八。她身形小巧窈窕,一双眼睛乌黑发亮很是灵动,只是瞧样子好似有几分眼熟。

皇帝微微蹙眉:“你叫什么名字?”

她一点儿也不惊慌,目光虚看着脚下地面,表情镇定安静:“奴婢挽冬,拜见陛下。”

挽冬。

她仿佛能看见堂上男子微微皱起的眉头,可她­唇­角微弯,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唇­边的笑意。只好把它舒展来,抹平在面上的每一道痕迹里。

不会人知道,她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偶遇

静妃在上首冷眼瞧着对方­唇­角微弯,她也微微弯了弯­唇­。

这宫里谁也不是傻子。

陛下登基时日尚短,她进宫不久,可当初为争得这个位置不知废了多少心力,似挽冬这般的小小伎俩在她面前无异于班门弄斧。

静妃方才那般的笨拙蠢笨也只有在皇上面前才会出现。她总是这般,越想表现好便越无法在他的视线里如平时一般不慌不忙、进退有度。而面对自己喜爱、也希望得到对方喜爱的男人,任何女子都会甘愿只做一个纯良懵懂的傻子。

挽冬尽管埋着头,她目中偶尔闪过的亮光聪明人都能瞧出来。李公公假作不见,皇帝不说,静妃也不说。

他们皆看着堂下自以为瞒得十分不错的小小宫女,垂首恭敬而顺从地道:“……奴婢原以为会在浣衣局过一辈子,蒙静妃娘娘怜惜,竟­阴­差阳错离了浣衣局。挽冬不才,没有别的可以报答娘娘。娘娘对奴婢这样好,挽冬不愿看娘娘白白受小人冤枉,便想在陛下面前将自己所见皆说出来,希望能还娘娘一个清白。这样奴婢即便是死,也心甘情愿了。”

既表现了静妃娘娘的善良仁慈,又侧面烘托出自己的忠心耿耿别无所求。只是旁边专职拍马屁的李公公一听,心中顿时乐了:这傻孩子,说话说这么直,生怕人家不知道她夸得是谁不是?

人不傻,只是聪明得还不够罢了。

皇帝并未动容,转而瞧瞧静妃,静妃微微一笑:“臣妾也是看她可怜。之前那事臣妾听徐公公说了,不过是冷宫那奴才幼时给过她一个馒头,才敢用这救命的恩情胁迫她动手。她年纪小不懂事成了帮手,臣妾觉着算不得罪无可恕,便将她带了出来。”

静妃一副怕陛下误会自己徇私的模样解释一番,帮着处理这件事的李公公心里头门清。

哪个好的不选偏挑了这个来作证?陛下心里头只怕比她还清楚这事里这宫女到底­干­不­干­净。静妃娘娘这回­干­的这事……只能说她运道确凿不好。

皇帝也没表态,略一颔首示意对方继续往下说。挽冬于是又语气感激道:“娘娘恩情有如再造,奴婢不敢相忘。如今听说后宫的婕妤娘娘出了事,又与李嫔娘娘有关,奴婢一下想起先前在浣衣局时曾无意撞见一些蛛丝马迹,才求到娘娘面前。”

她果真细细列举了两件自己“无意撞到”李嫔身边的大宫女循春与某某人接头之类的事,时间地点人物无一不说得清清楚楚。说到最末,还从袖间掏出一朵珠花,信誓旦旦道:“这正是她们二人谈话后无意间留下的,奴婢那时人小言微,谁也不敢告诉。如今有陛下和娘娘做主,才敢将此事全盘托出。奴婢所言惧是亲眼所见,还请望陛下明察。”

李荣海旁边的小公公去把珠花接了过来,李荣海检查一番没有危险,才呈给陛下瞧了一眼。

陛下果真只是淡淡“瞧”了一眼,目光稍纵即逝未作停留,人都没有靠近半分。他瞧完以后,李荣海分明瞟见小宫女的神情几不可察地泄出一丝失望――仿佛对于这珠花上幽幽浸染的香气没能吸引皇上注意,觉得十分失落一般。

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这看起来毫无亮点的一朵珠花,闻起来都比不过专爱弄香的杜贵人拿出来的任何一种香料,哪一点值得吸引陛下的注目?

李公公觉着对方简直有些异想天开,果然皇上看过后便意兴阑珊,摆摆手直接让人把她带去大理寺,完全无视小宫女沮丧中暗藏疑惑“这情节不对”的眼神。

等她一走没了外人,方才还目光清明娴静端庄的静妃娘娘又开始抛弃聪明,一意想在陛下面前做个又蠢又笨只会撒娇争宠的小女人。

可陛下除了小胖以外谁使这套都吃不下,便挥挥手把这位主子也赶走了。

苦等半响只等来这个结果,又是一个辗转反侧衾寒被冷的晚上,静妃娘娘纵有天大的不甘不愿也敌不过皇上的旨意,此刻只好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走了。

空有一颗争宠的心,没有一条小胖的命……你说小胖怎得一点都不珍惜陛下这般热乎乎的心呢?

又收到消息说小胖一被人搬回小荷花池边不久就“悠悠醒转”,提起仍在昏睡的百合一气儿撒腿跑没了,李公公也不知道这消息是好是坏。传话的徒弟刚走,一扭过头便迎上陛下冷淡中暗藏期待的眼神,他踌躇片刻,都不知应该如何把“小胖人很­精­神,一没人瞧便爬起来生龙活虎地逃跑了这话说出口”。

……总而言之,心疼陛下。

小荷花池巧遇“陛下”的事情对小胖而言不过一个小小浪花,毕竟她弃皇上而逃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百合却因被疑似皇上的鬼吓住,之后做了好几日噩梦。幸而后来一日恰好碰上活的陛下从不远处经过,龙章凤姿惊为天人的脸往她面前那么一刷,这才叫她遗忘了当日那个目光犀利神情凶恶的皇上。

她恢复的过程中宫里又出了一件事。先前说安婕妤落胎小产是李嫔所害,可一直没传出李嫔认罪的消息。李嫔这回似乎是真冤枉,大理寺动了刑她也不认。反倒她身边一个小宫女扛不住刑罚,再加上旁人指控,才断断续续吐出此事是她瞒着主子所为,却始终不肯说出幕后指使。

李嫔暂且脱离嫌疑,但命也去了半条。大理寺抓住小宫女往后查,发现她老家原在江州一带,半月前听说不知怎的发了家,便搬去了更加富裕的青州居住。

安婕妤落胎那日正好一家子人回江州探亲,走的是旱路,可江州没看见人过去,青州也没瞧着人回来。好好的七口人,竟就这般没了踪影。

附近的县令知府一听此事与皇嗣有关,立刻调动人马将那一路的小山贼给抄了。抓来一问人果然是他们劫的,因不愿给钱,追上山崖摔死两个,抓了五个,又杀了三个,饿死两个。

自然是骨灰无存。

那小宫女一听这消息当即要疯,被打得奄奄一息没掉泪,此刻绑在柱子上嚎啕大哭。一面哭一面喊“主子明明说好要保住他们,为何说话不算数”,哭完再无半点倔强,立刻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

这回说的似乎是真话,一条一款总算与之前大理寺查的都对上了号。可要说是真的却又疑点重重。别的不说,光供出的幕后主使人这一点――

她说的竟是静妃。

那这便怪了……

李嫔说是静妃陷害她,静妃找来人证明李嫔说的是假话。结果她的人指控的那个宫女推翻口供,反过来又说她静妃才是这一切的主导人。

两派人谁瞧着都有理,谁都理直气壮,可李嫔那里搜不出一锤定案的证据,静妃这里同理。

究竟谁在说谎?

安婕妤为这些事病得好些日子不能下床,几乎日日以泪洗面。皇上也万分重视此事,勒令大理寺必须一月之内查个水落石出。

杜阮阮又被抓去慎刑司审问一番。虽态度凶了不少,可她确实没有嫌疑。上回从慎刑司出来也从没联系过什么可疑人物,故而那儿仍旧没有太为难她。

这事说来与她杜阮阮已经没了太大关系,不想这回从慎刑司出来她却遇上了点意料之外的事。

说来也实在是巧,她出来后原是挑了另一条路,预备去尚食局看看芙蕖,顺便顺点儿点心,却没料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而对方也显见地认出了她。

不然那双真正高冷如高岭之花的眸子怎会落在她身上,停留一瞬沉默片刻,才淡淡地挪开?

脸还是那般俊,衣裳却完全不似那个人。杜小胖对脸好看的人记忆特别清楚,此人正是上回探亲日时她在宫外撞上的那个男人。

可这不是个书生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微微蹙眉,同样将眼神避开,同时也避开了那人身后面泛红晕、也像是刚遇上对方不久,此刻正拿颇为耐人寻味的眼神望向她的挽冬。

这人不是也被罚了,怎么这么快就放出来了?且那表情瞧着让人难受,不知打哪来的一股优越感自她身上喷薄而出,杜阮阮吃不消,索­性­转去另一条路走了。

不过这场偶遇倒是让她验证了自己之前的一个想法:这个挽冬看着她的视线果然跟上次一样,除了排斥厌恶还有隐隐的嫉恨自得。

她在嫉恨什么?

嫉恨自己拥有她没有的东西,比如胸?

唉,这年头,走在路上都有人嫉妒小胖了。杜阮阮摸摸圆润小巧的下巴,暗叹一声她果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近来需要她­操­心和跑路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瞧她如今都比前些时候瘦了一圈。说好这日子只要吃吃饭卖卖萌就好,她竟多承担了这么多本不属于自己的压力,着实太亏……得去找芙蕖多要些好吃的才能补回来。

杜小胖摸着小肚腩心安理得地走了,留下后头约战不成的目光盯着她的背影幽怨不已。

……说好的掐架呢!为什么她突然觉得面前这条小胖都不要的大腿好廉价……这不是她想要的剧情!!

#放了一个大招对手为何扭头就跑#

#感觉自己白重生了怎么办在线等有点急#

救人

杜阮阮虽对那书生模样进了宫的男子颇为好奇,但毕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回去后便将之抛到脑后。那之后慎刑司再没来提过人,她便也该吃吃该喝喝。其余人都忙着追查安婕妤小产、站队李嫔静妃谁是清白,而某一日她将裤腿一提,竟发现自己又活生生胖了四斤。

……四斤。

杜阮阮当夜默默拆松了一条裤腰,假装自己并没发现它有什么改变。

宫里的日子又这般慢慢沉寂下去。安婕妤之事距离杜阮阮这样的小宫女毕竟太过遥远,上头也没听到有什么新消息出来。慎刑司的人没来尚衣局,醉云也没回来。主子们还人心惶惶地担忧此事会牵扯到自己身上,底下的小宫女们却忙着准备起了即将到来的乞巧节。

乞!巧!节!啊!

宫中法定节日有吃有喝还能玩的那种!

杜阮阮穿越前是一只纵横江湖二十年的单身狗,十八年单身两年治病愣是没牵过小男生的手。穿越后连刷十三个乞巧节都是一个人,今年想好歹这回可以脱单了吧,没想男朋友转头就当了皇帝,这让她如何面对这个节日?如何面对平时都与自己同一战壕……可是其实也是有对象的百合跟素馨!!

素馨相好是她自小认识的邻家哥哥,家里也有了定亲意思。而百合却是几个月之前为了相看杜阮阮的“侍卫小哥”,四处托人帮忙才与对方结识的。之后杜阮阮跟“小哥”一拍两散,百合却跟自个儿新认识的侍卫越发打得火热,所以她之前失恋时百合才会那么惭愧。

……杜阮阮也是真的很想揍她。

他们都好上了都有相好的就她没有!就她一个人可怜巴巴孤苦伶仃在乞巧节前夜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她心中伤痛简直宛若海啸,拍得她目中眼泪一波一波往上涌。然而她都这般可怜了,百合等人竟也狠心只做不见,笑眯眯道了别就那么走了!

她们打算抢在乞巧节之前先与相好的偷偷说话逛园子,杜阮阮便眼巴巴瞧着小伙伴一个接一个地离去。她一人独自倒在床上泣不成声,哭了一会儿便累得睡着了。

小胖终究还是坚强的,倒头睡了一会儿又醒了。醒来一看天­色­才过去不久,她睡醒肚子也饿了,便爬起来去找吃的。

不得不说这个历史上没出现过的朝代果真民风开放,除了当值的宫女们,尚衣局里大半厢房竟都不见多少人影。这儿的皇帝怎得心都这么大,就不怕别人相好着就把自个儿的头上相绿了?杜阮阮找了半天,也不知是今日大家胃口都好,还是掌事姑姑瞧出她每逢乞巧必要犯一次的肚饿之疾,她寻了一圈也没找出来什么吃的,反而惊起几只藏在暗处不知在做什么的大小宫娥。

其中有对年纪较大但不愿出宫的嬷嬷,这般时刻两人居然极其要好地搂在一起了。那头树下光线不晴朗杜阮阮没看清,可就是影影绰绰连在一起的两个人影子都吓得她嘴秃噜成“皿”字状,头皮一炸撒腿就跑。

……为什么会这样!她的运气怎么这么好!

杜阮阮余悸犹在跑了老远才停下来,停下来后越发觉得自己凄惨。连不出宫的宫女嬷嬷都有伴,她一个花季少女竟在乞巧前一晚如此单着……她心里着实苦得很,如今又已出来了,便只好哭丧着脸往尚食局的方向走。

这般诺大的一个宫里,如今应当也只有同为单身狗的芙蕖可以理解她的心情,而且有吃喝招待她了。

路上怕再惊起散步聊天赠荷包的小鸳鸯,尽挑些大路走。如今是炎夏,天­色­暗得晚,最多再过半个时辰这些小鸳鸯便得劳燕分飞哼。有的宫女相好的小哥今日没当值不在宫里,便特意托人带了礼物。吃的用的玩的看的应有尽有,杜小胖眼巴巴瞧了半响竟没有一个人舍得分给她一口。

芙蕖定然不会这样!芙蕖肯定愿意分给她尝!

她心中伤痛,一溜小跑到了尚食局,在门口寻出一个认识的小太监替她进去找芙蕖。没想到那太监进去转了一圈,却说并没有看到人,听说一早便开开心心出去了。

这种时候芙蕖竟然一早就出去了???!

……杜阮阮傻愣愣站在门口,险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难过得再也站不住了,小胖手抹抹湿润的眼角伤痛至极。又见方才传话的小太监仍老老实实在她面前站着,脸蛋白净眼神清透也算好看,杜小胖想了想,便擦­干­净脸上的泪和汗,张嘴问他:“你……”

旁边忽地窜出一个跟这小公公年纪差不多的宫女,脸蛋鼓鼓地瞪她一眼,又一把将那太监拉了过去:“小林子,你在这儿做什么?我都等你老半天了。咱们说好一起去看荷花的,你可不能跟别人跑了。我们快过去吧,晚了就没有好位置了。”

愿不愿意跟她一起过吃喝看月谈人生……

杜阮阮:“……”

人被抢走便罢了,临走还叫小宫娥横了一眼,连眼角都要显示出“你都这么老还想跟我抢人”的嫌弃。她哪里老?!杜小胖今日连受三重打击简直生无可恋,站在原地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时之间只觉天大地大竟无小胖容身之处。

她眼泪都在眼眶里转了两圈,生生咽了下去。一人默默垂着头往回走。途径荷花池,还能看到那里有许多交好的宫女在一起说话。

大庭广众之下自没有侍卫敢堂而皇之与宫娥站在一起,但私底下谁知道像百合那般见­色­忘友的有多少呢嘤!小胖心头沉重步履也沉重,垂头丧气正要同这一路繁华道别,独自一人回去孤单寂寞的尚衣局,脚下不知踩中了什么,人都跟着晃了一下。

这时节,难不成有人荷包簪子掉了让她踩着了?

她愣了愣,忙俯身下去捡――腰一躬还没挨着东西,身后忽地窜出来一个人影,十分迅速地从她手边上就把东西给捡走了

杜阮阮抬头去看,那人已经飞快地将那物往袖间一藏,面上讪笑:“这是我刚过来时掉的。我寻了许久没找着,没料被你找到了,多谢你了。”

“……”

平时眼神攻击一下就算了,现在这样就有些过分了吧?

东西是她先看到的,不管是不是她掉的,总得让她先拿起来确认一下不是?万一是什么重要物品呢?

杜阮阮眉头一皱,她面前此刻笑得理直气壮的女子,同当初在慎刑司见到的那个柔弱坚韧的姑娘半点都不相同。她也实在想不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才让这人如此针对她?

挽冬笑容满面看着十分有礼,实则半步不让,没有半点要让她看看自己捡了什么的意思。杜阮阮平日里是个豆沙包,面上软肚里黑,很少同人生气。此刻天­色­渐渐晚了也着实不想跟她闹得难看,便皱着眉不再多言语。只在心中记了一笔小黑账预备回去搬救兵,面上懒得客套,点点头就准备走。

――正在这时,也不知是不是该说两人运气好,方才还一片静谧祥和的荷花池突然喧闹起来,有个宫女不小心落水了。

荷花池的水不深也不浅,也是凑巧,在场人大部分都不会水。即便会水,如此黑乎乎的夜里,一般宫女也不敢下场去救。躲在角落的侍卫倒有会的,可落水不比其他,夏日衣衫单薄,万一上来以后看见什么不该看的,那如何是好?

事态紧急,与那宫女交好的见她在下头动静越来越小都快急哭了。有人找了棍子下去,但她已然气力不足握不住了。杜阮阮自小便在水边长大,见状立刻要下水救人,没料身边有人比她还快,有如离弦之箭瞬间跃到水中。

杜阮阮本想提醒对方救人时从后面上,定睛一看发现下去的是方才还在与自己笑里藏刀的挽冬,且救人之时还不忘给自己一记得意的目光,便默默停住了。只在上面让人接应她们,又把旁边的闲杂人等赶走,拿了­干­衣服过来,等她们上岸后好裹上。

挽冬水­性­不错,虽让那宫女勒住呛了口水,却立刻知道从背后挟住她。她毕竟是女子,游到岸边时有些支撑不住。好容易让杜阮阮等人把怀里这个拉上岸,杜阮阮正要把她也拽上来――忽听不远处公公一声唱诺:“皇上驾到――”

水里那个眼前一亮,立刻假作体力不支往岸边悄悄一蹬,不动声­色­地甩开她的手挣扎起来。

岸上看着的杜阮阮:“……”

这人是不是傻?

她回头瞅了瞅起码还有二十米才到这里的皇帝,又瞅了瞅水里生龙活虎假意挣扎的挽冬,只觉……她下回还是不要跟她计较什么了。

这智商,得有多大脸才觉得陛下会亲自下水救个普普通通的小宫女?

这不是天真……这分明是傻啊!

礼物

皇上当然不傻,也没有出现什么把其他人认作小胖的乌龙戏。

毕竟杜阮阮偌大的一团站在边上,夜里打着灯笼也比别人多费光,原本就一脸漫不经心实则十分关注那边的皇上当然不会看不见。

既然掉下去的不是他挂念的小胖,他自然没了再多看的意思。余光一扫就收了回来,与身旁面容平静的男子道:“你许多年没回来了,今夜便在宫中留宿一晚,也随朕一起去看看吧。”

那男子自是颔首:“臣弟遵旨。”

面上淡淡,行走间却不经意地回瞥一眼,好似看到了什么,又好似什么也没看到。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朝离荷花池不远的一处小院走去,仿佛并没注意另一头发生何事一般。李荣海自然能瞧见水里还有一人挣扎,可那又不是陛下记挂的那位,安排个小公公去看便是,犯不着劳皇上大驾。

再说他跟前除了陛下有一位许久未在京中露面的尊贵主儿,兄弟二人要携手去追忆往昔,他忙着派人开路打点都来不及,哪还顾得上那么多。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怎么来便怎么走,灯火通明的队伍打荷花池边上一擦便过去了。水中挣扎的挽冬眼睁睁看着对方走远却没有半点办法,她演了半响也没力气了,只好狼狈不堪地让人用棍子拉着爬了上去。

夏日池边风大,衣裳湿透吹起来也挺凉的。方才被她救上来那个已经回去换衣服了,幸而旁边还有心好的宫女回去拿了外裳也往她身上一裹,挽冬这才免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轮廓尽显的难堪。

只是方才发生的这番事已经足够叫她丢脸。离得远的没看懂,像杜阮阮之类耳聪目明的一瞧她的表现便猜出了来龙去脉。

想攀高枝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宫里哪一个愿意永远在底下让人踩着没有出头的那天?只是觉得挽冬今日的做法着实有些天真了。陛下何等尊贵的人物,竟妄想让他亲自来救个宫女?这实在是她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挽冬裹着件半­干­不湿的外裳,面上一半红一半白。她猜出众人心思,偏又不能嚷嚷这事儿从前的确发生过。当时落水的那人模样还不如她呢,偏偏就借着这么一件事飞上枝头,后面竟一步一步爬到令所有人咋舌的高度。

她明明所有事情都是按着前边那人一样做的,凭什么这一世陛下便一眼没看她地直接走了?她心里既是不甘又是怨恨,可又不敢埋怨陛下冷心冷意,就将这一腔怨怼都发泄到了杜阮阮身上,狠狠瞪了她一眼才眼圈发红地飞快跑了。

“……”杜阮阮摸了摸鼻子,让这飞来一眼看得一脸莫名。

怎得?她是觉得自己方才拉她上来时看她站不稳顺手搂了一把腰,心想皇上没摸竟让小胖摸了,才不舒服过不去了?

那过来啊让她摸回来就好了嘛,好好地瞪她做什么。

旁边刚刚递衣服的宫女叫添香,平日与挽冬关系尚可,此刻帮着打了个圆场:“她兴许是觉着丢了脸心里不好过,于是才迁怒了你。你别放在心上,等她明日回转来,定会与你道谢的。”

其余人也都这么想,纷纷劝她不要计较,杜阮阮当然表示自己一点也不在意,虽然她觉得对方明天也不可能来跟她道歉。

这儿闹出一起宫女落水的事情,自然也是不能多呆了,回头各处的公公嬷嬷肯定都要问起。大家各自道了声别,三三两两地散了。

杜阮阮白瞎一个好夜晚,净在外头­干­了点不知所以然的事,这会儿跟着往回走。她心里还记着自己出来是要找吃食……呸呸找芙蕖的,故而又从尚食局门口转了一圈,正好又遇上先前那个小林子公公。

他旁边那宫女与他十分要好,两人仍是一起回来。此刻见到杜阮阮,又睁大眼瞪她,瞪完才对小林子道:“这世上有些人会莫名其妙地对你好,但你只需要记得一件事,他们都是虚情假意另有所求,只有我一个人是真心对你好。”

小林子果然愣愣点头:“哦,我记得了。”

杜阮阮:“……”

她连许银子许吃食的皇帝都没瞧上,难不成还会跟她抢个面目稚­嫩­毛都没长齐的小公公?!!

小胖深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可人家又没指名道姓她都不知怎么还嘴,只好怀着满肚子的怨气恨恨地走了。

回房以后发现百合素馨她们也回来了,正在手挽手互相说着自家那个今夜如何如何以后如何如何,话里嫌弃话外虐狗。杜阮阮在边上听了半天都Сhā不进嘴,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仍没有半个人愿意给她点吃的分享快乐,便含着两泡眼泪再可怜不过地洗漱好滚到了被里。

也是怪了,她挪着ρi股刚往被子上一压,身子还没坠下去,吃货的本能立刻叫她发觉出不对。

杜阮阮唬了一跳,连忙又翻下来。蹲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把被子掀开一条缝往里头一看――形状还没看清,一股子馥郁的香气慢慢悠悠飘到她鼻间。

旁边素馨正与百合说话呢,鼻子忽然耸了一下,立马睁大眼:“什么味儿?――谁藏了什么吃的,怎么这么香?阮阮,是不是你藏的?”

杜阮阮呼啦一下把被褥放下来,义正言辞地扭头看她:“我昨日才说我要忌口少食,怎么可能今日就食言!况且你不是方才还亲眼看我去洗漱么,要是有吃的我作甚放到现在才拿出来?”

素馨想想也是,狐疑地打量她一眼没看出异样,就转过头继续同百合说话。杜阮阮松了口气,四下望了圈没人注意这里,这才小心翼翼地爬上床。爬上床后立刻翻向靠墙那边,两只胳膊伸进被子里谨慎地摸索一圈,摸完后翻到脸前面嗅嗅:……果真是吃的!

香的是虾仁春卷,软的是糯米凉糕,另还有两样一口一个做得极为­精­致的小酥饼。夏日天热东西还是温的,这几样都是她平日爱吃的。杜阮阮本就饿得慌,此时摸着近在咫尺的美食肚子咕咕噜响了一串长音,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在被窝里生生打了个滚!

――这么一滚,滚到一半也就停下来了。

屋里这么多人,能把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到她的被子里这么久没让人发现,杜阮阮当然想得出这宫里谁才有这般的本事。

可……

如果可以选择,杜阮阮也想开开心心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地把东西留下,反正在其他人眼中这是天上掉都掉不下来的好事,她只管张嘴接着,享受世上最有权势的男人对自己的深情追求罢了。

但她没法说服自己接受。

她壳子里住的是个现代社会一夫一妻的灵魂,家里没人需要她飞上枝头发家致富,她也不愿意变成李嫔安婕妤这样为着男人争斗不休的模样。嫁给普通侍卫小哥也许同样管不住对方纳妾,但她至少可以在他有二心时选择和离。

而那个人面对她时仿佛深情又用心,每件事都做得再用心不过――可他始终没有放下-身架去听听她究竟说了什么。

他做的都是他以为她会高兴的,也总以为她说不愿意留下是在使­性­子闹脾气。

杜阮阮躺在床上对自己从前做过的事情做了一番审视检讨,反省在这个过程里她是不是表现得仍旧不够明显不够坚决,他才没有明白问题在于她想出宫不想当小老婆,他却要她为了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个自己留下。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愈回视这段感情中自己付出和对方付出的,心中就愈加惆怅。再看一眼油纸包里的小纸条,更觉得如果对方不是皇帝该有多好。

一面乱想一面把油纸包收好放在靠床的小桌上,香味飘散出来也不在意。心中打定主意这回再怎么都要将这事做一个了断,闭眼决定好好睡一夜明天趁着这个计划与皇帝大­干­一场――

眼皮刚合上忽让人一脚踹在ρi股上:“你刚不是说你没吃的么!?”

杜阮阮:“……”

她睁眼一看,床边立着一名女金刚手提纸包对她怒目而视。

……可这吃食真不是她的呀啊啊啊!!

瞬间哭瞎的杜阮阮心中再给皇帝添一笔小黑账,一面求饶一面抱头鼠窜。背上新添五指山,泪水湿透小圆脸,只觉今日不顺之至,早知如此老是在房中呆着就是,反正也没吃饱何必出门作死……

留一块啊她还没吃饱啊啊!打都打了还不让她自己吃几口么!!

唯一

前一夜闹得厉害,第二日爬起来一照镜子,瞅见铜镜里那张模糊不清的大肿脸……杜阮阮登时恨不得拎起被子跟素馨同归于尽!

明明知道她晚上一哭就要脸肿,素馨昨夜还那么欺负她!简直不是人!

小胖一大早便在房里嚎得痛不欲生,百合瞥瞥她被泪水泡发的大馒头脸笑得打跌。一面笑一面给她揉脸,又安抚她今日宫中太忙,明日寻个空子再逮住素馨给她报仇,她这才含着泪暂时放下了剪子。

今日后宫嫔妃都要随着称病许久一直未出的皇后娘娘乞巧,果真忙得后脚踩前脚没空抽身揍人。虽整个景朝只有杜阮阮知道大家拜的那对万年情侣只是两颗压根没碰过面的石头,但她也跟着玩得很开心。期间还被人指使去前头众妃嫔主子那里帮忙,遥遥瞧了一眼人群最中央的皇后娘娘。

她进宫来只见过这位两次,隔了老远一看,似乎与上一回并没什么差别,只是身形越发瘦弱。偶有一阵风刮来,都似乎能把皇后娘娘吹走似的。

这等身材杜阮阮羡慕不来,她没穿越前最末那年比皇后瘦得还要厉害。杜小胖还是喜欢自己如今这般白胖好捏的模样,又悄悄瞧了两眼便回去了。

今日大家要么在忙要么聚在一起折腾绣针水饺乞巧,杜阮阮则另有安排,看准时机跟百合同掌事姑姑都告了假,只说自己不舒服回屋躺躺。掌事姑姑见她今日吃饭老实本分都没抢别人­肉­,­干­活也兢兢业业半点没出错,这才甚为安慰地放她走了。

杜阮阮说着有个了断,可她一个小宫女也没别的法子见皇上。要真那么容易见,她也不至于跟人家谈了几个月才发现对方是天子。今日这时候想碰着李公公也不是易事,昨日那包里夹着条子写的“给你”,她直觉对方今天还要来一趟,便回来碰碰运气。

也是她命好皇上命不好,她进屋后把门关上,伸鼻子到处嗅,立马闻出了味儿。杜阮阮眼睛一亮,敦敦敦跑到自己床边,掀开被子再一瞧:嘿,东西还没送呢!

这下才松了口气。乐滋滋地爬上床坐好,冲着同样空无一人的房梁喊:“送包子的,我想见陛下,你能帮我找他么?”

房梁:“……”

杜阮阮等了一响没有动静,又道:“别躲了,我都闻出味儿了。你今日带的是豆沙馅大包子、枣泥荷花酥跟金丝烧麦不是?要不劳烦你替我向李公公说一声,他有法子帮我的。”

“……”

房梁沉默一瞬,忽然从天而降一只油纸包,果不其然包着她说的豆沙包荷花酥金丝烧麦。下一刻便有个人影夺窗而出,瞬间消失无踪。从背影上看约莫很是纠结,半点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大内高手竟拜倒在一只小胖宫女的鼻子下。

杜阮阮也没在意,控制住爪子没对包子大开杀戒,过了不多时,果听见一个小声音在外头悄悄喊她。

她出门一看――门外等着的竟然是隔壁房的浅碧。杜阮阮吃了一惊,浅碧却一脸坦然若无其事,笑着对她说:“有人让我来找你,快随我去吧。”

见她面上惊疑不定,她又上来牵住她的手,往她掌心里划了个“李”字眨了眨眼,杜阮阮这才确认对方的身份。

两人一起离开尚衣局,旁人见是两个小宫女结伴也没多想。可她心中仍十分不解:难道浅碧一直是李公公的人?

无缘无故,李公公收买一个尚衣局里的普通小宫女作甚?

……这么说来,她和百合素馨说的话做的事,比如当初失恋哭肿脸、背后狠骂前任是个渣男负心汉、细数渣男前任二三事这些,浅碧知道,李公公知道,甚至……皇上也知道?

杜小胖完全吓懵,妈呀谁能想到那货那么腹黑竟在她身边放了个眼线呢!她几乎都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该杀头抄家诛九族的坏话……那到底是浅碧人好没说,还是皇上心好一直记着小黑账没杀她?

小胖整个人呆掉如坠梦中,让浅碧东拐西拐地带到李公公面前犹没回神。李荣海见她双目发愣像受了什么打击,也没出声打扰,只让旁边的宫女先把她手里紧捏不放的油纸包取下来,毕竟总不好把这个拿到陛下面前。

没想这宫女的举动在小胖眼中无异于虎口夺食――她手刚碰到油纸包,杜阮阮不仅立马回神,且双目炯炯反应迅速立刻将不法分子往前一挡,差点直接给人推个ρi股墩。

李荣海及小宫女:“……”

……得了,他还是别瞎费这功夫了。李公公颇无力地挥手:“罢了,你把人领进去吧。”

里头那位今日心情同样不太好,她误打误撞选在此时过来,也算是运气了。

小宫女也吓得够呛,哪见过这么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忙把人引了进去。到陛下面前禀报一声便又退出去,留下已经回神的杜小胖独自面对皇上。

此处十分寂静,皇上立在一处凉亭中望着湖面出神。这宫殿她之前没来过,杜阮阮攥着手里的纸包心头暗暗叫苦。她这一路瞎想太多,原打算在他面前铿锵有力说的话语,现在半个字都没想明白。可人都到了这里再不能再打退堂鼓,便小心翼翼向着那个背对她的人问了一声:“陛下?”

听见她的声音,他似失神一瞬才清醒过来。杜阮阮让他较之平日格外不同的眼神扫了一下,莫名有种凉凉痛痛的感觉,不由局促起来。

再局促再踟蹰,话仍是要说的。再拖下去便如故意吊着别人当备胎,一面享受一面嫌弃他给的不好的,她不想这样。

杜阮阮吞了口口水,重新抬起来的胖脸意外地坚定,把手上的东西又举到他面前:“这个,我不能收了。”

自她进来起,他的目光好像一直在游移,此刻才随着这个举动在她身上落定。他今日真的很不一样,眼睛里没有往日被包裹在寒冰之下暖暖的和煦温柔,看着她时一片清明空寂,仿佛落在别处,轻声问她:“为什么不?”

她默了默,小心斟酌言语:“因为……我和你已经没在一起了。既然没在一起,便不能再收对方的东西。昨日那份我想法子还你,你以后不要再跟着我,也不要送我礼物了。”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眼里不知是何情绪。她咬咬牙,“我们已经分开了,我……我也不会再跟你和好。我不想留在宫里,也不想跟其他人分享夫君。我只想要一个人,如果那个人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他,可你不行。你……陛下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但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宫女,长得不好看也没有身份和地位……我配不上也要不起陛下。”

语无伦次地说了一段,说到最后竟有些难过了。脚下那小块地方被什么打湿了一块,她拿脚尖碾了碾,摸了摸鼻子:“奴婢今天看见了皇后娘娘,娘娘真好看,还有静妃娘娘昭仪娘娘,她们都比奴婢好看多了。陛下既然娶了她们,当然要对她们负责,怎么能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呢。奴婢又胖又蠢,在这里混不下去的,陛下还是放过奴婢吧。”

他骗她他是侍卫,她也骗他她不喜欢他了。

她跟自己说他不懂她,说她想出宫,说以后还能嫁给别人……可是他给她送的都是她最喜欢吃的,份量是他每次叮嘱不能再多一块的。上次她从慎刑司回来撞在花盆上,脚趾头肿起来,第二日就发现枕头下藏着瓶金疮药。那天跟百合出去玩,夜里发现衣裳不知挂在哪里破了个口子,她嫌麻烦想睡了再补,第二天起来就完好无损。

他对她是真好。除了不能只要她一个人,兴许她说要他把自己背起来在宫中跑都愿意。

只是他跑得了那么远么?

……杜小胖让自己煞风景的脑洞一堵,明明哭着的都快让自己又气哭一遭。可皇帝眼里的她还脸蛋红红、眼睛红红,拿小胖手拼命擦着断了线般的泪珠子。皇上让她脸上的泪珠子砸在了心上,方才还混混沌沌不知身在何处的脑子骤然清醒,想起许多年前这一天,有人也是这样同他说的。

说他很好,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说舍不得他,可她不想留在这里。说……

所以他总是被留下,被舍弃的那一个。

沉默许久、在原地伫立许久的男子忽然上前一步,他的胳膊那样长,一下子便将她整个人都裹进怀里。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把她整个人包裹起来,杜阮阮脸上还沾着泪,一双眼睛圆滚滚地看着他,似是不明白说得好好的这么清楚,他怎么又这样了。

而他只是默不作声,将脸埋在她的肩上,鼻间萦绕着她特有的闻起来又甜又软的味道。

他从没觉得自己这样充实,唯有在她身边,唯有这样抱着她。

唯有她而已。

闷了许久,他方慢慢地说了一段话。那声音好像是从胸口里发出来似的,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钻到杜阮阮耳中,戳到了她的心上。

又痛又痒,蛮奇怪的。

“我从没有骗你。……我身有疾,没有碰过她们。你说的这些我不是做不到,但你一直不肯信我。”

“……你不信我,可我只要你一个人,也只有你。”

只有你。

她一时间没听懂对方说了什么,就这样举着胳膊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

而他的眼睛便这么看着她,里头像藏了一片璀璨星空,动人至极,只待她再往前一步……一步就好。

温柔

那样好看的脸朝着她,那样好听的声音闷在耳畔,他眸子里的星星仿佛都要融进她眼里,可小胖心脏砰砰乱跳之余,一面觉着自己耳朵快要怀孕了,一面立刻抓住重点茫茫然地张口问:“你……你不举么?”

皇帝:“……”

他说了那么多为何她只听见这个?陛下的脸霎时黑了。

这反应在杜阮阮眼中分明就是默认。她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瞅着面前人那张俊脸满是不可置信――

他真的不举?

……长得这么好看居然不举??

妈呀这简直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她又偷瞄一眼对方的神情,呸呸两声,心里琢磨:那安婕妤是怎么怀孕的?再说后宫里这么多妃嫔总不会都是傻的吧,皇上睡没睡过她难道她们自己也不知道?

杜小胖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问题,问不出口又恨不能化出横幅把它们贴脑门上。不能怪她脑洞太大呀,实在是这情节连电视剧里都不会这么演……你看有哪部电视里的男主告白会首先告诉别人自己不举?

难道是想让她先自己做出选择,看是想要个颜好腿长不中用的,还是另外挑个人丑腿短但……

“……”

脸上忽地叫人一捏,小胖立刻清醒。肥嘟嘟的­肉­感叫对方意犹未尽,又捏了一下才罢休。杜阮阮被人打扰十分不高兴,却也及时止住不良脑洞,否则按这个趋势下去她定然可以脑补出一部“颜好五秒西门庆与人丑X好武大郎二三事”。

她收起面上谜样的微笑,颇为不满瞪他一眼。瞪完后忽然回神两人身份已今时不同往日,又反应过来他竟还搂着她没放。顿时脸上一红,脖子也红,再接着耳朵根也红了。整个人红成一只熟透的寿桃包,慌得手和脚都不知往哪放,只好僵硬地抵在他胸前,眼珠子也僵在那里不会转了。

皇上如此熟悉她,自能猜出小胖脑中方才想了些什么。他却不舍得苛责,他认识她时她就是这样,喜欢上她时也是这样。如果换了一个身份后就要求她也恭恭敬敬地对自己,那他的行为同强迫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陛下现今没有多的时间继续剖白心意,他心里远没有面上看上去那么自然从容。陛下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安定内心,忍不住又小心地催了她一句:“你明白我方才说的话么,你是怎么想的?”

小胖被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馒头脸红得像发烧,不止眼珠子,舌头都似冻钝了,结结巴巴地问:“什什么话呀……”

这不怪她呀……她、她虽先前也暗搓搓地肖想过这个人这双手这胸膛靠上去是什么感觉,但她没想到他不仅这么主动,而且抱上来就不撒手了。如此搂着她一直耍流氓……这样下去她也是会烧中暑的呀!

陛下听了也未生气,好声好气地又将方才的话问了一遍。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在他眸子里,那把大提琴般的低音嗓又温柔又好听,小胖让他瞧得心都要化了,眼珠子都不舍得从他脸上挪开。

以前也觉得好看,但喜欢上他后又多了“心上人”光环加持,颜值震慑效果翻倍。她有些招架不住,对方说什么全应着:“明白……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眼眸又亮了亮,神­色­果又软了几分:“真的?你答应我了?”

小胖狂点头:“嗯嗯……”

陛下霎时松了口气,整张脸都放松下来,手一伸将她搂得更紧了。杜阮阮整个人陷在对方怀里,圆润的一团竟也挡住了十之七八。她像掉进米缸的耗子,幸福得几乎快厥过去,水汪汪的眼睛都眯成了两道缝,听他在头上狂喜得碎碎念起来:“你放心,我此生绝不会负你。我的确有疾,但并不是无药可愈。只是我从前不愿意碰她们,才故意以此为借口。从今以后我定会遵循医嘱好好治病,以后也好与你……”

小胖:“嗯嗯嗯……”

……嗯?

……咦???

对方话尾忽收意味深长地停了下来,杜小胖混沌的大脑中随之划过一道亮光。她猛然抬头迎上他的眼睛,好似抓住了什么一下反应过来……妈呀她这是怎么了她做了什么!不是说清楚要分手的么怎么又抱一起了?!

杜阮阮立刻将眼睁得溜圆,胳膊也马上挣扎起来想从他怀里跳开,可那人在她察觉前已然早一步窥破她的想法。他目中全是终于得尝所愿的满足喜悦庆幸,不舍得她再踌躇反复,索­性­小人了一把,就这般迎着她错愕不已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压了下来――

“……”

那样珍视的姿势,然意料之外地并没落在她­唇­上,而是印在了她的眉心。

视若珍宝,珍而重之。

他似乎也将额头贴住了她的,有耀目的光芒从他眼中徐徐坠到她心底。她依稀听见他在耳边轻轻慢慢地低喃:“你没有拒绝我……我很高兴。”

“给我一个机会,信我一次,可以么?”

“……”

杜阮阮没有说话。

她的反应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美­色­、情感与理智之间,像开了挂般无往不利的小恶魔终于打败并没有多少斗志的小天使,这一役,她认输了。

小胖揉了揉眼睛,把还染着湿气的圆脸埋进他胸前,瓮声瓮气道:“……那如果我有天觉得自己过得不高兴了,还可以自己选出宫么?”

男人心下酸软,却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当然可以。”

你永远不需要在我面前掩饰隐瞒自己。

因为我原本喜欢想要保护的,就是这个最真实的你。

……

昨夜乞巧,侍卫小哥别出心裁送了件十分特别的礼物,百合无比惊喜,睡一会儿就要伸手摸摸,半夜都没睡着。

如此辗转反侧,到三更时分终于忍不住起夜。轻手轻脚出去一趟回来,刚推开门进屋,立马撞上一对如狼一般灼灼发亮的眼睛,吓得她汗毛倒竖差点一嗓子叫醒半个尚衣局――幸而对方较旁人更圆润几分的体型瞬间暴露了她的身份。

百合激出了一身冷汗,忙轻手轻脚关门进屋,压低声音问她:“阮阮你闹什么呢?这么晚都不睡,吓死我了……”

杜阮阮眼睛睁得圆圆的像两只小灯笼,内里充满“我有一肚子八卦想说但谁也不能告诉”的隐秘兴奋与纠结:“我睡不着……”

百合以为她怎么了,蹲在床边摸了摸她的头:“是不是吃撑了?我那有消食的糖丸,你吃两个躺一会儿,等下就睡着了。”

“才不是――”

杜阮阮让百合摸黑塞过来一只山楂糖丸,想说的话堵在嘴里,砸吧两下滋味不错,也默默地吞掉了。再看百合已经搂着侍卫小哥给她送的东西心满意足地睡了,她叹了一口气:这年头竟连点八卦都分享不出去了。

……她真的好想大喊一声她泡到了一个本朝最好看的汉子,而且这个汉子还对她死心塌地喜欢的不要不要的啊!

在这样一个以瘦为美的朝代,身为小胖的她此行简直可以载入史册名留青史。虽然他现在不举……但也只是暂时嘛!可怜她如锦衣夜行,自个儿激动得不得了,旁人却一个都不能说。

谁让她自己选了继续瞒着这条路呢……

杜阮阮在床上激动得打滚,选择相信对方好像也给了她那些无处安放的情绪一条出路。是好是歹总要试过才知道,这么多年来头回谈恋爱,她总要信一次自己的眼光。

从前分手是因为她看见他跟挽冬在一起,以为他脚踏两只船,如今看两人半点不熟的样子便知肯定是自己误会。

她尚不清楚内里真相,便想下一回见他再问。拥着被子折腾半宿终于睡着,谁料第二日天没亮透就听门外响起敲门声,一阵高过一阵十分急促:“杜阮阮?杜阮阮!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别不出声,快开门!”

“……”

这阵仗活似现代正室抓小三,竟没吓醒杜阮阮。她半梦半醒赖在床上半天不愿起来,险些让隔壁同样被闹醒的轻红一脚踹下铺去,这才“啊啊”两声茫茫然坐起来发愣。

再一听,这声音……

这不是挽冬么?

突然

不知是不是外头有人劝,杜阮挼爬起来那刻敲门声便停了,又过一会儿连挽冬的声音都没了。

她坐在床上懵了半响才回神,对对方一大早来扰人清梦的举动十分不解。昨晚不是还好好的么?刚落水就这么­精­神十足气势汹汹地来找她,她都不明白自己哪得罪她了。

杜阮阮让这么一搅瞌睡醒了大半,­干­脆换了衣服爬起来看看究竟怎么了。

屋外挽冬竟还没走,只是眼圈发红一脸愤恨像整夜没睡,陪着她劝慰的却是浅碧。

昨日在那种场合下发现浅碧是李公公的人,导致她今日一看对方的脸便觉别扭得很,总想着她会不会已经知道自己和皇上的事了?浅碧倒也识趣,看杜阮阮出来,又劝了两句自个儿回房了,留下杜阮阮独自面对模样倔强的挽冬及另外那些躲在屋里偷听的人,很是有些头疼。

“你找我什么事?”

挽冬面上的神情仍有些激愤,可比起方才敲门时的状态平和多了,冲她道:“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杜阮阮脸上还带着红扑扑的枕头印,闻言一脸莫名:“我做过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她闹腾的时间久了些,这个点天已经亮了。有宫女经过二人时不免好奇地多看一眼,挽冬眼圈越发红了:“你别装傻!昨日荷花池边分明是你……否则我怎至于如此!”

昨日荷花池边人并不很多,知晓此事的宫女大多一回去便歇下了,还没来得及与旁人分享。如今挽冬自己提起,又说得犹抱琵琶半遮面地,暗中偷听的人还道是有大八卦,忙追问知情人。

杜阮阮让她这一出也闹得很是无措。昨日她救人大家都看着是她自己跳的,可不是她踹的。后头上岸时也是她自己挣脱,难不成要寻着这处作伐?那也不至于这么大早就气成这样呀。便问:“是不是有人传闲话?你放心,昨夜那样惊险的境况你都愿意挺身而出去救人,我实在很敬佩你。我既是在场人,如果听见有人瞎传谣言毁你清白,定会替你作证!”

杜阮阮不知对方来意,便斟酌言辞把昨夜的事带了一句,免得待会又被倒打一耙,她却不知挽冬方才鲁莽前来,此刻热血过后冷静下来也在后悔。

她原想质问的并不是这事。她心中藏有一件谁也不知道的大秘密,原以为可以凭借此物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昨夜捡东西救人后发生的事跟上一世半点不同,早上醒来后又从那物那里得知杜阮阮与皇上竟又和上一世一样,她心中简直要发狂。

……这个女人竟然又与陛下走到了一起。就算她已经阻止对方救人,没给她留下陛下救她的机会,可杜阮阮仍旧以她不知道的方式成功了?

她半点也不甘心!明明她有了改变命运改变未来的能力,但这一桩桩一件件地居然都与她构想的背道而驰。难道这个女人生来便有那般的好运气,谁也夺不走拿不掉?难道她生来就该被对方压着低人一头,未来也只能做个卑微低贱的小宫女汲汲营营虚耗一生?

……不!明明两个人起点一样,她不甘心!永远不会甘心!

挽冬攒了满肚子的怨怼嫉恨过来,所以刚才敲门的反应才那般激烈。可她此时苦于无处交代自己消息的来由,纵有天大的愤恨也只能暂时偃旗息鼓。

她得冷静,像之前那样就很好……这女人身后有太多人为她保驾护航,不值得她与对方硬碰硬。她还应该像上次利用王公公那借刀杀人样,把自己­干­­干­净净地撇开就好。上次只差一丁点就算计成功,之后又借着静妃脱离困境,使她有些得意忘形,这才蠢到直接与对方正面交锋。

一番反省后挽冬彻底清醒。她不能暴露自己唯一的依仗,只能如现在一样继续扮演一个愚昧笨拙说话颠三倒四的蠢女人,眼中含泪半惊半疑地问她:“不是你么?可她们都告诉我……我,我误会你了,我向你赔罪,我一时激动以为你也像她们一样,是我错了,你别生气……“

她说着说着便落下泪来,杜阮阮让这说哭就哭的本事惊了一瞬。小姑娘娇娇弱弱地立在她面前,不知道还以为她欺负她了,忙说不用,连哄带劝地把人送走,这才松了口气回房。

百合起来梳洗,见她回来便问怎么了。杜阮阮也不是个傻的,对方这一趟来得虽说莫名其妙,可她先前态度那么明显敌意几乎不加遮掩,如今不过掉几滴眼泪装下可怜,她当然不会信。把这事跟百合一说,当中省去一些不好开口的地方,百合听了,竟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胖脸:“一夜不见,你竟聪明了许多……”

杜阮阮:“……”

小胖表示不服,两人一场恶斗,最终以“体胖人圆身手好并不能代表打架一定赢”告终。

打仗打输割地赔钱的小胖又开始了哭成狗的一天。

……

七夕过后不久,宫里又出了件事。

身子不好常年养病的皇后娘娘今年乞巧破天荒出面主持一次,回去后就病倒了。这一回病得来势汹汹十分迅猛,不仅整日高热不退昏昏沉沉,听消息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这事一出,最着急的是皇后娘家安家。安阁老年岁已大却迟迟不肯彻底退出朝野,为的就是如今安家地位尴尬。上无可用之人,下头的小辈又没长成。从前依仗的是从龙之功,如今陛下坐稳皇位心思日渐难测,正是需要后妃诞下皇子为将来做打算的时候,皇后却眼看着不行了。

安府暗中摔了几只杯子不提,皇后情况堪忧,陛下也不许安老夫人进宫太多——每回过来都带几个新鲜水灵的姑娘几个意思?口上说陪娘娘说话,吃相这么难看,谁不知道安家打的什么主意?

世人皆知皇上与皇后举案齐眉伉俪情深,皇后病了,陛下除了探望病情就是歇在自己寝宫,再没往别处去。因此杜阮阮这些时日也很少见到皇上,但仍每日从被窝里翻出各种吃食礼物——只是某日没来得及收走让素馨一ρi股坐扁一碟蛋黄酥,后者一怒之下差点因为她吃独食把她揍成蛋黄渣,此后再不敢让他送吃食……

这日去尚食局找芙蕖谈天说地,顺便谴责对方七夕当夜居然抛下她。芙蕖羞愧求饶,又说那日自己的确有事,给她许多点心顺毛安抚,杜阮阮这才轻哼一声放过她,也不告诉她自己已经脱单免得被揍。

两人叙完旧,她拎着点心兴高采烈往回走。路上经过御花园,想起这里就是先前皇上傻乎乎跟着自己又被发现那棵树,小胖面颊微红心满意足地追忆一下往昔,忆完正要抬腿走人——那树后忽然转出几人,当先那个面容淡漠的女子正是不久前小产,如今业已养好恢复的安婕妤。

杜阮阮一惊,忙福身行礼。

上回皇上跟她坦白后此事,后怕她不信又跟她隐晦解释几次,杜阮阮自然信他,只是此事仍旧疑点重重。

安婕妤比在芙蓉殿时消瘦许多,眼神清冷淡漠,与之前那个温婉和善的女子完全不同,淡淡一声“免礼”便欲离开。也是,毕竟静妃与李嫔拉锯这么久,陛下的态度自起初的强硬到现在的模拟两可,再加上皇后病危的事情一出完全盖过她小产,安婕妤如今的表现也能理解。

芙蓉给她的点心用油纸包着放在手边,杜阮阮一面乱想回去以后如何分,一面垂头等待对方离开——却不知道是哪里勾起了安婕妤心事,她原已提步要走,眼神往她这儿一扫,忽然整个人都疯狂起来,狂叫着朝杜阮阮扑了过来:“是你!是你害了我孩儿!你就是凶手!!”

“……”她动作来得突然,身边跟的宫人都吓了一跳。杜阮阮猝不及防叫她抓住头发,撕裂般的痛楚从头皮传过来,她轻喊一声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一面护着头脸一面努力从安婕妤手上挣脱,余光瞟见她面上神­色­不似作伪,一下便懵了。

事发

安婕妤给人的印象素来是温和怯弱与世无争,此番突然发作,听说将那小宫女撕得狼狈不堪险些毁容,不止她身边的人反应不过来,听到消息的人亦十分叹惋:婕妤娘娘定然是因着小产之事终日郁郁不乐,这才给逼得有些疯了……

可即便如此,安婕妤又为何会凭白对着一名尚衣局的小宫女发疯呢?

且不论其他人如何评说,安婕妤突然发狂抓伤一名小宫女的事情以一种令人咋舌的速度传遍后宫,而皇上到时,见到的便是榻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神­色­既狂且乱的女子。不管旁人怎么劝说,她始终将被子拢住全身,唯露出伶仃的肩膀,搂着怀中着婴儿衣裳的枕头,神­色­茫然喃喃地哼唱:“不哭,不哭……大风吹,树儿摇,宝儿睡着了……”

“……”皇帝面­色­难看,眼前仿佛又出现方才在外头看见的那个衣着凌乱极为狼狈,叫人牢牢看守起来的身影。即便听见他来了,那人仍是低着头一言不发,更不敢看他一眼,唯有十指牢牢扣住地面,圆润的下巴绷得紧紧,生怕自己一抬头便会忍不住露怯。

不是不委屈不难受,只是怕她流露什么让人发现,会叫他难做罢了。

百般情绪涌上心头,陛下心口好似揪成一团,脸­色­更是难看。而他落在榻上女子身上的眼神不知是冷还是复杂,沉默半响,终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查。”

自然是要查的。

李荣海忙领命下去。他一贯善于察言观­色­,十分明白陛下这回的意思再不是之前那样静观其变且等且看,而是彻底动手一网打尽。

毕竟向来温顺老实的安婕妤此番不惜代价演了这么一出大戏,让所有人目光都从皇后病重重回她小产之事上,陛下怎能不顺着她的心意往下查呢?

只是……

他随面­色­冰凉、竟半个字没多留下,也没多看一眼婕妤娘娘的陛下离开芙蓉殿,余光又扫一眼殿外无辜牵扯进此事,却因着婕妤是为她发狂而不得不留下等待盘问的那人,心中微微叹气。

只是这位婕妤的运气怕也到此为止了吧。好好地拉上谁做幌子不是,怎么偏就惹上这位了呢?

他暗自摇头,也不敢妄自评议,赶忙跟上陛下离开了芙蓉殿。

……

杜阮阮真心觉得这事对她而言是飞来横祸。她原是兴高采烈地去找芙蕖,碰上安婕妤顺便请个安,请安后等对方离开便能回去开开心心吃点心――

可她着实没想到对方没有半点预兆半点由头,无缘无故就要上来手撕了她呀!

撕她也就罢了,好好地打架动手就好为什么捉人头发!小胖平生没炫过身材没炫过脸,唯觉得自己这身­嫩­包子皮肤跟飘逸乌黑的长发是她立根之本,如今被撕得头皮至今隐隐作痛,后颈犹有抓痕,皇上经过时她都没敢抬头!

怕丑啊嘤嘤!

哭丧着脸的小胖完全不知陛下纯凭她一个乌黑的后脑勺便已脑补出一系列悲情内心戏,前番暗中设了许久的伏笔也不要了,只想连根拔起为她出气。陛下走后,她在外头等了没多久便有人带她去问话。

安婕妤这出闹得大,毕竟是瞧见她跪在那里才发的疯。虽然小胖觉着自己很无辜,可敌不过宫中有许多想拿着这事作伐的人。故而她从头发丝到脚底心从荷包到油纸袋,全数被人仔细检验了一番。若不是前头有人悄悄过来交代一声“这个宫女得罪不起”,约莫她得在这儿搓个澡才能回去了。

查完后东西自然留下了,还得等刚喝完安神汤睡下的安婕妤醒来看看是哪个让她这般激动。杜阮阮趁机检查伤口。她反应不及时,后脖子被安婕妤抓了一记,连着那块的头发也撕撸下来一些。所幸不是很多,也没伤着头皮,只是一摸就觉着疼。

东西查验完,又被留下来盘问一番。因她与安婕妤着实很少打交道,也确凿看不出哪里有嫌疑,故而问了一通见没什么有用的,便给放了回去。

已经被捉了又放捉了又放的小胖觉着这些人真是傻,她又不是兔子,让人这么来回折腾也是要瘦的……

素馨百合早就听到流言,此时见她形容狼狈也吓了一跳。一面给她上药喂吃的,一面嘟囔她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回头定要拜拜菩萨才是。

杜阮阮深以为然,竟让她运气大发泡上了皇上,可不得谢谢菩萨?

上药以后填饱肚子已到了晚上,杜阮阮一向心大,全然不知如果不是自己抱上金大腿,今日这事不死也要脱层皮,便早早歇息睡了。

她并不知晓就此时,宫中某处正为此事风起云涌,大动­干­戈。

想来今日之后,后宫内外才会知晓当今圣上并不如之前表现得那般顾念旧情。

也实在是某些人太过张狂,都忘了自己脚下踩着的莫非王土,让旁听的李荣海都忍不住摇了摇头。

今日负责审问的仍是大理寺卿陈昭文,然他却一改之前什么事都要请示皇上、亦步亦趋毫无主见的模样,犀利目光直逼堂下:“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认罪!”

堂下女子也傲然不屈凛然回视:“本宫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需要认罪!方才陈大人所说皆是之前翻过一次的证据,那酥酪是本宫做的没错,可当中经过了几道手,不足以指控本宫有罪。宫女所言更甚!不过片面之词罢了,大人竟也会遭小人哄骗?!这件事不是本宫做的,本宫死也不会认罪!”

陈昭文冷笑:“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本官给了你么多时间,你不想着洗心革面改过自新,反倒还要来攀污本官,本官这就给你个明白!来人,带证人!”

说罢,果然示意属下带人上来。

堂下所跪之人正是一直没脱离嫌疑的李嫔,陈昭文扣押她许久,即便是皇帝圣旨,如今也已到了极限。既不能屈打成招,又找不出力证据让她定罪,她心里也十分清楚这点,才这般恃无恐。

此时见押来的又是熟面孔,便嗤笑一声:“陈大人可是昏了头了?循春虽是安婕妤身边的宫女,可她改来改去,一会儿说是静妃指使,一会儿又说是本宫主派,证词早不可信,陈大人难道还妄想用她来指控本宫?”

陈昭文不语,循春却往地上磕了个头,垂脸道:“启禀大人,奴婢家人受李嫔娘娘要挟,故而之前才言辞反复。安婕妤滑胎之事确是奴婢受李嫔娘娘所迫下药以至,剩余的药和证据奴婢也已另外收好。奴婢先前指控静妃娘娘的话也不是假话,静妃娘娘于奴婢父亲有救命之恩,奴婢为报恩一直替静妃暗中传递消息。”

说到此处,她略犹豫一瞬,无视李嫔瞬间铁青扭曲的脸­色­,接着往下道,“至于大人所查的另一件事……李嫔并不知情,是静妃娘娘看李嫔娘娘与安婕妤要好,才指使奴婢做的。奴婢手中也有证据,还请大人派随奴婢去拿。奴婢所言皆是事实,请大人明鉴。”

“……”

陈昭文对此事早已了然于胸,此刻看见李嫔难看至极的脸­色­甚为爽快,也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忙安排人与循春去拿证据,好似完全没听见屏风后传来的瓷器破碎声。

内殿里,原以为今日是来看看自己老对手下场的静妃,如今却莫名面­色­苍白神­色­惶然。她望着面前面无表情、却似乎一切都了然于胸的男子,只觉脚下一软,霎时跪在了地上。

“陛下饶命,臣妾,臣妾只是一时糊涂,并非有意……”

皇帝冷眼瞧着她为自己辩白,面上没半点多余的情绪。等她大汗淋漓说得口­干­舌燥停了下来,才轻声问她:“那依你之见,朕应该如何处理?”

“……”

静妃迎着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背脊一阵一阵地发凉。冷汗打湿了她的额发,她却只觉满心绝望。

她终于明白过来了,男人之前那么久地不闻不问,不是因为没证据将她和李嫔治罪,而是觉得时机未到。

他什么都知道,可他一直等,根本不在乎安婕妤和她们的生死……

静妃看着男人,头一次觉得他这样陌生可怕,几乎让她忘了自己一直以来争取的究竟是什么,为了什么才闯出样的弥天大祸。

大招

可惜静妃明白得已经太晚了。

陛下这次雷厉风行,一改之前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模样,连大理寺的动作也格外迅速。安婕妤“发狂”的第三日,先前小产之事的真相便已查得水落石出。

据传此事是李嫔一手所做,而静妃因暂掌后宫却没­干­好活也被陛下一番训斥。训完后该抓的抓该放的放,连平日里爱折磨宫人收受贿赂的蛀虫也被抓出来几只顺手收拾了,后宫众人一时又开始惶然不安,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有胆大爱赌的太监先前私下坐庄这回谁会落马,消息一出居然输了个底朝天——李嫔被打入冷宫再不得翻身,静妃同样被罚闭门思过一月并扣三月月例。她思过期间后宫暂由徐昭仪打理,皇上身边大总管李荣海李公公从旁协助。

明眼人都看得出谁罚得更重,但对于进宫以来一直顺风顺水的静妃来说,陛下这番行为无异于在她面上狠狠掴了一耳光。

对她真正所作之事来说,这处罚其实还轻了。她原以为自己至少也会降品阶,不料陛下对她如此宽容。手脚发软让人搀扶回宫的静妃在平息惶恐领了这样一道圣旨后,惊喜之余不免有种“陛下果然不会动她”的想法,反倒得寸进尺地觉得不满起来。

罚月例有何要紧?她是镇远大将军之女,当然不会少了花用。原本这宫里除了病秧子皇后,她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一不二的存在,不论摆出什么模样都有人赞叹她“娴静从容、堪为天下女子之典”。靠的是什么?靠得就是宫权在她手上。毕竟在这人踩人的宫里,谁不愿意捧着一位手下大方能给自己好处的主子?

如今陛下夺了她的宫权,说是暂掌,却也没说她思过完就能还给她。思及此处,圣旨来之前还惶惶不安的静妃顿时神情扭曲,再维持不住往日的宽和大度,手下略一用力,方换上来的瓷杯又碎了一地。

她身边服侍的是自小跟着她的绣云,素来熟知主子温和外表下暴戾狂躁的­性­格,此刻也不敢躲着,忙上前宽慰道:“娘娘别急,可别气坏了身子。陛下一向对娘娘关爱有加,此时不过是一时失望气狠了而已。要奴婢说,陛下心里也是心疼娘娘的,若不然,这回这事连跋扈那么久的李嫔都进了冷宫,陛下竟还帮着娘娘遮掩,可不是护着娘娘,替娘娘留面子呢?”

这话简直说到静妃心里去了。细算起来她这回做的事其实比李嫔还要厉害几分,前两日她在屏风后头听那循春一步步将自己所做之事全数揭发,在陛下冷然的目光下汗出如浆。又听陛下当场发落了李嫔,顿时吓得整个人瑟瑟发抖缩成一团。原以为这回她也好不到哪去了,却不想峰回路转,可见陛下心中定然还是心疼她的。

绣云瞧出她慢慢松弛下来的神­色­,心中也舒了口气,打蛇随棍上道:“娘娘放心,老爷在外头定会帮着娘娘说话。不过一月罢了,娘娘不如借机好好调养身子,下回侍寝若能一举怀上龙胎,等那位没了……往后的形势可就谁都说不准了呢!”

她悄悄指的正是长宁宫的方向。静妃让她说得意动,虽心里对于陛下的“特殊癖好”有些没底,可一想到如果自己真的一举得男,又没了皇后压在上头,那到时……

登时神情激动起来,忙令人私下递消息回娘家,让他们再寻一些“生子秘方”过来,自个儿则亲自去抄经拜佛,只求能够实现心愿,登上那个她已觊觎许久的位置。

她并不知在自己动作的同时,御书房里的皇上也收到眼线传来的消息。他听了一会儿并未阻止,反而十分平静地让人退回去继续候着,办好静妃吩咐的事。

李荣海在旁边屏息静气地立着,半句不敢多嘴——旁人都道静妃受罚是因为安婕妤怀孕,李嫔指使循春令其小产,而她监管不力导致,却不知安婕妤根本没有怀孕,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李嫔费尽心力下的药自然也没法让她“小产”。

至于另有手段的静妃……

也只能说一句她运气不好,当初办事竟找了两个傻宫女在假山里头传话,还恰好让跟着小胖的皇上当面撞见。她对此不仅一无所知,反以为是陛下宽容,唯有旁观的李荣海才知道:这分明是放长线钓大鱼。

谁让孙府近来借着女儿受宠自己有权越发肆无忌惮了呢?

李荣海暗叹一声,越发觉出小胖的好处——至少她每回见着陛下时从没想过从皇上身上捞好处打压谁,反而总是惦记着陛下今日给她带了什么吃的玩的。

这吃得不开心了还要闹别扭,陛下生气了又眨着眼装傻,普天之下也是第一人。偏陛下还宠着,就差小胖闹脾气时没把胳膊伸过去问一句:“龙爪吃么?”

陛下这心思……就连身经百战的李公公也不得不叹一句:真是胖人有傻福。

……

杜阮阮如今活得越发自在,每天儍吃儍喝穷开心,自然不知道李公公眼中她竟是这样的小胖。

安婕妤的事情也算尘埃落定。她病了一段日子才恢复过来,陛下念在她“失了孩子”,还给她提了份位升至贵仪。李嫔当初下毒下得光明正大,被抓出来后立刻以“本宫又不是傻,要害人怎么会这么光明正大”的理由将众人注意力拉到静妃陷害她上。醉云则是循春找来的替死鬼,原是用来混淆视线,此番事情查清也就放了回来。

杜阮阮不知对方原本要找来背黑锅的人应该是她,后来皇上暗中Сhā了一脚才成了醉云。

醉云被带走前还是一个面容莹润眉飞­色­舞的姑娘,回来后却身形伶仃终日沉默,比起从前的模样天差地别,着实令人咋舌。好好的一个姑娘变成这样,杜阮阮有些同情她的无妄之灾。但她自回来后不搭理任何人,她也不会上赶着可怜对方跟她交好。

这日是她与皇上约好会面投喂的日子,杜阮阮­干­完份内事寻了个借口脱身出来,便鬼鬼祟祟地往她与皇上约定的地方走。

从前他还是侍卫小哥时两人是在一处荒僻的园子见面,如今他身份变了,就改成俩人确定心意的那处宫殿。

杜阮阮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儿原是皇上生母所住的地方。因陛下不愿触景生情,一直将那里封闭着,所以小胖与皇上“暗通曲款”这么久,竟一直没被人发现。

她去过几回认熟了路。上回陛下说宫外有家醉仙楼的烧­鸡­酥香脆­嫩­,做得比御厨还好吃,今日带给她尝一尝。小胖光是一想都觉腹中馋虫蠢蠢欲动垂涎欲滴,烧­鸡­啊她最喜欢吃的烧­鸡­啊!不由走得越发迅速。

也是凑巧,她脚下生风闷头走得飞快,前头忽地窜出来一个人就有些刹不住车。

两人一来一去眨眼间就撞到了一起,这个往后趔趄了两步,那个被撞得一ρi股坐在地上哎哟叫了两声。杜阮阮平时身强力壮一手扛三不费劲,今日不知怎么,被撞了一下连头也有些发晕。她揉揉眼睛站定,就看底下那人捂着腰喊痛,冲她怒目而视:“杜阮阮!你走路不看路的啊!”

这是挽冬?杜阮阮被她叫了一声莫名越发头晕起来,按住脑袋缓了一瞬才道:“是我走得太急,你……”

没事吧?

“……”

她话都没说完,忽地一阵头晕目眩挡也挡不住,身子晃了两晃直接栽倒在地,瞬间不省人事。

杜阮阮晕得快,连后头远远缀着的小太监都没来得及赶过来,更没瞧见另一侧地上那人看似吃惊之下诡异微弯的­唇­角。随后她冲着虚空里低声说了句什么,爬起身抓住杜阮阮的手似乎想扶她起来——

可就在她碰上杜阮阮那刻,居然也诡异地身子一晃没有站住脚,猛然扑倒在她身上跟着晕了过去。

揉脸

杜阮阮自黑暗里醒来,想起晕倒前那幕,真心要被这神来一笔吓哭了。

她着实不觉得自己晕过去是意外,更不是傻,穿越之前也不是没看过小说里写主角重生有系统什么的……可是现在泡到皇帝的人难道不是她么?

既然是她……那为什么从金手指上看挽冬才像是那个过尽千帆皆不是、弱水三千取一瓢的女主,而她则是那种专门拿给皇上刷熟练度练手、一抓一大把的的女配呢嘤嘤!!

……小胖心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即便脑袋已经醒了过来,也完全完全不敢睁开眼面对如今惨痛的事实。

挽冬当时一脸“我要放大招了你原地别动”的表情,她才瞟了一眼脑子立马稀里糊涂一晕。后头挽冬莫名其妙往她身上一倒,两人身子刚贴上,她身上传来一股吸力硬拉扯着要她跟小肥­肉­分离,杜阮阮霎时间就反应过来对方是要做什么了。

还能做什么呀!先前她就看出来了,挽冬这定然是有金手指啊!她若是想在这等时刻反败为胜夺取陛下芳心,要么就是把她弄没了,要么就是跟她换个身子了啊!

躺在床上哭成狗的小胖闭着眼睛,每当回忆起自己当时任人宰割的愚蠢和一去不回头的小肥­肉­,眼泪就不禁顺着眼角往下流。

她是着实没想到自己这一身小肥­肉­也有人觊觎……

而且她如今已经不再能称呼那是自己的小肥­肉­了啊!![大哭][大哭]

冷冷的泪水在她脸上胡乱地飞,一股一股打湿了她的鬓角。她闭着眼泪流满面伤痛自己失去的小肥­肉­和跟小肥­肉­一起即将失去的陛下,哭得飞沙走石伤心欲绝,连头发钻进耳朵挠得发痒也不愿伸手去捉一捉。

不是她的胖手不是她的圆耳朵有什么捉的必要,就让她这么痒死吧嘤嘤嘤……

小胖固执地用仰面向上的姿势,以眼泪笑对这个世界。正闭着眼哭得不能自已十分投入时,旁边却忽然伸过来一只手,不仅慢条斯理地将她面上被眼泪黏住的发丝拈走,还给她理了理鬓角。

“……”

小胖哭到一半还想擤鼻涕,被人一摸霎时呆住了:妈呀怎么的?她都哭成这样了还有人摸她!耍流氓也不至于这么不挑嘴呀!

见她整个懵掉,不但睫毛湿了一片糊在眼皮上,白润的脸蛋上也满是斑驳的泪痕。模样如此狼狈,只差没在脑门贴上“呆”“蠢”二字,那人凝睇几秒,竟又伸手捏了捏她肥­嫩­好摸的脸颊,嗓音沉沉微带笑意:“饿了没?”

“……”饿了。

杜小胖很诚实地吞了口口水。完全呆掉的脑袋和耳朵却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声音――

挽冬的系统难不成是个劣质品?或者对方要的不是她的身子?又或者挽冬使的不是她想的那招?否则她怎么觉着自己好像听到了……

男人不知小胖是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头才傻了半天,见她仍不睁眼也不动,便瞧了眼旁边的李荣海。李公公如今也算是很是得脸,小事轻易不出动,此时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这也是陛下一种另类关爱”,垂眉顺目开始报菜名:“御膳房方才送了醉仙楼的烧­鸡­,糖醋排骨,罗汉大虾,东坡­肉­,豌豆黄……”

“……”

杜阮阮果断一个翻身爬了起来。

爬起来后仍有些不确定,她晕过去之前那股要把灵魂吸走的感觉不似作伪,而且那时候还在空无一人的小树林里,此刻怎么又到了他跟前。

杜阮阮已经做好了准备醒来后自己已不是“自己”,此刻不由睁大双眼望着面前眉目清冷好看、眸中独对她有温柔的男子,语气错愕又惊喜:“我我没有变成别人?”

陛下倒没有诧异她是怎么了,反而好脾气地顺着她的话问:“变成谁?”

――杜小胖没有说话,而是圆睁双眼忙不迭环视四周检查自己:手小­肉­多的爪子,是她的;肥­嫩­好捏的胳膊,是她的;圆嘟嘟的下巴,是她的;柔软圆润的小肚子……

“……”皇帝一脸平静动作迅速地拉下她想掀开衣服看一看的手,淡淡地用余光往回瞟了一眼。

角落里大气不敢出的李公公立马假装自己又瞎了!

回过头来迎上杜阮阮晶亮发光的眼睛,险些一把扑到他身上喜极而泣地蹭脸:“嗷嗷我还是胖的!肥­肉­还是我的!你也还是我的!!”

她实在是太高兴了!!

挽冬的­阴­谋没有成功!神展开没有发生!!她还是原来的小胖!!

陛下叫小胖一抱,差点儿将自己稳了二十二年的心神毁于一旦。杜阮阮还是只软萌粉­嫩­的十四岁小姑娘,他却已是身心完整的成年男子。虽有暗疾……但不论是谁,叫心上人这般热情地搂着,总是要心旌摇荡把持不住的。

皇上面上不易察觉地红了一红,拥着杜阮阮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躲在边上的李公公一面假装自己没听到小胖“你也是我的”的豪言壮语,一面专心致志盯着脚下全做不见:陛下就不能让他出去自由飞翔么!他觉着自己再这般旁听下去,方才在路边上捡来晕倒小胖的功劳就要全给抵消了呀!

所幸羞臊荡漾只是一瞬,杜小胖很快捡起自己为止奋斗一生的话题,不等陛下回味便从他怀里挣出来,眼眸水汪汪地望着他:“皇上,我想吃烧­鸡­。”

“……”吃吃吃!心疼小胖的陛下有的是烧­鸡­,憋说五只,五十只都给!

李公公总算找着机会溜下去,令人摆好膳才告退。杜阮阮换好衣裳,吃之前陛下让德高望重年纪大的赵太医给杜阮阮把了把脉。她之前晕得蹊跷,怎么唤都唤不醒,赵太医把过脉后仍和之前一样只看出她身强力壮很是健康,连药都不需服,皇上也就没有勉强。

杜阮阮被皇上压着先喝小米粥安抚肚子,才朝满桌子美食大开杀戒。她最喜欢烧­鸡­跟排骨,吃相十分豪迈香甜,陛下却一点儿也没嫌弃,还给她细心地抹了抹油嘴。

吃饱喝足的杜小胖摸摸满足的肚子,这才想起那个不止放了大招没成功,还让她遗忘到此时的挽冬,于是眨眨眼问:“我晕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事,陛下是在何处找到我的?我睡了很久么?”

其实她是想问同她晕在一处的那个宫女去哪了,皇上不知瞧没瞧出她的意思,只道:“你在路上晕倒,太医也查不出缘由。”

她晕倒了,然后呢?谁发现她的?皇上啥也没交代就这么风轻云淡一说,杜阮阮忍不住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搞错了。

难道挽冬并没有什么金手指?她那时感受到的诡异力量也只是她的错觉?

可这也不对呀,她总不会是因着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才莫名昏了,而挽冬又恰好昏在她后头吧……

杜小胖吃饱了后就不爱动脑子,虽心里琢磨,可陛下一忽悠她就暂时忘了这事。因她今日很是耽搁了些时候,现在已经不早,两人又腻歪一会儿她便不得不回去。路上特意走了自己来的那条道,也没看见挽冬在草丛里躺着。杜阮阮只觉得这一天过得十分古怪――

却不知她走后不久,唯有在她面前才目中带笑神情和缓的男人转瞬便冷了脸,眉心微拧,朝一旁恭顺而立的李荣海冷然道:“三日之内,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奴才遵旨。”

杜阮阮并不是错觉,挽冬的确有些妖法,且差一点儿就要成功了。

若不是远远缀在后头的小路子见情形不对,拔足狂奔将她拉了回来,那……

只能将人放在暗中小心看护实在不够安全。皇帝眯了眯眼,越发觉得之前筹备许久的事情得加快进度了。

汪汪

杜阮阮觉着今天这一天过得跟做梦似的。

先前在陛下那儿转了一圈没瞧见挽冬,回去的路上把后头远远缀着的小路子招手唤过来,问他跟自己一块儿晕了的那宫女呢。结果李公公特设跟屁虫眼线小路子今日居然十分有节气,很是坚定摇了摇头,一脸“威武不能屈”地表示不告诉她。

……平日里给块糖就能卖萌的小路子都这样了,杜阮阮觉得真是碰到鬼哒!她又想挽冬好容易抱上静妃娘娘大腿回了尚衣局,总不能凭白丢了差事吧?哪知回去后一问,也没人看见挽冬回来。

这是怎么了,总不至于放个大招没成功,一怒之下就上天了吧?

杜阮阮脑瓜子转不过来一脸的懵,呆了一瞬立马被虎视眈眈许久的百合一把捉住押入房中。

她这段日子时常不知从哪变出有趣好吃的小玩意儿,别人能骗过去,百合面前是怎么也藏不住的。除此之外她每隔几日便要消失半日,百合为此特意找了一趟芙蕖,芙蕖说她也不知道。这厢对比下来,小胖肚里定然是藏了一个连她都没告诉的秘密!

身为最要好小伙伴的百合对此极为愤怒!

她们一屋住四个人,除了她和百合,静婉与颂铃再过些时日就要放出宫,今日不在屋内。小胖空有一身时灵时不灵的蛮力,让百合一只手便逼到床上不得反抗。见关键时刻已搬不了救兵不得抵赖,她立马展开无辜目光装傻道:“百合你怎么了?”

离得远就罢了,定睛一看后百合越发愤怒:小胖出门前穿的那身衣裳因晕倒后在地上打了个滚弄脏了,皇上给她换了身一模一样的。可这一模一样也是针对与她不熟的人,百合在尚衣局­干­了这么多年,如何看不出这一身跟那一身细节上的差别?

就凭小胖这个身高体重,整个景朝后宫里都找不出第二个能与她有一毛一样衣裳的人……小胖这分明骗她骗得好苦呀!

百合一面愤怒一面惊疑,把杜小胖推到床上恶狠狠质问:“你还问我怎么了,你身上这衣服怎么回事!”

“……”

杜阮阮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衣裳都被换了一身,妈呀这不是她自个儿起来换的啊……这是谁给她穿的?

她脑子里迅速闪过一张外如高岭之花的面孔,脑补加想象对方将她这样那样翻来覆去的画面立马红了脸。百合一瞧这猴ρi股大毛桃般的红脸更气了。

杜阮阮体型限制,想在短时间内从宫里找出一身和她之前穿戴毫无差别的宫服不是易事。宫里又有几个手眼通天能帮着小胖做下这种事的?

她虽然喜欢杜阮阮这般软萌好捏的体型跟­性­子,可并不觉得宫里最尊贵那位也能同她一样有这般审美。如若不是最上头那位,那……

她想起前头赵德福赵公公的无事献殷勤,不由觉得阮阮是不是让侍卫小哥伤了心,如今才明珠暗投了?

百合不想眼睁睁看好友走上歪路,犹豫片刻方斟酌着开口:“阮阮,咱们都是外头有亲人,过几年要出宫的。我知道你先前让负心汉欺负伤了心,但没了他咱们也可以找别人啊!我回头让你见几个好的,以后咱们成亲生子还能定娃娃亲,你千万不要钻牛角尖。这宫里有些人面上看着风光又齐整,但在那些方面总归还是不顶用的……

“……”啥?

杜阮阮听得一脸莫名其妙。她要是能知道好友想法定然要大呼冤枉:这事情虽然有她一半死缠烂打的功劳……但另外那位可也是欣然接受愉快得很呀!而且她后头分明不想要了,他却还追着她不放,这事可不是她一人的锅!

可她猜不到百合脑洞竟也有如此之大,反而在想,什么方面不顶用?难不成她知道陛下某方面不顶用了?

杜小胖满面茫然懵懂,还以为是自己做梦说梦话穿帮了:“百合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明白?”

百合以为她又在装傻,也不好说太直,眉头微蹙道:“其实我都知道了,有什么事你别藏在心里,那男人不好我可以陪你找他算账,但你也不能做傻事……咱们这辈子还是找个知冷热能体贴人,还能一块儿成家生子的男子。有的人外表再光鲜,可身上缺了些东西……终究不是良配。”

突然间恍然大悟目瞪口呆的杜阮阮:“……百合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百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事到如今你还要瞒我?这些时日一直跟在你后头那个小路子!还有老给你送东西那赵公公……阮阮!你想要长得好看的我能给你找一大堆,何必折腾自己跟个公公过不去呢?李公公那再好……他也不能生孩子啊!”

“……”

……小路子你瞧瞧你那隐蔽手段!不止她这个当事人发现了,连百合这个路人都发现了!

杜阮阮默默低下了头,想说你不造啊其实她勾搭上的是皇帝而且皇帝他也不能生孩子啊……忍了忍憋住了,试图辩解并反抗:“百合你误会了,我并不是找了个公公啊……”

百合翻了个白眼:“那你说说,这宫里还有哪个侍卫小哥有本事在这半日间给你原封不动地换身衣裳?”

定然没有啊!有她这个身材的没她这个款式,有她这个款式的没她这么珠圆玉润的身材。

无言以对的杜阮阮:“……”

无法暴露皇上身份的小胖无语凝噎说不出话,让小伙伴摁在床上一通教训又哭成狗。

她被迫答应了许多不平等条约,比如“不得一人外出”、“不得再收对方礼物”、“不得乱吃外头东西”、“不得再跟不能生孩子的家伙搅在一起”等等。哭得胖脸一片狼藉全应了,才肿着两只眼流着泪默默滚进被窝。

远在寝宫“不能生孩子”的陛下不知自己因没有走通闺蜜路线,短时间内是见不着小胖了。

不过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因为从第二日开始便约不出小胖,还让百合揍了一顿赶走的小路子也在李公公面前哭出了声。

……身经百战的李公公也觉得这件事很难办啊。

也是怪了,杜阮阮不止第二日没见着挽冬,第三日第四日也没瞧见对方。

尚衣局里上至掌事姑姑下至挽冬同房小宫女,好像没人意识到丢了个大活人。偶有人私下问两句,也立刻如避瘟疫再不提起。杜阮阮觉得莫名其妙,可她最近在百合面前不得宠,只好老老实实闭嘴不提。

七夕过后不久便是放宫女出宫进新人的时候,同房的静婉颂铃隔壁的浅碧等年纪都到了,过些时候便要出宫。和她们一样的还有好些人,大家都相处了几年甚至十多年,故而这段日子尚衣局里的离别气息也颇浓。

掌事姑姑知道她们心意,只要差事没出差错也没特别拘着。这日她们这些关系不错的宫女约着弄个送别宴,席上虽不敢饮酒,其他花样却弄得很丰富。

杜阮阮外表看起来天真懵懂好欺负,长相可爱没有威胁­性­,在妹子群中一直人缘不错。尚衣局上下好说话的妹子都让她借着小胖脸憨厚老实地调戏一遍,如今大家要走了,便寻着法子从她身上讨回来。

小胖自然不服,无奈双拳难敌四手,吃个­奶­油馒头的功夫这个捏捏脸那个摸摸头……还有一个连肚子都想给她揉!!

揉什么揉!她男票都没揉过呢!!

百合素馨在一边笑嘻嘻地瞧热闹,悲愤无比的小胖一见还有那么多虎视眈眈的眼睛,吓得饭也不吃抱着脑袋往外跑。

……不能吃再吃清白都要不保辣!!

杜阮阮一溜烟窜到外头,见没人跟出来才松了口气。今夜天­色­很好,院里比屋内安静许多,月光轻柔如水非常好看,小胖瞅了眼想起席上没吃的那碗酥酪,不觉咽了咽口水。

百合看得严,她有十来天没见过陛下。连那位偷偷送来的吃食玩物都让百合毫不留情地搜出来还给小路子,陛下会不会以为她是闹脾气了?

小胖有些忧愁,犹豫了一瞬,便想要不要­干­脆趁着这个时候偷偷去瞧一眼陛下?反正只是看一看花不了多少时间,可这么晚了怎么去呢?

她正踌躇想着法子,却突然听见院中某处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这院子视野开阔没什么遮蔽,应该没人傻到在这里­干­坏事。好奇心十足的杜阮阮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借着月光一看,那草丛不知怎么窸窸窣窣地抖着。

……难不成是蛇?

杜阮阮­鸡­皮疙瘩一炸还没动作,那儿忽剧烈一抖,霎时滚出个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杜小胖让那东西一ρi股撞在脚下,差点嗷一嗓子嚎出来,谁料它晕了片刻摇摇晃晃站起来,尾巴一抖甩甩脑袋——半路迎上杜阮阮的目光,立刻呲牙咧嘴:“……汪!!!”

杜阮阮:“……”

这只狗好像跟她仇很深的样子!

她吓得立刻转身跑,那狗不依不饶跟了上来。杜阮阮越跑它越追,一面追一面凶狠地“汪汪汪”。一人一狗嗷嗷叫着从院里追到屋内,百合等人唬了一跳忙要帮忙,可有人认出这是徐昭仪的雪球,它又凶狠无比只追杜阮阮,竟没一人敢动手捉它。

狗:“汪汪汪汪汪!!!”

杜小胖:“……嗷嗷嗷救命!!”

这只狗好像跟她有深仇大恨!

……可她并不认识它啊救命!!

提醒

这只狗定然是疯辣!

无论杜阮阮爬窗上床还是躲去别的房间,它永远追在她后面亮着一口尖牙:“汪汪汪汪汪汪!”

……汪个蛋啦汪,杜阮阮都想长出一口犬牙跟它对嚎了!巴掌大的小东西不知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才追成这样,明明刚刚月下那幕才是她第一次见它!

杜阮阮躲进房它就在外头撞门,其余人怕它受伤只能把门打开。杜阮阮也试过把身上会吸引它的东西脱下来扔了,可它只盯着她不放。她如今正面无表情地蹲在桌上,瞧着下头因腿短跳不上来才只能“汪汪”的小白狗心如死灰。

它停下来后认出来的人更多,果然是徐昭仪宫里十分受宠的雪球。据说是她娘家从海外带回来的,徐昭仪对它宠爱非常。灯火下能看清是只毛­色­纯白的小­奶­狗,毛茸茸的十分漂亮。要是平时杜阮阮见了,定要赞一声可爱。

前提是这只狗不会爬凳子挠桌子踩着床想扑过来咬她。

不是说建国后不许成­精­么!杜阮阮都快哭了!

如今事态已陷入僵局,旁人靠近它就一通狂叫好似要咬人的样子。掌事姑姑让人去徐昭仪那儿通报一声,在那边来人领走它之前,她只能像这般居高临下蹲在桌上瞧它。

越瞧越心苦……

徐昭仪的狗怎么了?她还是皇帝的人呢!哼一只狗而已身份亮出来有她厉害么!?被狗逼上饭桌的杜阮阮默默蹲在上头,看百合她们等着等着等饿了纷纷开始吃晚饭,又听自己肚子咕噜响了一声,越发想要泪流。

幸而徐昭仪那处的宫人也发现狗丢了,寻了一路正好遇上尚衣局派过去的人,便赶忙跟着过来了。

徐昭仪近来打理后宫,身边人也跟着水涨船高。来人是她身边的大宫女雁凝,进来后见小白狗围着桌子转圈十分焦躁,而杜阮阮则在桌上看着它不动,不由皱了皱眉:“雪球,你怎么了?怎么跑这地方来了,快跟我回去,娘娘找了你半天呢。”

小白狗不理她,仍狂躁地冲上头的杜阮阮磨牙,大有今日不跟她一战不肯罢休的意思。

徐昭仪很喜欢雪球,雁凝前些时候才夺了这差事露脸。平日带着它的是另一名宫女双鸢,今日雪球走丢雁凝本就要负责,听见消息后怕对方抢了风头,便推说让她先回宫报信,自个儿来了尚衣局。

只是雪球今日状态格外不同,雁凝拿它平日爱吃爱玩的东西哄逗了一会儿,它不但不理,反而对她呲牙咧嘴。雁凝眉头皱得更紧,直起身环视一周,眼神颇带打量:“雪球平日从来不会这样,你们是不是对它做了什么?”

她问得不出格,语气却不算好听。这事是杜阮阮引起,其他人都没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她于是主动开口道:“她们都没看见。我发现它时它在外头院子的草丛里,瞧见我就发狂追我。它身上没有伤口,不知是不是先前受过什么惊吓才这样。”

“……”

杜阮阮是随口说的,却不知误打误撞正好戳中雁凝的心虚之处。她面­色­一变很快掩饰过去,接着变了脸:“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端端问你一句,你竟把这事扯到我身上来。宫里谁不知道平日我带着雪球?它走失前还乖巧听话,到了你们这儿就变成这样,说破天去问题都出在你们这里,你还敢说跟你们无关?”

这分明是她自己担不起这个责,要先把事情扯到杜阮阮身上免她受罚。百合看不下去立刻想开口,被杜阮阮一个眼神止住,仍蹲在桌上好声好气地问她:“那你觉得这事应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随我去见娘娘!到了娘娘跟前,有的是时间让你分辨!”

杜阮阮点点头,一副她说的很有道理的模样,“昭仪娘娘素来公正,我也觉得应当如此。只是你能不能想个法子让我去娘娘跟前认错呢。”

雁凝:“……”

好了,事情又陷入了死局。一只跑不过汪的小胖是不可能一路发足狂奔到昭仪娘娘的凌波阁,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上桌子继续看小狗转圈的。

那……难道让人把桌子带人一起抬过去?

聪明如雁凝也一时钻了牛角尖,呆了一呆陷入了沉默。

……

结局自然不需要旁人抬着桌子狂奔。

雪球再怎么凶狠也不过一只身形不大的小­奶­狗,雁凝等人不敢动手,是怕伤了它要受责罚。但若是这小狗真伤了人,再怎么也逃不过一个被打死的结局。毕竟徐昭仪身边也不需要一只随时会发狂的宠物。

雪球的状态太过狂躁,雁凝怕贸然动手伤了它,更怕它反头咬上自己。心中暗恨今日运气不好,竟让双鸢逃过一劫先回去了,于是一面说着“待我回去禀报娘娘,让娘娘来处置你”,一面将其他人留在这儿把雪球抱回去。

――至于能不能抱回去怎么抱回去,就不是她要担心的事了。

雁凝忙着回凌波阁告状――雪球留在这儿自然不是因为它发了狂,而是尚衣局有个小宫女故意引它留下。她也不是没法子带回它才走的,是怕这么久不回去娘娘着急,所以先去禀报一声。

让她留下的两个小宫娥苦了脸,却也没办法,只能一人小心翼翼地伸手抱它,一人与它说话安抚:“雪球乖啊,咱们带你回去见娘娘。你要听话一点,如果伤了人,娘娘可就再也不会要你了。”

这小白狗似乎有些格外的聪明,原本炸着毛冲杜阮阮磨牙,别人一碰就要亮爪子,这时那宫女一面说话一面伸手,它竟然好像能听懂似的,知道自己再不老实就要没命,眼珠子朝两边看看,忽然哼哼两声,不甘心地软下了腰,任那宫女惊喜无比地将它抱起。

不止那俩小宫女十分激动,在桌上蹲了半天的杜阮阮也深受感动。那小白狗在宫女怀里不吵不闹,反而玩累了似的在她怀里打了个呵欠,趴在她肩上打盹。

……夭寿啦这狗简直成­精­了,连人话都能听懂。

小宫女喜不自禁,忙不迭抱着狗走了。杜阮阮傻乎乎在后头盯着看――临出门时这看似乖顺下来的狗忽然睁开眼狠狠“瞪”了她一下。

这只狗瞪她!

……她被一只狗瞪了一眼!!

而且她居然觉得这巴掌大的小­奶­狗瞪她的样子很眼熟,像她记忆里某个总爱在别人面前摆出温顺模样的人。

难道那个人这么久不见人影,其实是因为……

妈呀不会吧!

杜小胖被自己脑补的内容吓了一跳,瞠目结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凌波阁中,雁凝正在下首讨好又不谄媚地诉说自己的“功劳”:“……雪球是娘娘的心头爱,奴婢自然不会让那宫女得逞。但她不知使了什么妖法,竟让雪球只愿粘着她,其余谁也不让碰。奴婢深恨她这般,怕伤着雪球不敢硬来,又怕娘娘着急,于是想尽办法哄好雪球后留下绒儿絮儿抱它回来,奴婢则先行一步好告诉娘娘这个好消息。”

“哦?”上首的女子将小狗放在膝上,这柔软温热的小东西如今方五个月大,闹了一通已经昏昏欲睡,她­唇­边含笑道,“照你这么说,那宫女不是可恶得很?”

这话可说到雁凝心上了,她垂眉顺眼故作老实道:“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她阻拦雪球与娘娘见面,明明捡了它却不愿还给娘娘,也不知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奴婢不是故意诋毁她,只是娘娘不知道,这宫里有些人为了攀上高枝一步登天,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可不是么,那宫女都让雪球逼成那样了,除非自己跑来凌波阁,不然怎么把雪球送回来?

她说话时绒儿絮儿就在旁边看着,娘娘虽然­性­情温和公正,可雁凝向来颇受重用,平时像这样为抢功劳信口雌黄的次数一点也不少。她们俩暗暗对视一眼,谁也不敢多嘴。

昭仪娘娘闻言便笑:“竟是这样?我倒没听说过。今日幸亏有你。只是雪球仿佛­精­神不太好,这几日你多照看照看,什么时候它好了再带出来吧。”

说罢又赏了她些首饰。雁凝心中得意不敢喜形于­色­,压抑着激动道:“娘娘放心,奴婢定会好好照顾雪球!”

说罢乐滋滋地带着小狗下去。徐昭仪望着她的背影,揉揉眉心叹了口气。

钱嬷嬷是她的­奶­娘,自然猜出她正在烦恼何事,上前一步劝慰道:“娘娘不必烦心,李公公是御前的人,既然会来提醒,肯定是受了谁的授意。陛下能这样做,说明还是在意娘娘的,娘娘何必自扰?”

方才雪球回来之前,李公公特意让个小太监提醒她:“娘娘金贵,小猫小狗这样的小东西还是拘着些的好。”

语气很是恭敬,意思也不像针对她,只是这话……徐昭仪神­色­无奈:“嬷嬷说得没错,但……”

她养了雪球这么久,从前也曾乱跑过。怎么这一次李公公就专门派人来提醒了呢?这番行径叫她不得不深思,这当中究竟是哪里不对,才让陛下这般“另眼相看”。

心悦

如果是别人,杜阮阮肯定不会往这妖魔鬼怪的方向想。可挽冬几次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不一般,她如今回忆,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小­奶­狗的表现与她极为神似。

难不成她当日本想跟她灵魂互换,结果杜阮阮运气好被人救走,挽冬却被不巧遇上路边过来的小­奶­狗,然后……?

……杜阮阮为自己的脑洞点了个赞,并爬起来摸黑吃掉一块自己私藏的小酥饼作为奖励。

吃完后心满意足地摸着肚皮睡了,梦里果然有许多小­奶­狗样的挽冬被她追得发足狂奔无力反击,“汪汪汪汪汪”叫个不停。大仇得报,第二日醒来­精­神抖擞,吃过早膳去掌事姑姑那儿报到,掌事姑姑却说让她去一趟徐昭仪的凌波阁。

“……”莫不是她昨晚才做了扬眉吐气的报仇梦,第二天小­奶­狗就要从她身上找场子?

徐昭仪如今暂掌后宫,传她去的理由不牵强即可。杜阮阮一脸懵,掌事姑姑又让之前被李嫔吓病、如今已经恢复的青蓉跟她一道去,面上也说得过去。

两人一道出了尚衣局。青蓉比起病前又瘦了许多,杜阮阮立在她边上像只大­鸡­蛋跟面条。小姑娘仍是之前胆怯又小心的模样,低头跟在她后面。她问几句就回几句,别的也不多说。偏杜阮阮是个话多的,这次没有素馨在旁边接话,她觉着自己就跟自言自语逼人说话的恶霸一样,便也不出声了。

一路沉默到了凌波阁,昨日抱狗的宫女绒儿把她们领了进去。杜阮阮先前见过徐昭仪,这位是礼部侍郎之女,虽家世不显,但出身书香门第十分守礼,与外白内黑的静妃是两个路子。

徐昭仪笑盈盈地坐在首位望着她们,旁边没见昨日那个雁凝,小狗也不见踪影。杜阮阮老老实实行礼请安,青蓉也没像头回出来那么紧张。两人按部就班地请安,徐昭仪果按她之前说的问了些尚衣局的情况。

她虽身处高位,但态度温和毫不严厉,气氛也算融洽。说得差不多,话题自然而然引向昨日雪球跑去尚衣局一事。

杜阮阮自觉此事毫不心虚问心无愧,对方问起就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旁边绒儿絮儿昨日也被徐昭仪留下询问一番,见她们说的都能对上,徐昭仪也微微松了口气。

这么看来这小宫女是没问题的,那陛下为何会如此难得关注此事呢?

莫非真像嬷嬷所说,只是单纯因为她如今掌管宫务身份不同,故而才容不下一丝污点么?

徐昭仪猜不透陛下心思,见问不出什么便让对方退下。这一趟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也风轻云淡,小胖真心不懂徐昭仪是单纯想了解情况还是如何。

杜阮阮与青蓉一块又出了凌波阁。原要回尚衣局去,可俩人正前这条路上忽过来两个公公,说着话从她们身边走了过去。杜阮阮余光瞥了眼,又瞥了一眼,突正­色­道:“百合出门前让我帮她拿东西,我差点忘了。我去一趟,你先回去吧。”

青蓉抬头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垂下眸:“好。”

说罢很听话地转身走了。

杜阮阮也朝另一个方向去了。走到一半突警惕地回头,见没发现什么人跟在后头,这才与等在她前头的小路子接了头,两人一块向着另一处走去。

——前面那里已不能再跟过去了。树后的女子探头看了一眼,目中流露出淡淡的怨恨,这才不甘心地离开。

……

在百合的严防死守下,杜阮阮觉着自己想跟皇上见一面简直比上天还难。

她之前不该说牛郎织女只是两颗会发光的石头……如今百合就如手握强权的王母娘娘一般,生生在她与皇上之间划下一道鸿沟,杜小胖历经千辛万苦好容易跟着小路子见了陛下,霎时间几乎流下感动的泪水。

——而在她眼泪汪汪一步一个脚印飞奔到对方跟前时,男人面­色­平静眸中含笑,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圆脸:“胖了。”

杜阮阮:“……”

陛下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你这么说话是交不到女朋友的!!

为解相思之情这几日吃得醉生梦死,此言犹如一道巨雷炸得小胖振聋发聩……小胖心中委实很是难过。

虽知道对方并不介意自己胖瘦——都这时候了他还敢介意么难道!——然姑娘总是希望自己能在心上人眼前留下一个清新好看的形象。故而杜阮阮扑过去的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下来,有些迟疑地检视一遍自己的身体,捏捏仍旧圆圆的脸和仍旧圆圆的腰,谨慎地问他:“真的么?我真的胖了很多么?”

陛下面上仍是一派风轻云淡的高冷,幽黑的眼睛里却缓缓流动着一池春水,目光温柔而不自知:“没有。还是很好看。”

小胖扑通扑通的少女心:“……”

明明他之前想尽办法跟她解释求和好时还嘴笨得不得了!偏就是这种“一本正经说情话”的模样,轰然一下击得小胖魂飞魄散目眩神迷。

杜小胖瞬间从头红到脚,在皇上面前头回像个小姑娘般扭捏得说不出话。

然……陛下说起情话来总是忘记旁边有人,无诏不敢告退的李公公只好捂着自己几十年不见的少男心,贴着墙脚跟小心翼翼地溜了出去。

……此情此景于公公而言纯然是种伤害,他还是早些下去看前头那宫女醒没有吧。

闲杂人等一走,陛下越发有些肆无忌惮。他本人并不自知,可杜阮阮却觉这人身上某种气氛越发浓郁,望着她的眼眸也柔得像能滴水:“我很久没有见你了。”

我很想你。

“……”他嗓音低沉悦耳如玉石碰撞,有些话含在眼眸里,不需要出口也能猜出来,脸上发烧的杜阮阮深觉自己再将时间花在听陛下说情话上,不仅接下来的时间全耗在此……而且她回去的时候估计耳朵都要生二胎了呀!

小胖很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就把皇上给这样那样了。

……她体内的洪荒之力已经快要炸裂辣!!

面红耳赤热血沸腾的小胖忙打住这个话题,另外捡起话头跟他解释自己为何这么久没出来。陛下十分理解也不生气,只是当她说到自己很可能接下来也要如此时,他目中才不觉露出几分失落怅惘:“多久才能见你一面?若是我思念你了……该如何是好。”

杜阮阮说时心中还有些忐忑,怕他因此生气。可他面上不见怒意,只有几不可察的纠结颓丧,似乎已经看见了自己未来被冷落的结局。

心硬得像块石头的小胖一瞧,忽然生出自己着实是个负心汉的感受。

陛下待她的确挑不出半点不好。之前两人坦诚心意时他就曾坦言如果自己进宫他会怎么做。除了没法让她做皇后,其余都是她能想到最好的,可杜阮阮自己拒绝了。

即使两人已经心意相通,她依旧想给自己留下后退的余地。与之相较起来,这份感情里他始终在毫无保留地付出,而她却只会索取提要求。多好的运气才能遇上这般对自己全心相待的人?杜阮阮愈加自责起来,也不由怀疑起自己对百合继续隐瞒的想法到底是因为百合不会信,还是她其实潜意识就觉得这段感情肯定走不到尽头,所以­干­脆不提?

不论是哪一种,小胖如今都对皇上充满了愧疚。一贯善于揣摩人心的陛下自然不会漏看这点,可他并不想握住对方的软处乘胜追击。毕竟感情中适当运用兵法是情趣,得寸进尺才是不堪。

一无所知的小胖踟蹰片刻,便试探着开口:“是我不好,这次回去后我便想法子跟百合说清楚。即便不能说出你的身份,也要让百合明白我并不是跟什么公公搅在一起了……你放心,百合最为通情达理,我同她说清楚后,我们还可以和之前一样。至于以后……我答应你的事不会反悔,若是到了那时我们仍旧和现在一般,我也绝不会违背诺言。”

陛下心中默默给李公公记了一笔小黑账,面上不动声­色­地颔首:“好。”

杜阮阮见他情绪不高,怕他真对自己失望。尽管小胖脸仍红扑扑的一片,却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将来之事最为难言。不论以后如何,我……我都心悦你。”

说罢,悄悄地踮起脚往他面上飞快地碰了一下,一触即分。

……失策了,居然没亲着嘴只碰到下巴,他太高了嘤嘤。

漏算身高差距的小胖懊恼地低下头,并未发现她头顶上方的那人难得露出错愕怔愣目光。他甚至伸手探了探自己线条好看的下巴,怀疑方才那下是自己错觉。等确认自己并未发晕后,双眸便如夜间被点亮的灯笼,霎时间闪闪发亮起来。

……陛下着实没想到自己今日竟有如此收获,明日早朝定要给容爱卿多加几只­鸡­腿。

小胖还在嘟囔纠结自己是不是­干­坏了事,身前忽地投下来一大片­阴­影,将她整个笼在其中。

她惊诧抬头,要说的话被温柔有力地堵了回去,要看的人睫毛紧挨着她近在咫尺。宽厚有力的臂膀搂着她的腰,她好像坠入了自己梦了很多回却从不敢付诸行动的梦里。一双黑汪汪的眼眸在此时不合时宜傻乎乎地睁得老大,叫他带笑轻轻咬了一记“闭上眼”,才慌忙将眼合上。

我心悦你,正如你心悦我一般。

小胖的初吻……便也心甘情愿地折损在此日了。

……

不知多久之后,脸蛋红红还未退温的小姑娘这才一蹦一跳地自宫门内出来。

她笑眯眯地与身后送她的小公公道别,脚步平稳却不失活跃,几乎压抑不住那股自内心散发出来的喜悦欢快,开开心心地踏上了回尚衣局的路。

而她身后极隐蔽的某棵树后,有个瘦弱的身影再次探出头来,谨慎又迅速地瞧她一眼方缩了回来。

那人细弱的十指紧紧扣在树上,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松开手。只是手背上明显突起的青筋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掩饰主人此刻十分不平静的内心。

贼人

杜小胖以前也曾想过自己初恋会是什么样、初吻会怎么发生,方才那幕从对象画面到气氛可说完全符合她少女心的幻想——以至于等她晕晕乎乎地从屋里踏出来让太阳一晒,再回忆刚才那会儿,简直有种其实自己才是占了他便宜的想法。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呼吸急促目若秋水、如玉的肌肤都被染红的模样。这氛围不止杜小胖有点腿软,连头回尝试这般行为的陛下也有些稳不住心神。那会儿他眸­色­幽黑深不可测,灼热的呼吸抵在她颈间,烫得杜阮阮忍不住都心猿意马起来。

你说这人这么好看……他怎么就不举呢?

若是举,说不定他再如此这般来几次,扛不住美□□-惑的小胖就要半推半就地从了……

显而易见,陛下这次苦­肉­计加美人计使得很是成功,热血上头的杜阮阮一面心中蠢蠢欲动地往回走,一面斟酌语言考虑待会见了百合要怎么说。

一路走一路想,一路想一路念。为了替自己谋福利,杜阮阮反复比对十分投入——以至于面前的树丛间突然“汪”地一声跳出一团白­色­东西时,她差点没留神一脚直接踩上去。

险些卒于小胖脚下的小白狗:“……汪汪汪!汪汪!”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昨日那小白狗。这小东西仿佛爱上与她纠缠不休的感觉,在雁凝等人的重重看守下都能跑出来寻她。

只是现在天光晴朗四下空无一人,杜阮阮也不是昨夜那般被突然一吓软了腿的时候。此刻的她刚刚从陛下那里接收了爱的力量,当然无惧这样一只巴掌大还没成年的小­奶­狗。于是在它如昨夜般凶悍地“汪汪”叫着朝她扑过来咬她,偏狗矮腿短只能咬住她裤腿时——杜阮阮十分冷静地伸出双手,捉住敌人外露的弱点。

跑到一半四腿离地悬在半空中,呆了一刻立马手足乱舞却抓不到她的狗:“……汪汪汪汪汪!!”

——如果能回去,它定然要大大地告上一状:谁让徐昭仪给它在脖子上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呢。

杜小胖拎着它转了一圈,这小东西­精­神奕奕毛­色­比她还顺滑,一双黑玻璃珠子似的眼睛凶巴巴地瞪着她。小胖羡慕嫉妒恨地瞅瞅它的围脖:“我活得竟还没有一只狗矜贵,要不你跟我换换,你来­干­活,我帮你吃吃睡睡?”

“……”你跟只狗这么嘚瑟咋不上天呢!小白狗气得嗷了一嗓子,拧着脖子就要伸过来咬她。

它腿短脖子也短,圆脑袋拧了半天自己累得哼哧喘气,杜阮阮还睁着两只眼睛兴致勃勃地望着它:“你想咬我?你是不是很生气?要不要我给你咬一口?但是你牙长齐了没,咬得动么?”

“……汪!!”

这是明晃晃的挑衅!狗都要气疯辣!

小白狗张牙舞爪在她手上挣扎不休,杜小胖本就是宫女中的力气扛把子,怎会让它得逞?拎着狗上下左右甩一遍,把它晃得两只眼睛转圈打架晕了七八分,才煞有介事道:“我就是诓诓你,原来你真能听懂我说的话。你运气怎么这么不好?明明是要暗算我,居然自己变成了狗。变成狗也罢了,你趁机去陛下面前表现表现你的灵­性­,或许还能上演一出#朕的萌宠成了­精­#,可你偏寻着我做什么?生怕我不知道这事,再找机会给你咬一口看你被人乱棍打死?”

小白·挽冬·狗:“……”

是哦,她怎么这么傻,变成狗那就趁机去陛下面前刷好感啊,还找这女人瞎费什么功夫?

她只是气疯了而已。明明掐准时机跟对方交换身体,眼看就能泡皇帝当贵妃走上人生巅峰,没想自己费了老大功夫才完成了一半,等到验收成果悠悠醒转之际,她不但没有第一时间看见陛下关切的脸,反而眯着眼下意识爬起来寻找自己的据点,条件反­射­地抬腿,然后听女声大喊一声——“雪球!你又尿了!”

……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继续的必要。雪球·挽冬·狗呜咽一声,只觉自己的狗生一片灰暗。

杜小胖没想到自己今日的语言攻击力这么强,三两句说得敌人放弃生的希望,不止耳朵耷拉尾巴垂下来,还一脸“狗不想活了,你弄死狗吧”的生无可恋。

她其实心里也不确定,就是顺便套套话而已,没想到真中了……妈呀挽冬变狗的剧情都出来了,她以后不会真胖上天了吧?

杜小胖心情有些复杂,拎着手上这团毛茸茸的小东西也有点下不去手。

挽冬要还是个大活人,就冲她要抢她小肥­肉­这事,她定然当仁不让二话不说给她胖揍一顿原样奉还。可如今人家已经惨到变成一只毛白腿短、咬人都拱不出几个伤口的小­奶­狗,她跟这么一只、一只挽冬计较,是不是不太好?

她也不知说点啥好,恰好发现丢了狗的雁凝一行人费尽千辛万苦跋山涉水终于找来了。瞧见她拎着狗在这儿发傻,立时欢欣鼓舞地冲过来接手。

小白狗让雁凝接过去抱在怀里也不吵不闹,呜咽一声便恹恹地不动了。雁凝见此情形又狠瞪她一眼,也不说谢,带着人风风火火回了徐昭仪那儿。

杜阮阮摸了摸鼻子,自是不知对方回去后又要狠狠告上一状“那个尚衣局的小宫女又使妖法把雪球带走了”。这只情敌汪不在跟前她反倒舒了口气,暂时放下心思继续往前走。

这事怎么办呢,她还给情敌汪出了主意告诉她可以另辟蹊径从#萌宠主人爱上汪#这条路走。要是她真想法子先她一步跳上了皇上的大腿……不行!她觉得自己还是得先计较计较才是!

许是挽冬回去就让徐昭仪给看管起来了,之后几天都没听见陛下对只小白狗另眼相看宠爱有加的消息,风声鹤唳的杜阮阮这才暂时放了心。

只是百合这些时日却如梦游一般不太清新,吃着饭­干­着活睡着觉的也能猛然一顿,停下动作警惕地回头问她:“阮阮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陛下竟瞎眼看上了你……”

杜阮阮于是一脸正直地回答她:“你没做梦,陛下他是真瞎了眼。”

百合:“……”

……她不信!她死都不信!!高岭之花颜正腿长不沉迷女­色­、英明神武玉树临风能文能武的陛下他怎么会!瞧上!一只小胖呢!!

嘤嘤嘤……

陛下天字号迷妹百合在看到小胖为取信她特意拿来的御用信物后,终于忍不住于一个夜里扑在床上哭湿了枕头。

杜阮阮难得有在百合面前扳回一局的时候,心中半欣慰半得瑟。还能在对方哭泣时借去一个肩膀,摸摸她的小脸劝她别哭,又搂着她的腰安慰。心中叹息幸好这宫里知道此事的不多,否则所有妹子都这样来她面前哭一哭,她如何哄得过来呀。

这事也就算这么揭过了,百合之后即便还虎视眈眈,也是虎视眈眈#凑不要脸居然抢了我的陛下#这事。

过了没两日是宫女出宫的日子,掌事姑姑许了她们半个时辰送行。大家都十分不舍,有些人相识许久已亲如姐妹,更约定各自出去后仍要书信往来。只是这模样就跟后世毕业一般,交通便利通讯方便的情况尚不能一直联系,更何况现在?

杜阮阮与百合一道送走了静婉颂铃。今日一别,下回再见可能就遥遥无期了,如百合平日开朗爱笑的­性­子也忍不住偷偷擦眼睛。浅碧倒是很看得开:“人生若云开雾散,有聚便有散。你们要是想我了,就买份绿豆糕替我吃了,免得我梦里饿醒又想得慌。”

浅碧有个怪癖,夜里若是惊醒,不吃一份绿豆糕便睡不着。有回隔壁一个宫女同她睡在一起她给忘了,半夜生生把对方摸醒,吓得那宫女一声尖叫喊醒了半个尚衣局,自此出了名。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了,离别的气息也淡了许多。送走大家后,百合难得搂着杜阮阮的胖胳膊有些惆怅,边说边往回走:“话是这么说,可咱们却不能这样。若是以后出宫了你敢不理我,我定要让你好看!”

杜阮阮虽不确定自己到时是留下还是出去,此刻也义正言辞点头表示自己决心很足。百合同样想起她前两日说的事,语气里多了几分失落:“也罢,世事无常,要是你能过得开心,在哪都一样,”

她语气情真意切,杜阮阮心下也有些感动,正要与她好好保证自己不论在哪都不会忘了她,却瞧见前头有个厢房里忽然窜出来一个影子,飞快地向走廊另一头跑了。

“……”

那人出来的屋子正是她们那间。大家都不在屋里,静婉颂铃也已经离宫,怎么会有人从那里出来?两人对视一眼心道不好,立刻兵分两路分头行动。

百合朝对方追了过去,杜阮阮立即回房检点东西。屋里大物件都在,百合和她藏的私房钱没动,可之前皇上送来没被百合发现的那几个小玩意却少了大半。那东西虽不算值钱,但也不是她一个宫女能有的。那人别的不要偏拿这些,难不成……

杜阮阮眉头一皱,顿时转身追了上去。

青蓉

杜阮阮本打算发挥自己从前在陛下面前逃跑的功力,没想到百合比她跑得更快,贼人方跑出长廊就让她拿下了。今天日子特殊,尚衣局的宫女几乎都在,她一出去就听见前头一片混乱的人声,立刻循声跑了过去。

难得有这样的热闹看,掌事姑姑还没到,大家看得十分起劲。杜阮阮比旁人略圆润些,花功夫挤出老大一条路才到了正中。定睛一看,里头两人一站一坐,站着的满面怒­色­,坐着的垂头不语。她一眼便瞧见地上那人紧绷的下巴和手中握紧的东西,再一看,顿时惊呼出声:“青蓉?怎么是你!”

“……”

被百合擒住的这人身形纤细瘦小,双­唇­紧抿在一起。即便她将头埋得很低故意掩住面容,可这张脸分明就是前不久才跟她去了一趟凌波阁的青蓉。

杜阮阮怎么也不会想到溜进房间拿走东西的人会是她!

百合的惊讶比她半点不少。上回杜阮阮和素馨一起去李嫔的幸荷宫,青蓉回来后受了惊吓一病不起,一直是她们三人忙前忙后在帮忙请医女买药照看。后来杜阮阮被挽冬玉梨袭击晕倒那次,也是因为听说青蓉又发病了想找人帮忙才中招。

青蓉比她们三人都年纪都小,因家里重男轻女,若不是想法子进了宫,彼时年方九岁的她早就被卖去当童养媳了。她初进宫时十分瘦小也不爱说话,素馨当时负责这批小宫女,一直对她十分关照,但……三人对持片刻谁都没开口。即便她手上的东西握得紧紧,百合仍有犹豫,不死心地问她:“青蓉,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怎么会……”

“不是误会。”

杜阮阮眉头一皱,青蓉却嗫嚅了一句打断了她的话。她没有抬头,百合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一直拿刘海掩住表情的青蓉这时才抬起头来,她面上的神情如往常一般沉默执拗甚至有些魔怔。直愣愣的目光如刀子一样戳在她们身上,面上的表情像笑又很是狰狞:“我说不是误会。”

不是误会那就是故意了。她平日里与杜阮阮三人的关系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什么样的缘由至于闹到这个局面?

旁边围着的人越发多了起来,四处都有窃窃私语的声音。百合当时追赶青蓉时就有人通知了掌事姑姑,素馨今日轮值送完人就去忙了,否则局面还要更乱。

杜阮阮心口怦怦直跳,注意力却始终落在她掌间紧攥的东西上。她平日里大大咧咧,唯有对待他送的东西十分珍视,还用香囊布袋一件件收好,光看外表猜不出是什么。

只是此刻看青蓉的反应极有可能当众撕破脸抖出这些东西,她猜不透对方为何这样做,可仍是拉住脸­色­十分不好的百合,希望在掌事姑姑带走她们之前能让对方冷静些:“青蓉,地上凉,你要不要先站起来?”

谁料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青蓉的神­色­越发激愤,目眦尽裂地瞪着她:“不要你假好心!你以为你是谁?虚伪的骗子!”

“哎我说你……”

百合看不下去,眉毛一竖让她硬拖了回来。杜阮阮给她递了个眼­色­,再大的怒火也只好偃旗息鼓。

她心里不是不难受,前两日见她还乖乖的小姑娘今日却这样剑拔弩张,可仍是好声好气安抚道:“我不是假好心。你身体不好,前些日子才生过病,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要是又着凉怎么办?先起来再说吧。”

围观人等都记得之前青蓉生病时她们悉心照料的模样,对于这幅场景心中看法不一。有来得早的自然看见百合是一路追着出来的,青蓉手里也始终拿着个做工­精­细的小布袋不放,却不知三人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许是小胖这张脸配上圆圆的眼睛让人觉得可信,又或许是青蓉也想起了不久前的事。这番言语后,她眉宇间终于慢慢露出几分犹豫,嘴­唇­轻咬,又似乎变回了平日里那个胆小怯弱不爱说话的小宫女。

杜阮阮见她手指攥紧,像也决定要从地上爬起来一样,心中正觉激动――可就在此时,跑去前面叫人的宫女也和掌事姑姑一行人风风火火地一块回来了。

掌事姑姑平日里宽厚,但对于违反宫规的行为一向很严厉。人群在发现她时悄悄散开许多,也是因此,杜阮阮等人一眼就发现了她的到来。

青蓉原已经放松许多,可瞧见掌事姑姑后她脸上立刻变了­色­。一半紧张一半惧怕,手上一滑没爬起来反而再度跌坐在地上。杜阮阮正要伸手扶她,她却忽然将手里一直抓紧的东西向着前方扔了出去,同时嗓音尖利地喊道:“嬷嬷,我有事要告诉你!她、她偷东西!我有证物!!”

随着她的动作,一个镶金边绣莲叶的布袋被狠狠掷到地上,恰好停在掌事姑姑与她们之间。

那布袋款式普通做工一般,后宫几乎人人都有一个差不多的。原本系好的绳子不知何时松了,停下时也顺势一股脑吐出里头的东西:一个做工­精­细、造型玲珑的香薰球;一只看不出木料、香味幽远的鱼形木雕;一根看起来不算贵重、但做得极为­精­致好看的簪子;还有一块模样奇特、看起来极似红烧­肉­的石头。

“……”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这里,包括杜小胖自己。

……杜阮阮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口水,惊诧又无辜睁大了眼:“开什么玩笑,你说这些是我偷的?我脑子又不傻,有这本事我­干­嘛不直接去偷点吃的……”

原准备了一肚子话要告状的青蓉:“……”

“……”掌事姑姑也在同时停下了脚步。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杜小胖头一次承认自己偷吃承认得这样骄傲,在众人的目光下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腰。

得知事情经过后,掌事姑姑果不其然把她们都带回去分开询问。

杜阮阮对此倒一点儿不担心。当时看见的人不少,百合是一路喊着“抓贼”追出去的。青蓉为了自证清白,定然会咬死了她是看见她偷东西想举报,否则她为什么找到银两也没拿。百合虽然不明白青蓉此举用意,但幸好前两日知道了这东西都是陛下送的,故而也一定会按杜阮阮方才喊的只说自己抓贼,没见过东西。

至于她自己那就更放心了。她一没有作案时机而没有作案时间,东西和布袋上头也没有名字,一口咬定自己压根没见过就是。况且这些东西都是她何时何处从谁那里偷来的,当面对质时青蓉涨红了脸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结果会怎样显而易见。

掌事姑姑问起来,杜小胖便一副“我爱吃我骄傲”的厚脸皮模样,青蓉却远没有她那么轻松自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从她身上扫来扫去,让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不爱说话的姑娘面上红得像滴血,却又口拙嘴笨找不到话语解释。她支支吾吾几句话就败下阵来,眼见形势不利,怨愤之下甚至连眼角都泛出了猩红。

这模样着实可怜,但杜阮阮半句话也没帮她说。

今日之事来得蹊跷,可她一点也不傻。她跟素馨二人当时在李嫔面前那样维护她,素馨甚至被掌掴了十五耳光,后来青蓉生病,三人也是跑前跑后不住地帮忙。如今不管青蓉因为什么理由做出这种事,在宫里手脚不­干­净是什么罪名她会不知道?她既然铁了心要陷害她,现在词穷之际还要悲愤痛恨地瞪着她,杜阮阮也不会傻到再巴巴地贴上去。

掌事姑姑眉头微蹙,分别问完后又当面对质。杜阮阮和百合的回答两次都一样不像串供,反之,叫众人看见拿了东西的青蓉却结结巴巴语不成句,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此事她尚没有惊动掌印,只是问过以后心中仍有疑问。

不论东西是偷是拿是谁­干­的,这赃物必定有个来路。可这几样东西里别的还好说,那一方块头不大却惟妙惟肖的红烧­肉­石,她入宫多年却是头一回见。这宫里……什么人能拿得出这样一块石头呢?

杜小胖不知掌事姑姑略带审视的目光已经落到了自己身上,此事却已经可以就此定案了。

青蓉诬陷她们的事没有确实证据,可她自己偷溜进她们房间拿东西则是大家都看着的。掌事姑姑念在她是初犯,便道:“这宫里最不能容诬陷攀咬行径,今日只罚你三个月月钱,禁闭三天,再打扫尚衣局宫门口两月。若有再犯,直接通禀上头逐出宫去!你可知错?”

这禁闭可不像主子娘娘们在自个儿宫里好吃好喝那样,再加上三个月不能给家里寄月钱,青蓉登时白了脸,咬了咬­唇­诺诺道:“奴婢知错了。”

杜阮阮和百合做不到以德报怨,此刻埋着头只做不见。但青蓉却不这么想,前头那道视线如利剑一般戳在两人身上,越发将她们恨上了。

杜阮阮心中叹气,她到现在为止都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做出这样的事,而且她既然做了,难道还要在此时责备她和百合不愿意宽容一点她说情?

在场众人心思各异,掌事姑姑安排好后自有人带青蓉下去受罚。杜阮阮二人也告退离开,那袋子“无主”的东西自然留在了这里。

小胖悄悄瞅着那块“红烧­肉­”­肉­疼了一会儿,老老实实在掌事姑姑不动声­色­的目光下离开。路上遇见被两名小太监押过去受罚的青蓉,后者更是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这个骗子!虚伪又假惺惺的骗子!”

杜阮阮没有说话,她目光变得扭曲起来:“你不要以为没人看到你那天去了哪里,我都看见了!你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还能这也潇洒得意,天道不公,可我一定会找到证据,让大家知道你的真实面目!”

她面目丑恶声音却压得低,离得最近的杜阮阮才听得清出。旁边的太监看不下去,手臂稍一用力:“胡说八道什么呢!你还想多关两天是不是?”

“……”

青蓉牙关紧咬没再多言,安安分分被带走了。身后的百合却往前一步,握了握她的胳膊,“她是不是看到……”

她没把话说完,杜阮阮心里也有几分疑虑。青蓉突然这样做,难道真是那天离开凌波阁后看到了什么?

可就算发现了她跟皇帝的关系,也不该这样疯狂地陷害她呀。难不成……青蓉其实一直默默暗恋着她,发觉真相后因爱成恨做出此事?

满脑子“百合戏码”的杜小胖嘴上也一不留神带出几句,让哭笑不得的百合一掌盖在头上:“都什么时候了还瞎说什么呢!回去了!”

“……哦。”

她抖了一身­鸡­皮疙瘩,觉得脑洞太大有时候也不是好事,默默跟在后头走了。

青蓉这类的还是不要了……她还是喜欢腿长颜正有丁丁的。话说皇上什么时候才能举呢?她要是进宫难道真得吃一辈子素么?

――远在御书房的的陛下忽地打了一个喷嚏,不知道小胖此刻已经在寻思要不要给自己戴绿帽子。

他目光也随着这个动作落到书案上放着的那只脸圆白胖的瓷娃娃上,仿佛想到对方收到这个惊呼“我的妈呀你为什么把我做成球”的模样,面上不觉露出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笑容。

“……”正在禀报公事的容飞白撇了撇嘴,与角落里装傻充愣的李公公对视一眼,默默低下了头。

疑惑

晚膳后三人聚在一起讨论此事,因素馨有个说梦话管不住嘴的坏习惯,她和皇上的事没敢告诉她,也就省略了东西的真实来处不提。素馨跟青蓉关系不错也更了解她,她往常是个爆竹脾气,听完后一巴掌拍在桌上气得要揍人。可今日之事实在匪夷所思,她拍完后又不禁疑惑起来:“青蓉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她入宫一年,平日里向来谨言慎行从不过分,我们三人又没哪里对不起她,她没有这么做的动机呀。”

杜阮阮和百合也是这个意思,但两人商讨一番实在想不出哪里有问题。青蓉平时沉默寡言独来独往,跟她同房的宫女一日也说不了两句话。就连之前因袭击杜阮阮被罚后来没了的那个小宫女玉梨她们也问了,据说跟她关系一般,玉梨平日爱掐尖出头,还曾当面抢过她的脂粉。

可青蓉说杜阮阮害人­性­命,如果不是玉梨难不成是挽冬?挽冬如今不见踪影,只有杜阮阮知道她上了小­奶­狗的身子回不来,其他人都当她也没了,青蓉是为挽冬报仇才这样的?

杜阮阮这么一说,素馨立刻说不可能:“挽冬我见过,她面上不爱说话,其实心思可多了。她好像不太瞧得起青蓉这种逆来顺受从不告状的­性­子,也极少听说她们打交道,不可能是她。”

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青蓉做此事之前毫无预兆,她同房的人听说她偷东西被罚都一脸错愕。三人找不出个头绪,百合至今回忆她当时那番面容表情都觉得瘆人,好像跟她们有着深仇大恨、不惜代价也要将她们拖下地狱一般。

讨论半天讨论不出一个结果,只好先暂时散了。青蓉被带去关禁闭,三日之内是没法当面问清楚的,她们只有互相督促警惕一点儿,免得下回再来一个猝不及防给她们一刀的人,就没这么好运气轻松收场了。

静婉和颂铃出宫了,新宫女还要等几日才会来。这屋子里现在只有百合和杜阮阮两人住着,素馨一走,她们说话便更加随意起来。

这般高温的夏日对于一只体态圆润的小胖来说简直是种酷刑,坐着是煎­肉­跑着是烤,身上一出汗连调味料都不用。她晚上做梦常常梦见自己被烤成外酥里­嫩­的小­乳­猪,身边围着一圈鲜­嫩­青翠的菠菜,鼻尖还顶着一只鲜红欲滴的樱桃……然后就饿醒了。

百合因被她夜间半夜爬起来找吃的闹醒故而狠狠揍了几回,再一听小胖揉着眼睛委屈万分的理由,只觉这世上梦见自己被烤熟还嘴馋肚饿的人应该只有她一个了……

杜阮阮今日折腾一天热得慌,甩掉鞋子往榻上滚,百合见了正要斥责她“坐没坐相睡没睡相”,却听小胖忽然“哎哟”惨叫一声,捂着后腰僵在原地半天没动。

“……怎么了这是?”

她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人都痛傻了,百合吓得赶忙过去察看。好容易扶着双目已然含泪的杜阮阮挪到一旁躺下,撩起衣服一看,好家伙,莹润白­嫩­软乎乎的后腰上一个铜钱大小的红­色­淤痕,百合瞧了一眼都觉着痛。再往她后头刚才靠过去的被窝一掏——抓出一对白里透红圆润可爱的粉猪豆沙包,还有一只白里透红圆润可爱的……

……瓷娃娃还是猪娃娃?

百合有些迟疑,回头看了看杜阮阮,小胖也瞧见了硌伤自己后腰的罪魁祸首。再一看娃娃那身形那张脸,眼泪水在眼睛里头转了两转,扭头“哇”的一声就哭了:“……他居然把我做成猪、他居然把我做成猪了!!我要跟他分手!分手!!哇……”

“……”

百合递了条帕子过去,看着手里造型十分可爱,同时也塑造得十分写实传神的瓷娃娃摇了摇头。

陛下,这回我也是……不知道怎么帮你说话了。

天边刚擦黑不久,天子寝宫便早早点上了灯。

皇上忙于公务还未就寝,便让他出来透透气。李荣海依言退出来,走出去不远便让掌管彤史的宋女史给叫住了:“李公公,您等一等,咱们借一步说话。”

李荣海抬眉瞧了一眼,倒没拒绝,站在原地等对方过来。

皇上对于男女之事上一向十分冷淡,也从不愿意委屈自己,早年不论是先皇赐人还是兄弟间互送的都不沾不碰。先帝还曾笑道“朕这么多儿子,唯有这个最不像我”,后来荣登大宝后也没像某些人所想那般立刻变了个人。

之前安贵仪“怀孕”又“小产”,陛下借着这个由头许多日没招幸嫔妃。之后皇后娘娘病重昏沉不醒又过了一段时间,尚寝局那几位对着皇上催又催不得打又打不得,个个急得上火,只能每日过来打探陛下有没有回心转意。

宋女史是先皇后留下的人,皇上素来对她十分敬重。先前先帝暴病而亡众皇子夺嫡太过惨烈,如今朝中内外一没有分量重的太后太妃,二没有能劝动陛下的叔侄兄弟,唯一与皇上关系不错的那位成日神龙见首不见尾,自个也至今没成亲。宋女史愁得恨不得亲自跑去陛下面前问:“陛下您看上了哪个我帮陛下捉来,不拘男女,只要陛下您喜欢,能给这景朝江山留个后就成……”

李荣海也不是头回让这宋女史给捉住了,他如今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谁要办事不得第一个先求到他面前来。只是这事儿他的确帮不了,陛下自己还头疼着呢,他敢透露出点什么,皇上不得先办了他?于是宋女史诉苦半天,他仍只有面­色­微苦地回道:“您这太高估我了,陛下那心思,咱们做手下的哪能摸得透?再说了,连女史您都不敢上前劝,我一个无根无基的太监,哪来的胆子谏言说这些呢?”

“……”宋女史被磨了这些时日,怎会不懂这老东西的意思?瞧他这脸厉害面上轻巧的神­色­她心里就不舒服!若是皇后娘娘还在,这宫里哪轮得到这起子奴才放肆!

她忍下心头那口气,好言又劝了两句,“公公怎么能这么说呢?这宫里谁不知道李公公如今在陛下面前的地位呀,若是连您都说不上话,那咱们就更没戏了。我这也是为了陛下以后着想,你想呀,这宫里如今一个小主子都没有,要是以后——”

“宋女史慎言,”李荣海打断她的话,暗地里翻个白眼,“咱们能站在这儿依仗的可都是当今圣上。陛下如今正值壮年,哪来什么以后不以后的说法?奴才可不爱听这个。宋女史说就罢了,要是别人说的,奴才不定两个大耳刮子上去再拉到陛下面前告一状呢!”

“……”

见他面上神­色­不似作伪,说到“两个大耳刮子”时还忽地加重了音量,唬得宋女史下意识退了半步,冷笑一声这才明白。她­唇­角微撇也不多言,只眉宇间带着轻嘲,拱手说了声“既然如此那就罢了,不打扰李公公办事,我先回去了”,当下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李荣海在后头瞅着她的背影冷笑:这还不知道谁聪明谁傻呢!年初那段时候狮子大张口要了那么多好处,如今陛下迟迟不招人侍寝这才着急了。银子收多了可要烫手的,他倒要看看她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笑完正好看见自己派去打听消息的小路子回来了,想起那位打死不进宫的小祖宗,忙招过来问情况。

陛下每日都派个武功高强的近卫去给人送东西,送完了又看看反应回来禀报。今日送的是陛下亲手画了快马加鞭送去官窑烧出来的瓷娃娃,模样栩栩如生十分形象,陛下自觉送了件好东西,心里头喜得什么似的才等消息等到如今。

小路子都回来了,那近卫也回来了。李荣海把人领进去又出来,一面听小路子说今日小胖姑娘在尚衣局发生了什么事,一面注意屋内的动静。听了半响觉出不对正皱了眉要问呢,忽听陛下在里头传唤,立时提脚小跑进去。

皇上的脸­色­不太好看,李公公心内打着小鼓生怕是自己­干­坏事了,却听皇上开口道:“李荣海,你去库房里寻几样好玩好看的东西出来……朕明日要去外头转转。”

“遵旨,奴才这就去。”

这是要见小胖姑娘了?怎么的,东西不喜欢出问题了?他听着皇上语气不好没敢多嘴,忙领了旨意下去,谁料走到一半陛下便喊住他,带点儿犹豫地又改了吩咐:“……罢了,你去趟御膳房让他们备些点心。要是用得好,明日再做一份。”

“奴才遵旨。”

皇上难得有这么犹豫不决的模样,难不成真是?小胖姑娘那竟敢挑剔皇上送的东西好不好,或许还是非常不好的样子?他可有些日子没见皇上这么苦恼纠结的模样了……

李荣海心下十分佩服小胖姑娘的功力,也不想假手他人,亲自到御膳房去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那头的人虽觉着陛下如今越来越容易饿了,却也不敢多说,立刻忙前忙后地准备起来。

办完事后他便往回走,却瞧着前头有一行人被挡在了陛下的寝宫外头,不尴不尬地站在那儿。李荣海一眼就瞧见自己徒弟赵德福在那里,忙加快步子迎上前去:“给娘娘请安。娘娘恕罪,奴才方才去御膳房那儿,脚程慢来得晚。陛下正在批改公文,娘娘有何要事?奴才好去给娘娘通禀一声。”

来人正是徐昭仪,李荣海如今跟她打交道多,清楚这位的­性­子,她淡淡一笑道:“无碍。本宫有些事想与皇上商议,劳烦公公跑一趟了。”

李荣海道:“奴才这就去。”

这位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明哲保身的­性­情,这模样也不像是邀宠,大晚上的突然来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李荣海想不明白,进去回禀陛下,陛下眉头微蹙,也让他带人进来了。

□□

前一夜闹得厉害,第二日爬起来一照镜子,瞅见铜镜里那张模糊不清的大肿脸……杜阮阮登时恨不得拎起被子跟素馨同归于尽!

明明知道她晚上一哭就要脸肿,素馨昨夜还那么欺负她!简直不是人!

小胖一大早便在房里嚎得痛不欲生,百合瞥瞥她被泪水泡发的大馒头脸笑得打跌。一面笑一面给她揉脸,又安抚她今日宫中太忙,明日寻个空子再逮住素馨给她报仇,她这才含着泪暂时放下了剪子。

今日后宫嫔妃都要随着称病许久一直未出的皇后娘娘乞巧,果真忙得后脚踩前脚没空抽身揍人。虽整个景朝只有杜阮阮知道大家拜的那对万年情侣只是两颗压根没碰过面的石头,但她也跟着玩得很开心。期间还被人指使去前头众妃嫔主子那里帮忙,遥遥瞧了一眼人群最中央的皇后娘娘。

她进宫来只见过这位两次,隔了老远一看,似乎与上一回并没什么差别,只是身形越发瘦弱。偶有一阵风刮来,都似乎能把皇后娘娘吹走似的。

这等身材杜阮阮羡慕不来,她没穿越前最末那年比皇后瘦得还要厉害。杜小胖还是喜欢自己如今这般白胖好捏的模样,又悄悄瞧了两眼便回去了。

今日大家要么在忙要么聚在一起折腾绣针水饺乞巧,杜阮阮则另有安排,看准时机跟百合同掌事姑姑都告了假,只说自己不舒服回屋躺躺。掌事姑姑见她今日吃饭老实本分都没抢别人­肉­,­干­活也兢兢业业半点没出错,这才甚为安慰地放她走了。

杜阮阮说着有个了断,可她一个小宫女也没别的法子见皇上。要真那么容易见,她也不至于跟人家谈了几个月才发现对方是天子。今日这时候想碰着李公公也不是易事,昨日那包里夹着条子写的“给你”,她直觉对方今天还要来一趟,便回来碰碰运气。

也是她命好皇上命不好,她进屋后把门关上,伸鼻子到处嗅,立马闻出了味儿。杜阮阮眼睛一亮,敦敦敦跑到自己床边,掀开被子再一瞧:嘿,东西还没送呢!也是她命好皇上命不好,她进屋后把门关上,伸鼻子到处嗅,立马闻出了味儿。杜阮阮眼睛一亮,敦敦敦跑到自己床边,掀开被子再一瞧:嘿,东西还没送呢!嘿,东西还没送呢!

这下才松了口气。乐滋滋地爬上床坐好,冲着同样空无一人的房梁喊:“送包子的,我想见陛下,你能帮我找他么?”

房梁:“……”

杜阮阮等了一响没有动静,又道:“别躲了,我都闻出味儿了。你今日带的是豆沙馅大包子、枣泥荷花酥跟金丝烧麦不是?要不劳烦你替我向李公公说一声,他有法子帮我的。”

“……”

房梁沉默一瞬,忽然从天而降一只油纸包,果不其然包着她说的豆沙包荷花酥金丝烧麦。下一刻便有个人影夺窗而出,瞬间消失无踪。从背影上看约莫很是纠结,半点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大内高手竟拜倒在一只小胖宫女的鼻子下。

杜阮阮也没在意,控制住爪子没对包子大开杀戒,过了不多时,果听见一个小声音在外头悄悄喊她。

她出门一看――门外等着的竟然是隔壁房的浅碧。杜阮阮吃了一惊,浅碧却一脸坦然若无其事,笑着对她说:“有人让我来找你,快随我去吧。”

见她面上惊疑不定,她又上来牵住她的手,往她掌心里划了个“李”字眨了眨眼,杜阮阮这才确认对方的身份。

两人一起离开尚衣局,旁人见是两个小宫女结伴也没多想。可她心中仍十分不解:难道浅碧一直是李公公的人?

无缘无故,李公公收买一个尚衣局里的普通小宫女作甚?

杜小胖完全吓懵,妈呀谁能想到那货那么腹黑竟在她身边放了个眼线呢!她几乎都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该杀头抄家诛九族的坏话……那到底是浅碧人好没说,还是皇上心好一直记着小黑账没杀她?

小胖整个人呆掉如坠梦中,让浅碧东拐西拐地带到李公公面前犹没回神。李荣海见她双目发愣像受了什么打击,也没出声打扰,只让旁边的宫女先把她手里紧捏不放的油纸包取下来,毕竟总不好把这个拿到陛下面前。

没想这宫女的举动在小胖眼中无异于虎口夺食――她手刚碰到油纸包,杜阮阮不仅立马回神,且双目炯炯反应迅速立刻将不法分子往前一挡,差点直接给人推个ρi股墩。

李荣海及小宫女:“……”

……得了,他还是别瞎费这功夫了。李公公颇无力地挥手:“罢了,你把人领进去吧。”

里头那位今日心情同样不太好,她误打误撞选在此时过来,也算是运气了。

小宫女也吓得够呛,哪见过这么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忙把人引了进去。到陛下面前禀报一声便又退出去,留下已经回神的杜小胖独自面对皇上。

此处十分寂静,皇上立在一处凉亭中望着湖面出神。这宫殿她之前没来过,杜阮阮攥着手里的纸包心头暗暗叫苦。她这一路瞎想太多,原打算在他面前铿锵有力说的话语,现在半个字都没想明白。可人都到了这里再不能再打退堂鼓,便小心翼翼向着那个背对她的人问了一声:“陛下?”

杜阮阮吞了口口水,重新抬起来的胖脸意外地坚定,把手上的东西又举到他面前:“这个,我不能收了。”

自她进来起,他的目光好像一直在游移,此刻才随着这个举动在她身上落定。他今日真的很不一样,眼睛里没有往日被包裹在寒冰之下暖暖的和煦温柔,看着她时一片清明空寂,仿佛落在别处,轻声问她:“为什么不?”

她默了默,小心斟酌言语:“因为……我和你已经没在一起了。既然没在一起,便不能再收对方的东西。昨日那份我想法子还你,你以后不要再跟着我,也不要送我礼物了。”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眼里不知是何情绪。她咬咬牙,“我们已经分开了,我……我也不会再跟你和好。我不想留在宫里,也不想跟其他人分享夫君。我只想要一个人,如果那个人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他,可你不行。你……陛下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但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宫女,长得不好看也没有身份和地位……我配不上也要不起陛下。”

语无伦次地说了一段,说到最后竟有些难过了。脚下那小块地方被什么打湿了一块,她拿脚尖碾了碾,摸了摸鼻子:“奴婢今天看见了皇后娘娘,娘娘真好看,还有静妃娘娘昭仪娘娘,她们都比奴婢好看多了。陛下既然娶了她们,当然要对她们负责,怎么能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呢。奴婢又胖又蠢,在这里混不下去的,陛下还是放过奴婢吧。”

他骗她他是侍卫,她也骗他她不喜欢他了。

她跟自己说他不懂她,说她想出宫,说以后还能嫁给别人……可是他给她送的都是她最喜欢吃的,份量是他每次叮嘱不能再多一块的。上次她从慎刑司回来撞在花盆上,脚趾头肿起来,第二日就发现枕头下藏着瓶金疮药。那天跟百合出去玩,夜里发现衣裳不知挂在哪里破了个口子,她嫌麻烦想睡了再补,第二天起来就完好无损。

他对她是真好。除了不能只要她一个人,兴许她说要他把自己背起来在宫中跑都愿意。

只是他跑得了那么远么?

……杜小胖让自己煞风景的脑洞一堵,明明哭着的都快让自己又气哭一遭。可皇帝眼里的她还脸蛋红红、眼睛红红,拿小胖手拼命擦着断了线般的泪珠子。皇上让她脸上的泪珠子砸在了心上,方才还混混沌沌不知身在何处的脑子骤然清醒,想起许多年前这一天,有人也是这样同他说的。

说他很好,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说舍不得他,可她不想留在这里。说……

所以他总是被留下,被舍弃的那一个。

沉默许久、在原地伫立许久的男子忽然上前一步,他的胳膊那样长,一下子便将她整个人都裹进怀里。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把她整个人包裹起来,杜阮阮脸上还沾着泪,一双眼睛圆滚滚地看着他,似是不明白说得好好的这么清楚,他怎么又这样了。

而他只是默不作声,将脸埋在她的肩上,鼻间萦绕着她特有的闻起来又甜又软的味道。

他从没觉得自己这样充实,唯有在她身边,唯有这样抱着她。

唯有她而已。

闷了许久,他方慢慢地说了一段话。那声音好像是从胸口里发出来似的,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钻到杜阮阮耳中,戳到了她的心上。

又痛又痒,蛮奇怪的。

“我从没有骗你。……我身有疾,没有碰过她们。你说的这些我不是做不到,但你一直不肯信我。”

“……你不信我,可我只要你一个人,也只有你。”

只有你。

她一时间没听懂对方说了什么,就这样举着胳膊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

而他的眼睛便这么看着她,里头像藏了一片璀璨星空,动人至极,只待她再往前一步……一步就好。

选秀

这只狗定然是疯辣!

无论杜阮阮爬窗上床还是躲去别的房间,它永远追在她后面亮着一口尖牙:“汪汪汪汪汪汪!”

……汪个蛋啦汪,杜阮阮都想长出一口犬牙跟它对嚎了!巴掌大的小东西不知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才追成这样,明明刚刚月下那幕才是她第一次见它!

杜阮阮躲进房它就在外头撞门,其余人怕它受伤只能把门打开。杜阮阮也试过把身上会吸引它的东西脱下来扔了,可它只盯着她不放。她如今正面无表情地蹲在桌上,瞧着下头因腿短跳不上来才只能“汪汪”的小白狗心如死灰。

它停下来后认出来的人更多,果然是徐昭仪宫里十分受宠的雪球。据说是她娘家从海外带回来的,徐昭仪对它宠爱非常。灯火下能看清是只毛­色­纯白的小­奶­狗,毛茸茸的十分漂亮。要是平时杜阮阮见了,定要赞一声可爱。

前提是这只狗不会爬凳子挠桌子踩着床想扑过来咬她。

不是说建国后不许成­精­么!杜阮阮都快哭了!

如今事态已陷入僵局,旁人靠近它就一通狂叫好似要咬人的样子。掌事姑姑让人去徐昭仪那儿通报一声,在那边来人领走它之前,她只能像这般居高临下蹲在桌上瞧它。

越瞧越心苦……

徐昭仪的狗怎么了?她还是皇帝的人呢!哼一只狗而已身份亮出来有她厉害么!?被狗逼上饭桌的杜阮阮默默蹲在上头,看百合她们等着等着等饿了纷纷开始吃晚饭,又听自己肚子咕噜响了一声,越发想要泪流。

幸而徐昭仪那处的宫人也发现狗丢了,寻了一路正好遇上尚衣局派过去的人,便赶忙跟着过来了。

徐昭仪近来打理后宫,身边人也跟着水涨船高。来人是她身边的大宫女雁凝,进来后见小白狗围着桌子转圈十分焦躁,而杜阮阮则在桌上看着它不动,不由皱了皱眉:“雪球,你怎么了?怎么跑这地方来了,快跟我回去,娘娘找了你半天呢。”

小白狗不理她,仍狂躁地冲上头的杜阮阮磨牙,大有今日不跟她一战不肯罢休的意思。

徐昭仪很喜欢雪球,雁凝前些时候才夺了这差事露脸。平日带着它的是另一名宫女双鸢,今日雪球走丢雁凝本就要负责,听见消息后怕对方抢了风头,便推说让她先回宫报信,自个儿来了尚衣局。

只是雪球今日状态格外不同,雁凝拿它平日爱吃爱玩的东西哄逗了一会儿,它不但不理,反而对她呲牙咧嘴。雁凝眉头皱得更紧,直起身环视一周,眼神颇带打量:“雪球平日从来不会这样,你们是不是对它做了什么?”

她问得不出格,语气却不算好听。这事是杜阮阮引起,其他人都没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她于是主动开口道:“她们都没看见。我发现它时它在外头院子的草丛里,瞧见我就发狂追我。它身上没有伤口,不知是不是先前受过什么惊吓才这样。”

“……”

杜阮阮是随口说的,却不知误打误撞正好戳中雁凝的心虚之处。她面­色­一变很快掩饰过去,接着变了脸:“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端端问你一句,你竟把这事扯到我身上来。宫里谁不知道平日我带着雪球?它走失前还乖巧听话,到了你们这儿就变成这样,说破天去问题都出在你们这里,你还敢说跟你们无关?”

这分明是她自己担不起这个责,要先把事情扯到杜阮阮身上免她受罚。百合看不下去立刻想开口,被杜阮阮一个眼神止住,仍蹲在桌上好声好气地问她:“那你觉得这事应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随我去见娘娘!到了娘娘跟前,有的是时间让你分辨!”

杜阮阮点点头,一副她说的很有道理的模样,“昭仪娘娘素来公正,我也觉得应当如此。只是你能不能想个法子让我去娘娘跟前认错呢。”

雁凝:“……”

好了,事情又陷入了死局。一只跑不过汪的小胖是不可能一路发足狂奔到昭仪娘娘的凌波阁,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上桌子继续看小狗转圈的。

那……难道让人把桌子带人一起抬过去?

聪明如雁凝也一时钻了牛角尖,呆了一呆陷入了沉默。

……

结局自然不需要旁人抬着桌子狂奔。

雪球再怎么凶狠也不过一只身形不大的小­奶­狗,雁凝等人不敢动手,是怕伤了它要受责罚。但若是这小狗真伤了人,再怎么也逃不过一个被打死的结局。毕竟徐昭仪身边也不需要一只随时会发狂的宠物。

雪球的状态太过狂躁,雁凝怕贸然动手伤了它,更怕它反头咬上自己。心中暗恨今日运气不好,竟让双鸢逃过一劫先回去了,于是一面说着“待我回去禀报娘娘,让娘娘来处置你”,一面将其他人留在这儿把雪球抱回去。

――至于能不能抱回去怎么抱回去,就不是她要担心的事了。

雁凝忙着回凌波阁告状――雪球留在这儿自然不是因为它发了狂,而是尚衣局有个小宫女故意引它留下。她也不是没法子带回它才走的,是怕这么久不回去娘娘着急,所以先去禀报一声。

让她留下的两个小宫娥苦了脸,却也没办法,只能一人小心翼翼地伸手抱它,一人与它说话安抚:“雪球乖啊,咱们带你回去见娘娘。你要听话一点,如果伤了人,娘娘可就再也不会要你了。”

这小白狗似乎有些格外的聪明,原本炸着毛冲杜阮阮磨牙,别人一碰就要亮爪子,这时那宫女一面说话一面伸手,它竟然好像能听懂似的,知道自己再不老实就要没命,眼珠子朝两边看看,忽然哼哼两声,不甘心地软下了腰,任那宫女惊喜无比地将它抱起。

不止那俩小宫女十分激动,在桌上蹲了半天的杜阮阮也深受感动。那小白狗在宫女怀里不吵不闹,反而玩累了似的在她怀里打了个呵欠,趴在她肩上打盹。

……夭寿啦这狗简直成­精­了,连人话都能听懂。

小宫女喜不自禁,忙不迭抱着狗走了。杜阮阮傻乎乎在后头盯着看――临出门时这看似乖顺下来的狗忽然睁开眼狠狠“瞪”了她一下。

这只狗瞪她!

……她被一只狗瞪了一眼!!

而且她居然觉得这巴掌大的小­奶­狗瞪她的样子很眼熟,像她记忆里某个总爱在别人面前摆出温顺模样的人。

难道那个人这么久不见人影,其实是因为……

妈呀不会吧!

杜小胖被自己脑补的内容吓了一跳,瞠目结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凌波阁中,雁凝正在下首讨好又不谄媚地诉说自己的“功劳”:“……雪球是娘娘的心头爱,奴婢自然不会让那宫女得逞。但她不知使了什么妖法,竟让雪球只愿粘着她,其余谁也不让碰。奴婢深恨她这般,怕伤着雪球不敢硬来,又怕娘娘着急,于是想尽办法哄好雪球后留下绒儿絮儿抱它回来,奴婢则先行一步好告诉娘娘这个好消息。”

“哦?”上首的女子将小狗放在膝上,这柔软温热的小东西如今方五个月大,闹了一通已经昏昏欲睡,她­唇­边含笑道,“照你这么说,那宫女不是可恶得很?”

这话可说到雁凝心上了,她垂眉顺眼故作老实道:“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她阻拦雪球与娘娘见面,明明捡了它却不愿还给娘娘,也不知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奴婢不是故意诋毁她,只是娘娘不知道,这宫里有些人为了攀上高枝一步登天,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可不是么,那宫女都让雪球逼成那样了,除非自己跑来凌波阁,不然怎么把雪球送回来?

她说话时绒儿絮儿就在旁边看着,娘娘虽然­性­情温和公正,可雁凝向来颇受重用,平时像这样为抢功劳信口雌黄的次数一点也不少。她们俩暗暗对视一眼,谁也不敢多嘴。

昭仪娘娘闻言便笑:“竟是这样?我倒没听说过。今日幸亏有你。只是雪球仿佛­精­神不太好,这几日你多照看照看,什么时候它好了再带出来吧。”

说罢又赏了她些首饰。雁凝心中得意不敢喜形于­色­,压抑着激动道:“娘娘放心,奴婢定会好好照顾雪球!”

说罢乐滋滋地带着小狗下去。徐昭仪望着她的背影,揉揉眉心叹了口气。

钱嬷嬷是她的­奶­娘,自然猜出她正在烦恼何事,上前一步劝慰道:“娘娘不必烦心,李公公是御前的人,既然会来提醒,肯定是受了谁的授意。陛下能这样做,说明还是在意娘娘的,娘娘何必自扰?”

方才雪球回来之前,李公公特意让个小太监提醒她:“娘娘金贵,小猫小狗这样的小东西还是拘着些的好。”

语气很是恭敬,意思也不像针对她,只是这话……徐昭仪神­色­无奈:“嬷嬷说得没错,但……”

她养了雪球这么久,从前也曾乱跑过。怎么这一次李公公就专门派人来提醒了呢?这番行径叫她不得不深思,这当中究竟是哪里不对,才让陛下这般“另眼相看”。

甜蜜

杜阮阮醒过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一觉睡得无比的长,睡得她一身酸痛头脑晕涨。身下的床柔软得仿佛一张大嘴要把她吸进去,陷在里头了就再爬不出来一般。

她陷在柔软又凉爽的床褥里迷迷瞪瞪睁了半天眼,才看清头顶上挂着的床幔长什么样。

看清以后悚然一惊:我的天呐百合这真是下了血本啊……她不过受了回伤,她竟舍得偷了御用的布料给她做蚊帐,这简直是在用自己脑袋给她挡蚊子呀……

――不对!

杜阮阮忽地睁大了眼,百合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弄来这种床幔,再说她要真有这胆量和本事跑去盗库房,掌事姑姑早给她一个窜天猴让她上天了。她拧着酸胀的脖子努力用自己的豆豆眼瞅瞅周围,能看见的地方全是皇上穿的睡的用的。

……难不成她被人戳了一刀,反倒跌宕起伏跟陛下交换了身体?

妈呀!那怎么办!她还是喜欢前凸-后翘中间不圆的呀!

……而且皇上他不举呀!她怎么给自己­性­福?

小胖重伤初愈的脑袋经不起这么高难度的问题,两只豆豆眼晕成了黑蚊香,在不举跟后宫三千之间矛盾不已只觉前途一片灰暗。转念一想忽又记起自己那身体刚受了伤,陛下要是一穿过去就嗝屁了怎么办?她吓得连忙挣扎起来喊人救命,结果脑袋一拧胳膊刚一用力,就觉自己大腿根那段一阵锐痛瞬间过到全身,她“哎哟”一声重重倒回了床上。

这声可把外头刚去端药拿水的人都给惊回来了。杜阮阮眼前发黑那阵劲儿还没缓过去,就听耳边七七八八到处是人说话,还有人掀她衣服摸她脸翻她眼仁儿。她定了定神霎时怒了:哪有这么对皇上的!她才刚穿过来呢这些人就要造反么!?

眼一睁眉毛一竖立马就要发脾气――没料自己刚一瞪眼就对上一张天上有地下无得天独厚好看得独一份儿的脸,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眼波里一片融融欣喜的笑意晃得她小鹿乱撞,就是那眼皮下那片稍稍明显的青紫较为影响美感。

这男人竟然敢对着皇上抛媚眼­色­-诱她?他是什么身份?!

小胖正愤怒着,就听旁边一人恭恭敬敬地冲他道:“陛下,伤口已经开始愈合,没什么大碍了。就是后脑受了伤,方醒来可能有些回不了神不认人,缓一段时间就好了。”

“……”

谁是姑娘?谁是陛下?她才是陛下!他是姑娘!!

……哼!

没能魂穿成功的小胖意识还未完全回笼,不肯直面惨痛事实,带着一脑袋天马行空的画面沮丧地垂下了脸。

所幸皇上不知床上这只小胖胆大包天,甫一醒来就有了要谋朝篡位将他取而代之的想法。他刚从早朝上打了场胜仗回来,一进门就发现对方醒了,此刻心情十分不错。不仅很是大方地赏赐一番,还令李荣海将受宠若惊的太医亲自送出门去,自个儿转过身,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床上病了几日脸小了半圈的人:“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当上皇帝,不怎么样。

小胖不高兴地动了动眉毛,叫陛下动作轻柔怜惜地亲自扶着喝了点水进去,晕晕乎乎不太清醒的脑袋才有些回神了:“我睡了很久么?”

皇上顺势在床边坐下,将她略扶起来一些。她腿上伤口才刚愈合,怕动作大了裂开,所以没敢把她身后的枕头垫太高。

做完这些后他又从旁边的宫女手中接过药碗,用勺子亲自试了试温度,才眼神柔和地看着她道:“不久。醒了就好,先喝药吧。”

皇上这一系列动作做得十分自然,杜阮阮用睡太久略浮肿挤在一起的黑豆豆眼瞥瞥周围,见大家都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还有像她见过的老熟人李公公眼盯脚尖一脸“我不知道没看到啥也不要问我”地装死,她眨眨眼,下意识就着对方送到­唇­边的汤匙张了嘴:“啊……呸!――”

陛下动作流畅地在她吐出来之前从碟子里捻过一只蜜枣塞到她嘴里,修长好看的手指还毫不害臊地帮她扫去了­唇­边溢出来的药汁,慢条斯理地在旁边一早备好的手帕上擦了擦,眼神也落在她脸上打了一个圈。

被蜜枣堵住苦涩味道,生生咽下去一口药汁的杜阮阮:“……”

总觉得这一系列动作他都很熟练……的样子?

……咦?

可是皇上怎么可能这么熟练地给她喂药擦嘴呢?!!

她混沌的脑子终于完全清醒过来,盯着面前看似高冷,实则每个动作都在体现二人之间亲密的皇上睁大了眼。

我的天呐……在她晕过去的这几天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住着皇上的寝宫睡着皇上的龙床用着皇上御用的碗还享受着皇上亲自喂药的待遇?!

……更重要的是在场其他人居然一脸“我习惯了我瞎了我看不到”的泰然自若,这说明皇上这段时间到底做了多少类似的事情呀!!

小胖整个人生观都碎成一地渣渣,要知道她晕过去之前这个男人还是那种亲个小嘴拉拉小手都要红脸红耳朵的­性­子……结果一觉醒来他不仅喂完药后直接用手指给她抹嘴­唇­,还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告诉她其实其他方法他也试过了。

……为什么要在她晕过去的时候试呢,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陛下。

小胖双目呆滞眼神空洞,任由对方一口苦药一口蜜枣往自己嘴里投喂。皇上瞧见她这模样不气不急,喂完后还很是细心地给她擦擦脸抹抹汗。随后示意无关人等退场,早已如坐针毡的李荣海立马垂眉顺目小碎步带着其他人走空了。

不晓得为什么被对方瞧得心里发虚的杜阮阮:“……”

不不、有话好说啊陛下,她现在伤都没好还不能……她双目惊恐眼睁睁望着对方略舒了口气,接着身子往前倾,一大片­阴­影如泰山压顶般朝她压了下来:“……幸好你还在。”

落在她耳畔的声音缱绻温柔,仿佛能让她的耳朵一口气生出四胞胎。

“……”

杜阮阮脸红了红,小心地咽了口口水,用大病初愈力气不足的胳膊松松地抱住了他的腰。

男人臂弯的感觉像每一次拥着她时一样,只是她分明觉得这个人是在透过这个动作向她传递着什么。她能感受到他心底的释然,他的平静,他的喜悦,和他在她昏迷后淤积于心的那些不为人知的软弱。

只是看一看他的脸,就能知道这个向来自律的男人这些日子大概一天也没休息好。她心下酸软一片,方才耍宝卖萌的心情也一扫而空。想起自己晕过去前的那幕,更加庆幸她能够完好无损地在此刻醒来。

她也很庆幸,还能在醒来的第一刻见到你。

此时此刻无声胜有声,当初的惊惧恐怖、后来的担忧焦灼全都被这般静静相拥的姿态安抚下来。她将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安心地将自己身上的大部分重量都分到他的怀里。男人温柔地搂着她,把这些时日积累起来的负面情绪一起抵消释放,此情此景温暖无比,让人觉得――

……不由自主就肚子饿了。

哼!肚子饿怎么了!肚子不饿了不起啊?她都多久没有吃­肉­了!小胖迎着陛下含笑的目光一脸理直气壮,皇上却忍不住捏了捏她发红的小圆脸,笑容圣光普照像天边的雪莲花:“瘦了。”

杜阮阮:“……?!!”

嗷嗷她怎么可能瘦了!!

惊慌失措的小胖四处摸索检查自己的圆脸胖手­肉­腰肥脚还在不在,陛下却让外头将早已准备好的膳食端了上来。她伤口还没好只能吃清淡的,御膳房便做了最养胃的小米粥,另佐了些清淡的小菜,但都不是小胖现在最想吃的。

她一见白粥眉毛都耷拉下来了。但毕竟饿了,也知道自己现在就适合这个,便想从陛下手里接过来。

――手伸出去,皇上却没如意料中那样给她。她抬头看他,皇上却十分镇定:“你伤口未愈,不宜多动。”

自己喝粥也算多动么?

她眨了眨眼,下一刻一口清淡软糯的白粥便送到了­唇­边。欺软怕硬的小胖窥着皇上的神­色­不敢多言,老老实实吞入腹中。对方做起这件事来似乎比之前看她吃东西还开心,喂完粥问她还要吃什么点心小菜,吃饱又让她喝水。

……杜阮阮隐约觉得如果让他一直喂下去他也会欣然接受,不由摇摇脑袋挥散那些奇怪想法,总算想起自己如今所在的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陛下方才还因为投喂略显愉悦的脸一下就黑了。

小胖被他一看,立刻觉得心虚又愧疚。皇上将剩下的点心放回原位,又将其他人赶走,自她醒后头回面­色­严肃地盯着她:“你真的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么?”

他表情太难看,杜阮阮胆小不敢回答。她昨夜还在发热,如今眼睛里仍水汪汪地带点血丝。皇上心中不忍,沉默半响重新拥住了她,几不可闻地叹道:“……我差点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不会知道,他得知消息那一刻连龙辇都不要了,恨不得Сhā上翅膀直接飞到她的身边。看到她时,所有人都跪下来对他行礼,只有她整个人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平日里总是活力十足的圆脸上满是失血的苍白,腰上那片猩红扎痛了他的眼。

他差点以为她死了。

以为她再也回不来了。

他真的很怕。此生从来没有这么怕过。怕她再也醒不来,怕她再也无法看着他说话,怕她以后都只能躺在黑暗的地下,而他再也看不见她的脸。

他头一次后悔且痛恨自己从前思虑太过小心周到,总觉得有些把柄握在手上胁迫比直接出招更加爽快,总觉得只要自己再谨慎一点保护好她,其他人即便发觉也不敢胆大包天地动手。

可他低估了她在自己心底的重量,也低估了女人的嫉妒心。

他那时几乎丧失理智直接将对方抱起带回宫中,忘了她那时不适合移动,也忘了她还没有彻底答应她。他脑子里再也想不到其他,只知道如果在所有人面前宣告自己和她的关系,是不是别人不会再敢轻易动手,他也可以堂堂正正地保护她了?

然而,逼迫她在自己都不清醒时步入众人的视野……这原本是他认为永远不会用在她身上的手段呀。

皇帝心中苦涩又无法言明,他在所有人面前都能一身铠甲英勇无畏,唯有在她面前时,所有的弱点都说给她听,所有的软肋都指给她看,仍是觉得不够,仍会为了自己的小心思羞愧难当。

他将怀中的姑娘抱得更紧,下巴搁在她的头顶,生怕自己一放松便发觉这清醒又是场独夜未眠的梦。他拥着她,在她头上喃喃地极小声地说:“……我很抱歉。”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我知道你还在犹豫,但……对不起。

小胖却吸了吸鼻子,更加用力地抱住此刻看起来比她还要脆弱小心的男人,笑容灿烂:“没关系呀,我早就想这样光明正大地抱着你了。”

“……”

是呀,她明白这个男人对她的所有矛盾内疚。可他一定不知道,在生死关头,在青蓉持刀朝她砍下来那刻,她心底除了担心爹以外,就只有――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她一定早就答应他和他在一起。

也免得临死之前还是一只没有初次经历的单身狗……

小胖搂着陛下宽厚有力的胸膛,满足地在他胸口蹭了蹭,露出了谜样的微笑。

咦?不过陛下举了没?如果没举那她不还是一个到死没有酱酱酿酿的……

在陛下胸前面红心跳的小胖眨了眨眼,霎时又傻掉了。

做主

杜阮阮心宽体胖身体素质好,虽然昏迷了两天,但恢复了没几日便生龙活虎,恨不得绕着皇宫跑两圈以示自己可以吃烧­鸡­了。

陛下彼时冲冠一怒为小胖,直接把重伤不醒的她带到自己寝宫治病养伤。后来她醒了也没挪远,就移到了偏殿。小胖也知道陛下如此行径不合规矩,倒很有理想很有抱负地说:“我不能做一个祸国殃民连累皇上不早朝的妖妃!我要做一个有追求有梦想的人!”

皇上摸了摸她昏睡几天瘦下去半圈,如今好吃好喝又养了大半回来的圆脸,眸中含笑:“放心,你当不了妖妃。”

杜小胖:“……”

什么意思?说她太胖了不是?!我的天呐这么不会说话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有女胖友!!

她不想跟对方说话并愤怒地咬掉一口大烧饼。

杜阮阮醒来后便过着有吃有睡有美人的舒坦日子,时而还在恨不得自戳双目的李公公面前虐虐狗,浑然不知自己在他人看来已经成为一个传奇。毕竟在旁人眼中,这悄无声息不费一兵一卒上了位的不是别人,却是圆滚滚的一只小胖。而且是那种脸圆手圆腰也圆,半点不掺水的胖,实在是一个奇迹……

这么胖也敢飞上枝头不怕把皇上压垮嘛……夭寿辣连小胖都能叫陛下如珠似宝地宠在手心,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

不知多少从前勒紧裤腰费心减肥的大妹子在夜里哭成狗,决心从今日开始走向增肥的不归路。听说连后宫某些数得上号的嫔妃们也比之前吃的多了几许,毕竟皇上这个毛病说不准的呀……万一他就跟先皇相反只喜欢胖的,越胖越喜欢呢?

杜阮阮并不知道自己养伤期间外头的谣言已经满天飞了,她目前面对的一个很严峻的问题是——

……对此事一无所知的素馨似乎要跟她翻脸了哇。

今日陛下去上朝前她好容易拒绝了周公的约会,顶着两只黑得吓人的眼圈跟他要了个口谕,让如今跟在她身边听差的赵德福去尚衣局把百合二人接过来说话。百合一早就知道杜阮阮跟皇上的事,她顶多是让皇上那天的作态给吓了半夜。可素馨不知道啊!她半夜被吓醒,随后立即发现好友跟皇上有一腿,简直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呀!

赵德福把人领到她面前时素馨还是一张痴傻脸,请安那会儿双目直愣愣地戳在上头的杜阮阮身上,活似看到庭院里的老麻雀成了­精­,或者荷花池里的莲藕上了天。

陛下特意交代她礼节不可费,特别是她现在这样的情况,如果一开始就没架子,倒要让身边伺候的人生出二心。于是杜阮阮只好在上首正襟危坐看素馨二人一板一眼地行礼,行完礼后立刻有模有样地让她们起来。百合反应还算迅速,素馨却让她扯了一把才回过神来。

两人老老实实地立在下首,杜阮阮有点坐不住了。她如今也是身边有下属的人了,其他宫人都是偏殿自带的,唯有两个大宫女芝麻和汤圆是李公公亲自给她选的。杜阮阮示意她们都下去,这才笑眯眯地从上面下来:“几天没看到,我想死你们了!”

杜阮阮如今的份位是美人,只是她伤没好全,陛下舍不得这么早将她挪出去,便还没正式下旨。

皇上虽恨不得一气儿给她最好的,但此刻太过高调着实不是好事。原想给她再稍稍往上封,杜小胖却强烈要求选了美人。毕竟她穿越这么多年的待遇实在不敌上辈子,连别名都是“小胖”“软软”之流,好容易逮着个光明正大听别人喊美人的机会,怎么舍得放过呢?

百合见她下来还算坦然,素馨却目光紧张下意识一躲。杜阮阮面上真心实意的笑不觉一僵,手伸到一半也有些尴尬地停了下来。她微微睁大了眼:“素馨,你生我气了么?”

素馨没有说话,她又解释说:“我不是故意瞒你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件事听起来实在太匪夷所思,我怕你不相信……之前百合都以为我是在说梦话呢!”

素馨一向是大大咧咧坦坦荡荡的­性­子,可她说了一长串,她却只是有些忐忑地站在百合身边:“我没有生气,只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一时间不太能接受。给我些日子缓缓就好。”

百合也说:“你知道她的­性­格,她那日晕了头竟想从皇上手里把你抢下来,险些被人当做刺客一并抓起来。实在吓着了,过几天就好。你的伤口痊愈好了么?听说你伤得厉害昏了好几天,我们都很担心你。尚衣局里那些人没料到你跟陛下有关系,如今个个都吓得跟兔子似的,看了我们要么躲着走,要么巴结讨好,连之前爱把脏活累活分给我们的那个陈嬷嬷都不敢针对我们了。”

百合待她与从前无二,杜阮阮有些放松下来,拉着二人到一旁坐下:“真的么,她们是怎么说我的?我那日是不是很吓人?我当时还以为自己要活不下去了呢。”

百合笑道:“也没说什么,你不知道,这几天老有人借故来看你住过的地方,还有人想学你每顿都吃好多。只是她们本没有那么大胃口,害得掌事姑姑这几天到处派消食丸,医女都过来看了几趟。新进宫的小宫女听说你的事迹,这几日一个劲地在跟我打听。我嫌烦,再加上你也不睡那了,就­干­脆搬到了素馨她们那儿。”

杜阮阮听得眼睛都瞪圆了,素馨听到八卦也平复心情双目发亮道:“还有呢,你走后掌事姑姑本以为再不用派人盯着饭桶,没想到这几日大家一个比一个吃得多。手脚慢的饭还没吃就没了。还有人问我们你是不是有秘方,竟出价一两银子一个要买。我们说不知道,结果第二日发现你床铺柜子里那些碎布条针线头都不见了,我估摸你就算瞎藏了根裤腰带都有人拿走拴在腰上,夜夜向着月祈祷呢。”

目瞪口呆的杜小胖:“……”

我的天呐这些人咋想的……她能征服皇上当然是凭借自己出­色­的外形和别具一格的个人魅力,难道她们以为偷走她的裤腰带就能够故技重施炮制她的成功之路?

……杜阮阮头回觉得比起这些人来自己还算智慧与美貌并重的类型。

八卦聊到兴奋处,素馨总算没了起初的拘谨。三人热热闹闹地聊了一会儿,芝麻又送了茶点过来。素馨看到好吃的立马忘了一切,临走时杜阮阮又让汤圆给她们打包几样才罢休。

小胖毕竟大失血过,面上生龙活虎实则外强中­干­,送走二人后便如个纸糊的灯笼般让芝麻汤圆搀了回去。李公公挑人的要求之一便是力气大,从芝麻汤圆扶着杜阮阮健步如飞这点上便可见一斑。杜阮阮捧着暖融融的桂花红糖水喝了一大杯只觉出了一身汗,见陛下回来都不想让他靠近。

皇上让她躲了两下没挨着,胳膊摆在那儿很是无辜:“你嫌弃朕了么?”

耳聋目瞎垂头装死的李荣海等人:“……”

他们听不见陛下说什么!听不见!

小胖却摸了摸黏糊糊的脸颊,一脸控诉:“你不让我用冰,我出了好多汗!”

臭得不想让他靠近都!

杜阮阮体态圆润,本就较常人更怕热一些。但她还在恢复期,太医不让用多了冰,因此这些时日最不缺冰的天子寝宫意外地暖和,连皇上都陪她一块儿在受热。

最没眼­色­的人瞧了这情形也知道这位新晋美人是最最得罪不起的人物。连皇上听了她这般直白的指控都毫无怒意,先帝爷估摸都没见过亲儿子这么温和无害哄人的一幕:“乖,你现在受不住,等身子好了就能用了。”

骗子!他之前也是这么说的!

小胖满面不高兴,对于这样的借口很是不满。她虽胖点,但营养均衡肤质很好。面上两团桃粉没有之前那般红,反倒显出肌肤的雪润通透。两条雪白滚圆的胳膊裹在夏日的薄纱里,仿佛白胖可爱的莲藕。那双黑溜溜的眼睛瞪着人时水汪汪地一团,不像生气倒像撒娇。“不举”的陛下近日时常忍受这般“甜蜜的折磨”,此刻有些心火大燥,抿了抿略发­干­的­唇­便往她近前走去。

边走边一本正经地耍流氓:“朕不热,朕身上凉快。”

……快走陛下又要耍流氓辣!

李荣海等人见势不对立马贴着墙边溜了,留下已经上过一次当的小胖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呸——”

“……”然抵不过陛下手疾眼快地又得逞了。

凑不要脸!

……不举何撩!!

生无可恋的小胖被迫跟陛下腻歪了一阵,又跟他说了说自己今日都吃了啥­干­了啥。她趁机提出去自己想见见青蓉,皇上却摸摸她的脑袋,意味深长道:“且再等一日。”

再等一天?什么意思?

她正疑惑着,却听外头莫名喧哗起来。杜阮阮刚从皇上身边爬起来站好,就有人一面被人拦一面跌跌撞撞往殿内撞了进来。她动作飞快往皇上面前一跪,面­色­凄惨其声如泣:“陛下!静妃娘娘居心险恶设计陷害臣妾,还请陛下替臣妾做主!”

后面紧跟过来的是拦人没拦住、面­色­惭愧跪下请罚的李荣海等人,还有杜阮阮升职以后头一回用这个身份见的徐昭仪。

一行人哗啦啦在面前跪了一地,请罪的请罪求公道的求公道,反应慢半拍的小胖看所有人在她眼前全跪下了,咽了口口水立马要跟着行礼,皇上却暗中将她手一牵,面­色­平静地看着跪在最前的安贵仪:“空口无凭。你说静妃陷害你,可有证据?”

安贵仪深深一叩首:“有。臣妾不敢蒙骗陛下,还请陛下明鉴。”

皇上轻“嗯”一声,半点没有意外:“既是如此,那便按流程办吧。”

“……”就跪在她旁边,此刻已追悔莫及的徐昭仪尽量镇定地行礼,“臣妾遵旨。”

杜阮阮巴巴看着徐昭仪和李公公各自吩咐人出去了,半点没明白这是唱的哪一出。静妃关了这么久禁闭啥也没­干­怎么就陷害人了?她杵在陛下身边跟个木头似的发愣——却突然感觉有道视线刀子般地在自己身上过了一遍,恨不得剜掉她一块­肉­般。

她­鸡­皮疙瘩都被这一眼激出来了,打了个寒战忙抬头去寻,可大家都各看各的根本没人注意她。

陛下问她怎么了,杜阮阮只是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刚刚那眼是不是自己错觉,但若不是错觉……难不成她升职美人后的第一战今日就要打响了?

……头一回参与这项活动的小胖眨了眨眼,激动地挺直了腰。

真相

皇上摆开架势亲自查问,底下的人也不含糊。李荣海领了口谕亲自去冰泉宫将静妃娘娘请过来对质,徐昭仪除了一开始安排人手时Сhā了两句嘴,后面的时间都缩在下头当鹌鹑,看样子半点不想牵扯到这件事里来。

杜阮阮坐在皇上身边发愣,在她看来皇上压根还没问什么呢,怎么这些人已经快马加鞭请人的请人,清场子的清场子。大理寺的陈大人都被皇上叫进宫了,这速度,怎么看都像是早有预谋呀。

小胖看得一头雾水,只知道这是安贵仪要状告静妃,却不知道两人这事说的是哪一出。安贵仪的孩子不是李嫔闹没的么?李嫔都进冷宫了,怎么又闹出一个静妃娘娘呢?

陛下见状摸摸她的爪子,招招手让芝麻和汤圆把她领回去休息:“先去睡会儿,朕待会就过来陪你。”

“……”

这种哄小孩儿的语气,摸摸手跟拍拍宠物狗似的。小胖原想叫他看看什么叫老虎ρi股摸不得,可人太多只有作罢。她身边的芝麻汤圆见娘娘这么轻易就被皇上哄回来,且还是不紧不慢地脱鞋脱衣滚上床趴下,不由默默地对视一眼:眼瞅着外头就要出大事了娘娘还能睡得着,心可真大呀……

觉着今日要出大事的不止她们二人,静妃今日眼皮突突发跳,抄了半日佛经都安静不下来。午间燥热翻来覆去半响睡不着,她恼得在床上恨恨捶了好几下,冷声斥道:“这起子没长眼睛的奴才是瞧本宫现在失宠落魄了么,连冰都只有这么小小一块!人呢!?本宫这屋里热成这样了,你们是不是想闷死本宫呀!”

半云恰好有事,房内另一个大宫女半雨端着茶怯怯往前几步,小声劝道:“娘娘别气了,这么热的天,小心生气上火会更加……哎哟!”

静妃一气喝光茶水,一杯子掀过去犹觉不解气,连茶壶都想往她身上摔:“你这个死奴才!这么烫的茶也敢送上来?是不是觉着娘娘我碍你眼了,­干­脆让本宫烫死得了!”

半雨吓得跪在地上,不敢辩解只哭着求饶:“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只是一时口快,不是成心的!娘娘饶命!”

静妃冷笑一声,她心头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手边没了东西连自己枕的玉席都要往下扔。幸而半云恰好在此时回来阻止了她的动作,也顺势救了半雨一命:“娘娘息怒!御前的李公公正在外头候着,说是陛下请娘娘过去,娘娘还是快些换衣服去看看吧。”

“……”

方才还跋扈暴躁的静妃霎时僵住了动作,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她望着半云喃喃两声不知说了些什么,半云却立刻走到近前将她扶住,目光清明地与静妃对视:“娘娘切莫思虑太多伤了身子,万一陛下是觉得娘娘已经反省够了,想要提前让娘娘出去呢?娘娘还是早些换了衣服随李公公去一趟,是非曲直总要当堂说个清楚才算完不是?”

静妃顿了顿,方才软弱无措的眼神也慢慢冷静下来:“你说得对,正是如此……不能叫陛下等急了,本宫这就去。”

半云吁了口气,扶她去整理仪容,。地上的半雨见二人都遗忘了自己,忙擦了擦面上的泪与灰。碰到额上磕头淤伤时痛得抽了口气,眼圈微微发红,瞅着空子悄悄出去了。

……

许是为了引得陛下怜惜,静妃今日难得穿得素净平常,头上也只簪着一副极为“朴素”的珍珠头面。看起来似乎已经痛改前非而且受了老大折磨,连行礼时都有些支撑不住地软了软腿,最后还是让身边的大宫女给搀起来的。

原本打算置身事外的徐昭仪见状心中嗤笑:这女人打的什么主意别人一看就知道。还不是想皇上看她可怜把宫权还给她么?休想!她好容易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凭自己努力走到今日,凭什么要轻易还给她?!

徐昭仪状似怜惜地轻叹一声:“静妃姐姐这些时日看来真是受了大委屈呢。也是臣妾的不对,臣妾虽然每日都要过问送去冰泉宫的膳食好不好冰块够不够用,却不知姐姐因着此事仍消瘦至此。陛下看在姐姐瘦了这么多的份上便饶过她这次吧,听说姐姐前几日还受了风寒,若是真落下什么病根子……那就不好了。”

“……”轮得到她假惺惺装好人么?分明是在提醒皇上别忘了她是因为什么受罚!静妃抿了抿­唇­,压下心头怒火,面上若无其事地笑,“徐妹妹多虑了。臣妾只是忙着抄佛经修身养­性­,好些日子没有走动,体力有些跟不上罢了。臣妾自知做错了事,这些日子一直在虔心抄经念佛为陛下祈福,也希望后宫的诸位妹妹能早日有好消息。”

她笑容诚恳难得羞怯,徐昭仪还要再战,皇上却不爱听她们打机锋。手指一动,旁边当了许久背景板的陈昭文大人便上前一步拱手道:“给静妃娘娘请安。今日冒昧请娘娘过来,是因为安贵仪指控娘娘设计陷害,令贵仪身边宫女给她下药,不知娘娘可有其事?”

静妃面­色­不变,皱着眉看向旁边那个一直沉默的女子:“怎么会有这种事?臣妾这段时日一直在宫中抄经念佛,怎么可能去给贵仪妹妹下药?抑或是有人在陛下面前进了谗言,请皇上明鉴。”

安贵仪神­色­哀戚并不急着反驳,垂首道:“臣妾不敢妄言。的确是静妃娘娘设计给臣妾下药,让臣妾的孩子……臣妾也已找到人证物证,望陛下允臣妾与静妃娘娘当面对质。”

听到她说“孩子”那句时,静妃的表情微妙地放松了下,可又听她有人证物证时瞬间紧绷起来,抹了抹眼睛很是冤枉:“臣妾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安贵仪,你与我相识数年,在你心中我难道就是这样的人么?臣妾着实难过得很……若是陛下也坚持不相信臣妾清白,我愿意与贵仪对质。”

她面容委屈地等了一等,却没等到皇上说话。再偷偷抬起头瞥了眼,却发现陛下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经偏向空无一人的后面。等她循着视角望过去时,他已收回目光淡淡道:“一切按陈爱卿说的办。”

陈昭文躬身道:“臣遵旨。”

转身令人将人证物证带了上来。

静妃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拳,也忘了追究陛下刚刚在看哪里。

见来人只有一个时她面上的表情不知是紧张还是放松,陈大人看在眼里没有声张,只向证人道:“把你所知道的事都说出来。”

“是。”

被带上来的女子恭声道,“奴婢是李嫔身边服侍的大宫女翠祺。李嫔娘娘十分器重奴婢,经常吩咐奴婢帮她做些见不得光的事。那回安贵仪传出喜讯,娘娘十分生气,便要奴婢暗中对贵仪下手让她滑胎。只是奴婢胆小不敢动手,娘娘便亲自往酥酪中掺了东西,又让奴婢端着酥酪跟她一起去让贵仪吃,说这样光明正大反而不会有人怀疑她,等事情出来以后正好推到静妃娘娘身上去。”

“……”

这事静妃也清楚,她还知道李嫔特意找了个跟冰泉宫有关的太监帮她买药,偏那太监就是静妃特意安排好“背叛”自己投靠李嫔的暗线。李嫔有更多证据可以顺理成章诬陷到她身上,而她也可以借着这个关键证人摆脱嫌疑。

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事实证明她的计划并没失败。李嫔被她自以为聪明的脑子狠狠绊了一跤,如今可能正在冷宫里诅咒她。而她背了个比起对方来不轻不重的责罚,除了意料之外失去宫权似乎没有多大损失。可翠祺此时此刻提起这个又是为何?

静妃心头烦躁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勉力压抑下来继续听着,却在翠祺说出下一段话时怔在了原地:“李嫔娘娘没有成功,也因此被打入冷宫。奴婢原本也该随她一起去,但这个时候却有人告诉我这件事根本是有人设计。就算贵仪娘娘那天没有吃点心也一样,因为她的孩子早就没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静妃娘娘。”

“……”

自诩冷静如静妃也一时失了表情。

她本以为翠祺要说的是……没想到她嘴里说的这件事跟她想的完全不同。静妃心内错愕无比一时间竟忘了说话,若不是内殿传来一声怪响她兴许还要多愣半刻,此时忙摆出诧异表情道:“竟有这事?本宫着实不知道,不是说贵仪的胎一直都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就没了呢?难道太医也没有诊断出来?”

其他人都没说话,唯有翠祺冷静道:“太医自然诊断不出,因为静妃娘娘从西域搜寻了一种十分奇异的草药。这种草药可以让人在小产后仍有假孕症状。静妃娘娘买通了贵仪身边的循春找机会让贵仪服下,但不知道自己其实也在不知情的时候也服下了这种草药――没有怀孕的人服下此药的后果却是终身不孕。”

……不对!这跟她之前做的那些对不上号!静妃脑子里有些混乱,却被她不卑不亢的态度逼昏了头脑。她体内有阵不知哪来的燥火一阵一阵地往上拱,慌忙回道:“你撒谎!本宫怎么可能吃了这种草药!?”

翠祺道:“娘娘吃了。只是娘娘不知道罢了,因为让娘娘吃下草药的就是娘娘身边的人。”

她的脑子越发晕了起来,大惊失­色­还没说话,旁边侍立的小宫女中突然跪下一人,声音清脆道:“娘娘的确吃了。娘娘这些日子爱吃当归汤,每日都是奴婢亲手做的。若是娘娘不信,大可请太医察看一番便知。”

……这不可能!她让人带来的那种草药只会假孕没有小产不孕!她盯着跪在地上的半雨失声惊叫:“我对你这么好,你居然这么对我?你明知道那个草药的效果不是这个!陛下这些日子都没有临幸我,若是太医诊出我有孕――”

“……”

她的声音像被人掐住脖子般戛然而止,捡着东西想往对方身上砸的动作也停住了。

方才还混乱不堪胀痛欲裂的脑子一瞬间平静下来,静妃的眼睛里重新出现在场人的面容:淡漠到冷酷的陛下、看似诧异实则看热闹的徐昭仪、垂头不语看不清表情的安贵仪、还有徐昭文李荣海翠祺半雨等等……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陛下这是铁了心,从一开始就设好圈套给她跳呀。

不管她方才的回答是什么,她今日都不可能从这里全身而退。因为翠祺和半雨说的这些事她都­干­了。

她的确给安贵仪下了假孕的药,她知道李嫔一定看不下去会动手,她甚至能猜出对方那个蠢脑子里会怎么想办法会怎么做。她没有自以为能聪明到让皇上看不出真假,但陛下那时把她带去旁听了审讯李嫔的全部过程,没有动手反而放过了她,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在他心里或许有些重量……

静妃终于放弃了所有的挣扎和抵抗,委顿在地苦笑起来。

如果不是她察觉到他的心意究竟落在哪里,也许她还可以再多快活些日子的吧?

实在……是她太天真了呀。

美人

皇上进来时杜阮阮正一脸懵逼全神贯注地坐在床上咬指头:妈呀外面发生的故事一波三折情节曲折离奇她都听懵了……原来安贵仪小产不是因为李嫔下药,而是静妃先给她下药让她以为自己怀孕?结果李嫔怕她抢先一步生下皇子想让她小产并嫁祸给静妃,不想不仅弄得自己被打进冷宫,而且这一切其实都是静妃­干­的?

……我的天呐这些人成天待在宫里没事做么难道?搁她她能把御膳房的蒸煮煎炸主食糕点每个点一遍每天不重样的呀!

放着那么多好吃的不要,非得去冷宫凑桌牌搭子思考人生,她也是不明白这些人了……

也难怪皇上之前跟她说孩子不是他的,结果安贵仪也好好地升了职……不对!碰没碰她陛下既然心里有数,按这么说,那之前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事情揭出来,而是替静妃瞒下来且罚了自作自受的李嫔呢?

……难不成是为了掩饰自己不能那个啥的事实?

小胖双目一亮正觉自己抓住关键问题,从床上爬起来就想穿鞋过去继续听八卦。却不料旁边忽然伸出来只胳膊把她一拽,小胖脚下没稳住,“哎哟”一声便轰然倒下――正好把罪魁祸首当胸砸了个正着。

对方搂着她闷哼一声,面­色­都似白了一白,吓得小胖连忙爬起来给他检查:“陛下没事吧?是不是伤着了?难不难受,要不要我唤太医?男人的腰可关键了有病别憋着呀,尤其万一砸着肾怎么办呢本来就不举……”

陛下:“……”

他脸都白了,她为何还在纠结这个?

陛下心里很受伤,托着怀里的小胖不让她走。脸上犹豫了一瞬,好看的眼睛竟流露出一抹失落受伤的神­色­:“你是不是很在意我不能……的那件事?”

男人的眼睛像两颗熠熠生辉的黑曜石,还是最值钱的那种,盯着你时仿佛想要全世界他都能拱手送到你面前。妈呀这种声音这种表情太犯规了,杜阮阮被他撩出了许久不见的少女心忍不住红了老脸,吞了吞唾沫方眨着眼睛很是无辜地问:“还好呀。难道你不在意么?”

“……”

她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面上淡然其实心里也在意得不得了的陛下闭了闭眼重又睁开,决心坚定心念不为她眼神动摇,一定把自己老早想问的问题问完:“那倘若我一辈子都不能人道……你会怎么做?”

杜阮阮想从他身上下来说话,才扭了扭身子对方就不让她动了。李荣海圆等人在皇上眼神诡异心无旁骛朝她走去时便偷偷撤了,屋里只留下两个主子在这儿行不和谐之事。杜阮阮觉得自己就跟一块分量太重的馍似的,快同床铺一起合谋将皇上这片可怜的­肉­给夹瘪了。她抿抿­唇­道:“你不是说太医已经在给你看诊略有起­色­了?要是你真一直治不好……实在不行咱们还有别的法子嘛。你让我下来说话,在你身上怪热的。”

……什么法子?什么别的法子?

陛下不知是自己这会儿是叫小胖压得缺氧有些脑子短路了。他脸红扑扑的,一半热的一半气的,总之那双黑汪汪的眼眸狠狠瞪着她,里头仿佛燃着两团火,叫她轻轻推了一把后越发烧得旺盛:“你还有什么法子?你还想要什么法子?!即使我一直不……你也得一辈子陪着我!哪也不能去!”

“……行行行,你乖你听话。我哪都不去,你先让我下来。你看你都出汗了,我热得慌。”

方才还温柔小意地撒娇卖着苦­肉­计,扭头便霸道总裁样地翻了脸。一言不合就要崩人设,杜阮阮跟哄孩子似的一面顺毛一面想对天翻白眼。

怪道说男人都是长不大的孩子,明明是一国之主九五至尊的设定,平时在别人面前多有架势多高冷啊,此刻被她压得喘气都喘不上了还满脑子净想着泡妞……不要命了简直。

哼!对比起来她果真冷静多也聪明多了!至少没让自己的体重意外酿成弑君惨案!

陛下终于松开手放她自由,杜阮阮在他身上滚出一身汗热得不得了,爬下去喝了一大杯冷茶才略觉凉爽。

皇上脱离了被小胖压得半死不活的境况,方才­精­神亢奋有些恍惚的脑子才总算清醒下来。一晃神的功夫没拉住她,回过神方蹙眉道:“你身体还未恢复,凉水之类先不要碰。”

杜阮阮也没反抗,反正喝都喝完了,十分顺从地由着对方拿走杯子换过热茶,才在他的注目下小小地啜了一口。

陛下神­色­一松,目光也越发温柔:“你再过几天便是那个了……这几天不许贪吃,免得到时又不舒服。”

“――噗!!!”

小胖噗噗噗跟个机关枪似的喷了半桌子茶水,杯子一放呛得上气不接下气。皇上忙不迭起身给她顺气,她一面咳一面觉得耳朵都要烧起来了:我的天呐这个家伙为什么连着东西都要记住!!

“陛陛下你能不能……”不提那事……

几个月之前,两人还是纯洁的小哥跟宫女关系时,有一回约好的时间她没去见他。皇上小哥急得不得了,托人带口信啊传东西啊想尽办法见了她一面,结果小胖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给啥都不吃吃啥都不乐,临走的时候两眼一翻竟晕了过去。皇上一见吓得要命都忘了自己身份,立刻把她抱起来冲去找太医。结果跑到一半小胖被他颠醒,说自己肚子不舒服想去解决人生大事,皇上把她往地上一放,两人一分开都觉不对,再低头一看――小哥纤长漂亮的五指上大好河山一片红。

一无所知的小哥:“???”

面无表情的杜小胖:“……………………”

从那以后皇上便知道了女人有一个时期是不能惹,也不能抱的。

小胖也知道了……有的男人他谈起恋爱就连女胖友来个大姨妈都会跟看见外星人一样,要研究半个月才罢休的。

此时此刻又回忆起这事,两人脸上都露出了不一样的神情。愤怒的小胖气得险些将面带谜样微笑的陛下摁在床上揍一顿!前几天不是还挺聪明一人么?今天是不是换军师了怎么又傻起来了!

揍人的欲-望在心头翻了七个跟头,到底因着他好看无辜的脸偃旗息鼓。算了吧,谈起恋爱傻归傻毕竟是个皇帝,再傻也是朝她傻,忍忍就过了,总比往别人怀里撒欢的好。

两人心安理得地秀了小半天恩爱又掐了小半天架,浑然忘了自己刚刚才一举端掉宫内除皇后外最大窝点冰泉宫。杜阮阮躲在后头听了许久八卦热血沸腾,这时也被牢记姨妈期的皇上逼得忘了再问。而此刻静妃跟家里人后悔的后悔、焦头烂额的焦头烂额,全然不知刚刚­干­下这事的陛下跟导致他­干­的小胖都已经不记得他们了。

只有李荣海还老老实实过来通报后续,却被里头的动静逼得不敢进去。

唉,早知道陛下喜欢胖点儿的,他早年也多吃些了。

恨不相逢已胖时啊……

静妃之事不像李嫔那么快定论,她到底有娘家人撑着,陛下第二日宣威远大将军进宫,两人关起门来不知讨论了些什么,朝中的动静杜阮阮不知道,总之没过几日一直闭门不出的静妃便“生了重病”挪到温泉庄子上养病去了。

除了知情人,其他人都不知道发生何事。倒也有人怀疑好好的人怎么说病就病,毕竟前几日还看见她大张旗鼓地去了陛下寝宫。可徐昭仪正好想抓几个出头鸟在陛下面前表现自己,又有李公公虎视眈眈地盯着,再多的疑问流言也只好悄无声息地平息下去,转而议论起尚衣局那个“一步登天”的小胖妞来。

升职成功的杜阮阮也有了新住处。静妃之事对她而言几乎没有太大影响,她不问皇上也没提。因此她并不知自己受伤之事另有内情。

总之宫里如今只剩下皇后徐昭仪等四人,杜阮阮住不了主殿也不想跟人一起,便选了没人的华阳宫。那旁边有个大池子养了锦鲤同荷花,景­色­十分好,锦鲤和莲藕的滋味也很不错。唯一不好的就是离皇上的正乾宫有些远,陛下美人计苦­肉­计轮番上阵劝了她好几回都劝不动,竟面无表情端着那张高冷脸悄悄跟她赌了一个时辰的气,要小胖牺牲美­色­哄了一晚上才勉强同意。

好好的一个高冷腹黑人设说崩就崩,小胖对此十分无奈。

搬了新住处又升级“阮美人”,眼瞅着圣宠一时半会儿还跑不了,于是宫中各处或多或少或送礼或亲自上门地都表示了一下。皇后娘娘按例赏了些珠宝首饰之类,安贵仪也是如此。徐昭仪稍丰厚一些,毕竟她现在主要愿望是讨好皇上继续打理后宫,总得先向跟她示示好。

剩下最后一人是同为美人的薛美仁。这位出身书香门第自小酷爱读书作画,基本不与人打交道也不出门,在后宫的存在感少得可怜,即便杜阮阮搬到离她不远的地方也毫无动静。

皇上本就只有六名嫔妃,如今病了两个小产一个还有一个进了冷宫,就算加上多出来的杜阮阮也只有三名后妃尚活蹦乱跳,难怪前朝记吃不记打地又开始蠢蠢欲动想给皇上上奏选秀。

小胖并不知晓陛下曾经为了自己在早朝上跟群臣一番大战,这几天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又准备大­干­一场。她如今最关注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她爹不知道是半个月还是一个月前让人给她捎了封信,今日辗转才到了她手上。挺­干­净的一张白纸,写了歪歪扭扭十分熟悉手指大的两排字:爹给你找了个相公,好看,有钱,挺喜欢你!见否?见信速回。

杜阮阮:“……”

这个……她能假装自己没有看过这封信么?

她盯着面前正脚步轻快朝她走来,活脱脱一副陷入热恋­色­令智昏模样的男人,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把这张纸立刻收到怀里再被他亲自捉出来好,还是塞到嘴里直接吞掉更快。

小胖竟没有想到活在这个世界上长得胖太有魅力也是一种错。

只是爹你突然这个样子可能你女儿没办法活着回去见你了……

揉揉

被亲爹怂恿爬墙的后果非同凡响,人赃并获被抓了个现场,就算现在木已成舟胖已嫁人……但她爹写信的时候不知道啊!

这是不是说明准岳父从未考虑过她在宫里还有一种可能是自产自销?恋爱中格外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陛下轻哼一声,觉得小胖即使是在几个月前他还是侍卫时,也肯定之前从来没有对亲爹表示过还有自己存在。

陛下表情一边,心慌慌的杜阮阮立马开始指天发誓那是因为她爹之前都在外面浪啊不闯荡,居无定所所以她没法带消息给他。然陛下就是一副“朕不开心朕不听”的高冷傲娇脸,就连晚上俩人都睡在一窝,他让小胖哄得呼吸粗重脸都憋红了仍没消气。

平时这招挺好使,这次竟然都不敢用了!心塞的小胖不知自己要花了多少时间才将对方安抚下来――可她甚至还没能彻底挽回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信心,掐断红杏出墙的可能­性­,只过了两日,她爹的第二封信又来了。

……爹啊你果真是亲爹啊!

这封信同样是她爹从外地托人捎到京城,又辗转送到百合那的。纸是一样的纸,字也是一样的字。除了语气比上封信更加激动更加迫切,恨不得生生穿过纸把她抓出来见面相亲再成亲外,其他都大同小异,可见她爹对于自己给她找的那个女婿有多满意。

可是爹你这样真的很容易失去你的女儿的……

杜阮阮吓得都快真把信纸生吃了。她感觉自己头上那股醋意浓重幽怨无比的目光能把她直接盯瘦五斤,可她也不想这样的呀!!她爹写信的时候她还没这出事呢!

小胖到底心虚,不论皇上怎么说什么反应都老老实实不敢吭声反抗。尽管现在全天下都知道皇上最近新宠了个小胖妞,给架梯子就能上天了。可一番折腾后,她还是在对方的虎视眈眈下捉起毛笔写了封回信。内容如下:“爹,女儿已有心上人,一生一世至死不渝的那种……在宫里吃饱穿暖过得很开心,以后有时间跟爹爹见面再介绍。爹不用担心,也无需再找别人了,真的千万憋找了……”

等她写完,皇上一边嫌弃她那手狗爬字,一边拿起墨迹未­干­的信纸,­唇­角微微上翘地将“心上人”几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得满意了又在后头补上两句话,小胖伸着脖子瞅了半天都没瞅见。写好以后亲自封入信封交给李荣海,让他务必找着老丈人亲手交过去,这才瞥着瘫在桌上泪流满面的小胖动了动眉毛:“你不开心?”

一瞬间龙马­精­神坐直腰的杜小胖:“开心!我好开心啊!平生从未如此开心过!”

皇上冷冷地轻哼一声,显示出对小胖说话总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不信任,袖子一甩坐去另外一处批阅李荣海搬来的要紧折子。

杜阮阮这处离皇上那儿实在不算近,来回一趟大半个时辰都不止。陛下不能老让她过去陪着自己坏了规矩,便只好自己过来就山。

她的寝殿分了大半给他作为书房,两人独处时屋里一般不留人伺候。杜阮阮此时便窝在清凉的美人榻上,一面给自己扇风一面偷看他眉头微蹙地­干­活。男人认真工作的模样本就最为迷人,尤其夜间半明半昧的光线又自带滤镜效果。暖­色­的灯光柔和地落在男人年轻俊秀的脸上,褪去了白日里的威严冷漠,越发显出他眉目如画好看得不似常人。

小胖让美­色­-诱-惑得心头小鹿乱撞,眼珠一转走到外间让他们取了些茶点来,又招招手让他们都躲远点儿。待李公公和芝麻汤圆等都心领神会地退远了,才厚着脸皮若无其事地将其亲自端到书案边。

皇上处理公事时十分认真,飞入两鬓的眉毛如山峰起伏般微微聚拢,线条好看的嘴­唇­也略抿起来。杜阮阮在他身边托腮撑脸充满少女心地看了半响他竟都巍然不动,显然还气着呢。她眨了眨眼,­干­脆把袖子褪上去露出白­嫩­的胳膊,十分不要脸地端起茶直接把手送到他面前:“陛下忙了这么久肯定累了,先喝口水歇歇吧。”

清冽的茶汤撑在剔透的杯子里,让一双胖归胖,光线底下却莹润可爱近乎透明的爪子捏着,倒也十分好看。杜阮阮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反应,说说话摸摸头都好,可就算是这种美景皇上他竟也无动于衷,喝完茶把杯子一放翻脸就不认人了。

“去那边玩,别挡着光。”

……什么挡着光挡着什么光了她有那么胖么!?明明是你眼睛小怪着谁啦!!

妈哒这种人居然会有女胖友!!难怪他不举!!

愤怒的小胖把茶杯狠狠一叩,哪料桌面有点滑啪一声滚了下来砸在她脚上。疼得她哎哟哎呀抱着脚丫子原地跳了两下――跳了几下偷摸睁眼一看,对方起到一半的身子又坐回去了。

唉,这么快就看穿了。苦­肉­计也不顶用了,果然这身小肥­肉­不受宠啊,难道这么快就要失宠了?

杜阮阮心头忧愁略有些惆怅,也不往他面前刷存在感了,自个儿灰溜溜地滚到内殿窝上床了。

屋内重新归于平静,偶尔爆出灯花炸开的脆响。滚落在地的瓷杯没摔碎,叫人嫌弃地捡起来孤零零地躺在桌上,瞧着有几分伶仃。尽管房里恢复了安静,可他的心中似乎没有想象中那样平和。悬在空中的笔直到落下墨点儿都没写出一个字,而当意识到里面已经很久没有人出声没有人动,自己也出神许久后,他终是摇了摇头,将笔搁在一旁朝内殿走了过去。

内殿原是一片整洁­干­净的模样,在她占据这里后不久,便立刻多出了许多奇形怪状的小玩意儿。

她领着宫人亲自去外头采的荷花荷叶、做得软绵绵可以枕在身后的靠枕、刚起了个头就把自己扎了三个口子做不下去的荷包……还有床上那个仿佛闷闷不乐窝成一团的人。

她像是已经睡着了一样,乌黑的长发散在身后,看着难得多了几分恬静温柔。有人说头发柔软的人­性­格总是温和些,她却一点也不是。明明看起来胆子小好说话的一个人,实则面对自己喜欢亲近的人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脾气打得上天还不让人多说两句。

沁凉柔顺的乌发让人握在掌心,似水一样从指间滑了下去。他坐在床边静静望着她没有说话,躺着的那个人却自己先按捺不住,状似随意地翻了个身,一把搂住了他的腰:“……你别生气了,我真的不是成心的。我爹离得远,说得多了总是担心我。我本想等他回京确定下来再告诉他,但没想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

她将脸埋在他腰间,声音透过布料传出来,有些闷闷的。他伸手触了触她软和得像一块暖玉般的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肆无忌惮显露自己真正的心情:“你会后悔么?其他人都在劝我选秀,我这样早就把你摆了出来,你以后受到的压力会更大,甚至可能波及你的家人。倘若有一天,你我承受不住了……”

小胖的回答是那脑袋一头撞向他硬硬的肚子,气势汹汹地大喊一声:“你敢!”

他常年锻炼,虽不至于全是腹肌,但也全是硬硬的肌­肉­。杜阮阮撞痛了自己的脑袋,眼眶里一下子挤出生理­性­的泪水。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却被皇上误以为是她伤心得哭了,眉头立时皱了起来:“……你犯什么傻?我只是说说不可能放你走!就算你不喜欢我了,我也要把你一辈子困在我身边。”

又给她揉揉略发红的额头和眼睛,神­色­很是心疼。蹬鼻子上脸的小胖也不解释,趁机拱拱身子像条毛虫样把自己大半个身子缩进他怀里,继续卖可怜:“我对自己没信心。你那么好,又对我这么好,要是有一天你不要我了,你就把我放在某个角落千万不要再见我,不然我怕我到时候会哭着求你不要走,太丢脸了……”

“……”

杜阮阮发自肺腑的一番话显然将陛下感动得不行,他深呼吸一口气将她搂在怀里半天不愿放开。小胖揉了揉眼睛眼珠子一转,立刻顺势将人摁到床上欲行不法之事。

许是刚刚还冲她生了闷气心里愧疚,之前都是杜小胖任人宰割,陛下今日竟然一推就倒很是顺从地任她动作。如深潭一般深邃温柔的眼睛看着她,那么大方又宠溺的模样,蓄谋已久的小胖被他看着都觉心跳加速口­干­舌燥,险些­干­不下去了。

……不!组织上如此器重她!她今日一定要完成组织上交给她的事业!

丧心病狂的杜阮阮三两下就把皇上重点部分以外的衣服都扒了,对着白皙硬朗又十分漂亮的胸肌吞了吞口水,险些没忍住直接扑了上去。

皇上身材确凿十分不错。他平日喜欢­射­箭练剑不太骑马,所以大长腿笔直又有力,半点没因马上运动太多变成罗圈腿。他肤­色­偏白,睫毛却很十分浓密。虽然后宫也有一二三六个嫔妃,但杜阮阮一脸正直地把爪子伸向他胸前时,他的睫毛微微一动,霎时之间竟然十分纯情地整个人都红了。

……我的天!你能相信高冷腹黑人设的霸道皇上爱上我!结果楠竹居然像个小初一样被妹子一摸就熟了么?!杜小胖瞬间觉得自己是在调戏良家­妇­男。

之前全熟的都是她他顶多八分熟,她还没见过陛下躺在自己身下眼睫微颤浑身红透还故作冷静的样子呢……

……关键时候胡思乱想什么!小胖心中抽了自己一耳刮子,吞下口水继续自己未完成的事业。

以下省略八百字不能描写内容。

总之等到就算不举也能享受胜利成果的皇上心满意足,自己作死自己的小胖倒在被窝里心如死灰时,又是一个天明。

李荣海在外头待命许久,时辰一到便领人进来为陛下更衣梳洗。待皇上整装待发,假装没瞧见他又进了一回内殿才出来。等离开华阳宫后,他才在皇上身边低声道:“皇后娘娘昨日发了口谕,让容夫人带着两位姑娘今日进宫了。”

“……”

皇上眉宇间方才的柔软不知何时消弭不见。他连眉头都未皱一下,脚下不停继续往前走了。

姐妹

反应总是慢半拍的杜阮阮是过了两日在御花园里“偶遇”了那对姐妹花后,才得知皇后娘娘的病渐有起­色­,全是因为这两位在病床前“不辞辛苦,照顾有加”换来的。

这几日虔州的­干­旱越发严重,赵县一带又闹起了蝗灾,皇上较之之前繁忙了不少。他虽然舍不得小胖,但着实不想做个昏君,因此这段时间来后宫的次数便少了许多。而杜阮阮闲着无聊,带着芝麻汤圆去御花园钓鱼。嬉闹了一会儿,小鱼小虾没钓上来,却引来了两只追着饵子过来的“大鱼”。

美人气场在小胖眼中跟旁人身边不同的,那几人还隔得老远,她身上自带的美人雷达便已经发出了警报,提醒小胖前方八十米左拐有漂亮妞正朝此处行驶——小胖虎躯一震立刻回头,顿时双目一亮。

这对孪生姐妹花是真好看。虽然是双胎,但姐姐气质娇艳明丽顾盼生辉,像朵带刺的玫瑰花;妹妹­性­子清婉秀丽眼波如水,仿佛含苞待放的小荷。两人都着纱制的轻薄长裙,头上没有簪珠花,却系着一条与衣裳同­色­的发带。走起路来翩然若仙十分轻盈。杜阮阮连手里的钓竿忘了伺候,瞧得眼睛都发直了。

要说漂亮,宫里哪个嫔妃不漂亮?别说容貌昳丽的皇后,端庄雍容的静妃,小家碧玉的徐昭仪,就连最不起眼的安才人也生得一副西子捧心的娇弱模样。可那也抵不上面前这对漂亮乘以二的双胞胎呀!

小胖已经心旌摇荡恨不得冲过去问问名字泡泡妞了,可旁人看来,却是盛宠之下的阮美人总算对于情敌发出了敌对信号。

没看娘娘眼睛都燃烧起来了么?这对容貌惊人的姐妹言笑晏晏地走来,明明早该看见这里有人了却不避不让。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来找事,瞧见这幕,旁边伺候的宫人都跟着激动起来。

芝麻汤圆还没经历这等大场面:一面叫苦不知该如何挡住娘娘这双对美­色­毫无抵抗的眼睛,一面心想:幸好这场面没让皇上看见呢,不然又用不着娘娘动手,醋罐子一翻,这对儿好容易找着借口留下来的姐妹又得出宫去了……

杜阮阮压根不知贴身宫女又在纠结些什么,兴致勃勃地扯着她们问:“快说说,这两位看着眼生,可是宫里又来了什么秀女美人?还有其他比这更好看的么?”

……这神态动作­精­神头儿,活似宫里新来了美人是为了给她看,不是为着陛下准备似的。

芝麻沉默以待,­性­子软糯的汤圆没法拒绝娘娘的热情,只好凑近了低声道:“娘娘不必着急。这两位是皇后娘娘娘家的两位妹妹,听说皇后娘娘病重思念家乡,看见她们想起了自己少时十分喜欢,便留下来陪娘娘解闷。她们原是皇后娘娘远方表妹,安老夫人见她们生得冰雪可爱便收作­干­孙女,自小养在膝下,故而­性­格有些娇纵。娘娘还是远着些的好,莫让老鼠伤了玉瓶。”

听罢,杜阮阮眨了眨眼,往贴身宫女的小手上摸了一把,笑容越发欣喜:“放心,再漂亮我也喜欢你。原来是陪皇后娘娘解闷的?那肯定能在宫里留好些时候。咱们以后多出来转转,兴许每天都能遇上。”

又遭女主子调戏的汤圆:“……”

芝麻等人:“……”

大敌当前!娘娘你能不能先不耍流氓!?

方才说了那么多娘娘竟只听进去这一句……她难道不明白其实别人更想这样找机会接近她么?毕竟阮美人如今在后宫独得圣宠的消息朝堂内外皆知,不知多少人羡慕嫉妒也跃跃欲试想上来分一杯羹呢。

汤圆与芝麻对视一眼犹豫着如何侧面提醒娘娘,偏这时候,已经假装没看见她们许久的姐妹花二人并身后两个小宫娥才“终于”发现了杜阮阮一行人的存在。

姐姐安如蔷以手掩­唇­双目圆睁,很是可爱地表露出自己在此处看见杜阮阮的“诧异”。妹妹安如薇则十分稳重,悄悄拉住姐姐与她一起行礼:“臣女见过娘娘,娘娘万福。”

杜阮阮这身板一出来,压根不需要什么介绍,是个人都能联想起近日十分受宠以胖出名的那位阮美人。

杜阮阮也不故意为难,招招手让她们起来,又饶有兴趣道:“听说你们是皇后娘娘娘家的表妹,你们真的是对双胎么?”

双胎在景朝很少见,主要是医疗条件跟不上,尤其权贵人家有了身孕便好生养着,到了临产时一尸两命的事情多得是,所以杜阮阮才这般有兴趣。

这一对虽然是两姐妹,­性­子却不完全相仿。她说话时,安如蔷一双猫儿眼自以为隐晦地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儿,芝麻和汤圆都悄悄皱了眉。妹妹却十分守礼,老老实实盯着脚下半寸方圆:“回娘娘,确是如此。”

杜阮阮让人瞧了几眼也没生气,对于长得好看的人她一向很大方:“果真难得漂亮得很,你们家里一定很疼你们。”

她笑容宽厚没有架子,与妹妹一来一回也无半点敌视不喜的意思,仿若正如外貌一样是个面和心软的­性­子。

安如蔷躲在妹妹身旁打量了几眼,觉得这位传说中皇上宠上天的人物似乎不像她想象中那么有气势,外貌上也不及她和妹妹一星半点儿。她心里便多了几分轻视,觉得­干­娘把这件事如此郑重地交给自己实在有些小题大做。此时眨了眨眼,故作羞涩道:“臣女进宫之前着实没想到,原来娘娘­性­子竟是这样温柔可亲,难怪大家提到娘娘皆夸赞推崇。”

她笑容倾慕带些拘束,活脱脱一个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连这样的话说出来是不是没规矩都不清楚。

然杜阮阮也实在表现得很是大方,闻言半点没生气,还乐呵呵道:“外头人都是这么说我的呀?我头一回知道,听着有些新奇呢。”

安如蔷眼前一亮,笑容越发明快:“确是这样呢。外头人都说娘娘待人温和,今日一见传闻果真如此。臣女在宫外时就很是仰慕娘娘,如今见了娘娘越发觉得一见如故……臣女说话总爱直来直去直抒胸臆,娘娘不会觉得臣女鲁莽吧?”

杜阮阮自然说不会。

安如蔷羞涩中略带欢喜道:“头一回见便说这些,娘娘可能会觉得臣女冒昧,但臣女实在很钦慕娘娘。臣女姐妹二人都是头一回进宫,在其他人面前都有些胆怯,也不敢随意在宫中走动,怕冲撞了贵人……若是以后娘娘有空,咱们可以去娘娘那儿玩么?”

杜阮阮一听,面上还没有芝麻汤圆那么憋气,反而笑了起来:“果真如此?你们真觉得在我面前最自在?也是,这宫里的确有时挺让人紧张的,你们要是想过去我那儿玩直接过来即可,我乐意之至。”

安如蔷目光越发惊喜,刚欲开口,身旁脸­色­已变了几重的安如薇立刻拦在她前面歉然道:“姐姐在家中惯来备受娇宠,娘娘待我们又如此宽厚,这才有些得意忘形忘了规矩,还请娘娘恕罪。臣女们能进宫已是莫大的殊荣,若是反而因此将陪伴皇后娘娘的初衷置于不顾,厚着脸皮自顾自地跟在娘娘后头到处游赏玩耍,岂不是既没了情义,又让娘娘您白白受了他人指摘?这实在是臣女们的不是,臣女实在不敢做这等无情无义之人,也请娘娘宽恕姐姐的无理,不要将方才那番话放在心上。”

她说罢,又是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话没什么毛病,态度也很真诚。安如薇也不蠢,恼怒过后霎时如被人迎头砸了一锤,惊出一身冷汗,立刻跟着道歉说自己刚才太过意气用事没有认真考虑云云。

两人没把这出赔礼道歉演变成又一出被杜阮阮欺压的场景,杜阮阮刚微微一笑爽快道:“不必多虑,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你们年纪小,有胆怯是应当的,若是以后觉得闲了或是其他,也可来华阳宫找我,无须在意。”

她们便保持这种姿势又端端正正地致歉一次,才点到即止地抬起头来。

安如薇暗想:能在宫中独宠,这个阮美人果真没有面上看着那么软和。明明听起来句句话都很平常亲近,可她要真敢说什么“在你面前才自在”的话,明日安夫人就得进宫来将她们骂一通带出宫去!

经此一役两人也不敢再多呆,该有的试探打量已经足够。姐妹二人诚惶诚恐地请辞告退,杜阮阮也没阻拦放她们离开。

两人走出去许久芝麻才收起自己几乎掩饰不住的诧异。她原以为娘娘真如面上这样天真懵懂,碰上争斗也是陛下在身前护着一力扫清,却不知如自家娘娘这般也会利用自己看似无害的外表迷惑对方。

方才那个安如蔷不就是险些放松警惕顺着娘娘的话说下去?她是皇后娘娘传进宫的人,如果真在御花园里这样堂皇地对杜阮阮说出“跟娘娘才最亲近自在”的话,岂不是明晃晃地打了皇后娘娘的脸,也显露出自己那副不惜代价想抱着阮美人大腿往上爬的模样?

娘娘这是扮猪吃老虎呢……她心中暗叹一声,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再拿之前的态度对待。却没料身边的汤圆惊诧之余竟傻乎乎地直接张口说了:“娘娘方才可真厉害,那个叫安如蔷的差点就要露馅了。原来娘娘也会给人设圈套,奴婢之前还以为娘娘只会——”

“……”

芝麻拧的时间刚好,好歹让傻汤圆没把剩下的“吃”字吐出来。杜阮阮却似一无所知般,睁大眼睛很是无辜地问:“什么厉害?我做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不过这两个小姑娘真是好看……唉,我爹怎么没给我生一对这么漂亮又乖巧的妹妹呢……”

芝麻汤圆等:“……”

娘娘您似乎忘了按岁数算,那对姐妹虚岁还比您要大一岁。

况且……

方才娘娘究竟是无知无觉下一次歪打正着、还是不动声­色­的大智若愚呢?

向来觉得自己也算机灵的芝麻沉默一会儿,望着前面那个拎起鱼竿嘟嘟囔囔怎么钓了这么久都没上钩,却突然恍然大悟自己压根没放鱼饵的胖娘娘,一时之间……突然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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