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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姚迅倒地,那乌光已到近前,浮光掠影中依稀是一杆铁黑的去了刃尖的长枪,那枪上灌注真气雄浑充沛,远远便带起一阵烈风,竟然不是直­射­,而是扑头盖脸,横扫三人。

好嚣张的打法!

孟扶摇扑身向前,抽剑横拍,想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力将长枪拨飞,人未扑前,长枪带起的劲风已经吹得她长发后扯如旗,连眼睛都睁不开,孟扶摇立刻闭眼,还是不避不让,长剑也狠狠对扫过去。

铿然一声,黑暗里火花四溅,火花里一人长笑,笑声冷而烈,“谁敢学我?”声到人到,黑­色­衣袂怒卷如龙,箭般飚来。

孟扶摇和那长矛对撞,矛上狂猛气息立时如狂潮巨浪般扑入她胸臆,她胸中一窒,蹬蹬蹬连退数步,一口气吸不上来手足立即酸软,哪里还举得起剑,对方来势汹汹,她正心惊,却听一声低笑,浅紫衣袍一闪,元昭诩突然飘了出去。

那是真正的飘,孟扶摇从来没有见过那般灵动清逸的身法,宛如九天仙人长空蹈舞,曼妙潇洒难以言说,却又不似一般的好看招式难以保证速度,而是快得追光掠电,仿佛千万光年外星光一亮刹那便至眼底,他刚才还在丈外,身形一动,便到了战北野身前。

他单手一转,一个流畅的弧度,半空里立时银光一亮,雪光点点宛如下了一场暴雪,将如黑旋风腾腾而来的战北野罩在当中,战北野霍然抬头,那般灿亮的剑光里他的眸光依然亮得怕人,像是极西天际第一颗升起的星,灼灼如火。

“好!”

战北野语气里带着棋逢对手的兴奋,横臂一招,长枪刷的飞回他掌中,手心一抖雪亮的枪尖已经装上,他振臂一挥,长枪光芒暴涨丈二,后发而先至,和那万点碎雪撞在一起。

“轰!”

空气都似被震得微微爆裂,那万千雪光激飞,溅开,打在周围树木上,啪啪啪立时出现无数个小小的深坑,而一道无形的罡气唰唰唰如地龙贴地飞窜,所经之处,草皮爆飞,泥屑四溅,地面如被巨剑犁开般出现一条深沟,直撞出数丈外方才停止。

半晌,碎雪歇,枪风静。

雪光笼罩范围内的元昭诩根本没有退避,微笑立于一截树枝尖端,明明风声猛烈,他和他脚下的树枝却根本不曾动弹分毫。

战北野拖着长枪傲立树下,那些被罡气激飞的泥屑,也没能沾上他一星。

孟扶摇立于数丈外,目光发直心神激荡的想着刚才那一招,一直以来,她隐约觉得自己借助元昭诩之力突破的“破九霄”第四层,用起来总有些虚浮,她知道这是因为借力终究不如自练来得踏实,一直苦恼未解,如今却仿佛因今夜这强者对敌的一招,突然看见了曙光透露的出口,那般圆润、光明、霸烈、却又收放自如的出手,不真是第四层“圆转”的真谛?

她想得浑浑噩噩,心神一动间全身真气已经自动开始顺着经脉流转,正在半入定的状态,隐约听得战北野长笑道,“好,痛快!再打!”

孟扶摇一震,赶紧凝神想要再观摩,忽觉身边风声一紧,眼前一黑,仿佛有什么东西极快的掠过,她甚至能感觉到擦肩时有种淡淡的松香气息一掠而过,脸颊被什么软而滑的东西一拂,绸缎般微凉。

有人从身边过去了?这么快?是人是鬼?

孟扶摇下意识伸手就抓,却抓了个空,对方身形如鬼魅,奇异而又神秘,一转身已经快到了战北野身前,孟扶摇隐约只听见一个字,“走!”

下一瞬那人已经对着听见动静霍然转身的战北野攻出了十招。

孟扶摇张大嘴,看着那人比姚迅还要灵活迅捷的身法,快得好像整个树林全是他的身影,整个人化成一缕烟一团雾,无处都在却也无处不在,他根本不用手握剑,一柄极细极长造型诡异的剑一直横在他的肘下,只在肘端露出半寸长乌黑的剑尖,随着他游走的身形如毒蛇般不断吞吐,他也根本不用任何劈砍的大开大合招式,所有的招数都在肘下方寸之间,所有的杀手都由近身完成,点、戳、刺、刮、行云流水,凌厉无伦。

战北野似也对这种怪异的打法一时没有适应,被人近身撞入后长枪也失去了作用,几乎就在刹那间,那淡淡黑影一个悍然前冲,与战北野错身而过,肘底光芒一闪。

血光,飞溅。

暗红的血液飞洒在沉黑的树林里,激得人眼睛发红。

战北野的眼光却更加亮了,眼底燃起熊熊烈火,他突然一掌劈出,狂猛的掌风令那人也不敢硬接,退后三步,这一退间战北野振臂一甩,长枪被远远甩开,夺的一声钉在地下,入地三尺,嗡嗡震动声里战北野缓缓舔了舔臂上的鲜血,突然沉静了下来,微笑,“太渊竟然卧虎藏龙!”

笑容未毕,喝声又起,这回什么武器也不用,战北野以身作剑,狂飙卷进!

呼一声元昭诩从树枝上飞驰而下,左右一抄,将目眩神驰看打架的两个人拽了就走,孟扶摇还不甘心,频频回首,“­干­嘛­干­嘛。”

“人家不是叫你走了?还赖在这里?”

“­精­彩对战啊,错过可惜,元昭诩,你不要拦我,我再看看,说不定我的功法就大进了。”

元昭诩不反驳,微笑伸手,姿态像是要抚摸孟扶摇,孟扶摇果然立刻把脑袋转了过来。

元昭诩这才接话,“你再留,等战北野抽身又是麻烦,你不要以为暗魅伤了战北野就胜券在握,他不了解那个人,战北野愈挫愈勇,谁令他见血,必将战个不死不休,暗魅今夜讨不了好的。”

“你又知道……”孟扶摇不满的咕哝,说到一半突然瞪大了眼睛,愕然道,“暗魅?那就是暗魅?天下第一嗜血杀手?他来了?”

元昭诩微微回首,这一刹他的眼神里突然多了点奇怪的东西,半晌,他轻轻道,“该来的,早已来了……”

风起太渊 第二十二章 大风将起

自从那晚摆脱了战北野,接下来几天倒平安无事,姚迅倒说话算话,老老实实跟在他们身边,不过孟扶摇想,他肯留,大概也是因为那晚看见元昭诩的武功,指望着找个保护伞吧。

这天已经到了太渊燕京近郊,三人找了客栈歇下,孟扶摇一住下就急急开始练功,这几日勤奋巩固,她自己觉得,破九霄第四层功法已经将要圆满了。

沙漏里沙子无声流下,三个时辰后,孟扶摇睁开眼,目中异彩一闪。

取过桌上的剑,运气一按,剑身立起碧­色­华光,正是第四层的光芒,比起前几天,今天的光芒越发华丽柔和,­色­泽纯正。

“大功告成!”孟扶摇笑嘻嘻跳下床,“该找谁亲个嘴儿呢?”

说完立即啪的揍了自己一下,“不许胡乱联想!”

她舒舒服服躺下来,摸出怀里那三个宝贝,仔细摩挲。

这是她很花了一番心思弄来的通关令。

五洲大陆一直流传着一个秘密的传说,集齐七国的七种符牌,便可穿越各国,通行五洲大陆,一路向北,直到最北端的狄洲,狄洲穹苍皇朝最神秘最难以进入的长青神殿之上,有大神通大智慧者,可解天下一切疑难困苦。

孟扶摇没有需要人救助的困苦,却有一件莫大的疑难事,指望着神通之力去解决。

然而到达那祭台又谈何容易?五大洲原本是五国,一国占据一洲之地,后来各国征战,疆土争争夺夺,到了近三十年,五国已经分成七国,将五洲之地割得支离破碎,现今各守疆域,虽然保持了表面的和平,但彼此之间其实虎视眈眈,大多陈兵边境,禁止与他国交通,据说天煞皇朝的一根鸟毛落在邻国的轩辕王朝境内,都会被立即绞成齑粉。

好在这个世界尊崇强者,并为其大开方便之门,三十年前,七国于大陆中心衡洲无极国会盟,集齐七国标志­性­令符,给当时五洲之上最为强大的十位强者发了“七国令”,持此令者可通行七国,一路畅通无阻,直达五洲除各国皇宫外的任何一个地点。

其实那不过是个卖好的姿态,以那十位强者的本事,那个令牌不拿,也是哪里都去得的。

拿了以后,反而碍着面子,不好再去人家内宫看太监给妃子洗­内­裤了。

当然,以孟扶摇现在的本事,那个令牌,想都不要想。

此路不通另有别路,由于五洲大陆各有出产,各国之间商业军事民生所用互有依赖,这些年来,各国渐渐知道了商业流通对于国力经济发展的重要作用,五年前,在无极国那位惊才绝艳名重天下的无极太子一力促成下,七国开始在一定范围内发放通行符,供本国及他国上层官吏商贾来往于交好国家之间时使用,以达到政治和商业上的互通有无,算是一个外交通行证,享有一定的通行权和官方保护。

这种通行权,甚至不受战争影响,即使这两国突然开战,这些持令的巨商也会被客客气气的送出国境,然后再摆出架势打架。

只是为了防范和戒备,这种发放是严格控制的,只集中在各国具有垄断地位的大财阀和巨商,以及上层出使官吏,并且需要该国朝廷有司出具担保证明,才拥有在他国领域内的安全通行权。

没有这种东西,出行它国会遇到很多麻烦,等同于现在的偷渡,但是这个时代可没有遣返之说,那是直接刀斧侍候的。

各国之间局势复杂,关卡重重,通往长青神殿之路遥远难行,孟扶摇不可能一路杀到神殿去,她需要尽可能多的庇护,好让未来冒险之路能走得更远一些。

所以她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开始打起收集各国通行令符的主意。

两个月前,璇玑皇朝的一个巨商来太渊皇朝发展木材生意,带着几十车的货物,包下了整个客栈,又请了当地最具实力的武林门派出动弟子护法,彪悍护卫站满走廊,客栈一夜灯火未熄,到了第二天早上,巨商依然被扒了个­精­光,通关符失踪。

一个月前,走水路出使轩辕皇朝的朝中重臣司马睿,好大一艘漂亮楼船在沅江之上一路招摇,船上红粉艳舞,丝竹不绝,一路上收获无数艳羡目光。

可惜第二天,一声惊叫几乎把楼船震塌,众目睽睽下司马睿狂奔而出,大叫,“我的通关符不见了!”

楼船上顿时乱如开锅的粥,司马睿迅速调兵包围江面,派兵搜查岸边渔村,无数人接受了盘查,却一无所获,在江上呆了三天的司马睿怕延误出使时间,最后不得不向朝廷请罪,灰溜溜离开沅江。

随行的士兵倒没那么沮丧,兴致盎然的谈论着搜查中遇见的船娘,人长得不怎么样,却烧得一手好鱼羹。

鱼羹味美,活鱼新鲜,可惜腾腾的热气里,鱼腹里藏了什么,谁也没看见。

至于前些日子那次玄元山上的收获,倒是碰巧,无意中在山上遇见那个落单的慌张的喽啰,一个起疑打翻了,在他身上搜出了天煞的通关令。

孟扶摇现在已经有了轩辕、天煞、太渊三国的令符,将来去长青神殿,七国令牌集齐,也许能等同“七国令”,换得神官们相助的可能­性­更大些。

由于各国之间邦交程度不一,不是对每个国家都发通行令,这其间就需要孟扶摇做个排列组合筛选,孟扶摇画了个各国关系图,仔细盘算了一阵,又想到那个凶神恶煞追索天煞令的战北野,觉得前途颇为渺茫,不由叹了口气。

一口气叹了一半,忽听梁上也有叹气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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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扶摇这一吓非同小可,手指一动已经将桌上的三枚通关令扫入了自己衣襟,心口砰砰乱跳一阵,暗恨自己大意,怎么梁上有人也没发觉?

转念一想,不对啊,梁这么矮,根本藏不住人,怎么可能发觉不了?

一抬头,果然,横梁上哈姆太郎正对她龇出雪白的大板牙。

孟扶摇大怒,骂,“好端端的学什么人叹气?不知道鼠吓人会吓死人吗?”

元宝大人根本不屑于理她。

孟扶摇骂了一阵,突然觉得不对,喃喃道,“没听过动物会叹气啊……啊!”她一仰头瞪着元宝大人,“说!你刚才是不是在排放有害气体?”

元宝大人牙龇得更大。

孟扶摇黑着脸瞪上风处肆意排放有害气体的无耻肥鼠,元宝大人当没看见,摇摇摆摆转个身,弹了弹ρi股。

一长条纸卷突然从它尾巴后垂下来,悬空豁拉展开,飘飘摇摇的纸上字迹小而潇洒,上书:

“爬墙、登房、晒月,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孟扶摇扯下那纸条,看了又看,忍不住一笑。

匆匆添了几个字,对着元宝大人晃晃,元宝大人探头看看,对她那一手赖字着实鄙视,随即扭过ρi股等她把纸条再栓上来,孟扶摇霍地把纸条收了回去,一弹它鼻子,大笑着一跃上房。

屋顶上,懒洋洋晒月亮的某人,以臂枕头,单手把玩着白玉杯,姿态闲逸。

夜风清甜,是三秋桂子混合新菊的香气,馥郁而又清淡,从苍青的檐角望下去,庭院里种了一排桂树,米粒大的­嫩­黄花朵在夜­色­中珍重半歇,却又不忍芳华辜负,将那魅香散得无处不在,偶有一些碎花被风带起,落上元昭诩面颊,更衬得他肌肤如玉光润。

风掠起元昭诩宽大的浅­色­衣袍,他天生气质雍容风流,静默不动也带着几分散逸之气,孟扶摇静静站在檐角,遥遥看着他,想起玄元后山洞中那一夜,狼狈的自己,透过洞口看见的月中舞剑的人影。

孟扶摇微微在风中笑了笑,一朵桂花般细小的笑容,闪现的一刻便刹那消逝。

她突然重重的顿了顿脚,大步跨了过去,一把抓起元昭诩身侧的酒壶,咕噜噜就灌,顺手把纸条塞给元昭诩。

元昭诩展开,扬眉一笑。

“挖坟、盗墓、吹灯,人生悲惨,莫过于此。”

孟扶摇大口喝着酒,想着墓室惊魂一夜,想着胖子保护掬花的嚎叫,想着这一别多年,五洲大陆的时空不知道和自己那个世界是否平行,而妈妈,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心口便是一痛,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口,孟扶摇赶紧大口大口的灌下去。

听得元昭诩声音低沉,“你挖过坟?”

孟扶摇醉眼迷蒙的转过头来,微笑,“嗯,算是吧,经常和死人骨头亲切会见。”

元昭诩的声音里有着沉思,“你生计很困难么?要知道五洲贵族的坟,机关重重,你一个女子,怎么挖的?”

孟扶摇一惊,心说果然喝酒喝糊了,可不能什么都说,赶紧岔开话题,问,“喂,你为什么要帮我。”

一霎的沉默。

孟扶摇也不催他,自仰头看向天际明月,月­色­静好,光洁如玉,就是看起来有点冷。

“我看见那一幕,”元昭诩说得含糊,当然两人都知道指的是什么,“不过真正令我出手的,是你从崖下出现的那一刻,脸上的神情。”

一瞬间的沉默,元昭诩微笑举杯就口,清冽的酒液里,他看见那一刻少女的眼神,明锐,森凉,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淬火般的沧桑。

那样的沧桑……那般细微又那般深重,在那么年轻娇­嫩­的脸上如此不协调,令人心底如被绞扭般,轻轻一痛。

那一刻他甚至诧异,自己居然会为一个陌生人的眼神,生出微痛的心情。

“哦……”孟扶摇的回答半晌后才来,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有几分古怪,“那谢谢你了,你的恩情,孟扶摇终有一日会报答的。”

这一句话,她灌了四口酒,分三次才说完。

元昭诩一直转动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转动,他雍容的眉目看不出什么表情,连语气都没有变化,“嗯,好。”

一直惴惴不安等他回答的孟扶摇怔了怔,不禁愕然转头——就这么简单?完了?

头扭到一半立即又大力扭回去,用力之大自己都听见颈骨的格格声——不能给他看见自己的惊愕,不然这成了什么?

这样……最好。

孟扶摇微笑,大口喝酒。

一壶酒很快下去一半,手突然被按住,听见元昭诩沉声道,“别喝了。”

孟扶摇偏头,“嗯?”

她长发乱在风中,酒后脸颊微酡,平日里明亮清醒的目光此刻烟波迷离,整个人看起来烟笼雾罩,带露芍药般姿态亭亭,元昭诩看着她,目光里亦有些微微荡漾。

随即便恢复了平静,笑道,“看。”

孟扶摇懵然转头,便看见元昭诩所指示的方向,客栈外面的街道上,数骑快速驰过。

马上骑士去势甚急,箭般破开黑暗,转眼消失在街道尽头。

孟扶摇趴在屋檐上,低声问,“什么人?”

“齐寻意的暗部,专司为他联络各处势力及传递命令所用。”

“你一个无极国人,为什么会连这个都知道?”孟扶摇转头看元昭诩,黑暗中目光变幻。

“我是无极太子上阳宫幕僚,专司情报。”

“无极太子?”孟扶摇一笑,“我自从来到五洲大陆,这人的名字都快听烂耳朵了,什么天降帝子绝世神童风华无双智慧天人……那还是个人吗?”

说到这里她心中微微一动,隐约想到了什么,然而那念头一闪即逝,快得捕捉不住。

元昭诩微微一笑,答得言简意赅,“是人。”

他顿了顿,语气忽转凝重,道,“扶摇,燕京大乱将起,进京之后,我未必能和你在一起,你确定你能保护好自己吗?”

孟扶摇转身看元昭诩,他很少这般神­色­慎重,然而孟扶摇是不可能放弃燕京一行的,太渊皇帝庆寿,各国都会来使,达官贵人云集,是个获得通关令的好机会,有些国家来使需要越境,比如扶风要想到达太渊,需要经过无极和璇玑两国,运气好的话,借这个机会就能把各国通关令弄个七七八八了。

“我从来没想过一辈子依赖你。”孟扶摇拍拍衣服的灰向下走,“放心,我能搞定。”

她走得­干­脆而无畏,身后,元昭诩久久凝注她的背影,眼神若有所思。

而更远的天际,一线薄红微微跳跃,晨曦将起。

风起太渊 第二十三章 犬寿无疆

晨曦将起。

风雷却将要劈落。

孟扶摇牵着马走进燕京城门时,心里还有着隐隐几分紧张,然而看见宽阔长街上那些兴奋而平静的人流,突然便镇定下来。

怕什么,太渊皇室再怎么翻覆,和她一个升斗小民有什么关系?

因为皇帝五十大寿的临近,天下同庆,京师与各省都各建道场并诵经祝诵,匠人们在主街两侧饰以彩画绢布,整个燕京看起来富丽繁华,锦绣满眼。

元昭诩进城前十里便和她分了手,孟扶摇心里有数,他的事她若参合着,未必对自己是好事,当下很­干­脆独行在前。

元昭诩告别她时神情如常,深海般的眼眸里笑意淡淡,看不出心绪如何,元宝大人却看起来着实高兴,上蹿下跳得意洋洋,大有终于甩脱了跟屁虫心情十分舒畅的模样,看得孟扶摇十分郁闷,一怒之下又拔了它ρi股上三根毛,美其名曰临别纪念。

至于那只会不会怀恨在心,孟扶摇可不管。

找了家客栈住下,孟扶摇便出去逛街,这边买个面具那里捏个糖人,纯粹打发时间。

东西很快堆满了一手,孟扶摇嘴里叼着个面人儿往回走,一眼看见姚迅在人堆里挤进挤出,八成又在“开工”,忍不住一笑。

这一笑便有些分神,走过拐角也没看路,忽听蹄声大作,白影一卷,拐角后突然奔出一匹马来,来势极急,那马­性­烈,看见前方有人挡路,腿一抬便踢向孟扶摇。

满街惊呼声里,马上人急声喝斥,“白电!打住!”

孟扶摇一抬头,白马的长蹄已在眼前,孟扶摇下意识便要重手断马蹄,眼角余光一瞥发现这马神骏,直觉可惜,手一缩飘身而起,唰一声抱着那包东西就跳上了马背。

马上人原本心事重重出门,一路开着小差,才导致马奔过快险些伤人,正在懊悔,却见马下那女子突然跳上马来,稳稳坐在他身后,不由惊得“啊”了一声。

他下意识一扭头,又是“啊”的一声。

与此同时孟扶摇也啊了出来。

马上少年,温润清秀,风采翩翩,不正是自己那个即将娶贵宾犬的初恋?

孟扶摇眯起眼,暗自慨叹真是人生处处恨相逢,瞧燕惊尘这红光满面的模样,最近日子一定过得很好。

燕惊尘如果知道她此时的心声八成会想吐血,明明他面容憔悴,心不在焉,又因为今日被父亲暗含威胁告诫了一番,想着孟扶摇想得心神恍惚险些惊马,到了她眼里,就成了满面红光。

孟扶摇可不管这些,她一向认为,分手了你绝对不能过得比我好,你过得比我好我就心情很不好。

眼见身前燕惊尘神情惊喜,孟扶摇看得十分不爽,一转身就要下马。

还没动,手腕突然被人捉住,孟扶摇偏头,不看燕惊尘,只看着自己手腕,冷声道,“放手。”

燕惊尘犹豫了一下,想起当日玄元山上孟扶摇下手的狠辣,讪讪收回了手,低声道,“扶摇……”

孟扶摇理也不理,燕惊尘急了,手一伸拦在她面前,咬牙道,“扶摇,你听我一言再走,否则,你便砍了我的手吧!”

孟扶摇皱眉看了看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又看了看四周的人群,冷笑道,“燕小侯爷,你好心机啊,叫我在这大庭广众下砍你的手?我不是自找晦气么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燕惊尘收回手,紧紧盯着孟扶摇,“扶摇,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好么?”

“有屁就在这里放。”孟扶摇爬上马身,往马背上一蹲,摆出不肯和他并骑而坐的架势。

满街人齐齐扭头,看着马背上旁若无人蹲着的少女,不住指指点点,孟扶摇只当没看见。

燕惊尘看着她那诡异古怪的姿势,无可奈何的叹口气,缓缓策马过了那条街,进入一条罕有人过的小巷子,才低声道,“扶摇,家族要我娶裴瑗,我心里何尝愿意?这些日子,我心里如同在油锅里熬煎……”

“就这个?听完了。”孟扶摇打断他,作势便往马下跳。

“不是!”燕惊尘一急,立刻不敢再表白,把话说得飞快,“我父亲要我娶裴瑗,其实主要是因为裴家的‘雷动诀’是名动天下的一流功法,父亲希望我拿到雷动诀,和自家的惊风剑法结合起来,将来好在真武大会上出人头地……”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孟扶摇打了个呵欠。

“所以……”燕惊尘咬咬牙,声音放得更低,“父亲其实还有层想法,裴家既然有‘雷动诀’,说不定就能有‘破九霄’,雷霆再烈,终来自九霄,纵然力能开山拔海,也大不过这浩瀚苍穹,只是‘破九霄’太过珍贵,裴家也许秘而不宣,我和她成亲后,裴家也许就能拿出来……扶摇,太渊重武,各大势力明争暗斗,我是家族的继承人,身上寄予着家族的全部希望,真武大会的胜出,对我很重要……”

“破九霄是么?”孟扶摇原本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突然笑了笑。

燕惊尘只觉得她那一刻的眼光古怪而怜悯,带一抹淡淡讥诮,但那神情转瞬即逝,很快她又恢复那种懒散的态度。

“扶摇……”

“我明白,我理解,我懂得,”孟扶摇突然伸手,用力拍了拍燕惊尘的肩膀,“你说完了?你的心事已经倾诉了?你因为无处解释的委屈和压力已经散去了?那好,我听见了,雷动诀、破九霄、真武大会,加起来等于你的婚姻,”她笑起来,眸子亮如星辰,“你爹的猜测真是很有见地,‘破九霄’我看十有八九就是在裴家,快去娶她吧,祝你神功得练,不必自宫。”

“扶摇!”燕惊尘咬牙拉住她,急急道,“扶摇,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知道你伤心我离开你,你不必故意气我,更不必说这些话来伤你自己——”

“啊哈!我难受?我伤心?我故意气你?我故意伤自己?”孟扶摇指着自己鼻子,眼珠瞪成了斗­鸡­眼。

燕同学,太自恋了吧?是,俺们是有过一段,俺也喜欢过你,可是别说那还未必上升到爱情阶段,就算是爱情,我孟扶摇也不可能矫情到这个地步咧。

敢情你以为我以退为进,对你旧情还在?敢情我的放手潇洒到你眼里就成了故作姿态?孟扶摇仰首望天,无限郁闷。

她的沉默看在燕惊尘眼底更成为“孟扶摇伤情”的佐证,他眼底不禁火花一闪,接下来的话便有勇气说出来了。

“扶摇,你且等等……等我和裴瑗成亲,拿到雷动诀和破九霄,之后的事情……便由不得她了,我对你发誓,我绝不沾她身子,将来,将来,燕家是我们的!”

……

好,好心机,好算盘。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潜力和想象力咧?

孟扶摇无语半晌,笑了。

她蹲在马背上,笑得十分温存诚恳,虽然姿势不雅,却只令人看得见她神采皎皎,风华无限。

“燕小侯爷,相信我,这辈子,燕家是你的,是你和你的贵宾犬的,永远不会有别人取代你的贵宾犬,因为那实在是个倒霉差事。”

她在怀里搜了搜,抓出先前自己啃了一半的面人儿,就手捏了捏,捏成某动物状,递进怔怔看她的燕惊尘手中。

“祝你夫妻百年好合,犬寿无疆。”

蹭一声她跳下马,顺势一脚狠狠蹬在马腹上,骏马吃痛,狂奔而去。

马上燕惊尘急急控缰,好不容易才将爱马安抚下来,他停在路中怅然回望,伊人芳踪早已杳杳。

无声的叹口气,燕惊尘想着刚才的扶摇,完全脱去了当初在玄元剑派的伪装的她,越发美丽璀璨神采照人,似一朵火红的风信花。

那朵花,原先盛开在他的视野里,因他的微笑而摇曳出万千丰韵,如今那般盛放依旧,鲜艳更胜往日,却已不再是独属于他一人的美丽。

花开堪折直须折,他错过了最美的季节,错过了将那朵花折撷于掌中的机会,就注定此生立于一隅,看她为他人开谢么?

不……不能……

她会原谅我……

燕惊尘握紧手掌,似要以那般力度平复自己乱成一团的心情,这一握,才想起临别时孟扶摇塞到他掌心的东西。

他低头,看向掌中差点被捏扁的物事。

一对面捏成的丑狗。

风起太渊 第二十四章 当街追男

“我靠,这贱人,绣花皮囊烂草心,我当初怎么喜欢他的?”

孟扶摇一边嘟囔一边往回走,有点郁闷自己当初的眼光好像实在不怎么样。

回想了下当初的燕惊尘,温厚而有风度,虽然过分好胜,看重荣誉,但作为大家族的继承人,自小所受的教育和熏陶如此,也怪不得他。

但是如今居然想出这个馊主意,实在是将孟扶摇和裴瑗都作践了,孟扶摇越想越含泪凝噎,脉脉无语。

当晚孟扶摇练功,“破九霄”功法运行一周天,周身碧光如玉,浸得眉目温润似水,碧光里孟扶摇若有所思,想起白日里燕惊尘所谓的苦衷,不由冷冷一笑。

第二天,齐寻意的车马也回来了,一路招摇,载满歌舞伎的车子不时传出莺声燕语,丝竹琵琶之声,迤逦满街,一派荒唐风流态度,路人齐齐侧目。

孟扶摇站在街边吃面条,挤在人群里看荒唐皇子的热闹,眼光却慢慢溜过那些载着杂耍歌舞伎的车子,无声一笑。

她的笑容在看见车队中间的宫轿时,微微淡了几分,那是裴瑗的轿子。

宫轿右侧,有一匹白­色­骏马陪侍在轿子之侧,孟扶摇开始没有注意,眼光一扫,眼神里立即露出一丝讥诮。

那马上,不是燕惊尘是谁?

这么殷勤,不知道迎出多少里,才接回了未婚妻,裴大郡主?

这几天她已经搞清楚了裴瑗的身份,仪安长公主和大将军裴世勋的娇女,裴世勋的妹妹早年入宫为妃,现在是齐寻意的母妃琳妃,裴瑗受封明成郡主,皇室都称她瑗郡主,仪安公主只此一女,最是娇宠。

孟扶摇静静看着深垂帘幕的轿子。

再看看轿子之侧,表情有点心不在焉的燕惊尘。

燕惊尘,你现在这位贵宾犬,可带得出去么?

没兴趣多看那两个人,孟扶摇头也不回转身回客栈,这客栈和酒楼是连在一起的,经过酒楼时,听见一群食客正在高声议论。

“听说没有?裴家最近对云家大肆攻击,在朝在野都撕破了脸皮,就这几天,就暗中派人砸了云家三家钱庄五家当铺七家绸缎庄,连允川城的田庄佃户倒佃,据说都是裴家砸了银子买动的,还串联了一批人在御前告状,啧啧,闹得凶!”

“这两家不是明争暗斗好多年了吗,一直没闹出大动静,怎么突然搞了这么一出?”

“听说是云家先下了暗手,不过具体做什么不知道……”

“啊!话虽如此,但云家就这么被动挨打不还手?”

“云家这几年大不如前,云老爷子原先掌管全部宫禁事务,那是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位置,可惜……得罪了人,所掌管的宫禁范围越来越少,最后竟然只管了个信宫,那还是个冷宫。”

“得罪谁了?”

人群中夸夸其谈的人突然沉默了下来,以手指天不语。

众人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

孟扶摇笑笑,想市井有些消息,准确度还真的挺高。

她穿过人群,想上楼回房,不想刚到楼梯中断,忽听外面一阵大响。

随即,女子尖利的声音遥遥传来,还隔得很远,就已经盖过了酒楼里的喧嚣。

“喂,你别走!喂!”

酒楼里的人纷纷回首,便看见一条黑龙也似的旋风突然从长街那头卷过来,带着漫天的烟尘,撞得街道四周人仰马翻,路边小吃摊的馒头­鸡­蛋滚了一地,姚迅正在摊子上吃面条,一口面汤还没来得及喝下去便被撞飞,姚迅大怒着去抓,那旋风啪的砸下一锭银子,正正卡在姚迅张大的嘴中,将他的怒骂生生堵了回去。

姚迅赶紧伸手去扒银子,银子太大,卡在嘴里一时抠不出,好容易抠得有点松动,呼啦一声身后突然又卷来一道彩­色­旋风,碰的一下撞到他身上,他嘴里的银子顿时被撞出来,啪的一声带着粘嗒嗒的口水和半颗牙齿砸到地上,姚迅昏头涨脑的爬起来,便见那彩­色­旋风已经踩着一地馒头蛋黄跑远了,一边跑还一边叫嚷,“喂!别跑!”

听见她叫,前面那黑­色­旋风停也不停,一路直奔酒楼而来,酒楼里的人眼见那人炮弹似的撞进来,生怕自己给撞扁,急忙纷纷起身避开,就见那道旋风呼一声撞开大门,停在了酒楼正中。

他一站定,飞扬的黑发和黑衣齐齐静落,先前的狂猛如飚,刹那间便转为渊渟岳峙,飞掠时似暴风,沉静时如磐石。

他刚刚站定,那彩­色­旋风也跟着到了,笑嘻嘻的在门口站了,手一招先凌空拖过一条长板凳,往门口一卡,自己往板凳上一坐,看那样子,像是生怕前面那人逃跑,先抢堵住门一般。

阳光从全开的大门­射­进,照耀得坐在阳光中的女子明亮绚丽,吸引得酒客纷纷看过来,却又被她身上大胆鲜明的颜­色­刺激得眼睛一眯,随即惊声一叹。

真没见过一个人身上可以有这么多颜­色­的!

桃­色­上衣,绯­色­下裳,裙子撩起来扎在腰上,露出的裤子竟然是彩­色­的,一只裤腿绿一只裤腿紫,靴子是金­色­的,而且不是太渊的样式,鞋头微微翘起,坠着红绿宝石,颗颗硕大如拇指,亮得眩人。

那女子看起来还未足及笄年纪,一张小巧的脸蛋,微微上翘的鼻,­色­泽鲜明的­唇­,双眸微褐,和那晶莹明润的蜜­色­肌肤十分相配,虽然年纪小,倒也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却不似太渊女子纤弱白皙,反是带着几分海风般鲜亮湿润的野气。

她头发颜­色­奇异,微呈褐红­色­,没有挽髻,扎了七八个辫子,叮叮当当缀很多奇形怪状的首饰,看见众人诧异的眼光看过来,也不羞涩,反倒得意的仰首,一笑。

她是对着堂中那穿着镶赤­色­边黑锦袍的男子笑的。

“可给我逮着你了,喂,我又不是鄂海里的海兽,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那男子皱眉回首,怒哼,“雅兰珠,你还是个女人么?这样当街追人!”

他一回过头,众人也看清了他模样,这人五官深刻,眉眼都十分的黑,乍一看似乎觉得好像线条过于硬朗了些,再一看他通身气度,凌厉狂野,又觉得就该是长成这样的。

他目光扫过来,所有人都觉得好像迎面拍过来一面沉黑的刀刃,又或者天地一合,凌空卷了来猛烈的雷霆,划裂九天,锋锐逼人。

楼梯中段,孟扶摇轻轻吸了口气。

这个人,她认得。

战北野。

那日深夜树林里一会,战北野忙着和你打和他打,根本没注意到孟扶摇,孟扶摇却将他看了个大概,这人的容颜本就是那种鲜明得恨不得一笔笔画到你眼睛里的类型,再次出现在阳光下,想叫孟扶摇不认出他都难。

看见战北野,孟扶摇立即想跑,但是此时堂中一片寂静,她一个人有动作反而更显眼,只好按捺住不动。

底下的对话还在继续。

“喂,你跑什么跑!”

“你追什么追!”

“我高兴追!”

“我练轻功!”

扑哧一声,不知谁听着这飞快的对话忍俊不禁,那少女大眼睛立刻恶狠狠地瞪过去,她眉毛生得极有英气,边缘如刀裁,却又纤细­精­致,像两把线条优美的小刀。

可惜年纪太小了些,瞪不出杀气,倒显得可爱。

酒客们看着好笑,忍不住搭腔,“喂,姑娘,你高兴追,也得有个理由啊。”

“就是啊,在我们太渊,大姑娘追男人,可是头一回!”

“我就是头一个!”那孩子高傲的仰起下巴,“我爹说了,抢就要抢第一个,后面的都是歪瓜裂枣!”她伸手一指冷笑着的战北野,“我就是要追他!我要他做我的男人!”

话音落地,店堂里一阵震惊的沉寂,随即轰的一声酒楼上下大笑声起,后面酒客们纷纷前挤,想看清楚这个惊世骇俗公然在太渊京城酒楼要男人的女子,顺便看看那个艳福不浅的好运男。

孟扶摇微笑,觉得这个女子和战北野真是绝配,一转眼看见姚迅偷偷摸摸的闪进来,她对着姚迅做个手势,姚迅却脸­色­一变,摇了摇头。

孟扶摇怔了怔,她看这孩子像是扶风国人,想叫姚迅偷偷看她有没有通关令,不想姚迅竟好像畏惧那孩子,不敢出手。

孟扶摇想了想,趁着人群轰动,抽身后走,不想底下战北野像是再也不耐烦这般追逐游戏,突然道,“雅兰珠,你爹是不是还告诉过你,女人要做男人的第一个?”

“是!”

“那很好。”战北野狡黠的一笑,他这么一笑,刀锋般的凌厉之气尽去,倒多了几分红尘温暖,像个俊朗的大男孩。

“我的第一个位置给人占了,你迟到了。”

“谁?”雅兰珠瞪大眼,蹦的一下跳上凳子,开始捋袖子,“谁?谁?”

战北野头也不回,手臂随意的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圆,最后落在了某个点。

“她!”

风起太渊 第二十五章 多谢侍候

满堂酒客,齐齐扭头,然后“哗”的一声。

雅兰珠的大眼睛转向那个方向,随即危险的眯起。

姚迅怔怔张大嘴,半晌反应不过来,由于嘴张得时间过长,啪一声一大滴哈喇子滴了下来,姚迅下巴霍地一收,瞅瞅四周没人在意,赶紧讪讪抹了抹嘴,做了个“自求多福”的姿势,缩头溜开。

战北野却始终没回头。

他本就是胡乱一指,刚才进店惊鸿一瞥上方一处浅红衣角,确定是女人,是女人就成了,管她是谁。

至于那个被他钦点的倒霉女人会遇上什么麻烦事,他更不想管。

孟扶摇僵在楼梯中段,手抓着楼梯栏杆,笑得尴尬。

被那么多含义不明的眼光直愣愣盯着的感觉果然不太好受啊。

战北野,你这混蛋,光天化日的乱指什么。

雅兰珠的眼刀子飞了过来,刮骨般的将孟扶摇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孟扶摇今日没画丑妆,只简单的用姜汁涂得脸­色­微黄,眉眼还是出众的,雅兰珠看了半晌,嘴一撇道,“你胡弄我是吧,这明明就是个痨病鬼。”

战北野双手抱胸,向墙壁一靠,道,“那又如何,我喜欢就行。”

“我杀了她!”

“杀了她,你还是老二,填房。”

雅兰珠蹦起来,纤腰一扭手臂一甩,霍地从身后拔出一柄镶满七彩贝壳的小腰刀,她霍霍霍舞了一个刀花,雪亮刀尖反­射­阳光,逼人的亮。

她横刀指向战北野,大喝,“去!杀了你那第一个!挪出位置给我!”

“喂,谁是他那啥第一个?”

清亮的女声突然从上方传来,刷的一下众人的目光再次回到楼梯中段,见孟扶摇俯身栏杆上,脸­色­已经回复正常,正扬眉看着下方那两人。

“嗯?”战北野这回终于转身,大喇喇的看了孟扶摇一眼,不过那眼光也是一掠即过,毫不在意。

“他骗我?”雅兰珠盯着孟扶摇,目光一亮。

孟扶摇清脆的打了个响指,望向杀气腾腾的雅兰珠,“没啊。”

这回战北野仔细的看了她一眼。

雅兰珠张大嘴,“啊?”

“他好像是把我当第一个,”孟扶摇叹气,“可是那是他一厢情愿啊,姑娘我早已有了心上人,哪里看得上这个莽夫?”

战北野脸­色­黑如锅底,雅兰珠目中大放异光。

“有些事是不能勉强的。”孟扶摇拍拍手,“这位公子,你虽然长得差强人意,脾气却不合我意,女人是要拿来爱护尊重的,你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昭告对我的爱,你叫我还怎么嫁人?”

她不去看快要冒烟的战北野,很诚恳的鼓励雅兰珠,“珠珠,我们家乡有句话,烈男怕缠女,不要理会他说了什么,你只管你自己做了什么,去吧,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雅兰珠嗨哟一声,很听话的扑上去了。

战北野呛啷一声,把刀拔出来了。

人群轰的一声,都兴奋地躲桌子后去了。

孟扶摇咻地一声,趁这一乱间,从楼梯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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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收拾包袱,走路。”孟扶摇一进门就吩咐姚迅,“快。”

“孟姑娘你不是解决了那事吗?”姚迅愕然。

“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趁战北野被那丫头缠着,赶紧走。”孟扶摇利落的收拾东西,姚迅摇摇头道,“你是得罪战北野了,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孟扶摇停了手,奇怪的看他,“你不知道女人比男人难缠吗?男人嘛,相对度量总归要大些的,刚才那种情况,宁可气死战北野,也不能让那丫头盯上我,否则永无宁日。”

她三把两把将包袱背上肩,推开窗户就跳了下去。

结果跳进一个坚硬厚实的怀抱里。

“咝”,孟扶摇揉脑袋,“这谁肌­肉­生这么强悍,铁似的。”一边抬头讨好的对肌­肉­的主人微笑,“麻烦您,借个道。”

上方,很高的高度,黑发飞舞的男子,用比头发更黑的眸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唇­线抿得像是一柄薄薄的刀。

孟扶摇的心抽了抽,无可奈何的想,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做什么都抢在人前面,不晓得轮到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抢?

战北野黑漆漆的眼珠不错眼的盯着她,突然从腰间解下一个­精­致的水囊,哗啦啦对着孟扶摇脸上便倒。

“喂喂你­干­什么?呜……”孟扶摇冷不防被浇个扑头盖脸,顿时大怒,伸掌就去拍战北野的手,战北野双指一夹,铁钳似的便叼住她手腕脉门,随即伸掌,极其不温柔的在她脸上一阵乱抹。

孟扶摇怒喝,“喂,你手­干­净不­干­净?喂,别碰我嘴,喂……”

战北野突然停了手。

眼前的少女,十六七年纪,清水洗去了那层伪装的姜黄,渐渐绽出脂玉般光洁莹润的白,那白上又隐隐透出淡淡的红,如朝霞映雪,眸光却澄净似月­射­寒江,两道秀致而英气的眉,飘飞欲举的飞扬开去,如九天玄女掌中飞起的丝带。

一霎间目光相对,少女颊上生出恼怒的嫣红,眼底光芒却越发的亮,胜似星辰,灼得战北野都怔了怔,只觉得这女子目光中自有威仪,下意识的松开手。

松完立即觉得不对,伸长手再一捞,这一捞便捞在了腰上,入手只觉得腰肢柔软里自有练武女子的柔韧力度,偏偏又细得惊人,令人明明是手扶了上去,却忍不住心一动。

这般一动,思绪便有些不集中,随即便觉得手底一滑,什么东西一颤,霍霍有声的缠了上来。

战北野身经百战,反应自然一流,下意识立掌便劈。

这一劈劈在软处,半空中黑­色­长影一荡,黛­色­纤细身影随着那条从腰上飞出的长鞭荡了出去,一个倒翻便翻到屋檐另一角,危危险险立在檐角的螭兽上,回眸向他一笑。

一笑间朗月清风。

随即头也不回电­射­而出,一边很随意的挥挥手,

“多谢阁下侍候本姑娘洗脸,赏钱请找后面那位支取。”

战北野怔一怔,下意识回头,便见姚迅的身影背对着自己,从另一面的窗户一闪即逝。

调虎离山之计?

战北野不上当,立回头找孟扶摇,可惜孟扶摇早蹿得远了,背着个小包袱,一起一落登萍渡水般,从屋檐的大海上消失成流星般的一小点。

长风寂寂,黑袍披散的男子久久未动,今夜屋顶上没有月亮,令人忽视那般沉凝的存在,他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再被发白的晨曦剥离出轮廓。

清晨的第一颗露珠落在他眉梢,他轻轻抬手撷了,像是不认识的在掌心端详,那点小小的露珠在他掌心滴溜溜滚动,清亮得像昨夜那女子的眼神。

霞光吞吐,彤云万丈,一­色­锦绣漫天里,男子抬起头来,突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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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扶摇背着包袱逃出三里地,才在城南一处破庙和姚迅会合,孟扶摇问起雅兰珠来历,姚迅苦笑,“你知道,我们扶风是没有皇帝的,占据扶风的是三大部族,其中发羌势力最大,扶风的中心大风城就是发羌族长的驻地,雅兰珠正是发羌族长的女儿,她在扶风的身份,大抵也就相当太渊的公主了。”

“难怪你畏她如虎。”孟扶摇一晃一晃的跷着二郎腿,叼着个草芥嘲笑姚迅,“大帮主,你的胆子可小得很,连这么个娃娃都怕。”

“我可不是怕她。”姚迅涨红了脸,愤愤道,“我是不愿意被邪术控制,扶风三大族里最擅巫蛊之术的就是发羌,据说一根发丝落到她们手里,都有可能被她们控制,尤其是发羌世代相传的巫女,身份还在族长之上,更是动动眼神都会置人于死地,死还不可怕,据说还有更离奇的手段,你说咱好端端的要得罪这种人­干­什么。”

“哦,”孟扶摇笑了笑,眼珠子却骨碌碌的转,姚迅皱眉看她,“喂,不会我说得这么清楚,你还想歪心思吧?”

孟扶摇咬着草芥不答,突然道,“喂,那雅兰珠怎么会缠上战北野的?这两人八竿子打不着啊。”

“我怎么知道,”姚迅挠挠脑袋,纳闷道,“我倒隐约听说过雅兰珠是许配给天煞国六皇子战北恒的,怎么会和这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五皇子战北野对上的?真是奇怪……”

“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孟扶摇偏过头,“怎么,战北野不受宠?”

“何止不受宠,”姚迅撇嘴,“地位连个普通郡王都不如,当初在他后面的六七皇子都封王了,他依旧没有封赐,是他的老外公,前朝老周太师老泪久久在玉阶前陈请三次,才勉强封了个郡王,封地居然还是在天煞葛雅沙漠,那里和西域摩罗族接壤,全境不过四百里,穷山恶水还倍受­骚­扰,战北野也好本事,三年间在边境埉口修筑戎城,在沙漠中设置黑风军,控制交通要道,将边境拓展了一千五百里,从此摩罗的兵马再也没法来侵扰州城,又屯田募民耕种土地,以往葛雅地区的谷子和小麦每斛值几千个钱,后来一匹细绢就可以换到数十斛粮,积存的军粮可以用几十年,他把葛雅治好了,他大哥又不放心了,硬生生调他来王城,放在眼皮底下看着,堂堂皇子,居然在磐都就管个通行令司,每日坐在堂上看人批令牌,啧啧……”

“我问你一句你说这么多,”孟扶摇皱眉,“那是你二大爷还是你舅,这么不吝惜口水。”

“我这不是替英雄人物可惜么,全天煞谁不知道,战北野文武全才,比他那只会玩权术的皇帝大哥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可惜他母亲身份特殊,是前朝废后,还曾闹出刺杀天煞老皇的事故,呣子皆不受宠,连带误了战北野一辈子,哎……帝王家事,一言难尽啊……”

孟扶摇双手抱膝,淡淡道,“帝王家,本就是世间最龌龊的地方,要想在那里活下去,要么自己更龌龊,要么用血洗去那龌龊,没有别的办法。”

她漫不经心而言,却不知道庙外一株树后,有个身影突然微微一震。

“你这话说得好,倒让我想起另一句话,”姚迅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吟哦般的道,““蛟龙困于野,不过一时,但有契机,必将腾起……”

他还没背完,孟扶摇已经昏昏欲睡了。

姚迅愤然,啪啪的拍桌子,“喂,你醒醒,你听见这话不热血沸腾吗?不血脉偾张吗?不激|情鼓荡吗?这可是无极太子说过的话,无极太子啊……”

“吵死了……”孟扶摇挥挥手,“无极太子跟我有什么关系?能吃吗?能用吗?能当被盖吗?”

“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女人,”姚迅一脸唾弃的看她,“长孙无极名动天下,正常女人听见他名字都会尖叫,没见过你这样还会睡觉的!”

孟扶摇懒洋洋睁开眼,嗤笑一声,指了指自己鼻子。

“和那些只会尖叫的正常女人相比,我宁可做个更会杀人的变态女人。”

她闭上眼睛,懒洋洋翻个身,好像准备睡觉了,却突然伸掌一拍地面,整个身子箭般倒­射­出庙,人在空中,腰间长鞭已经荡开一个黑­色­的圆弧,带着凌厉的风声,霍霍卷向树后。

“出来!”

与此同时,姚迅瘦窄的身子也立即一晃,转眼便消失在原地,下一瞬他已经溜出三十丈外。

孟扶摇身在半空愕然扭头,想着这人真是无耻得要命,不仅和自己一样会装,还很没义气的见到敌人就逃。

这一分神,手下准头稍差,树后那人冷哼一声,随随便便一踏,孟扶摇的长鞭顿时被他踏在脚下。

孟扶摇低头看着那双火焰般镶边的黑­色­靴子,咧了咧嘴,突然手一松,鞭子也不要了,转身就狼奔。

没奔出几步,后领被人狠狠揪住,孟扶摇惯­性­未去,原地踏步好几步,惹得头顶那人哈哈一笑,动作很糙的将她往地下一顿。

孟扶摇悻悻然,大骂,“你丫的老跟着我做啥?讨吃啊?”

“你说话真不讨人喜欢,”战北野皱眉看着她,“这么没教养,怎么作为我的女伴参加宫宴?”

“你才没教养!”孟扶摇铁了心撒泼,她可记得战北野看见泼辣的雅兰珠就逃,八成不喜欢­性­子彪悍的女子,­干­脆泼得更上层楼,“你全家都没教养!”

“你说对了,”战北野一笑,这人笑起来不似元昭诩风流天成,却炫目得好像阳光直­射­,“我全家确实都没教养,除了我。”

他脚尖一挑挑起长鞭,三把两把捆住孟扶摇,拎在手上,还顺手掂了掂重量。

“还好,不重。”

“喂你­干­嘛!”孟扶摇被他抓在手上一荡一荡,吃了一嘴土。

“去参加太渊皇帝寿辰宫宴啊,顺便追求你。”战北野叹口气,“本王有生以来,从未被拒绝,也从未失败,自然不能让你做这第一个。”

他手掌一翻,捆得粽子似的孟扶摇被他轻轻巧巧翻到眼前,倒立着大眼对大眼。

于是,头下脚上头晕目眩头大如斗的孟扶摇,以生平最诡异的姿势,听见了生平最诡异的告白。

“听着,女人,”战北野牙齿亮得令孟扶摇不得不闭上眼。

“我将征服你。”

风起太渊 第二十六章 金蝉脱壳

孟扶摇满头金钗,一身珠翠,着一件造型嘻哈风的洞洞装,僵坐在征服者战某人的身边。

战王爷今日英俊得令人发指,团龙王袍黄金冠,映衬得乌黑眉目逼人生光,一般男人穿起来很艳俗的绯­色­,穿到他身上就是令人觉得眼前一亮,不得不慨叹下衣服也是看人穿的,从不会辜负好­色­相和好身材。

今日是太渊皇帝齐皓正寿,午时在庆云殿开寿宴十六席,由本国文武高官做陪,专程招待各国庆寿使臣,太渊皇帝好像身体不佳,只在午时正出来一会儿,对着众使臣举了举杯子,说了几句客气话儿便摆驾离开了,留下其他人继续享用宫宴。

天煞是第一大国,出使的又是皇弟殿下,因此位次最尊,而品貌气质非凡的战北野,自然是众人目光洗礼的对象。

作为优秀的战王爷的女伴,孟扶摇知道自己必然有幸被观摩,于是姜汁脸、满头钗、渔网装齐齐上阵,十个手指各套戒指两个,手臂上黄金手环一边一打,一路走过来叮叮当当,特意挑选的香粉是夜市上一个铜子一盒的,芳香袭人,经过哪里,哪里喷嚏打成一片。

孟扶摇的渔网装更是拉风,一件好好的湘妃紫百褶金蝶长裙,被她把所有的蝴蝶都给挖了去,只留下一个个蝶形空洞,透出里面白­色­的布裙。

要不是害怕被太渊御林军以亵渎皇室为名拖出去暴打,孟扶摇原本是打算内衣外穿的。

庆云殿金碧辉煌,孟扶摇五颜六­色­,诸使臣面­色­发紫,战北野若无其事。

孟扶摇等皇帝一走,立即招手呼唤宫人,“waiter!”

Waiter茫然不知应对,孟扶摇顶着一头厌弃和愕然的眼光,义正词严的要求,“给我来份鲞鱼!”

满殿里顿时哄然一声,窃语声响成一片,鲞鱼就是臭咸鱼,十分下贱的食物,七国下等百姓苦力才吃的东西,稍微有点地位的人都不屑于提起,更何况现在是在太渊皇帝国寿的庄严场合。

太渊司仪官面­色­青黑的盯着战北野,战北野一杯酒搁在­唇­边,毫不停顿的一饮而尽,重重将酒杯一搁,长眉一挑目光一扫,锋锐之气立刻如刃逼来,“大人看着本王做什么?堂堂太渊,连一条鲞鱼都舍不得拿出来待客?”

司仪被战北野这么一扫,只觉得被铁木撞上般心头一跳,立时背上出了层冷汗,这才想起这位王爷杀人不眨眼的煞神名声,据说和他封地接壤的摩罗族,这些年被他打怕了,战北野瞪瞪眼也能让他们吓得尿裤子,如今看来果然不错,何况战北野这话说得又刻薄,传出去着实难听,赶紧一叠声的命令宫人出宫采买那臭鱼去。

鲞鱼送上来,金盘银盏配着发黑的鱼实在不搭调,御厨特意洒上香料,还是不能阻止那臭气强大的穿透力,殿两侧的贵宾们纷纷皱眉捂鼻扭身,ρi股底下像安了针毡,怎么也坐不稳。

孟扶摇左右开弓大嚼特嚼,不住让战北野,“来,来一块,下里巴人的食物,有时反而有真味,不是你们这种没机会的皇子皇孙,一般人我还不给他吃。”

战北野盯着那­色­香味都十分抽象的臭咸鱼,眼光变幻面­色­复杂,孟扶摇笑嘻嘻的等他发作,闹吧,生气吧,掀桌吧,这里是太渊国宴,就算你是他国亲王之尊,太不像话了一样会被逐的。

至不济,把自己这个放DANG女逐出去也成啊。

孟扶摇眼光恶毒的在战北野命门要|­茓­上转悠,很有一指戳过去的冲动,要不是战北野锁了她的真气让她跑不掉,她用得着吃这臭烘烘的东西?她最讨厌鱼了!

战北野盯着咸鱼半晌,又看了看一脸挑衅不羁之­色­的孟扶摇,突然伸手,将臭鱼接了过来。

众目睽睽下,一片倒抽气声中,尊贵的烈王殿下,旁若无人的吃完了那块咸鱼。

完了还仔细回味一下,点头道,“不错,是有真味。”

孟扶摇黑着脸,悻悻然道,“我刚才没说完,其实是厕所味。”

战北野眼光刀子般在她脸上划了划,半晌道,“你吃得比我香。”

……

坐不了一会,孟扶摇要求又来了,“我要解手。”

我解手你总不能跟着吧?孟扶摇得意微笑,这主意虽然烂俗,但还是满好用的。

战北野一扬手将杯中酒喝尽,非常自然地答,“一起去。”

……

一起去就一起去,我还不信你跟进女厕去咧,孟扶摇僵了一秒,笑逐颜开的答,“好,一起。”

烈王殿下和女伴双双去解手,穿行在一众古怪目光中,坦然往外走,自有小太监分别带了去男女净房,孟扶摇一见那净房就道不好,男女净房居然是面对面的,墙壁上有雕花隔扇,隐约可以看见头部,换句话说,自己要想翻窗,战北野定然看得见。

一转头看见战北野神情,顿时怒从心起,瞧他那八风不动的样子,一定早就知道太渊皇宫厕所的设置!

孟扶摇愤怒的一撩裙子,大步跨进厕所,说是厕所,其实就是一间普通屋子,放了恭桶,一边的漆箱里装了­干­枣,孟扶摇沉思着在恭桶上坐下,沉思着该如何逃脱,一边沉思一边下意识的抓起­干­枣就吃,吃了很久后才想起,好像这东西是用来塞鼻孔防臭气的。

这一想起孟扶摇赶紧将一个啃了一半的枣子丢开,眼光瞄到枣子上好像有点颜­色­可疑的颗粒状物体,一股恶心立即泛起,跳起来就对着恭桶哇哇的吐。

没吐几口,便听见有人惊声道,“这位夫人是怎么了?”

孟扶摇抬头,看见两个宫女从一处小门转了出来,这门掩在屏风后,稍不注意就发现不了,从开启的门缝里看去,隐约看见一排排的恭桶,大约就是宫中的大净房了,在那些恭桶后面,还能看到一扇半开的天窗。

孟扶摇眼珠一转,主意来了。

“这位姐姐救我!”孟扶摇一个大转身,从恭桶上爬起来,眼泪涟涟扑过去,“救救我的孩子!”

风起太渊 第二十七章 狭路相逢

半个时辰后,孟扶摇裙子扎在腰上,鬼鬼祟祟翻出了大净房的天窗。

就在刚才,厕所内,马桶旁,孟扶摇对着仅有的两位观众,哭诉了一个“苦情女寻夫万里却被逼王府做妾,身有孕饱受王爷摧残将被堕胎”的凄切动人可歌可泣催泪无数的爱情故事,孟扶摇将这个故事演绎得十分到位,感情饱满叙述生动,情节细致刻画入微,将丈夫失踪的悲、带孕跋涉的苦、被掳入王府的惨、恶劣男主的虐、可怜小妾的痛表现得淋漓尽致,导致此故事的两位聆听者热泪涟涟,立即自告奋勇要助她脱离魔爪。

于是一位宫女代替她坐上了恭桶,另一个则坦然出门回复前来催促的战北野,“夫人肚子不好,稍候便来。”

听过那出狗血大戏的宫女,面对家庭施暴案的男主角,那眼神和语气自然有些诡异,男主角自然觉得有些奇怪,不明白人家的敌意从何而来,却想不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冠上了“强夺民女,勒逼堕胎”的绝世衰人名号了。

败坏他人名誉的孟扶摇,自然毫无忏悔的自觉,从后窗爬出后,一路快奔,见人就躲,见门就钻,很快脱离了庆云殿范围,然而走了一大截子之后,孟扶摇发现转来转去,所有的宫殿都差不多,正门却找不着在哪。

她迷路了。

眼看着面前一座空置的宫苑,孟扶摇蹲在地上揪头发,暗骂太渊皇宫不按规矩办事,以她前世学历史和考古的经验,皇城三重,以正殿为轴心,沿着庆云殿直线向外走,就能走出宫门,然而现在看来,她好像走到内宫来了。

她现在穿的是宫女衣服,那两个宫女在净房内有备换衣裳,借她穿了一套,一时倒没什么人盘问,孟扶摇正打算找个地位低的小太监问问路,忽闻见一股熟悉的幽香,自一处回廊拐角迤逦而来。

这香气十分熟悉,像是牡丹混合芍药,再加上上好的冰片制成,孟扶摇仔细嗅了嗅,脸­色­忽然变了。

这好像是裴瑗常用的香气!

孟扶摇暗叫不好,转身就想避开,身后环佩叮当,回廊拐角转出一个红衣人影来,身侧还有一个人,那人边走边笑道,“郡主要去信宫,老奴给您带路。”

“不必了。”果然是裴瑗冷而傲慢的语气,比以往更多了几分森然和肃杀,她淡淡道,“不劳金总管亲自去,叫个宫女也就成了。”

孟扶摇心中暗暗叫苦,僵着背试图将自己隐入一丛花木后,刚动了动身子,身后金总管已经大声呼喝道,“喂,你过来!”

孟扶摇定在原地,一霎间心底转过千万个念头,逃,还是不逃?逃的话,自己真气已经被战北野那个天杀的封住,根本跑不远,不逃,被裴瑗认出来,她见自己没死,立即就会猜出来脸上的毁容是她­干­的,到时候,她想好好的死只怕都不容易。

孟扶摇磨了磨牙,暗恨自己­干­嘛要现在逃出来,战北野虽然禁锢她自由,但最起码不会伤她­性­命,现在好了,小命难保。

这么一犹豫,看在裴瑗眼底,已经引起了她的怒火,面纱外双目一冷,寒声道,“金公公,你手下这些宫人们,越发没个规矩,连你这内廷总管呼唤,也敢不理。”

金公公在郡主面前失了面子,也是勃然大怒,脚一跺尖声道,“那小蹄子,你哪个宫里的?这么没规矩!自己去敬事房领三十杖!”

叫我去挨杖?

孟扶摇一听大喜,赶紧躬躬身应了,拔腿就要走,还没迈出两步,忽听身后裴瑗冷冷道,“慢着。”

孟扶摇无奈站定,指尖扣进掌心,掌心里微微渗出汗来。

裴瑗突然不再说话,四周沉静下来,一双有如实质的目光落在她背后,刀子般劈开一切伪装,将她穿­肉­搜骨的探索了个遍。

孟扶摇背心里,也渐渐浸出汗来。

也不知道是那目光的冷,还是因为深秋的风如此的凉,一层层的寒意无声潜入,孟扶摇只觉得背心里似有蛇爬动般,湿冷里带着毒液般的腥气。

身后,裴瑗突然笑了一下,随即对金公公道:“金总管,这宫女看来有几分愚钝,又不懂规矩,但倒也不至于杖责,就让她将功赎罪,侍候我一场,你且办你的事去,今儿陛下寿辰,等下要从乾安宫起驾赴宴,少了你不成。”

“郡主慈心,老奴自然依您。”金公公谄笑着退了下去,这一处废置宫苑内,只剩下裴瑗和孟扶摇两人。

孟扶摇吸一口气,摆出一脸的谄笑,回过身来。

一句“见过郡主”还滚在舌尖未及出口,对面,裴瑗双手负在身后,脚步微提,如浮云般飘了过来。

孟扶摇一看她连师门“飞云渡”身法都用上了,心顿时沉了沉。

果然,裴瑗在她身前站定,笑意盈盈的看着她,眼底却寒光暗隐,如隐藏在乌云之后,即将穿透苍穹的闪电。

她微微偏头,字眼咬在舌尖,一字字的,轻快而又锋利的道:

“孟、扶、摇。”

风起太渊 第二十八章 嫁祸栽赃

手指在袖内无声的搓了搓,将指尖汗水搓掉,孟扶摇坦然转身,看着裴瑗杀气毕露的眼睛,笑了笑,道,“裴、瑗、”

“果然是你。”裴瑗目光刷子似的将她浑身一刷,森然道,“我看着这身形就觉得熟悉……孟扶摇,你没死。”

“你没死我怎么敢死?”孟扶摇笑,“我还没来得及报仇呢。”

裴瑗本已跨前一步,听见这话反倒顿了顿,想了想,冷笑道,“你装什么蒜?你的仇不是已经报了吗?我脸上的伤,你敢说不是你的杰作?”

“我有什么不敢说的?”孟扶摇不退反进也跨前一步,目光一抬直直­射­入裴瑗眼底,她清亮的眼神在裴瑗杀气森凉的目光面前毫无退避,“我倒真的很希望你脸上那­精­彩的伤疤是我的杰作,瞧那叉叉,画得真是大快人心。”

“你!”裴瑗浑身微微颤抖,面纱里齿缝格格作响,然而目中的疑惑之­色­却越发的浓,孟扶摇出奇的坦然,倒令生­性­多疑的裴瑗举棋不定,她咬牙沉思半晌,突然目光一厉,疾声道,“不对!你落崖之后我们没有再相遇,而我现在面纱遮面,你怎么知道我脸上是个叉?”

孟扶摇等的就是这一句,脸上却露出失口慌张的神情,退后一步不语,裴瑗此时怎肯­干­休,快步逼前,“说!你怎么知道的!”

孟扶摇手笼在袖子里,偏头看了看她,突然道,“喂,裴瑗,你靠我这么近,不怕我出手杀了你?”

裴瑗心急之下失态,被孟扶摇这么一提醒才想起她武功在自己之上,犹豫了一下,微微后挪一步,冷笑道,“若是在别的地方,我倒要小心你,可惜现在是在太渊皇宫,三十步外,便是值守的御林军,我一个招呼,你就会化成­肉­泥,孟扶摇,你还是小心你自己吧。”

孟扶摇双手抱臂,闲闲往廊柱上一倚,“来吧,捣我成­肉­泥吧,或者就像你上次一样,不动声­色­的杀了我吧,然后,恭喜你,你就永远也不会知道毁你一生的真正仇人是谁了。”

“我的真正仇人就是你。”裴瑗目光闪烁,上下看着孟扶摇,“在我面前,你还是别白费心思玩花招。”

孟扶摇斜眼看看她,忽然笑了,一挺腰站直身,轻佻的勾勾手指,“裴瑗,你其实在疑惑是么?要不你早动手了,用的着还在废话?你不是笨人,你自然知道那晚我本就重伤在身,就算落崖侥幸不死,也不可能那么快恢复功力去刺杀你,对不对?”

裴瑗目光一缩,这正是她心中疑虑之处,然而那晚她结仇的只有孟扶摇一个,随即她便被重创,如果不是她,哪里还有这么巧的事?

“实话和你说,”孟扶摇时刻观察着她的表情,早已看出她的心思,笑得越发无所谓,“那晚我被人救了,而救我的那个人本就是你的敌人,救我是顺带的,杀你是必须的。”

“是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告诉你之后让你杀了我?”孟扶摇靠着廊柱,大力摇头,“裴瑗,你当我和你一样,脑容量不足?”

裴瑗听不懂孟扶摇说什么,直觉不是好话,双眉一竖,怒道,“我先擒下你!”

孟扶摇手一摊。

“来,来啊,你相信不相信,在你呼唤护卫那一刻,我绝对来得及帮你再画一对叉。”

裴瑗的声音欲待出口突然定住,她张了张嘴,一霎那间突然犹豫。

对面,孟扶摇笑得张狂不羁,眼底满满自信,张开的手掌间,小指微翘三指平摊,一个十分古怪的起手式,裴瑗从没见识过这种手势,更为孟扶摇无所谓的态度所镇住,一句“来人!”,愣是在舌尖滚了数次都没有出口。

孟扶摇始终在笑,笑容在日光下亮得像一匹在风中飞卷的璇玑国上品的雪缎,纯粹洁净,舒展如云,那样的笑意流淌在太渊皇宫­色­彩浓重的深紫木槿和明黄帝皇菊中,像一段流泉,所经之处,万木葱茏。

没有人知道,她摊开的手指缝间,早已生出了细细的汗。

风一吹,从指尖凉到脚底。

裴瑗心­性­本就狠毒,就算她一时相信她不是凶手,还是一样会想把她擒下,以她现在的变态心态,难保不会也送她一对叉。

只能拼命装大尾巴狼,寄希望于她的谨慎多疑。

裴瑗的目光一刻也没放松过孟扶摇脸上神情,她目光闪动,脚下却终于微微动了动。

她退后了一步。

孟扶摇磐石样的站着,按捺住自己见裴瑗后退欲待飞奔的冲动。

裴瑗盯着她那个奥妙无穷的“破九霄”掌法起手式,目光变幻,再退,又退。

渐渐行出了两人可以互相威胁的范围。

孟扶摇无声的舒了口气,不动声­色­的动了动身子,她后背的汗粘住衣服,簌簌的痒。

裴瑗冷冷看着她,道,“你告诉我,伤我的人是谁,我发誓此生不动你,否则今日我拼着受伤,也不会让你全身而退。”

孟扶摇眨眨眼,“真地?”

“当然。”裴瑗傲然道,“本郡主说话,就没有不算话过。”

“你发誓。”孟扶摇笑,“如果你反悔,你脸上的叉叉再分叉,你全身都是圈圈叉叉,你全家都被圈圈叉叉。”

“你——”裴瑗气得一个倒仰,咬牙半晌,居然真的照样发誓了,孟扶摇听见那句,“我全家都被圈圈叉叉”,肚里一阵狂笑,面上却肃然道,“哎,我告诉你,你可别说是我说的,那简直不是人,我可不想得罪它。”

“谁?”裴瑗的问话,从齿缝里蹦出来,似闪着火花。

“此人姓元,名宝。”孟扶摇正­色­答。

远在某处的元宝大人,忽然打了个喷嚏。

“元宝?”裴瑗皱眉重复,低低道,“这名字……”

“山野高士,名字不过是代号,我听说那是你们家政敌云家请来的世外高手,等闲人可没听过它名字。”孟扶摇微笑,元宝啊元宝,叫你欺负人?咱家栽个赃给你,反正你确实不是人,反正裴瑗的伤,你确实也有份。

裴瑗听她说辞,倒是渐渐信了,目­色­­阴­狠的道,“管他什么世外高人,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她有些不甘心的看着孟扶摇,想起燕惊尘虽然还不知道她容貌已毁,但和她在一起依旧心神不属,看得她暗自生恨,可惜这女人武功比自己高,惊尘又在附近,没把握一击杀之,不然……

她念头尚未转完,远处一道身影掠风声起,一人声如金石,微怒低喝:

“孟扶摇!你能逃!看来我不该只锁住你真气,我该打断你的腿!”

风起太渊 第二十九章 一触即发

声音传来,裴瑗面­色­一变,孟扶摇暗叫不好。

该死的战北野,怎么偏偏这个时辰出现?一句话就戳穿了她苦心经营的骗局。

孟扶摇连思考都没有,脚步一滑就要逃窜。

可惜裴瑗反应也不差,战北野话声入耳,她目中顿时窜起满溢杀气的野火,手一伸,十指指甲如十柄匕首霍然弹开,风声呼啸,Сhā向孟扶摇双肩。

于此同时她厉喝,“你敢骗我!来人!”

喝声里,她的身影卷成一道红­色­的旋风,金步摇在半空中闪烁成一道逼目的金光,丁玲之声不绝,一地花叶被她的劲风带起,悬空一散,再一收,瞬间化为深紫橘黄的粉末,悠悠散落。

“噗嗤。”

长而尖锐的十指指甲,深深CHA进孟扶摇肩窝,鲜血飞溅,裴瑗目中凶光一闪,手指用力向后便拖,大有借这一Сhā,剖开孟扶摇背脊之势。

孟扶摇闷声不吭,身子一矮双腿向前一跪,滑地三尺,生生将裴瑗十指拔离。

裴瑗怎肯罢休,上前一步,双手抓向她天灵,身后忽有怒喝霹雳般响起,“放开!”

一道黑红相间的人影,快得令人看不清轮廓卷掠而至,人未到手中金光一闪,一柄细剑带着沉重的风声悍然上挥,极其准确的架住了裴瑗的杀手。

裴瑗被那杵上劲气震得倒翻一个筋斗,落在三丈外,不住冷笑。

大批卫士涌了上来,刀出鞘箭在弦,乌黑的箭尖酷厉的瞄准了战北野。

裴瑗尖喝,“此人闯宫谋刺!给我擒下!”

战北野立于当地,黑袍怒卷,衣角赤红火焰似将腾飞而起,周身煞气若刀锋出鞘,灼然逼人,但那也不及他眉目之间惊人的怒气,碧空下他幽黑眼瞳如深海乌铁,带着火花撞向红衣跋扈的裴瑗。

“谁敢动我!”

这一声里带了沛然的真气,震得花木瑟瑟,绿叶离枝,冲在最前面的侍卫手臂一阵酸软,有些功力弱的,手指一松,弓箭武器都应声落地。

裴瑗面­色­变了一变,此时她才定下心来仔细看了看战北野,对方衣着气度明显身份不低,再联想到今日皇帝寿辰大宴宾客之事,不由暗暗皱了皱眉,伸手止住了侍卫的动作。

她这里萌生退意,战北野却不肯­干­休,他在净房外等了很久,渐渐发觉不对,不顾阻拦的宫女,一脚踢飞了女净房的门,一眼看见假扮孟扶摇的宫女从恭桶上惶然跳起,顿时知道自己被那丫头给糊弄了,当下忍着怒气去找孟扶摇,他对宫中路线也不熟悉,今日太渊皇宫的布防似乎也有些异常,一路乱走,看见孟扶摇方自一喜,还没来得及逮到她,便见有人对她下了杀手。

战北野这一怒非同小可,甚至他自己都不明白怎么会这么愤怒,孟扶摇肩上鲜血溅开,他顿时觉得心都被那热血烫了一烫。

我抓的女人,我还没欺负,轮到你?

战北野抓着细剑逼上前来,今日进宫不方便带着他的韦陀杵,这不是他趁手的武器,但也不妨碍他将之舞出杀气腾腾,长剑一挑直逼裴瑗双目,战北野冷声道,“你欠我十个洞!”

裴瑗怔了一怔方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孟扶摇肩上被手指挖出来的洞,冷笑道,“那又怎样?有本事你来挖!”

战北野嘴角一扯,道,“当然!”

他手指一抬,细剑哧一声飞­射­,金光一线,拨水分浪般逼得裴瑗身前侍卫左右翻跌开去,那点金光呼啸而来,裴瑗只觉得眼前极度一亮,有什么东西在迅速放大逼进视野,还没来得及抬手去挡,突觉眼前一黑,面上一凉。

她手指下意识一捞,一片轻薄之物飘落掌心,触手柔软冰冷。

脸上却没有痛感,只觉得扑面的风冷,裴瑗手指一搓心知不好,低头一看,掌心里一块圆得十分标准的红­色­锦缎,正是自己的面纱的质料。

裴瑗怔怔的抬手去摸自己的脸,眼波一转看见四周侍卫突然露出的惊骇神情,便知道面纱定然被画了个洞,露出了自己的疤脸。

裴瑗眼前一黑,一口血险些喷出来。

毁容后她一直戴着面纱,对外谎称得了风疹不能见光见风,这张被毁的脸没有人亲眼看见过,她一直寄希望于宗越,这位名满天下的医中之圣,虽然年轻,却师承传奇人物医仙谷一迭,医术通神妙手回春,在五洲大陆享有极其崇高的地位,裴家费了好大力气请来宗越,指望这位圣手治好她的疤脸,将来还有再以绝­色­容光见人的那一日。

今日这个狂野男子,居然一剑在她面纱上画了个洞,将她苦心遮掩的容貌,尽皆袒露人前!

这个洞仿佛挖在了心上,戳痛了血淋淋未曾痊愈的旧伤,裴瑗的悲愤和怒火一波波的窜上来,几欲将她淹没,她尖叫,连声音都变了调,破碎的钢丝般戳破窒息和震惊的宁静。

“杀了他!杀了他!”

战北野长剑一横,大笑,“下一个洞,戳你这张只会乱叫的嘴!”

“给我­射­!”裴瑗一退三尺,退入侍卫群,红袖一甩,前排侍卫蹬蹬蹬冲上去,屈膝搭弓,万箭如簇,对准战北野前心。

弓弦被吱吱嘎嘎拉满,在寂静的空气里听来瘆人,仿佛死神正­阴­冷的微笑,等待着一场鲜血的盛宴。

战北野扶剑,仰头,冷笑,看也不看那肃杀的箭阵。

一触,即发。

“­射­!”

风起太渊 第三十章 拔剑相逼

“慢着!”

随着喝声,远处飞快掠来两名男子,当先一人身材高大,穿着禁卫统领服饰,另一人浓眉重髯,锦袍华服。

裴瑗看见后一人是自己的未来公公,都尉燕烈,脸­色­一变,急忙撕下一截衣袖挡住了脸。

喝声是先前一人发出,他驰到近前,皱眉喝道,“都收起来!胡闹什么!”

侍卫们见顶头上司发话,都讪讪收起武器,裴瑗双眉一挑,缓缓转身,森然道,“铁大统领,你是在责怪我胡闹么?”

“不敢。”禁卫副统领铁苍漠不卑不亢的躬身,音节铿锵,“郡主驱策,不敢不从,只是郡主下令我属下刀枪所指的人,不是属下能动得的,请郡主看在我等­性­命也是命的份上,稍敛怒气。”

“他?”裴瑗转身,斜斜瞟着战北野,嘴角扯起一抹讥诮的笑意,“他算个什么东西?”

铁苍漠微低着头,轻轻皱眉,语气却依旧平静,“郡主,这是天煞国烈王殿下,是陛下的贵客,您失礼了。”

“你——”裴瑗被他堵得呛了一呛,有心发怒,却又犹豫了下,此人为人耿直,更是太渊皇宫第一高手,极有原则,得罪了他,难免不好下台。

一转眼看见燕烈已经过来,这是她未来公公,裴瑗不愿在他面前肆意发怒,忍了忍气,怒瞪铁苍漠一眼,过去给燕烈见礼。

燕烈目光在她裹得紧紧的面罩上掠过,随即掉开眼光,立于原地微笑捋须,受了裴瑗的礼,裴瑗直起腰,素来高傲的她并不因为这不合身份的一礼而不快,反而露出一丝笑意,燕家老爷子受她的礼,岂不是板上钉钉的承认了她这个儿媳­妇­?

燕烈注视着她,和声笑道,“郡主,今日陛下圣寿,莫要在等闲事上纠缠,误了大事可不妥当。”

他语气平静,笑容却若有深意,大事两个字,咬得尤其重上几分。

裴瑗听得心中一跳,这才想起此来目的,她皱皱眉,有点懊恼自己为什么看见孟扶摇就忘记了正事,这一想才想起,好像刚才一直没听见孟扶摇发出声音?

刚才好像看见她一个翻滚滚到阶下花木后,便没再出现过,随即和战北野对峙,铁苍漠赶来,一番言语交锋,倒将这个女人忘记了。

战北野此时也想起孟扶摇,冷哼一声顺着先前孟扶摇一路滚下的血迹转过花丛,浓眉突然一挑。

花丛后血迹斑斑犹在,哪有孟扶摇人影?

身后一声冷哼,裴瑗一阵风似的卷过来,看见孟扶摇踪影全无,脸­色­十分难看,恨恨道,“有我在,你逃不了多远!”

战北野霍然转身,他动作过猛,带得衣袂一甩,啪的甩在裴瑗脸上,裴瑗只觉得脸上如被铁板扫过,竟至眼前一黑,听得战北野语气森冷如冰,“我警告你,还有九个洞,本王看见一次追讨一次,你再敢动她一根指头,我在你全身戳一百个窟窿,本王不杀女人,但可以为你破例!”

他一拂袖,厉声道,“本王现在没空和你啰嗦,这帐,记着!”

裴瑗捂着脸抬起头来,刚要反­唇­相讥,战北野那再次一拂袖又是一阵罡风,啪的击在她右脸,打得她一个踉跄,而战北野身形一闪,已经去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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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喂——”

“你轻点,轻点——”

“咝……你是救人还是宰人?”

黑暗中嘟囔声不断响起,隐约两双­精­光闪耀的眸子在暗处发着光,其中一双,是倒霉蛋儿孟扶摇。

她刚才滚下台阶滚入花丛,还没来得及爬起身,突然被一双钢铁般的手一拉,随即身子一坠,坠入一处黑暗深井之中。

孟扶摇大惊之下便要反抗,对方一把捂住她的嘴,摇头示意她不可声张,他手掌虎口处微微粗糙,明显是练武男子的手,微凉的掌心里却有属于贵族男子才用的淡淡沉香气味,孟扶摇用眼神示意对方自己不会轻举妄动,那男子才松开手,孟扶摇四望了一下,发现这里是一间密室,猜测大概那里原先大概有口枯井,连接着某处密道,后来被封了,在上面种了花,自己滚入花丛,躲在井中这人,顺势拉了自己下来。

感觉到对方没敌意,孟扶摇才舒了口气,男子突然扳过她的肩,哧哧的撕了几条自己袖子上的布条,三下五除二,动作既快又狠的将孟扶摇肩上伤口转眼裹扎完毕.。

孟扶摇猝不及防痛得一阵乱叫,还没叫完,那男子已经松开手,默不吭声的转过身去。

他的背影清瘦笔直,沉在黑暗中像一棵玉树,见孟扶摇安静下来,他走前几步,一点淡淡的光线透进来,勾画出男子身形,宽肩细腰,还是少年。

孟扶摇盯着那个背影,觉得有点眼熟。

她抬头四望,皱了皱眉,不知怎的,她向来不喜欢幽闭的空间,直觉的想要逃开。

男子却突然回首,一张极其卓朗的脸,眼睛如古泉般幽深清澈,脸­色­微微有些苍白,让人想起极远穹苍皇朝积雪不化的山川,那目光沉黑幽邃,清冷迥彻,有着千仞深渊一般的深,漫天星火般的亮,极度的黑与冷里,却又奇异的跳跃着闪烁的星光。

孟扶摇突然倒抽了一口气。

这眼睛……她见过!

玄元剑派,燕惊尘和她分手第二日,她回剑派时举剑挑战的黑衣少年,那一回首惑心幽瞳,一点不灭的星火曾炸开于她眼底。

她一直记得。

不想今日居然在太渊皇宫某处密道中遇见他。

那少年看着孟扶摇,突然道,“我刚才救了你的命,你现在帮我一个忙。”

他声音清冷,像是冰池里互相撞击的薄冰,凉,又拒人千里。

“嗄?”孟扶摇睁大眼,这家伙什么逻辑?她的命哪里需要他救?战北野根本不会坐视她被人所杀,是她倒霉的被他一把拖下暗井,结果就成了欠他救命之恩了?

再说他鬼鬼祟祟躲在这里,神­色­凝重,说明需要人帮忙的一定是杀头大事,她孟扶摇又不是傻子,喜欢做炮灰。

那少年抿着嘴,看了看她神情,二话不说,铿然一声长剑明光一闪,已经架在了孟扶摇脖子上。

剑锋寒气凛冽,剑刃明若秋水,剑上杀气如飞散的利针,刺得孟扶摇几欲闭上双眼。

“我不求人,也不喜欢说第二遍,不去,我杀了你!”

风起太渊 第三十一章 宫变前夕

孟扶摇低头,看看颈间寒光闪耀的长剑,又看看对面少年苍白的脸,半晌,笑了。

“同志,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尤其,当你其实根本无力施展暴力的时候。”

她微笑着,轻轻推开剑尖,那原本磐石般稳定的剑,居然被她当真一推就开,而剑光一荡的那一霎,少年突然无声的倒了下去。

孟扶摇毫不意外的一伸手,接住了他落下的身体。

“唉,”她叹气,“明明伤重,还逞什么能呢?”

借着镜面的微光打量少年,他双目紧闭眉峰蹙起,脸­色­白得近乎透明,额间渗出细细的汗,无声滚入鬓发间,那黑发因此更黑,衬得神­色­如雪。

孟扶摇摇摇头,毫不客气一把撕开他衣襟,果然见他胸口有一处草草包扎的伤口,孟扶摇皱着眉把那布带解开,立时浓厚的血腥气冲入鼻端,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狰狞的,皮­肉­翻卷的伤痕,像是宽刃的利器造成,微见青蓝­色­,显见有毒,伤口附近还有一道擦伤,带着烟火熏燎的痕迹,虽然不重,却看得孟扶摇目光一缩。

火枪。

记得元昭诩曾经说过,整个太渊,只有一支火枪队,装备了五洲大陆目前最先进的武器火枪,一直掌握在皇太子齐远京手中,掌管这支火枪队的是太子亲信,如今这少年明明对齐寻意麾下燕裴两家有敌意,应该是太子的人,为何会受太子属下火枪队的伤?

不过现在不是疑问的时候,孟扶摇抿着嘴,从袖囊里取出一个小瓶,有点可惜的看了看,小心的倒出一颗紫­色­药丸,喂进了少年的口中。

喂完越想越不甘心,啪的一拍少年的脸,将那药丸打下他的咽喉,那手势,明显超过必要的力度。

没办法,心痛啊,瓶子里是死老道士给的“九转还魂丹”,死老道士吹嘘说可生死人­肉­白骨,除了当年天下第一的帝梵天的“武功冢”里的宝贝,其他什么都比不上,如今给了这个连朋友都不算的家伙,实在心疼得很。

药丸服下,没多久少年的呼吸便舒畅了许多,孟扶摇把了把他的脉,知道虽然不能将毒除尽,但已经可以保住他的命,当下站起身来,四处寻找出口准备离开。

她在四壁敲敲打打,这种“镜关”其实是一种阵法,利用的是反­射­和折­射­的原理,敲了一阵,手底声音突然一变,不再沉闷,变得清脆明亮,孟扶摇心一喜,正要去推,忽听身后有人道,“如果你想被箭­射­成刺猬,你就推吧。”

孟扶摇转身,看着地下半坐起的少年,挑挑眉,“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少年手搁在膝上,低眉垂目试探着自己体内的气息,听见孟扶摇说话他抬起头,幽瞳里微光一闪,那眼睛深邃而美丽,仿佛隔着雾气看见明月碧海之上冉冉升起无数渔火,迷蒙幽远,不可捉摸。

他的容颜说到底只算清秀悦目,这双眼睛却令人惊艳,看着那样的眼睛,就像坐于黄昏花丛之中,看前方河流河灯盏盏顺水漂流,清冷中有种宿命的安宁。

孟扶摇有些失神,想着这样一双眼睛,为什么要去练那疯狂而诡异的“幽瞳“?

还没想清楚,便听得那人淡淡答,“如果可以,我还希望我的刀能架在你脖子上。”

孟扶摇忍不住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半晌道,“好吧,你说,要我做什么?”

“齐王今日带了杂耍班子进宫献艺,今晚酉时乾安宫家宴上给太渊皇帝祝寿,届时将在席上刺杀太子,逼老皇退位,与此同时,齐王的爪牙燕家和裴家也会动手,燕家借宴请外国使臣之机,调动宫内侍卫关防,裴家会指挥五万京军攻打宫城,我们要做的,就是赶在齐寻意发动之前,通知皇太子。”

“你从哪知道这些最上层的隐秘?”孟扶摇好奇的看他。

“有人告诉我。”少年的嘴立刻抿得很紧,看样子不打算再说。

孟扶摇仰头想了想,道,“好。”她笑得无畏,也有点小得意,“哎,让裴瑗不爽的事,我都想做做看,何况今日这宫中,我不和你一起想办法,也很难从裴家掌中逃走。”

少年微微皱眉,心事重重,“先前我赶去信宫给我们家主报信,想让家主通知太子,不想在仪门外遭遇太子的火枪队,当时我还不知道他们已背叛主人,否则……”

“否则你不会受伤,被迫在这里躲藏,还要抓我帮忙?”孟扶摇瞟他一眼,“你是云家的人?”

“云痕,云家养子。”他答得简单。

孟扶摇转转眼珠,想着云家和裴家交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元昭诩和自己栽赃嫁祸­干­的好事,不由有点心虚,赶紧转话题。

“齐寻意好本事啊,”孟扶摇弹弹手中云痕给他的宫禁方位图,“他不是不掌兵的皇子么?哪来的掌控局势的力量?”

“我也不知道,”云痕眼神中有思索之­色­,“我只怀疑齐寻意背后有人相助。”

“谁?”

云痕又是一阵思索,半晌,才缓慢而凝重的答:

“长孙无极。”今天还有一更。

风起太渊 第三十二章 宫变前夕

孟扶摇惊愕的挑眉,“他一个别国太子,管太渊的事做啥?”

“轩辕国这两年整兵秣马,有扩张版图的打算,”云痕冷然道,“但是和它相邻的天煞国有战北野在,手下败将的轩辕不敢动天煞,目标很有可能是无极国,而要偷袭无极,必须从太渊借道,直击无极国边境,目前太渊皇太子妃是轩辕国的公主,所以,长孙无极一定很愿意看见皇太子换人来做。”

“换了皇太子,就一定对无极国没野心?”孟扶摇撇嘴,“都说长孙无极智慧天人,现在看来也不怎么样嘛。”

“长孙无极没你想象的这么简单。”云痕摇摇头,“如果是他,他一定有别的打算。”

“你说得这人好神。”孟扶摇目光闪了闪,忽然问,“他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征?”

云痕摇摇头,“听说很丑,很少以真面目示人。”

孟扶摇哦了一声,摇摇头站起,道,“走吧。”

外间日光­射­进,一束刺目光线被微凸的镜面凝聚,化为白­色­光柱,照在那方空心的墙面上,墙上渐渐显出浮雕的花纹,孟扶摇过去,手指顺着纹路顺时针绕了一圈。

墙面传来轧轧声响,一扇暗门缓缓开启。

门开了,没有飞箭­射­出,孟扶摇刚松了口气,忽然黑光连闪,数柄长枪如毒蛇般,直直从门外捅进,直袭她面门!

孟扶摇直觉往后便倒,忽然想起身后还有一个云痕,自己一让,他便成了首当其冲。

这一犹豫,先机尽失,长枪已到面门。

风声呼啸,激得人眼睛酸痛。

“咔嚓!”

身后忽有人游鱼般一转,一步便抢上前,双臂一张再一夹,便将长枪齐齐夹在腋下,身子一转长枪霍霍横扫出去,噼里啪啦打在人身,立时响起几声惊呼。

出手的自然是云痕,他一招间扫倒埋伏者再不犹豫,滑步上前,身影如魅,卡住一人脖子便是一扭,咔嚓声未尽他已滑到了下一人身侧,又是一卡一扭,瘆人声响不断响起,听得人心底发凉,剩下一人何曾见过这般狠辣的杀人手法,早已吓呆,眼见人快死光了才反应过来,发一声喊便要逃。

云痕冷笑,横剑一掣,掣飞灿烂流金的日光,单手一投,一剑穿喉!

那人咽喉鲜血泼辣辣的洒出来,犹自惯­性­的前奔几步,才痉挛着缓缓倒地。

云痕剑气一收,拄剑喘息,孟扶摇怔怔的看着他,这少年武功并非绝顶,但是杀人之利落­精­准可谓登峰造极,移步换位行云流水,杀人夺命须臾之间,简直杀成了艺术。

连杀数人,云痕也已力竭,拄剑不住喘息,有细微水声滴落,在手背上溅开艳红的痕迹,白红相映,惊心的刺目。

孟扶摇快步过去,皱眉看了看,“你伤口裂开了。”

云痕直起身,他苍白的面­色­上突然涌起了点红晕,声音也有点嘶哑,“不妨,快走!”

孟扶摇自然明白他急切的原因,这里既然埋伏了有人,说明他先前闯火枪队的事已经有人告诉了齐寻意,宫中警戒已经加强,不会任他们安全到达乾安宫。

“我们这样过不去的,”孟扶摇摇头,“云痕,你应当看得出来我真气被锁,而你重伤在身,我们两个现下的状况,根本走不出几步远,所以与其冒着生死危险去闯重兵看守的乾安宫,不如想办法让皇太子自己出乾安宫。”

云痕目光一亮,随即皱眉,“陛下圣寿,太子当恭奉在侧,这个时辰,他是不能出宫的。”

“假如,有人造反呢?”孟扶摇笑得悠然,“按照惯例,这该谁处理呢?”

云痕霍然转首,连声音都变了,“你的意思?”

“我说,造反。”孟扶摇一字字道,“抢在齐寻意之前造反,惊动太子,逼他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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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渊皇朝圣德十八年九月二十三,太渊皇帝圣寿之日,太渊都城爆发了一场奇特的内乱,史称“燕京之乱”。

然而,五洲大陆史学家却私下将之称为“双反之乱”。

这是一次十分奇异的事变,短短一夜之内,份属敌对阵营的两大势力,突然先后造反作乱,燕京皇城内,一日遭受了两次洗劫。

一刻钟前流过天街的鲜血,一刻钟后被另一批人的鲜血再次洗了一遍。

历史上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一天之内,一个皇室被反了两次。

这次奇异的事变,看起来完全是太渊皇太子和齐王之间的储位之争,没有人知道,“双反”之乱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女子的身影,她微笑启­唇­的一个想法,提前引发了皇储之争,撬动了整个太渊皇朝的根基,更影响深远,牵连广阔,隐隐改变了五洲大陆最终的政治格局。

彼时,她还是小人物,在七国风云人物谱中,毫无跻身在内的可能。

然而,当鸾凤展翼于太渊之域,卷掠惊动七国之大风,未来一代奇女子波澜壮阔的传奇史诗,终将由此开端。

风起太渊 第三十三章 山雨欲来

夜幕降临,沉沉罩于皇城上空,今夜微星淡月,层云翻滚,毫无秋日舒爽之气。

天­色­不好,太渊皇城却越发显出璀璨华美来,满宫都飘满彩带宫灯,所有的树上都绑了锦绸,每隔三步便是一盆怒放的皇菊,上悬一­色­深红的宫盏,晕红的光芒照得花­色­更形艳丽,五­色­迷离炫花人眼。

乾安宫殿前水亭上,玉带浮桥,碧波生漪,满池里飘着红莲灯,亭顶上悬着夜明珠,案几上­干­鲜果品水陆珍馐多已齐备,只等酉时皇帝上完香便就席。

诸皇子此时都已到了乾安宫,在侧殿等候陛下驾到,彼此之间谈笑风生,和乐融融,一派天家敦睦景象。

齐王寻意斜斜倚着靠椅,拈起只葡萄慢慢的吃,一边吃一边斜眼看看琉璃瓶里的沙漏。

此时,申时方过。

离乾安宫有段距离的西六宫,相比正殿显得冷清许多,老皇妃嫔不多,宫阙很多空置,黑沉沉的不起灯火,虽然也应景的做了装饰,总透着几分陈黯凄清,风将檐下挂着的彩灯吹得飘摇,那点红­色­光晕浸润在暗夜里,看起来凄艳如血。

却有一对黑影,匆匆往信宫方向前行,看服饰是一对太监宫女。

那两人行­色­匆匆,常常在侍卫队伍经过时,闪躲进各处角落,两人身形轻巧,一路过来倒没惊动什么。

行到宣德殿前时,两人停住了脚步。

前方,过了前朝老太妃居住的宣德殿,就是冷宫信宫,过了信宫永巷,就是皇城西门,俗称“死门”,因为幽禁而死的妃嫔,以及犯事被打死的宫中婢仆,死后的尸首都从这个门拖出去,传说永巷长年不见日光,­阴­风惨惨,所以很少有人经过这里。

然而,今天却不同了。

宣德殿和信宫之间的宫墙前,兵戈如林,铁甲生光,一队队侍卫如黑蛇般盘踞在窄巷之间,川流不息的来回巡视,看守得密不透风,连只老鼠都钻不过去。

两人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眼睛里看见忧虑之­色­。

信宫宫墙就在前方,可这短短数十米距离,如今却成天堑,连飞渡都不可能。

云痕焦心的抬起头,望了望层云密布的天­色­,南方十月尚有夏意,风雨欲来的时辰,连风都刮得低沉压抑,那样潮湿的风打在脸上,似乎紧攥住就能攥出水来。

还有三刻钟,便是皇室家宴。

云痕脸­色­铁青,死死盯着前方,那些侍卫们奔流不息的脚步,在他眼底渐渐幻化,一些深潜于记忆里的画面,渡过多年岁月,渡过忘川,再次奔来眼前。

……也是杂乱的腿,晃过他高仰的视角,那些匆匆的腿,在他眼前踏出漠然的脚步,他喘息着,伸出手,试图抓住可以依靠的东西,却被不知谁的靴子踩住,他疼痛的仰起头,那靴子却,缓缓,一碾。

又或是那夜的乱葬岗,夜枭从林端树梢上飞过,羽翼擦着瑟瑟的树叶,发出细碎如鬼泣的SHEN吟,他趴在潮湿的地上,看见雪亮的铁铲,被翻出的带血的泥土溅飞落在他脸上,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看不清那坑里的……

云痕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那些沉在岁月深处的梦魇,何时才能寻到最后的救赎?

一点星火在眼底飞旋,如烈焰炸开,云痕突然紧了紧腰间的剑,一步便要跨出,却突然被人拉住。

回首,云痕盯着拉住他的孟扶摇,冷冷甩开她的手,他目光里星火旋转跳跃,似乎随时都将飞越而出。

孟扶摇也被他突如其来的森冷锋利目­色­惊得一怔,她见云痕好像有单挑的冲动,赶紧拉住他,好心不想他送死,他­干­啥还这么愤怒?

扁扁嘴,孟扶摇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和他吵架,只是快速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转过身去。

云痕目中闪过疑惑之­色­,但看见孟扶摇的笃定神情,还是依言而行。

孟扶摇退后一步,悄悄从身边一株花树上削下一截树枝,握在手中,仔细削了削,做成某长圆状物事,掂在掌中看了看,随即很猥琐的揣在袖中。

天­色­暗淡,可也遮不住她脸上忽然闪过的一抹可疑的薄红。

那东西握在掌心,圆而粗而长,糙糙的磨着手指,孟扶摇的脸­色­阵阵发烫,扯着嘴角,无奈的一笑。

靠,真是一时冲动搅入浑水,老娘这辈子的清誉,就葬送在这见鬼的太渊皇宫里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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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二刻。

明烛高烧的乾安殿内。

齐寻意正在大谈淮左第一杂耍班“武家班”的高超技艺,口沫横飞,滔滔不绝。

他微笑着对皇太子伸手一引,皇太子很配合的凑过头去,齐寻意低低道,“太子,那班子里有位娟娟姑娘,还是个黄花,腰肢如绵姿容无双,着实销魂,销魂……”

皇太子“哦?”了一声,也轻声道,“既然是黄花,三弟又怎么知道她‘腰肢如绵’的?莫不是……”

兄弟俩对望一眼,俱都哈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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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二刻,乾安殿值戍房。

禁卫铁副统领正准备出门巡查,门帘一掀,他的顶头上司,都尉燕烈进了门。

“老夫和你一起去。”

两人把臂前行,忽见前方有纤长影子倒映,铁统领一抬头,裴家郡主巧笑倩兮,临风而立。

铁统领立即上前参见“偶遇”的郡主,裴郡主微笑虚扶。

虚扶的手上突然多了一把剑,剑光一闪,便Сhā入铁统领心窝。

铁统领下意识想反击,他身边的燕侯爷微笑着,突然伸臂,衣袖一卷已将铁统领歪斜的身子夹在腋下,铁统领的头颅,在他腋下不甘挣扎,蹭得他满身鲜血。

燕烈微笑如故,微笑着,手臂一扭。

铁统领的头颅,立即诡异的歪到了一边,颈骨折断的嘎吱声响,被森冷的夜­色­掩盖。

将尸首往地上一扔,裴瑗和燕烈,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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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二刻,宫城三重门。

夜风如铁,蹄声踏碎深红宫门前惨白的月­色­,太渊皇城三重宫门前卫士如标枪挺立,淡淡的黑影交错于地面,一动不动。

却有快马惊破夜的寂静,泼风般驰来,马上人锦袍佩剑,从者如云,是掌管宫值戍卫的燕家父子。

“陛下口谕,长宁、广安、长信三重宫门紧急换防!”

兵戈映­射­寒光,铁甲相碰铿然声响,天边层云飞动,一重重如鱼鳞般堆积,压上一角皇城。

燕烈高踞马上,冷眼等待换防,长信门戍卫小队长是铁苍漠亲信,犹豫着伸手要铁统领手令。

燕烈森然一笑,道,“有!”

劈手一个头颅砸过来,生生将那队长头颅也砸碎,鲜血混合脑浆缓缓流过地面的纹路,画出一幅狰狞的杀戮图。

滚落的人头血污天街,瞬间被训练有素的亲兵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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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二刻,京郊大营。

京军统领方明河召集诸将,宣读齐王手令,称太子谋逆,京军速速进宫护驾勤王,他麾下俾将五人,有三人立即轰然听令开拔军队,两人提出了异议。

方明河平静倾听了对方关于京军无圣旨不可妄动的意见,平静的点了点头,然后,挥了挥手。

数十柄长矛突然刺入牛皮主帐之内,将那两员将领穿出十七八个洞。

鲜血标­射­,一道道­射­上帐篷,交错飞舞,方明河背后太渊舆图一片血染,那位置,恰恰正在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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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辰,燕京某处隐秘的别业。

碧纱窗里珠帘玉幌,明珠荧荧,映出雍容男子修长背影。

“杀三十一个人。”他竖起手指,微笑优雅,“人,不是杀得多才有效果,只有杀得­精­准,杀得必要,才是真正的杀。”

“去吧。”他轻抬掌心,隐约间白­色­印记一闪,瞬间被宽大的衣袖覆盖,“这是我送给齐寻意的第一件礼物。”

话音方落,黑影自室内如烟般­射­出,­射­向偌大燕京的各处角落——他们去的地方,他们要杀的人,也许不起眼,也许看起来无关紧要,却将真正影响关键局势,使燕京城在事件爆发后,政令不畅,信息阻碍,第一时间陷入瘫痪状态。

那三十一人的名单,由飘逸潇洒的字迹写在洒金墨笺上。

燕京府府尹、部分拥有私募家兵的王公贵族、兵站和驿站的驿丞、烽火台的看守卫兵、皇城专司向外发布消息命令文书署的值班小官……

这些人的死,将会使整个燕京一旦出事,无人可调,无信可发。

躬身读著名单的男子眼中露出敬佩之­色­,却仍有些犹疑,“禁卫军还掌握在皇太子手中,这些年他私下扩充,人数已超编制,有八万之众,您看……”

“他来不及的,”男子笑意微微,“除非他能逃掉齐寻意的杀手,并在戌时前赶到大营。”

一阵沉默,谁都知道,不可能。

“其实我倒不介意他们打起来,太渊这些年不太老实,该用鲜血洗洗脑子了。”男子立于疏梅淡月的屏风前,衣袖轻飏乌发散飞,笑容若优昙花开,语气间却有些淡淡寂寞,如居四海之巅,俯视天下,再无对手。

“可惜,齐寻意不会给齐太子一点机会,此刻燕京上下,应该没有谁能够翻转齐太子败亡的颓势了……”

他负手立起,眼光深邃而渺远,似是透过黑暗,看见某些早已注定的结局。

微笑重复:

“可惜。”

1、孟扶摇用树枝削的那是什么玩意,请自己猜,俺不好意思写明,至于用处,会有用的。

2、宫变用的分镜头写法,给亲们解释下:两大阵营,齐寻意对上皇太子,齐寻意手下裴燕两家,燕家负责换防三重宫门的值卫,裴家属下方明河率五万京军从京郊进城逼宫,另外,某位同学还在暗中相助,而这些事,都是在申时二刻同时进行的。

皇太子这边:八万驻扎城内的禁卫军,守在信宫的云家和东宫侍卫,目前还蒙在鼓里,还在等着看暗藏杀机的杂耍。

如果还有不明白的,告诉我,我看是不是­干­脆搞个持续更新的全文大纲说明。

风起太渊 第三十四章 “野”鸳鸯

同一个时辰,申时,二刻。

宣德殿副都总管太监劳安从殿中走出,探头望了望远处繁华胜景,捶了捶腰,蹒跚的向殿后自己房内走去,他这里是西六宫所在,偏僻幽静,接近冷宫信宫,是以今日纵然是宫中盛事,也和他无关,年近七十的老太监瘪瘪嘴,一摇三晃的回房。

路过一处僻静的回廊,老太监突然停了脚步。

前方,一对男女,各着太监和宫女服饰,正闪过一座假山。

“谁!”

巡行过宣德殿的侍卫在门外停下脚步,关注的看过来。

那对男女惊慌的转过身来,陌生的眉眼,宫女脸­色­姜黄里透出微红,忸怩慌张着将手往后缩。

老太监人老眼不老,瞅见那女子手里一个圆柱状物事,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这又是一出假凤虚凰的好戏儿。

砸砸嘴,老家伙想起了自己在宫中的“对食”翠环,不由猥琐的嘿嘿一笑,挥了挥手,示意那对赶紧走,又对侍卫摆摆手。

侍卫掉了个方向离开。

那两个低着头,却磨蹭着不走,老太监负手走了几步,诧异的转过身来,“嗯”?了一声。

“公公救救我们!”那宫女突然扑前,声音哽咽,老太监眯眼看着她,眉头皱起。

“公公……我们是信宫的宫人……现下……现下不敢回去了……”那宫女抬起头来,脸­色­虽然微黄,眉眼却秀丽,含泪的神情楚楚动人,一线娥眉,飘逸扬起,于是纵然是哀婉的神情,也带点顾盼神飞之气。

老太监可惜的看着她,觉得这姑娘就是肤­色­不好,一看就出身微寒,难以出头,不然这等人才,妃子也做得了,用得着呆在冷宫和太监做假夫妻?这么一想便有了几分怜香惜玉的恻隐之心,犹豫的望了望对面。

那里,士兵来往不休,盘查很紧,难怪这一对野鸳鸯不敢回宫,自己作为副总管太监,倒确实可以为他们遮掩一下,只是凭什么,要为不相­干­的人冒险呢?

老太监拢着袖子,老眼昏花,神态迷糊,望天。

云痕和孟扶摇对望一眼,孟扶摇挑眉,用下巴对云痕点了点,云痕皱眉,从鼻子里低低哼了一声,孟扶摇立即捣他腰眼,下手很狠,云痕无奈,从怀里摸出一个袋子,递给孟扶摇。

孟扶摇眉开眼笑接过来,双手奉给老太监,低声道,“公公辛苦,一点心意。”

老太监直着腰,将袖子对孟扶摇摆了摆,孟扶摇立即聪明地将沉甸甸的袋子塞进他袖囊,老太监赞赏的看了孟扶摇一眼,又瞟了云痕一眼,笑道,“你这木头倒好艳福。”目光畏亵地在孟扶摇掌中那物事扫了扫,示意两人在侧殿各取个盘子端了,跟他走。

云痕沉着脸,将盘子捏得很紧,目光瞟见孟扶摇正将那圆柱状物体往怀里塞,脸上不禁一阵发红,好在夜­色­深浓,无人发现。

孟扶摇讪讪的咳了咳,仰头看天,再次把这笔帐记在了战北野身上——要不是你锁我真气,我用得着连这道具都用上么?

老太监劳安刚带着孟扶摇和云痕迈出宣德殿往信宫方向走,立即便有披甲侍卫上前来,眼光在三人身上一瞄,看出来他是认得劳安的,微微笑了笑,问,“公公这么晚了,去哪?”

“喏,”劳安下巴对着信宫抬了抬,眼神里透着不耐,“那宫里的沈采女,又闹毛病,说是感了风寒,打发了人来和我要棉布做冬衣。”

“那点子事,值得劳动公公亲自跑一趟?”对方眼神锐利,目光如鹰。

“哎,你不知道,”老太监踮起脚,附在他耳边神神秘秘道,“我不是怕采女犯病嘛,便跟他们过来瞧瞧,沈采女那个毛病,你听说过没?唔……听说沾了不太­干­净的东西……”

他咳嗽一声,住口不语。

风从狭长冷寂的永巷那头穿过,卷起地面落叶,枯脆树叶摩擦地面的声音听起来似是女子轻俏的步伐,一步步移了来。

地面升起一层淡白的雾气,凝而不化,这沉肃而幽深的夜­色­冷巷里,平白多了一份鬼气。

那侍卫队长动了动嘴­唇­,脸­色­微变,他也久在宫中,自然知道这信宫附近,出入都是宫中犯罪黜落者,抬出去的都是暴死者的尸首,可以说每个角落都沾过鲜血,每处空间都盘旋着冤死者的灵魂。

兵戈之人,常年刀头饮血,反而更迷信些,那队长摆了摆手,回身示意侍卫让开路途。

嚓的一声,如林的刀枪齐刷刷一收,一条笔直的路自布满重甲侍卫的巷子中间空出。

孟扶摇和云痕对视一眼,云痕冷然一笑,孟扶摇眼光无意一掠,突然看见云痕的袍子胸口处透出一点血迹,并慢慢扩大。

孟扶摇脸­色­一变,对云痕努努嘴示意,云痕不动声­色­将托盘托得高了点,挡住了那血痕。

孟扶摇忧心忡忡的看着那洇开的血迹,向云痕靠了靠,此时前方那队长伸手一引,带着点刁难的笑意看着三人,他倒不是不相信谁,只是存心想看看这些阉人弱女,有没有胆量穿越刀枪剑戟的铁­色­丛林?

老太监脸­色­有点发白,咽了口唾沫,心里有点后悔,可惜谎已经撒了出去,自己不走这趟反而不成了。

那队长见他尴尬,倒有点过意不去,笑道,“对不住劳公公,这巷子窄,兄弟们散不开,只能堵在这里,您若怕兄弟们手脚粗惊吓了你,在下陪你过去便是。”

劳安喜出望外,一连声答应,那人过来,和劳安并肩而行。

孟扶摇暗叫不好,云痕的伤口裂开了,血越流越多,血腥气一旦被这人嗅见,必然会惊动所有人,而眼前这一段刀枪如林的道路,一旦走在其中,侍卫们只要将武器一递,自己两人就会被立刻搠死,连逃的可能都没有!

然而已经走到这里,已经是孤注一掷回头无路,孟扶摇无奈的想,书上都说什么“便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如今可不是正要穿越刀山?

天­色­深黑如铁,穹窿倒扣,一切都压在沉沉的窒息般的黑暗里,唯有那长而狭窄,仅容两人并行而过的枪林之路,笔直的通向前方,火把倒映着枪尖刀刃深青­色­的锐光,再照上侍卫肃杀冷漠的神情,无声也森然。

走过这样一条路,需要勇气。

走完这样一条路,需要运气。

孟扶摇仰首,望天,深吸一口气,迈步而出。

千人队安静如无人,唯有火把毕毕剥剥燃烧,掩去天地间一切声响,如虫鸣、如低泣、如,液体缓缓浸润的声音。

沾染过鲜血的杀器,天生有令人震怖的力量,老太监原本想找几句话来缓解下枪林中行走的紧张感,然而张了张嘴,只觉得咽喉被某种肃杀的力量逼迫、扯紧,竟然发不出声。

杀气沉沉压下,一路行来,逼得人冷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无声行至中途,云痕突然将托盘再次往自己胸前拉了拉。

与此同时,那侍卫队长一偏头,突然嗅了嗅,道,“什么味儿?”

……

此时,申时,三刻。

齐寻意的杂耍班子已经在乾安殿阶下偏殿就位等候。

燕烈换防已经至最后一重宫门。

方明河点将完毕,大军开出大营。

暗杀队的黑衣人,翻惊摇落,电影流光,出没于燕京各个角落。

宽衣大袖雍容风流的男子,斜倚榻上含笑品了一口香茗,取出一块西域婆罗国的金表看了看时辰,道: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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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啥,亲爱的们,明白那个猥琐的东西是用来­干­嘛的了么?“对食”:宫女和太监因为寂寞结成假夫妻,假夫妻嘛,有时自然需要道具,嘿嘿。

风起太渊 第三十五章 如此伪装

申时,三刻。

信宫门前,侍卫队长狐疑的嗅了嗅鼻子,他嗅见了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气息。

他嗅鼻子的那刹,孟扶摇霍然抬头,随即不着痕迹的抢前半步,走在了云痕的前方。

此时那队长正好回头,问,“什么味儿?”

他的眼神扫向后方低头端盘的云痕,眼神慢慢森冷,忽然缓缓道,“你把托盘放下来。”

嚓一声,原本高举向天的刀枪齐齐落地,刀尖枪尖斜斜一偏,刃尖如网,指向云痕孟扶摇。

四周森冷如死,风里有铁锈般的气息。

云痕脸­色­如霜目­色­变幻,半晌后,手缓缓下落。

那队长紧紧盯着,目光隼利,如盘旋高空欲待择食的鹰。

他此时注意力全在云痕身上,等着托盘放下的那一霎。

孟扶摇的手立即借着托盘的遮挡放了下去,衣袖一振一柄小刀已经滑落掌心,手指一转小刀毫不犹豫透过垂落的衣袖,扎入自己大腿内侧。

鲜血涌出。

与此同时,云痕的托盘已经放下,露出胸口那一抹血痕。

侍卫队长的眼神,如同遇见强光般危险的眯了起来。

“给我——”拿下两字未及出口,孟扶摇突然向前一扑,扑向侍卫队长枪尖。

“大人!大人!那血……是我的!”

侍卫队长愕然转首,目光掠上满脸羞红的孟扶摇,没有注意到刚才那一霎,云痕的手突然缩进了袖中。

他的指尖拈住了一枚­精­钢刺,冰冷如此刻打算同归于尽的杀机。

然而杀机被孟扶摇打断,云痕愕然转首,便见普天之下第一厚脸皮的某人羞羞答答扒住侍卫队长雪亮的刀尖,含羞带悲的道,“大人……是奴婢……奴婢不好,奴婢先前和小痕子私会于宣德殿……不留神奴婢月事……月事突然来了……沾了他的袍子……大人千万不要误会!”

侍卫队长一愕,他自然知道宫中宫女寂寞,很多都和太监结成“对食”,玩些假凤虚凰的把戏,眼光不由下落,看见宫女略微散乱的下裳间,确实隐隐有血迹。

他目光又瞟向老太监劳安,劳安原本被吓了一惊,此时却在举袖捂嘴窃笑,凑过头附在侍卫队长耳边说了几句,侍卫队长听着,渐渐露出古怪猥琐的表情。

于演戏一道极有天赋的孟扶摇,立即演技­精­湛的含羞低头,脚尖呲地,忸怩不语。

云痕怔怔看着她,看着她含羞神情,看着她裙间隐隐血迹,这一霎眼神翻卷变幻深沉如海,最初的惊愕愤怒不甘渐渐转为震撼迷茫,那鲜红的血迹刺着他的眼,也刺上他的心,如一道红­色­的浪潮,洗去冰封的­阴­翳,化作这一刻无言的感动。

这一路,她陪上的,何止是风雨欲来之际孤身面对万军的奇险?还有身为女子的最宝贵的尊严与矜持。

后者,对女人来说,更重过生死。

他与她今夜之前,素不相识,她却能为他牺牲如此,云痕仰起头,微微舒了一口长气,仿佛要将万千翻滚心绪舒出胸臆,然而之后,却觉得心底越发沉重,犹若千钧。

他的眼神渐渐宁定下去,生出一种执拗不悔的孤清。

孟扶摇是不知道他此刻的震惊和心路历程的,她只知道没什么比小命更重要,何况她来自现代,­性­格奔放,这些事儿虽然难免羞赧,但和生死大事比起来又实在微不足道了,顶多就是大腿内侧那一刀,着实疼痛罢了。

所以她打定主意,逃出去以后,一定要这家伙赔营养费,瞧这人一掏就是一袋金子的阔气,营养费可以狠狠敲一笔。

可惜云痕不知道她此刻的心理,不然八成想吐血。

夜风似铁,敲打刀枪丛林,丛林中侍卫队长一眨不眨的盯着“羞得”双手捂面小声低泣的孟扶摇,鹰豹般的眼神渐渐绵软下来,露出了几分啼笑皆非神­色­。

那一缕浓重的疑惑,已经渐渐淡化,如清水盆中一丝血痕,欲将散去。

他突然道,“原来是这档子事,”转头笑睨云痕,突然一拳重重打在他胸口,豪迈的大笑道,“你小子,人不大,胆儿却不小。”

那一拳重重击出,带着有意放上的几分内力,靠得很近的孟扶摇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鬓发被那拳风击得微微散开,不由心砰的一跳。

云痕的伤……

如果他下意识还手……

“砰!”

拳头击上胸膛,皮­肉­相触的沉闷声响,听得孟扶摇眉头抽了抽。

云痕蹬蹬蹬连退数步,险些一ρi股栽到地上,他赶忙伸手抓住身边一个侍卫的长枪稳住身子,红着脸道,“大人取笑了,大人好功夫!”

“这算什么功夫!”对方的毫无抵抗令侍卫队长满意大笑,最后一丝疑虑都已打消——学武之人对于突然的攻击,都会下意识的防卫或反击,何况这人如果真的有伤,又怎么会一点疼痛的神­色­都没有?

他笑得愉快,还带点­色­迷迷的畏亵之意,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又是神秘的一笑,挥挥手道,“走吧!”

嚓一声,倾斜而向的刀枪,再次收回,高举向天。

孟扶摇无声的吐出一口长气,松开了一直藏在衣袖内的匕首。

她转头,微笑看着云痕,用眼光示意他往下看,云痕头一低,看见孟扶摇露在衣袖外的大拇指,正对他高高翘起。

云痕并不懂得这个手势的意思,但隐约也知道是在赞许自己,他眼光飘开,看见孟扶摇所经之处,鲜血滴落,点点绽开。

心底一抽,一种陌生的疼痛将他席卷,骄傲清冷的坚刚少年,在衣袖内攥紧了手指。

你可以牺牲如此,我便不能忍一时之痛之辱么?

成大事不拘小节,丈夫之志,怎可,不如女子?

刀枪之林,终于走到尽头,前方,暗青­色­的信宫宫墙在望。

侍卫队长注视着信宫那头,眼中露出一丝冷笑,云老儿,容得你活上一个时辰,等齐王那边得手,你等着被收尸吧。

云痕抬头看了看信宫的匾额,坚冷如冰的神情,微露暖意。

此时,酉时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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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正!

乾安宫皇帝驾到,宴席正开,满园水灯荡漾,倒映火树银花,皇子们轮番敬酒,推杯换盏。

方明河的大军,安静而整肃的行出京郊大营,如一条迤逦的黑蛇,向京城进发。

三重宫门已换防完毕,燕烈在马上回身,注视着身后宫城,露出一缕万事底定的微笑,吩咐燕惊尘,“为父负责最里面那道宫门,裴将军父女第二道,你就在最外面这道。”

燕惊尘躬身应了,燕烈走出几步,又不放心的回头嘱咐,“你这里是极重要的一关,你得千万守好,不然王爷大事毁于一旦,你我都担负不起。”

“父亲放心,孩儿知道利害。”燕惊尘应了,看着燕烈离开,抬头,微微吁出一口气。

前方黑暗里突然走来浅­色­衣袍的男子,姿态飘逸端雅,燕惊尘回首正要喝问,来者衣袖垂落,掌心里一枚青­色­玉牌微露一角。

燕惊尘目光一闪,挥手示意侍卫开门。

那人宛然一笑,飘身而过,他经过燕惊尘身侧时,燕惊尘嗅见一股奇异的淡香。

他怔怔的看着那背影,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完全被他风姿所惊,竟好像没看见他的脸。

思索良久,燕惊尘回头,正要转身时突然目光一凝,从地面上拈起一样东西。

那是一根约有手指长的白毛。

燕惊尘拈着那根毛,露出诧异的神情。

风起太渊 第三十六章 烈火皇城

酉时正。

信宫内,在值戍房终于胜利会师的孟扶摇,注视着面前儒雅平和的男子,有点诧异屹立太渊朝廷历经多年逼迫而不倒的云家家主云驰,是这样一个温文得近乎柔弱的男子。

云驰一直在沉思,思考着孟扶摇大胆而疯狂的提议,今晚信宫被无声包围,他自然清楚,但是情势未明,也不敢有所动作,如今要他先动手,作为太渊官场老政客,他自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实在太严重,云驰那么沉稳的人,也不禁额上冒出冷汗。

孟扶摇倒笑嘻嘻的不在意,自己倒了茶喝了,跷着二郎腿哼曲儿。

“我总是钱太少,钱太少,数了半天还剩几张毛票,我无怨无悔的说着无所谓,其实我根本没那么坚强……”

《心太软》要钱版唱完了,又唱《笑脸》要钱版。

“常常的想,现在的你,就在我身边数着钞票,可是可是我,却搞不清,你的口袋里还有多少,但我仍然、仍然相信,你送我钻戒一定可以,书上说有钱人千里能共婵娟,可是我现在就想帮你把钞票管,听说过许多山盟海誓的表演,我还是想看看你,银行存折的数字……”

云痕和云驰都愕然看着她,只觉得这女子真是个奇葩,这风雨欲来,宫杀正烈,眼见生死危机逼近眼前,她还有心情唱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孟扶摇却已经不耐烦了,桌子一拍,问,“还不造?”

云驰苦笑,沉吟道,“孟姑娘,这个这个……”他终究是不敢将造反两个字说出来,只得含糊的道,“人手我是有一些,进不去乾安宫,确实可以在这里闹出点事情,只是兹事体大……”

“很好,”孟扶摇一仰头将茶水喝­干­,站了起来,“就是要闹大,不闹大怎配惊动你家主子?”她环顾四周,笑道,“听闻太渊皇宫前身是夷国神宫,灭国之前夷国皇室挖了很多密道暗室,我先前已经见识了一个,现在我想再见识一个。”

她站着,手中茶杯突然重重往桌面一墩,咔嚓一声,花梨木的桌面突然下陷了几分,仔细看才发觉下陷的是桌子下那一方地面,孟扶摇笑着,不顾云驰惊骇的目光,抬腿便是一踢,轰隆声响,地面突然一分为二,现出暗门。

“带上你信宫的所有护卫和信宫里的人下密道,然后,放一把火烧了这冷宫。”孟扶摇说得­干­脆,“这场火一起,你要做什么都方便得多。”

“放火烧宫!”云驰眼角跳了跳,“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节节挨打接连被削权了,”孟扶摇讥诮的看他,“你实在想得太多做得太少,根本没搞清楚成王败寇的道理,齐王若杀了太子,你云家没罪也有罪,不诛也得株;太子若灭了齐王,放火烧宫试图谋逆的就只会是外面燕家的御林军,与你这勤王功臣,有啥关系?”

云驰脸­色­变了变,云痕已经抽身向外走。

“你­干­什么去?”

“孩儿带人去放火,”云痕头也不回,冷然道,“不仅这里要放,别的地方也要放!”

“你!”

“信宫是冷宫,仅是这里起火未必能惊动太子,何况外面人这么多,转眼火就会被扑灭。”云痕语气清冷坚执,听起来像是浮冰交击,带着宁为玉碎的寒意,“父亲是先朝夷国老臣,手中握有夷国皇室最大的秘密,那整个皇宫的密道图,你为什么不拿出来?

“那是先王御赐!非宫城倾颓帝王受难之时不能动用!”云驰赶到云痕身边,顿足,“为父发过血誓!”

云痕转首,袖子动了动。

“誓言算个屁!”孟扶摇突然飞快接口,“亏你还是个政治人物,不知道誓言就是政治家用来满嘴胡放的吗?”她手背在身后,走到云驰身边,突然一伸手,手上一个茶壶狠狠的砸在了云驰的脑袋上。

哐啷一声,云驰应声倒地,孟扶摇拍拍手,微笑,“很好,倒得很合作。”

云痕目中掠过惊讶之­色­,却并不愤怒,只轻轻叹口气,“你何必?”

孟扶摇撇撇嘴,摇头,“你打算亲自动手揍倒你‘忠于大节不肯从权’的义父,然后背上不孝的罪名和所有罪责?值得么?不如我这个外人替你动手。”

云痕默然,孟扶摇已经俯身在云驰怀里一阵搜索,很快摸出一张布帛,展开一看孟扶摇连连冷笑,“太渊皇宫地下密道图,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爹居然带在身上,你敢说他真的不赞同我们的疯狂想法?”

云痕掉转头去,明显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孟扶摇越看越郁闷,她可以帮别人,却不喜欢被人当傻子利用,云驰老­奸­巨猾,明明自己心里打算和他们一样,连密道图都故意放在怀里等他们去拿,嘴上却满嘴推脱犹豫,好让自己那个坚刚忠诚的义子“鲁莽出手,挟持义父,抢走秘图,意图作乱”,将来万一有人追究罪责,他便可以推个一­干­二净,把大逆不道的义子推出来做替罪羊。

云痕明明知道,却装作不知,还真的打算自己背负全部责任,看得孟扶摇气闷。

因为心情不好,她下手便狠了点,特意选了黄铜的茶壶,她真气被锁,筋骨却劲力未失,这一下下手极狠,估计云驰要得个脑震荡。

打成傻子才好咧,叫你个贱人装!孟扶摇恶毒的想。

此时,酉时一刻。

齐王微笑着提起了名动太渊的杂耍班子。

方明河的大军正在叫开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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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用力烧!”孟扶摇满地乱窜指挥信宫的侍卫,一边踢开门,顺手掀开一个侍卫的被窝,把人家光着ρi股揪起来,“还盖什么被子!拿去点火!三十二个火头,我要你们立刻烧起来,否则我就把你们推到外面去。”

外面是三千敌对的御林军,等着乾安宫放出信号便斩草除根,信宫侍卫们都知道今晚将有大变,生死存亡关头,居然没有人对此大逆不道的命令提出异议,都沉默而快速的准备易燃物,提出菜油,准备火把……

信宫里的宫人都被从暗门送走,送到西六宫闲置的宫室躲藏,皇帝妃子少,西六宫闲置屋子很多,孟扶摇另派了一批侍卫分散过去,嘱咐他们见到空屋子就烧火,然后自己找地方躲藏。

“好了,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孟扶摇拍拍手,微笑,“只要太子能冲出宫外,他麾下八万禁卫军就在京中,比从郊外赶来的京军更具有地利,到那时双方大战一场,齐寻意多半讨不了好。”

“就怕太子冲不出宫。”云痕目光微微担忧,孟扶摇摇头,笑道,“咱们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他还不能把握时间觉察危机,那死了也活该。”

云痕默然,清冷的眼神里有莫名的光彩闪动。

身后窗纸突然一阵红光闪耀,接着红光大盛,各处火头都已燃起,因为是处心积虑的放火,几乎在立刻,腾腾的火焰之龙便呼啸着穿越整个信宫,在各处宫墙廊柱之间肆虐,

窗户瞬间变形,廊柱渐渐扭曲,艳红的火光上冲云霄,映红了皇城上空铁青的苍穹。

隐约听得信宫外御林军惊呼声起,号令声,踹开大门声随之传来。

孟扶摇一把将云痕推下地道,自己也跳了下去,地面暗门关闭,御林军冲进门前那一霎,她突然伸出手指,比了一个得意洋洋的手势。

两指分开,形若剪刀。

“胜利!”

风起太渊 第三十七章 杀机一线

酉时,二刻。

乾安宫水亭内,老皇龙体欠安,照旧简单出了场,便留下皇子们自己玩乐。

齐寻意拍拍手掌,杂耍班子上殿来,当先的女子腰肢如蛇,微露雪白紧致的小腹,着金­色­的飘逸长裤,深红镶明珠的裹胸,双峰如雪,饱满偾起,一抹雪­色­和那­精­致腰肢相互呼应,艳丽中带着原始诱惑的野­性­。

皇子们见惯中规中矩的名媛贵­妇­,对这样的野味儿都觉得新鲜,纷纷丢下酒杯,太子也含笑看过来。

杂耍班的人都一身的好轻巧功夫,节目到了一半,是一个空中抛人的把戏,数十人一个叠一个,一个比一个向外倾斜,叠成|人形高塔,皇子们仰头看着,对艺人们身体的柔韧十分惊叹,没有注意到那人塔叠得一直向殿心迫近,步步靠向上座,只差一人多的距离,便可以靠着皇太子。

皇太子也没注意,因为齐寻意突然掏出了一件东西请他赏玩,皇太子一看就眼睛发亮了,那是一幅璇玑图,横三十六字竖三十六字,正读、反读、起头读、逐步退一字读、倒数逐步退一字读、横读、斜读都可以成句,内容却并不是诗词,而是兵法概略。

“这是不是传说中无极国太子十三岁时给他的未婚妻的聘礼?据说内含奇妙阵法兵法三十二策,一直珍藏在深宫之内,你从哪得来的?”

“这自然是拓本,”齐寻意微笑,“小弟知道太子殿下喜爱兵法,苦心寻来孝敬您的。”

“哎,真是宝物!”皇太子接过,爱不释手的痴迷研读。

齐寻意抬首,目光一闪。

那娇媚女子,立即一个翻身,|­乳­燕投林穿水掠波般轻盈而起,脚尖连点,金光闪烁环佩琳琅旋舞出绚丽的风,瞬间旋上了人塔之巅。

高高人塔,伸手便可触及穹顶,舞姬到了顶端,人塔突然一倒!

“啊!”

满殿惊呼声里,人塔却霍然停住。

这杂耍班确实好功夫,并没有因为这剧烈的高难度大幅动作而散落,倒至与地面倾斜成角险险停住,处于人塔之尖的舞姬,身躯倒仰,正倒在皇太子身前,黑发如瀑垂落,挡住了殿中位置靠后的侍卫的视线,眉目如春的娇靥和鲜艳如火的红­唇­都近在皇太子眼下,那媚­色­盈盈的笑意,似乎随时都在等待着皇太子伸手采撷。

而她妖娆舞动的纤纤玉指,也是轻轻一伸,便能递上皇太子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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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二刻过半!

信宫外正乱成一锅粥,三千侍卫挤在一起,拼命对信宫里涌,又拼命意图救火。

方明河的大军在城门处遇见阻碍,本来已将开门,不知道从哪冒出一队人来,当先一人白衣如雪­唇­­色­如樱,说方明河矫诏乱命,城门不可开,对方不和大军接触,却一连杀了好几个方明河安排开门的内应,将五万大军,暂时堵在了城门外。

二刻,过半。

齐寻意倾过身子,殷勤的和太子讨论璇玑图的读法,他的身子遮住了太子,眼风向舞姬一扫!

舞姬的双手,突然抬起!

“报!”

一声高叫惊破这一刻有意对无心的杀机!

“信宫走水!”

皇太子霍然抬头,舞姬双手一缩。

这一抬头,众人才发现,从居高临下俯瞰全宫城的乾安宫水亭看去,宫城内突然绽开了无数火红的小点,跳跃狂舞,渐渐连成火红的一片,还在继续蔓延,而最远处的信宫,更是整个宫阙都包裹在腾跃的红光里,像一团巨大的彩霞,照亮了整个西北角的天空!

火光照亮周围,隐约看见信宫外人头济济,如黑蚂蚁般一团团向里挤,众皇子们看着,脸­色­都已经变了。

信宫冷僻,夜半火起,御林军哪有可能那么快赶到救火?除非——他们原本就在那里!

夜半集军,这意味着什么?诸皇子出身皇家,自幼学的便是帝王心术,玩的便是权谋手段,立刻便想到了一个惊悚的可能。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对皇太子看去,皇太子目光沉冷,面­色­平静,只是有人细心的发现,他攥着璇玑图的手指,指节发白。

他身侧,齐寻意脸­色­铁青,目光闪烁,然而不待他说什么,皇太子忽然搁下璇玑图,衣袖一甩。

荡在半空的舞姬立时被他狠狠甩出去,跌落地面,一滑数尺,喷出一口鲜血。

“宫中走水,这女人还在这里晃得心烦!”皇太子拂袖而起,大步跨出,“来人,随本宫去看看!”

“太子!”站起的是齐寻意,“陛下圣寿,按我太渊规例,为人子当日应侍奉在侧,您是太子,不当由您破这个例,还是我去吧。”

“三弟,”太子看着他,温和一笑,“事急从权,父皇那里不会怪我,不过你倒提醒了我,我既然离开,这里你最年长,诸家弟弟侄子,便拜托你代为照应了。”

他说完不待脸­色­铁青的齐寻意回答,匆匆下阶,在东宫侍卫簇拥下一阵风的去了。

齐寻意呆立水亭之中,咬牙不语,半晌对着亭外打了个眼­色­,立即有人转身去通知燕烈方明河。

齐寻意站在那里左思右想烦乱不已,怎么也想不明白在自己如此布网下,宫中竟然还能火起,惊动太子,令其醒觉危机脱身而去。

正烦躁间,忽见一个亲信上前来,附耳对他说了几句。

目光一亮,齐寻意回身勉强笑道,“我去更衣,各位弟弟自便。”匆匆向后便走。

他走的方向,依然还在乾安宫范围内,却是乾安宫最后面一个偏堂,四周重兵把守,不许人出入。

齐寻意快步入堂,身后大门立即合起,院子里极其幽静,没有任何人进入这隐秘的属于他的地盘。

他在一间静室前停住,故意咳了一声。

室内,正负手观赏墙上字画男子微笑回身,脸上虽戴了面具,却不掩目­色­流动光华,如玉泉倒映明月,波光潋滟,却又感觉得到那般幽邃的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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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时辰,酉时二刻许。

齐寻意刚才进入的偏堂,左边偏厦内一座屏风突然缓缓移开一半,随即一双骨碌碌的眼睛探出地面,灵动得像是满地乱滚的水银。

黑水银转了几转,突然被人一顶顶出地面,窜出猥琐的某人,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眼神如夜的清冷少年。

“这是什么地方?”孟扶摇黑水银般的眼珠乱滚,好奇的打量四周。

云痕皱眉看了看四周,他也不认识,太渊皇宫密道很多都是单向的,能进不能出,两人在信宫密道里选择出去的道路,哪里都觉得不合适,唯独这里,没有任何标注,孟扶摇便决定了这条路,如今看这里的布置,倒像是走到了皇宫中心。

他静静站着,忽然对孟扶摇打了个手势。

“有人在附近说话。”

长窗半掩,云痕从缝隙中看向主屋,那里忽然起了灯火,映出两个对谈的人影,其中一个宽袍大袖,俯仰之间姿态风流。

第一个金冠长袍,应该是齐寻意,后一个……他嘴角露出一丝含着杀机的冷笑,他想必就是隐在齐寻意背后,助他实施这次逼宫杀兄计划的那位吧?

他招招手,示意孟扶摇过去看。

风起太渊 第三十八章 此刻相逢

孟扶摇却懒懒的挥手拒绝,低低道,“我脚步重,别给人听见。”

云痕眉头蹙起,沉思着齐王在此,四面都有侍卫把守,等下要怎么出去?

孟扶摇翻了个身,背对着静室。

静室内,男子平静的注视着齐寻意。

他目光宁和雍容,却又深邃无垠,明明一言未发,然而那般光彩博大的眼神笼罩下来,齐寻意突然觉得心神摇曳,恍惚间竟有低头施礼的冲动。

身后的亲信低咳了一声,他才恍然自己差点做了不合身份的事,对方不过是无极国的一个联络人,何能当自己的礼?

一边心中疑惑刚才那奇异感受,一边伸手让客,还没坐定,齐寻意便急不可耐直入主题,“……刚才失败了,他已经离开了。”

“哦?”对方一挑眉,“那王爷如何还坐在这里?”

“啊?”齐寻意怔了怔,“宫外我已布置好,现在我觉得更重要的是我要在父皇身边……”

“布置好?”对方微笑,笑意却怎么看来都有几分讽刺,“这世间事,如流水奔泻瞬息万变,没有什么事是一定不变的。”

“你给我的璇玑图,他亲手接了。”齐寻意皱眉,“舞娘虽然没有动成手,但那图上的毒,已经入了他的手……”

他话未说完,愕然停住,因为对方已经站了起来。

轻轻俯身,男子微笑看向齐寻意,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柔和,“两个选择,一是我走,你留在这里等你‘十拿九稳’的成功,然后也许我看在一番交情份上,帮你收尸;二是你和我现在就走,直奔宫门追回齐远京,我们替他收尸。”

齐寻意看着他眼睛,那一双极其光辉灿烂的眼眸,拥有极度的雍容和高华,以及万事底定在心的深沉,令看进那双眼眸的人,不敢对那眼神包涵的内容有丝毫怀疑。

咬咬牙,齐寻意霍然站起,道,“走!”

两人匆匆出门,那男子落后一步,忽然按了按胸口,斜身对左偏厦看了一眼。

身侧,齐寻意一边上马一边勉强笑问,“未请教先生贵姓。”

“免贵姓元。”男子淡淡答,他单手挽缰,突然回身看了看重兵把守的偏殿,道,“殿下,你这些亲信卫士,不妨都带走,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终不免一战,身边护卫您的人,越多越好。”

“好,”齐寻意立即传令,将守卫在偏堂附近的侍卫集结成队,跟随离开。

“宫中御林军都是燕烈属下,此时全数掌握在我手中,太子就算前去信宫,也是寸步难行,我已经下令信宫外的御林军,看见太子,一例­射­杀!”

“是吗?”男子微笑,手一抬,一只羽鸽哀鸣着栽下,一头撞在了他掌心,男子手指一弹,羽鸽被弹飞,掌心里却留下一卷小小的纸卷。

齐寻意脸­色­一变,随即舒一口气,喃喃道,“先生真是好功夫,幸亏你把这传信的鸽子打了下来……”

“齐王以为这信鸽就一只么?”男子笑意里带着淡淡讥诮,“我和您打赌,就在刚才,太子出水亭那一刻,这宫中四面八方,最起码飞出几十只信鸽。光凭我,是打不完的。”

“啊!”

“我让您稍等半月,先将宫中各方势力所属理清,寻机撤换清洗之后再动手,为刺杀失败做第二手准备,您为什么不听我的建议?”男子瞟齐寻意一眼,眼底掠过淡淡鄙视,“成大事者,怎可急躁如此?”

“你懂什么!”齐寻意被他一再逼迫,眼中闪过一丝羞恼,他自认为礼贤下士一再相让,这人却一点面子都不给,实在太不知上下!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王侯尊贵骄矜之气终于爆发,“你一介布衣谋士,顶多做些­阴­微把戏,懂什么时势大局?父皇重病在身,太医私下告诉我他很难熬过这个寿辰,他如果驾崩,皇位就是太子的,半个月?再等半个月,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男子默然,他被齐寻意喝斥了一顿,眼底并无怒意,反渐渐生出淡淡怜悯。

他于马上浅浅躬身,微笑。

“那么,如您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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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三刻。

皇太子带着东宫侍卫千人队,根本没有奔向起火的信宫,直接驰向宫门,在离宫门不远处的正仪殿附近,他被头包成粽子的云驰拦住,云驰将皇太子带入乾安宫偏殿下的分支密道,直接将皇太子送出了宫。

那个没有标注的乾安宫偏殿下的密道,本就是唯一一条通往宫外的路,屏风移开一半,是到达偏殿之内,移开全部,就出现另一条密道直通宫外。

孟扶摇如果知道这事,只怕要后悔得恨不得把那肇事的黄铜壶给啃了,云驰本想等他们“挟持逼迫”,再顺理成章的告诉他们这个秘密,结果她下手太狠,生生砸昏了人家,导致明明有密道,却因疏忽擦身而过。

与此同时,宫中各处都飞起信鸽,然而当那些信鸽飞出宫城的刹那,被埋伏在那里的一批黑衣人齐齐­射­杀。

此时,被堵在城门外的方明河,正带着大军在城门口处焦躁不安,正犹豫间,忽见一道旗花火箭带着咻咻的长音冲天而起,在苍穹绽开七­色­绚烂的烟花。

“齐王得手了?”方明河大喜,手一挥,“攻!”

城楼上,白衣如雪,­唇­­色­如樱的男子转身,看着火光冲天的宫城西北,又看了看城下不顾一切开始用檑木撞门的方明河军队,微微一叹。

“今夜局势,处处出人意料啊……”

“少主。”

宗越回首,看着属下请示的眼神,半晌突然笑了笑。

“咱们就是来搅浑水的,如今这水已经不需我再搅,我们可以收手了。”

他飘身而下,身后,最后一根檑木终于撞翻城门,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守在门口的士兵,最终只看见一个飘然而去不染尘埃的背影。

乾安宫内左偏厦内,云痕探头张了张,道,“外面那些侍卫居然全撤走了,我们正好可以离开,我要去追太子,他应该直奔宫门出宫召集在京的禁卫军。”

“我留在宫里,装个宫女混过去。”孟扶摇瘫在地上不想动弹。

“不成。”云痕拉她起来,“齐王多疑,方明河残暴,万一他们得手,一定会对宫中进行大清洗,你失了真气,留着太危险,还是追上太子,宫中还有一批忠于太子的侍卫力量,跟着他还安全些。”

“哦。”孟扶摇懒洋洋爬起来。

看看她微有些疲惫的神­色­,云痕想了想,扯下一截腰带,虚虚绑上孟扶摇手腕,另一头拴在自己手上。

“你做什么?”孟扶摇愕然,“你不怕活动起来不方便?”

“拉住我,让我保护你。”云痕答得言简意赅。

孟扶摇笑笑,半晌后她无耻的道,“那万一你要是死了,我不就得被你拉着一起死?”

云痕默然,孟扶摇一刀斩断腰带,吸一口气,笑道,“那么,冲吧!”

--

夜,酉时,三刻许。

燕烈在第一重宫门前转个不休,他也看见了宫内的火起,却一步也不敢离开,万一皇太子要出宫,他必须要在场拦截!

黑暗中有马蹄声驰来,燕烈眼眸一缩,手一招,御林军箭上弦刀出鞘,严阵以待。

来人的身影,渐渐在黑暗中浮出轮廓,却是带着侍卫的齐王寻意。

燕烈松了口气,挥手示意侍卫开门,齐王紧抓缰绳,目光闪动,看似平静手指却勒得发白,胯下马也在烦躁得打着响鼻。

倒是他身边的男子,闲淡从容,姿态风流,令燕烈也不禁多看了两眼。

第一重宫门,缓缓开启。

远处的淡红灯光,也被扇面般拉开,映得地面一片血­色­如许。

“咻!”

不知从哪里­射­来一枚暗箭,无声无息穿透黑暗,一下就­射­断了齐寻意座下骏马的扣环!

骏马受惊,长嘶人立而起,齐寻意猝不及防向后便栽,他竭力要稳住身体,冷不防一抹黑影顶风­射­来,快得像黑暗中原本就有的一束光,横肩一撞将他撞下马,正想将他拎起,齐寻意身侧元昭诩突然手一抬,滚落的齐寻意便被拉到了一边,避免了被挟持的命运。

黑影回首,火把映照下眉目幽深,正是云痕。

一招未得手,云痕怒哼一声,翻身上马单手一掷,另一条纤细影子随着这大力一掷翻飞而起,直撞向齐寻意身侧男子。

那后起的黑影身形窈窕有致,翻飞间头巾散开,一头乌黑的长发飘洒在淡红的远灯之中,宛如神魔之界横空出世的神女。

她身在半空手指一伸,掌间一柄匕首寒光熠熠,直取马上人双眼。

“下马!”

女子的低喝响在空气中,肃杀而森冷,马上人却突然一抬眼,笑了。

空中,马上。

双目,对视。

她的眼眸清亮如九天之上未被云遮雾罩的月­色­,他的眼眸深沉如八荒之间久久奔流翻卷不休的江洋。

那月­色­照上江洋,照上原本平静此刻无声翻涌的波心,四海八荒都似有长歌唱起,于心上撞击出无限回响的隆隆之音。

此刻。

刀光将至。

他突然启­唇­,一刹那间,­唇­动,无声。

“扶摇,别来无恙?”

风起太渊 第三十九章 一箭惊心

别来,无恙?

没有声音的问候,如巨雷响在心底。

孟扶摇曾经幻想过很多次自己和元昭诩的重逢,也许在某个节会的场合,也许在某个贵族的邀宴之所,也许在他国——但她从未想过,她会在太渊宫变之夜,和他再次相遇,而相遇时,他站在她的敌人身侧,而她的刀,指着他的心。

他被她的刀子指着心,依然微笑如故,甚至还问候殷殷。

孟扶摇定在马头,身子倒翻,刀子还亮着,心却已经莫名其妙的软了。

尤其当读懂这句­唇­语的时候。

尤其当元昭诩怀中突然一动,钻出个雪白大脑袋,大脑袋转转黑眼珠,看见那刀光,突然飞快拔了根毛,横毛,一挡。

它以为它ρi股上的毛是­干­将、莫邪名剑吗?

孟扶摇突然想笑,笑意未出又有点想哭,结果她没笑也没哭,气一泄,直接栽下来了。

这一栽她就心中暗叫糟糕,无论如何元昭诩现在是齐寻意的帮手,自己抢马过关失败,云痕定然不肯独自逃脱,却又是自己害了他。

她栽落,落入一个温暖的胸膛,他衣领外露出的肌肤和他的缎质长袍一般的光滑,带着奇异的淡香,她后颈的肌肤微微蹭上他的胸,只觉得全身都似在一霎那着了火。

那火焰绕身而行,却不觉灼痛,只觉得温暖而迷幻,如浸入融融温泉,从手指到脚趾,都是舒展的,这一夜惊险迭起,奔波劳苦,都似瞬间被温柔褶起,抚平,再被云淡风轻的拂去。

身后男子的气息温醇得像个令人迷失的美梦,又或是从四季如春的轩辕国飘来的春风,又或者太渊最美的莲池里荡漾一池幽香的碧水,柔软、魅惑、而又无处不在。

他的­唇­离她如此近,近到马背移动间时不时擦过她耳廓,透心的痒,灼热的呼吸拂过脸颊,轻软湿润如同一个细腻的吻,孟扶摇僵着背不敢动弹,全身却一寸寸的软下来,软成绵,成雾,成网,横也是丝竖也是丝。

这一霎只若星火一闪,这一霎却又似漫长千年。

恍惚里听见那人声音低低响在耳侧,带着微微笑意,听见那般的笑,便觉得四季的花,都在一霎那开了。

“我真想吻你……”

孟扶摇颤了颤,有点恍惚的想,这人的声音是不是也曾被下了蛊?再简单不过的字眼,由他说出来,便似每个字都下了金钩,一起一伏的钓着聆听者的心。

她摸摸脸,好像也烧着了。

那声音顿了顿,再次漾起时已经多了淡淡惋惜。

“可惜……现在不能。”

话音刚落,身后一空,温暖源泉突然散去,令得孟扶摇心似也空了一空,她霍然转首,便见宽衣大袖的男子飘身后退,让出了身下的马。

他落地,浮云飞卷般一翻身,手中已经多了张弓。

朱红弓弦深黑箭翎,铁质箭头幽幽闪光,他轻笑着,手指翻飞,轻轻巧巧搭箭,拉弓,弓成满月,在满面惊­色­的燕烈目光中,在被扔下马怒极追上的齐寻意的惊诧中,在身后黑压压一片侍卫追逐而来的步声中。

指向,孟扶摇。

……

箭矢森寒,从未如此刻森寒。

孟扶摇于马上回首,怔怔看着那如鹰隼之眼紧盯着她的箭矢,以及,弯弓搭箭的雍容尊贵男子。

这一刻空气突然沉静下来,静得听见火把毕剥之声和因为紧张而显得压抑的呼吸声,火光里扭身回首的女子,脸容平常,目光却清亮­干­净如远山之上不化的雪,那目光中一点点浮现的,是惊讶、疑惑、震撼、不解……是千言万语,所有欲说不能说的心事。

那样复杂至无可言传的目光,重锤般敲击在众人心底,一时大家都忘记了动作。

唯有那目光所向的男子,依旧浅浅微笑毫不动容,执弓的手稳定如山,弓弦拉得过满,在他掌下吱吱低吟,听起来像是意蕴深长的叹息。

他手指一寸寸后挪,箭在弦上,必发!

“咻!”

风起太渊 第四十章 雷霆忽至

利箭割破空气的声音听起来从未如此令人绝望,那一竿箭,分光掠影,追风蹑电,以­肉­眼无法捕捉的快速,直­射­孟扶摇!

“轰!”

与此同时第一重宫门处突然爆发一声大响,随之呐喊声如潮水般涌来,当先的将领黑甲黄巾,两道长眉长得连在了一起,正是方明河。

齐寻意喜动颜­色­,大呼,“明河,你来了!”

方明河朗声大笑,带上内力的声音远远传来,“恭喜殿下得手!”

听见这话齐寻意反倒怔了怔,还没来得及说话,方明河已经捋袖笑道,“咱们一路过来,杀了个痛快!”

这最后的三重宫门,相距足有里许远,然而纵然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依然可以闻见士兵铁甲上鲜血和气息,和踩踏人头走过的冲天杀气!

可以想见,就在刚才,方明河大军以为齐王得手,冲破城门一路杀进京城时,有多少尸体横陈,有多少人头落地,有多少火光燃起,有多少生命哀哭!

方明河意气风发,憧憬着自己成为从龙重臣的美好未来,没有注意到齐王变­色­,他身侧的元昭诩,微笑摇头。

但元昭诩的目光并没有看向前方涌进的大军,他看的是被他一箭飞­射­的孟扶摇。

箭至!半空中呼啸飞驰,却在将要接近孟扶摇的半空中突然拐了个方向,箭头啪嗒一声诡异掉落,箭身撞上孟扶摇的马。

骏马吃痛,狂嘶一声人立而起,随即发疯一般的乱蹿乱跳,一路向前狂奔。

孟扶摇被颠得身子不住起伏,咬牙死死抓住缰绳不让自己被颠下马,剧烈的奔腾晃得她全身骨头都似要散架,孟扶摇咬­唇­,挣扎着将缰绳绕在手腕上,勉力在马上回首,回望元昭诩。

她回首,散开的黑发甩出一道墨­色­的锦,掩住半张脸,那丝缕发丝间露出的眼神,复杂而意味难明。

那目光如桥,刹那间穿越纷乱的人潮,如渡天堑,踏越忘川,直达彼岸。

她身前是奔涌的铁甲大潮,身后是追逐的齐王侍卫,其间是依旧微笑着的元昭诩,他衣袖飘扬立于当地,一抬眼迎上孟扶摇含义复杂的目光,嘴­唇­动了动。

一丝传音传入耳内,属于那人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语气。

“小心。”

孟扶摇的心撞了撞,随即便觉得身下又是一颠,刚才那箭落地后居然再次弹跳而起,极其­精­准的又一次击打上马背,骏马怒嘶,一扬蹄载着孟扶摇闪电般奔了出去。

孟扶摇如身在海浪之中,起伏不由自主,被马驮着直奔第二道门,她看着前方因为方明河闯宫半开的宫门,看着衣甲齐备列队森严的上千侍卫,看着执剑守在宫门前的裴瑗,一丝惨淡心情油然从心底升起——哎,这样怎么可能闯得出去?

她努力回首望向元昭诩,自己都没发觉眼神里有了一丝难得的恓惶。

元昭诩抬眼,定定的看着她,因素来刚强勇烈的孟扶摇在危机一霎间露出这样的眼神而心弦一颤,他笑意淡了几分,目­色­里却多了几分缱绻柔和。

她怕的,不是死吧……

骏马前冲,后方,齐王一挥手,侍卫们便要追,元昭诩淡淡道,“王爷,太子看样子没从宫门走,你要加紧搜宫了,这里的人手,就别全堵在这里了。”

齐寻意脸­色­铁青,犹豫不决,元昭诩又道,“您亲自带人搜捕太子比较妥当,至于这里……在下可以为您分忧。”

齐寻意瞟他一眼,只觉得这人也不是那么可靠,然而此时方明河要带兵,燕家裴家要守门,再无其他人可用,想着自己的兵力如今大多都在这里,这区区一人也翻不出什么水来,当下应了,亲自带人去搜宫,又赶紧发讯号让方明河派一队人,在前往禁卫军大营的所有道路拦路阻截。

“那么,拜托先生了,这两个可疑男女,请务必擒下。”

元昭诩一笑,答,“放心!”

齐寻意离开,元昭诩突然抬头,对着城楼笑了笑,随即手一挥,带着侍卫去“追”孟扶摇。

前方马上,云痕整个身子都缩在马后,不住拨飞前方飞箭,护住孟扶摇,然而他看着半开的门缝间逐渐接近的大军和堵得严严实实的二道门侍卫,也不禁在内心里发出一声近乎绝望的叹息。

……原来太子没有从宫门走,那么,是自己害了她,不管怎样,便拼了这条命,也得保住她。

对面,裴将军注视着冲来的男女,那么清瘦的一对人,在长而广阔的天街之中看来只是微薄的一小点,而自己身后,千军万马,似乎只是轻轻一挥手,就可以将他们碾压而死,裴将军和裴瑗轻蔑的笑着,却依旧不肯疏忽放纵的,猛然挥手!

“嗡!”

箭矢如暴雨,从远处二道宫门处爆­射­,化为黑压压的一片乌云,在半空呼啸若鬼泣,刹那间跨越长空,穿裂层云,直­射­秘道间孤零零的男女。

骏马惨嘶,刹那间­射­成蜂窝,齐齐倒毙。

一声清叱,云痕跃起,身姿在空中跃出飞鱼般的半弧,舞剑如流光,凝成浑圆的光墙,牢牢将孟扶摇护在当中,他御剑成诀,将自己舞成一团飞旋的风,那风不掠不卷,只始终围绕着身侧那一人,无处不在,无处不挡。

三道门守门的燕烈和二道门守门的裴将军,都是武学名家,目力也极好,一眼看出这少年临急拼命,使出的竟是武学剑术中至高的驭剑之术,化剑成气,坚若金铁,两人都不禁露出惊异之­色­,随即,一丝冷冷的笑意浮现嘴角。

谁都知道,长期的以真气驭剑,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轻则功力大退,重则毁功丧命。

燕烈的眼底露出一丝讥诮——这么拼命,找死!他冷冷的笑着,漫不经心的扭过头去。

云痕此刻却已什么都不再想,他只剩下一个念头,保护她!她是他拖下水的,不能任她在这宫门之间,被万军­射­杀!

悲风吼烈,淡月倾斜,那些夺夺夺夺飞­射­而来的黑­色­箭矢,被再次夺夺夺夺飞拨而去,四面八方迸­射­向苍青的天空,将浮云炸得四处飞散,将苍穹炸出无数疼痛的缺口,再在那些缺口中,绽­射­出无数星光。

星光下少年容­色­如雪,白齿咬­唇­,­唇­­色­艳得像一滴血。

他挥剑、舞剑、御剑……完全没有了自己的意识,那支手臂已经酸痛得失去了知觉,一切都只剩下了本能和机械。

他全部心神都在孟扶摇身上,无法再分心看顾自己,一支冷箭歪歪扭扭­射­了来,被劲气逼得一斜再斜,擦过他的罡气,咻的一声­射­入他肩,Сhā在骨缝中,轻轻一动,便是钻心的痛。

孟扶摇一直被他的气息压制,此时霍然抬头,这一抬头,她脸­色­比云痕更白几分,素来清亮刚强的眼神,微光晶莹。

那晶莹被破云而开的月­色­照亮,刹那间仿佛绽开一天的光辉。

云痕一低头,便看见那素来刚强无畏女子眼底晶莹带泪的光芒,心微微一颤又一痛,仿佛那里,也被冷箭­射­中。

他咬牙,不看孟扶摇,霍然回剑一砍,将箭头砍去,满肩鲜血飞溅,他却好像完全没有知觉,而那飞旋的风,刹那间便带了几分血­色­,似一副移动的淡红的幕,将一切杀机和伤害,欲待牢牢的挡在幕外。

然而他拼尽全力,也只护得孟扶摇穿越前方箭雨,后方追兵,却再也无法顾及,百忙中回身一瞟,眼角瞟见后方侍卫已经在那男子带领下追来,相距不过几步距离,而前方,因为路程的接近,弓箭队突然撤后,一队锦衣士兵快步抢前蹲跪于地,人人平肩端着一柄乌黑的长枪,黑洞洞的枪口森冷的对着云痕和孟扶摇。

火枪队。

云痕心中一沉,下意识扑过去,挡在孟扶摇身前。

当事不可为,唯有以血­肉­当之。

云痕的心黯了黯,看着孟扶摇的目光却亮如星辰,异彩纷呈,光芒迸­射­。

只是这心底一黯的刹那,天突然也黯了一黯。

云痕一惊,以为自己力竭眼花即将昏晕,忽听头顶一声低喝,沉而猛烈,像一个惊雷,在九霄之外炸响,转瞬间便到了头顶,那烈烈电光,萧萧暴雨,刹那便来!

云痕头一仰,便觉得头顶一黑,一团乌云从城楼顶暴风般突降,雷鸣般的隆隆声响里,一声喝声比雷声更响。

“我来杀人!”

风起太渊 第四十一章 当众论胸

“我来杀人!”

一声大喝惊天动地,惊得前方士兵枪支齐齐一抖,那人手掌一抖,一大把石子漫天花雨般的撒了出去,劲风咻咻有声,却不是向着人,士兵们正在愕然,便见石子飞旋呼啸着黑电般奔来,嚓的塞入枪管,将枪管堵死,更有石子进入得深的,直接导致炸膛,砰的一声在士兵肩上炸开,血­肉­碎末一阵飞溅。

那人石子撒出看也不看,翻身一滚,黑­色­披风贴地一旋,元昭诩身后的齐王侍卫便骨碌碌哀嚎着滚了出去。

元昭诩低喝,“何方来客!”举掌迎上,两人砰的对了一掌,元昭诩似是稍逊一筹,蹬蹬蹬连退数步,他身后的侍卫,因为先前那人出现便死了一大批兄弟,又见元昭诩吃亏,都被惊住,一时犹豫不前。

那人大笑,此时才答,“杀人客,要来便来!”,一个翻身已经落在孟扶摇身前,伸掌一按将欲待挣扎而起的孟扶摇按倒,手指一挥,低笑道,“女人,对不住,真气还给你。”

那人声音如他的胸膛一般沉厚,带着山野间松木般畅朗气息,孟扶摇一听便知战北野到了,其实不被他拉入怀中也知道是他,除了他,还有谁说话这么牛叉?

与此同时浑身一松,那种隐然绳索捆绑的感觉消去,属于自己的熟悉的真气再次在丹田涌起,飞快的运行一周天,孟扶摇心中一松,极度的欢喜之后又是一种极度的愤怒,忍不住一回身,砰的一拳揍在战北野鼻子上。

战北野哪里想到这个女人翻脸不认人,这一下被揍得正着鼻血长流,顿时成了大花脸,孟扶摇看他狼狈样儿忍不住大笑,才笑出声便又敛了,转目看看半身浴血的云痕,又看看身后的元昭诩,神­色­一黯。

元昭诩抬眼对她一笑,随即回身,正迎上满脸厉­色­追上来的燕烈,元昭诩突然一倾身,似是刚才对掌力有不支,栽向他的方向。

燕烈不得不去扶,手刚伸出,对方突然微微一笑。

这一笑间光彩灿烂,有如满天月­色­星光摇曳,摇曳出一天的梦般的幻境,幻境里春草如烟水岸沙汀,溪水的波光倒映日­色­,闪耀万千银粼。

那般的摇曳,华彩万丈至炫目,燕烈看着那样的笑容,只觉得脑中的意识似也一层层摇曳荡漾起来,荡成了软云微雾,荡没了自己。

他突然倒下去。

侍卫们跑上来扶,元昭诩从他身上淡淡的跨过去,淡淡微笑,道,“哎,可惜,好像都尉中了刚才那杀人客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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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北野护着孟扶摇云痕向前冲,他的目光落在孟扶摇肩上,那里的伤口,因为一路奔波而再次裂开,血迹殷然。

眼光再次下落到孟扶摇裙间,那里点点血迹也很刺眼,战北野皱皱眉头,眼底掠过一丝懊恼,他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个­精­致的玉瓶,伸手就去撕孟扶摇肩头衣服。

孟扶摇立刻恶声恶气的大喝,“你­干­啥!”

战北野举着瓶子的手僵住,孟扶摇一转眼看见他手中东西,手一伸抢了过来,更加恶声恶气的道,“这都什么时间你还想着替我裹伤?东西我收了,算接受你的赔礼。”

战北野眼睁睁看着她毫不客气的将那瓶天煞皇室内贡,连皇子都很难拿到的极品金疮药收进怀里,有点无奈的摸了摸鼻子,这一摸就是一手血,战北野怔怔的看着自己沾血的手,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贱。

哎,自从见到这个女人后,就有点乱套,事情不是事情,他战北野也不是战北野了。

眼见孟扶摇还在不住回头,战北野没好气的道,“你看什么看?”

孟扶摇立刻答,“关你屁事。”

战北野咧咧嘴,他鼻中鲜血凝结,看起来着实有点滑稽,悻悻道,“不用看了,我承认我和他演双簧。”

孟扶摇撇撇嘴道,“就知道你没那么神奇。”她看见元昭诩已经回过身去,背在身后的手却对她挥挥手,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孟扶摇心中一酸,想,这人真是不可捉摸,所有人的行动都好像在他算计中,这么可怕……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三人已经冲到第二道门,来势极急,长弓已经失去效用,裴将军手一挥,侍卫们刀枪齐齐一架,铿然一响,裴瑗尖声笑道,“你们冲到这里又便如何?这里五百侍卫还不够收拾你们?再说,还有方将军的大军呢——”

她说到这里突然一怔,父女两人对视一眼,才想起注意力一直放在­射­杀这对男女身上,竟然没发觉方明河的军队竟然没有继续进门。

裴瑗霍然转头,自开了一道缝的宫门看出去,隐隐看见大军­骚­动,本已打开的第一道宫门突然再次关闭,却一时辨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这里一转头分神,后方战北野突然身影一掠掠向裴将军,裴瑗大惊之下急忙去救,战北野却是佯攻,呼的一转身,衣袖一卷已经换了方位,倒变成了裴瑗自己扑向他手中。

大笑着一把卡住裴瑗咽喉,战北野道,“喂,你这女人,怎么一次比一次蠢?”

裴将军错误估计形势,以致爱女被掳,气得眉毛都飞了起来,正要喝令侍卫救人,身侧黑影鬼魅般一闪,孟扶摇的鞭子已经霍霍有声的缠了上来,她也不靠近,隔着老远的左一鞭右一鞭,黑­色­鞭风幻化出无数鞭影,令人分不清哪是虚哪是实,只得拼命躲避个不休,被孟扶摇有意逼得越跳越远,远远离开了裴瑗。

云痕则护在他们身前,长剑舞得泼水不进,生生阻住了蜂拥而来的侍卫。

战北野黑眉扬起似剑出鞘,大笑声几里外都能听见,卡住裴瑗的喉咙硬生生拖着她走,一面道,“真晦气!本王真不想碰你这婆娘!”

裴瑗气得脸­色­惨白几欲晕去,哀恳的看着裴大将军,奈何孟扶摇上蹿下跳鞭子甩得霍霍有声,裴大将军几次欲待抢进也不可能。

孟扶摇一边挥鞭一边大笑,“开门!门开大点!不然你家郡主的胸,就要被挤小了!”

那两个男人对望一眼,立刻黑了脸,觉得孟扶摇这女人不仅说话百无禁忌,还挺恶毒,太渊宫门前,千万士兵中,她大肆谈论未嫁的裴郡主的胸,叫人家以后还怎么做人?

虽然这两男人不关心裴瑗怎么做人,也不认为她算人,但还是觉得,孟扶摇好无耻。

孟扶摇清亮的笑声传遍几道宫门,负手回身的元昭诩突然一顿,随即微笑,他长长的睫毛垂下,雾一般的遮住了深沉变幻的眼神。

他怀里,元宝大人突然探出头回望了一眼,吱吱一声,眼神极其鄙视,元昭诩低头一看,立时知道元宝大人此刻心中所想。

他十分赞同的点点头,若有所思的道,“你说的对,其实她的胸,也挺小……”

风起太渊 第四十二章 宫门之逼

第二道宫门缓缓开启,三高手联手,又抢去了先机,五百侍卫再也阻不住他们的脚步,而前方,第一道宫门在望。

一百多米长的青石秘道尽头,守在第一道宫门前的千名侍卫严阵以待,只是碍于郡主被制,没人敢放箭。

没有箭雨的威胁,三人走起来就轻松许多,孟扶摇的姿态甚至是闲庭信步的,她拎着鞭子跟在战北野身后摇摇摆摆的走,

其实她根本不想走得这么没气质,但是大腿上的伤因为鲜血凝结,和裙子粘在一起,每一走动便是撕裂的痛,现在又不是处理伤口的时辰,孟扶摇只好歪斜着走路以掩饰。

身侧那个粗心王爷,却突然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裙间掠过,看那样子,如果不是还卡着裴瑗咽喉,他很想亲手再去撕孟扶摇裙子。

孟扶摇没注意到诡异的战王爷,她眯眼看着守在宫门前脸­色­青白的燕惊尘,燕惊尘不看别人,只死死盯着她,孟扶摇撇撇嘴,知道自己身材太好,所以就算这张脸易容过,还是瞒不过熟悉的人,比如元昭诩,比如燕惊尘。

“哈罗!”她挥挥手,“燕小侯爷,我把你的贵宾犬给你牵来了,你要怎么谢我?”

燕惊尘脸­色­又白了几分,黑暗中看起来像是涂了霜,昔日温文风采,已不复见。

半晌他道,“你放了郡主。”

“行啊,”孟扶摇点头,“你开门。”

一阵沉默,半晌燕惊尘道,“你留下,我便放他们过去,否则,我便下令围攻。”

裴瑗霍然转头,震惊得连瞳孔都在放大,她突然浑身轻轻颤抖起来,似是再也想不到燕惊尘会这般作答,她抖成了风中落叶,那叶子无助跌落,瞬间枯脆。

孟扶摇也瞪大了眼睛,不胜寒冷的从齿缝里咝了一声,真是没有最惊悚只有更惊悚,上次邂逅她已经对他那见鬼的提议够惊掉眼珠了,这次居然当着裴瑗面说出这种话。

战北野早已勃然大怒,手指一错裴瑗颈骨格格作响,他拧眉瞪着燕惊尘,道,“小白脸,本王不需要女人牺牲来逃生,你敢留下她,我就敢留下你的命!”

云痕什么也没说,只是上前一步,将孟扶摇护在身后。

燕惊尘脸­色­变幻,从战北野和云痕面上缓缓掠过,目中霍然升腾起炽烈的野火,将他素来温文的神情烧得有些狰狞,火把光芒妖舞燃烧,他的脸也似在那灼烈火光中扭曲,半晌后,似是下了决心,默不作声向后一退,对着战北野,手掌向下一劈!

裴瑗立即哇的一口血喷了出来,战北野袖子啪的一甩,怒道,“吐就吐,不许将你的脏血溅到本王身上!”

身后,赶来的裴大将军怒喝,“燕家小子,你!”

“岳父!惊尘镇守最后一重宫门,事关重大,不敢因个人私情误了大事!”燕惊尘不看裴将军,腮帮上青筋微突,眼­色­泛起血­色­的红。

孟扶摇看着燕惊尘手势,竟是冲着战北野裴瑗去,而将自己撇在一边,不由抱臂冷笑。

上千利刃指向战北野云痕,燕惊尘铁青着脸,望着孟扶摇,道,“你过来!”

孟扶摇望天,不理。

燕惊尘吸了口气,他今日守在第一重宫门,眼见前方有变,太子脱身,知道夺宫之变只怕很难有预计的收场,裴燕两家的荣华美梦将成泡影,此时顾全裴瑗已无意义,又眼见孟扶摇和战北野“卿卿我我”,心底被妒火烧灼得似要炸裂,怒极之下一改常态,决心要借这个机会,留下孟扶摇。

留下她,哪怕捆住她的翅膀,也好过看她和他人遨游江湖,在他人怀中爽朗微笑。

燕惊尘咬牙,字眼从齿缝中迸出。

“你过来!不然我拼着死却千人,也要将他们砍成­肉­糜!”

孟扶摇转头,斜眼看了他一眼,半晌淡淡道,“我宁愿和他们一起做­肉­糜,只要你吃得下。”

她语气清淡却话音铮铮,云痕转头,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星火璀璨的眼眸里星火更密,战北野则仰首大笑,“好,好女子!——我决定,我娶定你了!”

孟扶摇愕然,这人脑子什么做的?他知道她家住何方今年几岁个­性­怎样喜好如何罩杯多大鞋码几何爸爸是谁妈妈贵姓么?这么随随便便的说这话,开玩笑吧?

想了想,孟扶摇决定,这确实是开玩笑。

她不知道,这声大笑传开,传到第一重宫门正待离开的元昭诩耳中,他正要上马的身形一顿,低头对怀中元宝大人道,“喂,有人要和我抢女人。”

元宝大人双爪一挥,大有抢女人啊是不是孟扶摇啊好啊好啊赶紧给他皆大欢喜哈哈哈哈的意思。

元昭诩挑眉,“你不觉得这样我很没面子?”

元宝大人吱吱连声,十分兴奋的展露胸膛,又龇开它自认为很漂亮的超级大龅牙。

元昭诩美丽的眉毛高高挑起,古怪的看着它,半晌道,“抱歉,我对你没兴趣。”

……

风起太渊 第四十三章 绝世之约

战北野的大笑尚自回荡在数重宫门间,燕惊尘的脸­色­,已经一层层的青灰起来。

他紧攥的手指,似要攥出掌心汗水般绞扭一起,连额头青筋都在突突跳动,眼眸里浮上如网的血丝,横一道竖一道,如妖异的绳索,欲待捆住爱而不得的女子。

然而对面,那女子昂首向天,下颔在火把的光影里镂刻出坚定而不屑的弧线,她身后,战北野撇嘴冷笑,云痕眼眸森冷,却没有一个人,肯多看他一眼。

只有裴瑗,攀着战北野纹丝不动的手,虚弱的挣扎着,用愤怒和绝望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未婚夫,她挣扎间颈骨发出咯咯的低响,响在这一刻千军刀剑出鞘如临大敌的窒息寂静里,听起来令人心寒。

燕惊尘避开那样悲愤近乎疯狂的目光,满怀希冀的盯着孟扶摇,然而似乎很久以后,他终于缓缓松开紧攥的手指。

掌心里,被指甲掐住的月牙状的伤痕立时缓缓浸出血来,再被汗水稀释成淡红­色­,一滴滴无声滴落青石地面,消逝不见。

燕惊尘眼底,渐渐生出破釜沉舟的决裂杀机。

半晌,他厉声道,“给我——”

最后一个上字还没出口,忽听砰然一声大震,四面一阵嗡嗡作响,似是有什么沉重的物体撞到了黄铜宫门上,撞得门体微微震动。

那声音沉闷,倒像是­肉­体撞上实物的声音,少顷,青石门槛上微微流出鲜血来,蜿蜒扭曲如蛇,向着门内缓缓流进。

所有人都下意识低头盯着那蔓延向脚下的鲜血,明明并不很多,却令人看了突然心生寒意,仿佛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惊悚的、凛冽的、热血飞溅的、瞬间窒息了人的呼吸。

黑暗里无数双目光闪烁,转向那被撞击到的宫门。

过了一会,又是一声大响,与此同时黑暗中呐喊和厮杀声传来,血腥气上冲云霄,在半空腾出粉红­色­的血雾,有人大呼:

“挡我者死!”

有人惨叫:

“啊!禁卫军!——”

人喊声马嘶声惨叫声伴随着火光腾起,一阵阵黑烟杂糅着粘腻的血腥气息自高阔的宫门前越过,飘进宫门这边的人鼻中,不停的有人体重重撞上宫门的声响,随即有东西四散飞撞声,可以想见那是被撞散的四肢,再次弹落在了宫门上。

可以想象,明日宫门上每个巨大的黄铜钉上,都会挂满丝丝缕缕的血­肉­,用最真实的血­色­,来记取这一夜纷乱于火影中的太渊宫城的杀戮史。

这一刻,外间喧嚣如沸腾的粥锅般热烈,里间的沉寂肃杀却安静如死。

太子不仅逃过了寿宴上的杀手,还安全出了宫,终于在戍时之前赶到了驻扎京中的禁卫军大营,踏着一刻钟前方明河大军杀戮过的血路,再次杀了过来。

一片寂静里忽听蹄声得得,却是元昭诩骑马赶来,衣袍散飞,姿态在这般紧急一刻依旧从容,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开门!”

“你疯了!”燕惊尘骇然转头,“现在开门,就是死!”

元昭诩仰头,浅浅微笑,缰绳在手指上绕啊绕,竟然是一幅不想和这人说话的架势,倒是战北野突然大笑道,“你不开才是傻子,八万蓄势而来的禁卫军对五万没有防备的京军,一起堵在广场上,谁揍谁?开了宫门,集齐你们这边的侍卫和火枪队又是一股力量,然后将战场引入宫内,道路众多施展不开,禁卫军很多战阵武器都用不成,又不如侍卫熟悉地形,到时胜负之数,谁可预料?”

他又转头看元昭诩,浓眉一挑道,“你是个人才,本王希望有朝一日能和你决战沙场,狠狠揍你!”

“你我心愿一同。”元昭诩扬手,笑意温醇。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交­射­,空气中竟似隐然铿然声响,苍穹上忽然风云雷动,有电光如蛇舞出没于天际,远处隐隐响起闷雷之声,一声声逼近四海八荒。

属于绝世人物的,注定会影响五洲大陆版图格局的铁血约定,一言既出,上应天象。

再次目光狠狠一撞,两人先后转身背向而行,战北野一声长笑,眉宇间尽是吞吐风云的战意与斗志,元昭诩怀里,却突然钻出个雪白肥球,肥球蹭蹭蹭爬上元昭诩的肩,大力撅起ρi股,对竟然敢于挑衅主子的狂妄小辈,噗的放了个屁。

……

宫门终于轧轧开启。

孟扶摇盯着那缓缓开启的门,自己都觉得很有运气很神奇,明明两个人傻兮兮的追错了方向,在宫门前意图挟持齐寻意逃出宫门也被元昭诩破坏,看着三重门重重叠叠的侍卫几乎完全没有了希望,不想奇峰突起,异军忽来,大胆烧宫的举动终于获得了应有的回报,救了自己一命。

宫门开启,战北野低头看了看还被自己卡住咽喉的裴瑗,皱眉道,“真想杀你,但是这样杀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女子……唉,本王做不来。”

他转头求助的看向云痕,云痕瞪他一眼,转过头去。

战北野无奈,悻悻道,“不过本王觉得,其实你活着也是生不如死,这样更好。”他一撒手,将裴瑗扔了出去,裴瑗身子在半空中落叶般跌落,尚未落地战北野突然拔剑,剑光一闪。

一声惨呼,鲜血细剑般从裴瑗肩上穿出,­射­了下意识上前接她的燕惊尘满脸。

一个齐整的血洞,出现在裴瑗左肩,洞中血­肉­全无。

她的琵琶骨,被战北野穿了。

“第二个洞!”战北野厉喝,黑发拂动眼神锋利,“还有八个!”

没心肝的孟扶摇不知道那个十个洞的誓言,笑嘻嘻的抄着袖子看着,道,“哎呀王爷你好­淫­DANG。”

气得战王爷立即黑了脸。

风起太渊 第四十四章 狼奔豕突

宫门开启,孟扶摇立即惊得“啊”了一声,她前生今世,从未亲眼见过十几万人于一地混战的场面,如今亲眼见着,只觉得果然想象是有限的,而现实才是最残酷的。

前方,一片无边无垠的黑压压的人头涌入眼底,阔大的天街广场倒映宫阙如山月光如水,却是肌骨的山垒血水的海洋,起伏着一堆一堆野兽般的挣扎,风在互相砍杀的人们头顶嘶吼,那吼声也带了几分血气和杀气,红甲黄衣的禁卫军紧紧包围了黑甲金袍的京军,犹如一红一黑两条巨蛇绞扭在一起,所经之处嚎叫和­肉­屑同飞,热血与长天一­色­。

战北野云痕却是久经战阵的高手,没有孟扶摇没见过世面的惊讶,看也不看一眼只管护着孟扶摇向外冲,三人不停拨开纠缠的人体,踢飞倒落的断肢,顺手将杀昏了冲过来砍人的士兵刺死,没冲两步,已是满身浴血,满脸都是溅飞的碎­肉­。

百忙中孟扶摇回首,看向宫门内高踞马上的元昭诩,他静静高坐,不看宫外混乱大战,不看身后集结的齐王御林军,只看着她。

那一袭沉在黑暗中的素袍,衣襟飘动悠然若飞,染上月­色­星光,似九天之上仙人衣袂,而他于战场血雨中微笑挽缰的姿势,依旧优雅如前,尊贵如斯。

孟扶摇被人流裹挟向前,离他越来越远,只觉得那一线目光飘摇如柳丝若飞絮,牵牵扯扯飘飘悠悠,始终落在自己背上,灼得心也烫了烫,有点细微的疼痛。

咬咬­唇­,孟扶摇有点郁闷,这人帮人也帮得太彻底了吧,这都什么时候了,为什么还不走,还在替齐寻意筹划?她并不怨恨元昭诩站在自己对立面——政治选择,不关个人情感的事,从某种角度来说,还是自己坏了他的事呢。

张张嘴,孟扶摇很有大叫他赶紧跑路的冲动,但想了想沮丧的罢休了,元昭诩那个人,凡事都有自己的决断,不是她说就可以改变的。

轻轻叹息一声,孟扶摇无奈的转头,眼角忽然瞥见元昭诩怀中钻出个雪白的肥球,很欢欣的对她摆了个“好走不送”的姿势。

孟扶摇黑了脸,大骂,“丫丫的死耗子!”

战北野立刻瞪她,“好端端骂人做什么?”

“哎,你还不如那个死耗子!”孟扶摇无名火蹭蹭蹭的冒,倒霉的战北野愕然看着她,不晓得她哪里吃错了药,尽和耗子过不去。

三个人穿行于混乱的杀戮场,见有人扑过来不管是谁就是一刀,以三人的武功,这些士兵已经无法伤到他们,眼看着渐渐出了广场,还有很多京军和禁卫军据着街道在混战,孟扶摇舒出口气刚要说话,身边云痕突然无声无息倒了下去。

“哎呀!毒发了!”孟扶摇一伸手接住他,看见少年如雪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连额上细细的血管都能看见,长睫下一层淡淡黑气氤氲,是毒气上行的征象。

孟扶摇把了把脉后推给战北野,“他原本就有伤,一直撑着口气坚持,先前宫门前为了护我耗损过巨,早已是强弩之末,赶紧得去救治。”

“去我的驿馆吧,我那里有上好的药,也可以叫人去买些得用的药来。”战北野扶起云痕,孟扶摇点点头,往战北野手里塞了颗药丸,道,“先喂他吃一颗。”

战北野接过,给云痕喂药,刚刚转过头去,便见孟扶摇一个猛子蹿了出去,几步便蹿到广场南侧一个巷子里,跑得那叫一个狼奔豕突,战北野大怒,喝道,“你这­奸­诈的女人——”一把负起云痕抬腿便追,孟扶摇头也不回,风一般掠过巷中混战的士兵身侧,大喊,“兄弟们,将军传令,那个追来的黑衣人是个­奸­细,谁生擒他赏黄金万两,杀了他倒扣白银一两!”

利令智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本就打得昏头涨脑的士兵还没辨清这个“将军”到底是己方的还是敌方的,便下意识的挥刀而上,很快堵住了巷口,闪亮的刀光在夜­色­中挥舞出一条条雪­色­弧线,拥挤着要“生擒­奸­细!”战北野追到巷口生生被他们堵住,不禁大怒,衣袍一掀抬腿便啪啪啪啪踢飞七八个,飞出的士兵半空中喷出鲜血,在黑压压的头顶上空下了一阵血雨,惊得众人呼啦一散空出一条道来,然而便是这么一耽搁,轻功原本就相当不错的孟扶摇早去得远了。

战北野怔怔在巷口站了许久,半晌,恨恨一喝:

“女人,你逃不了的!天涯海角,本王要定你!”

风起太渊 第四十五章 星辉将升

孟扶摇上蹿下跳,在士兵头顶上穿行,眼见缠战在燕京中心的京军禁卫军渐渐少了,而京军似乎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混乱之后,重新得到了强有力的指挥,开始有秩序的反攻并撤退,孟扶摇看准一个巷子没什么人,便冲了进去,刚奔了几步便觉得眼睛一花,一道游鱼般的身影从自己身边滑过,隐约看见灰白的长脸,那人步伐极快,游鱼般一转便冲过她身侧,孟扶摇头也不回反手一抓,笑道,“叛徒,哪里走?”

那人惶然回过头来,果然是前两天在城北破庙里没义气扔下孟扶摇逃窜的姚迅,此时他一脸惶急,浑身青紫,打摆子似的抖个不休,看见孟扶摇先是吓得浑身向上一蹿,随即又露出喜­色­,哭兮兮的道,“姑­奶­­奶­是你啊……救我,救我!”

“救你?”孟扶摇斜睨他,“等你再一次背叛我?”

“那是我一时糊涂,”姚迅急得连连打恭作揖,“孟姑娘你帮帮我,以后我定然给你死心塌地办事!”

“呸,相信你我才是白痴!”孟扶摇一把甩开他就走,还没迈开腿前方突然一阵丁玲声响,随即一道彩光刺眼五­色­斑斓的卷了来,远远就听见脆得像水晶珠串落地一般的声音,带着得意带着嚣张还有点小小的怒气。

“你还想往哪里跑?”

孟扶摇一脚将姚迅踢到一处巷子拐角后,自己拦在巷子口,斜倚墙壁,似笑非笑,果然声到人到,雅兰珠像一朵被琉璃镜照得五颜六­色­的云朵般飞了来。

“人呢人呢人呢!”

孟扶摇嚼着墙缝里的草芥,懒洋洋道,“你说刚才过去的长脸汉子啊,前面打仗,人手不够,被拉壮丁了。”

“真的?”雅兰珠半信半疑的瞪大眼,忽然偏头看了看孟扶摇,道,“喂,你脸熟。”

孟扶摇吐掉草芥,笑,“那是,我是你邻居的姑姑的表哥的姨妈的大姐的­奸­夫的情­妇­的妹妹的老师。”

雅兰珠睁大眼睛,掰着手指仔细盘算着这段错综复杂的关系,想了一想突然大怒,小刀似的眉毛一扬,“你耍我!”话音未落手刀便劈了过来。

孟扶摇手指一抬,三指如戟正对她掌心|­茓­道,雅兰珠急忙缩手,孟扶摇却已变了手势,行云流水般一滑,“破九霄”第九式“神幻”,轻轻巧巧按上了雅兰珠脉门。

轻声一笑,孟扶摇将她抬手一扔,扔出三百六十度,落地时居然没栽倒,还是稳稳的手臂上抬姿势,孟扶摇笑眯眯过去,一刮她翘翘的鼻子,曼声道,“妞,我罩的人,我欺负,你边去。”

哈哈一笑,孟扶摇招呼姚迅,“走喽!”

姚迅畏畏缩缩闪出来,看见扶风国尊贵的公主被一动不动单手上举定在原地,倒抽了口冷气,赶紧颠颠的跟着孟扶摇跑,两人一路趁出人荒马乱出城,跑出好远孟扶摇才问,“你什么事得罪她了?”

姚迅苦着脸道,“她不知怎的知道我擅偷,要我去偷战北野的贴身小衣。”

孟扶摇喷的一声笑了出来,捂着肚子半天才问,“偷了?”

“我找死啊我?我死活不应,便被她追杀罗。”姚迅悻悻答,突然狡黠一笑,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对着孟扶摇晃了晃,“不过我也没吃亏,我们神掌帮的,哪有雁过不拔毛的道理。”

淡青玉牌,浮雕着代表智慧和威权的权杖,“无极”二字只有对着日光,倾斜到一定角度才能看见。

无极国的通关令。

“哈,好东西!”孟扶摇一把抢过来,拍在手心掂量半晌,仰头沉思。

天­色­已经微明,远处的喊杀声传到这里已剩淡淡的如SHEN吟般的哀声,风带来血腥的气息,肃杀沉重,拂开少女鬓发时却依旧是温柔的,遮住容颜的乱发撩开,那张脸虽经易容,轮廓依旧秀气得惊心,风因此而越发温软,宛如蹈舞。

有一种美丽造物所钟,万物因此而对其分外仁慈。

孟扶摇的笑意,这一霎有点像元昭诩,雍容渺远,有种万事底定的沉着。

“我说……”她突然淡淡开口,目光向着陆地东南。

“太渊这里闹成这样还是走了好,轩辕国又乱,天煞国我想真武大会时再去,如今,有了这通关令,我们……”

“去无极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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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渊皇朝圣德十八年九月二十三,一场失败的刺杀后,“燕京之乱”爆发,整个太渊京城陷入一片血火之中,京军、御林军、禁卫军三大拱卫京城和皇城的武装势力混战成了一团,短短数日之内,便为金砖铺地的御道天街添了上万尸体,那些喷洒出的血液,将御河和太液池染得通红,那些落入御河之内的尸体,很多天后还在不断浮出。

这是一场奇特的内乱,原本胜券在握的齐王突遭太子反攻,围住宫城的方明河京军反而被包了个饺子,太子的禁卫军围住京军一阵大杀,几乎瞬间便将局势翻转,然而眼见太子将要大获全胜时,京军突然得到有力指挥,更有一批武功高强人士突然加入,刺翻禁卫军统领,局势又再次扳回。

瞬息掠电,变幻千端,因为有心势力的参与和某些意外因素的发生,一场本可以很简单的宫变,竟然由伏击遭遇战变成了缠战,战场由宫内移向整个燕京,煌煌都城,生灵涂炭。

因为信息的瘫痪和封锁,京内的大战始终没有能在第一时间传往燕京附近城市驻扎的地方军队,使齐寻意的军队在和太子斗了个旗鼓相当之后,能够及时向北撤出,太子要拱卫京畿,不敢追击,齐寻意率军一路北上,兵锋直指,连克数省,两个月后,齐寻意在太渊之北甘州称帝,建立上渊国,年号长安,治下黔、安、黄、甘、定五州之地,至此,太渊分裂。

风云之变惊动七国,七国高层人士齐齐将目光凝聚于血火之中的太渊,在很久以后,慧眼人士史海钩沉,分析此事得益最大者,不是齐寻意,更不是国土倒霉的被分去一角的齐太子,而是无极国那位做事永远都令人失声的无极太子。

因为齐寻意打下的地盘在无极和太渊交界地带,那处地盘连紧连轩辕国,如果轩辕国有偷袭无极的打算,必然从这里借道,如今这块地盘换了主人,而齐寻意和轩辕国摄政王有过节,这个道,是无论如何借不成了。

是以有人猜测,太渊一场内战打得莫名其妙,是不是有人有心推动,这般猜测的人,都将目光投向陆地中心,露出震惊并畏惧的神­色­。

七国凛栗的目光笼罩向大陆中央那块富饶的国土,国土之上,那位独享世人众多猜测的长孙太子对此事,表现出了合理的淡定和应对,无极政宁十五年冬月,无极太子昭告天下,祝贺上渊新皇齐寻意登基,并格外大方的将两国交界处,一直没有确定归属的南羌部落赠予新皇。

齐寻意喜出望外,恭敬拜受,又有慧眼人士背后大骂其傻鸟,理由是:长孙无极给的东西,能要?

倒霉的太渊老皇于九月二十四凌晨,听见太子和齐王内乱的消息后,一急之下一命呜呼,驾崩之后的皇帝尸体留在乾安宫内无人去管,所有的皇子和大臣都在忙着站队,所有的太监和宫女都在忙着偷盗逃亡,等到两个月后,尘埃落定之后的太渊朝臣想起老皇,派人去收敛尸体时,尸体早已烂成了腐­肉­一堆,整个乾安宫内爬满了蛆虫,老皇烂成窟窿的双眼空洞的望着天空,烂出颗颗牙齿的嘴角似在微笑,永恒的笑着这世间的贪欲、争夺、以及因此带来的富盛王朝的毁灭。

事后有人概叹,齐王明明准备充分,把握十足,最后却没能一举夺得天下,反落得僻居一地,最终做了无极国的儿皇帝,有人将之归结为时运不济,并振振有词的寻找例证,“你看,那场火,若不是信宫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和纷乱,太子早已死了,哪里还有后来的燕京之乱?

是的,那场关键­性­的,决定整个太渊国势走向的冲天烧宫大火。

没有人知道,那场火,以及导致太渊分裂的原因,只是因为一个女子突然生起的一个主意,而她的大胆、无畏、敢作敢为,于圣德十八年九月二十三夜,第一次真正绽放出无限灿烂的光芒,照见了一个国家暗淡的未来。

正如孟扶摇当时也不知道,虽然她现在还是个小人物,一不小心就觉得会被人碾死,但她的每一步伐,都在走向七国政治漩涡的中心,属于七国的青史黄卷,最终要空出留白等待她的挥毫,那些注定充满­阴­谋、权欲、争夺、杀伐的传奇,始终要等待着她来谱写,没有别人可以代替。

圣德十八年冬,孟扶摇逃窜于途,窜入了太渊邻国无极。

她进入无极国境之后不久,无极国太傅一行返回国内。

星辉将升起于五洲大陆中心,属于他们与她的故事,此刻终于开端。

而更远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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