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木精长灵吓到你了么?我正在向它问路,你一来就要砍杀,把它给惊走了!”羽挠挠头,不知事出何因。
多兰向前挥手,示意人们继续赶路,奇道:
“阿羽,这是什么妖物木精,一见面就要取我的神气,我以为你和盘师已经中了暗算,只好拼命啦!”
“没有没有,这就是一直在呼唤盘师的木精长灵,它借盘师的花藤引路,帮咱们走出了水泽呢!”羽委实不明白,怎么和自己好好说话的木精长灵,忽然会去伤害多兰!
而在大车上歇息的盘凤,却始终不曾醒来,羽探其灵息,竟已然陷入深沉的修炼之中,外界的诸般声象根本无法干扰她。
盘师能安心开始修炼,定然是体会到这里已是长灵木精统御的界域,除了木精以外,一切不利的外物都不能进来。这天然的木行界域中,该比自己勉强聚集的界域更利修行吧!
羽暗暗高兴,将盘凤的情形告诉了多兰。多兰知晓没什么大碍,当然松了口气,可心中的疑问却一直不得开解:
“阿羽,既然有长灵木精的护持,那咱们走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到弱水河边?”
是啊,羽想起,自己方才也将同样的问题问向长灵,而长灵温和地笑着,总不仔细回答。
它沉稳可亲,还主动招呼自己,这树林中的万千木精都要听它的使唤,要不,我干脆再去问问它?年轻巫师给不丢招呼一下,想透几分神识出去。
呀!一声暴喝,打断了两人的沉思,是队伍前方报了警讯!
一株洁白干净的树木耸在地上,拦住了去路。
其实,宽阔平坦的大地上,随处都可以行走,粗不过半臂的树茎,如何能拦得住人们的去路?
可整个部落就是被阻在了这棵白树跟前。这树随随便便立在那里,既不很远,也不很近,不太左也不太右,可无论你向那边走去,它都在你的前路上站着!明明它又只有几片稀疏半枯的叶子,连头顶的阳光都遮拦不住,而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它的笼罩之下!
阳光直接映射在它的树干上,稍做停留,就直接穿透过去,一点阴影也没留下!
在多营勇士的眼中,这白树虽然存在眼前,但定神望去,却恍恍忽忽不辨踪影,手中的长弓利箭无论怎样也瞄射不上,心中好生难受!
几个刚刚成年的年轻勇士眼前一花,嘴角竟溢出了一丝鲜血!原来光是拉弓瞄准这棵怪树,都让他们受了暗伤。
部落巫师岂会容忍这妖术害人!
如春河破冰般清脆的咒音,从羽的嘴里哼出,空洞的天空慢慢弥起一层绿雾,在足以让人欢欣畅快的湿润里,雾气飘荡转动,把天空装扮得翠意盎然。
这一层湿气带来了宁静,面对那株白树的惊慌,渐渐散去,人们从惊慌中醒来,看阿羽长老离群而出,一步步走向那白树,在长老的身边,成片成片柔和灵动的绿影飞舞,影子慢慢释放,消化在虚空中。
人们注意到,天色在长老施咒之后就开始变化成半透明的青光,周遭似乎陷在了一个绿色的梦境之中。
这就是长灵木精的界域啊!羽衷心地赞叹着,如果是没有木精亲近护持的人,轻易靠近这里,都会受到禁锢,如果企图反抗,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
部落的人们不知道,就是这个化身为白树的精灵指引下,大家才走出水泽来到这里,现在,是不是要谢谢一下,请它放开界域,让咱们去到弱水河边呢?
羽双手抚胸,以最为恭敬的大礼姿势,向这位统御无数木精、结下木行界域的长灵透出念声:
一路至此,多亏了长灵的护佑,多营全族以对天地大神的敬意,向您致谢!
微妙的沉默后,青色的天空中荡起一缕飘忽的光亮,在多营族人头顶轻巧地盘旋一圈,停在了羽的身侧,一个疲惫而浑厚的意念传了过来:
能散开禁锢的解禁术啊,你一个凡人竟会施放?呵——离开此界太久,世间凡人也能受到神尊点化的事,我都有些忘了!你以近乎半灵的神通,帮这些凡人解开我的界域禁锢,对自己一些儿好处也没有,依你的修为,难道不知道在同行木精的界域里,炼神化气一刻,可当世间修炼十载么?
是啊,多谢长灵一片爱护!我耽误些功夫不打紧,反正现下有一位同行的巫师正在修炼,她受您的呼唤长路跋涉前来拜见,实在是辛苦了,还请您多多照顾!顺便,咱们多营族正要借路过去,不知道长灵方不方便……
念着对方的引路之恩,羽极其谦恭有礼。
恩……这样,有你世灵相托,我就对她放宽些,唤灵所必须敬献的精魄干脆剩下三分,留做印迹吧!如若修炼得法,百年后转灵,也能少些炼化之苦。那,现在,世灵你御下的族人,是要过那弱水河边去么?
木行长灵不清不楚说了这些,羽听不太明白,但总算知道对方应了自己的请求,允许多营穿过他的界域,心中自然高兴得很。
木灵的传念刚来,数丈以外的绿光就开始晃动不止,继而慢慢裂开小口,一些天光和水声从那里仿佛传来,正是一条去路!
请多兰族长赶紧带大家过去,羽自己留在原地,继续向木灵请教:
能受您的照拂,真是我族的幸事,还敢问长灵,您说的三分精魄、转灵炼化,可是一道修炼的法式?嗯,还说我是世——灵,都是什么意思呢?
呼——界域空中猛然闪过一条暗碧色的咒纹,纹印过处,不可量数的粗大木精奔腾而出,对着羽怒目而视!
在周围多营人们的眼中看来,那棵高大的白树倏地退回虚空中,取而代之是无数条蔓索密布周围,让人心虚的压迫,如一张暗网从某处侵袭而来。
快!多兰首先察觉到异样,催促人们快些脚步。
“你怎能这样?身为神尊亲选的世间长灵,神性虽然不济吾辈,但也不能心存如此大不敬之心,说出这么不着道理的言语!”
羽简单的问话,竟莫名其妙激怒了木行长灵!
“这,这不敬之心,您从何说起呢?”年轻的巫师涨红了脸,非常不好意思:难道自己无意中犯了别人的忌讳?
“还有此问,更显你的无礼!初入神门时印刻在你魂魄里的神规呢?都被你的不敬之心磨灭了?你当真连神界最粗浅的道理都不懂得?你,你,你,先将神魂印记交给我看看,我就不信天道变幻,连世灵都能不受神规灵誓的约束了!”
一道青芒披着怒啸而下,直取羽的眉心。那里,正是羽透神出念的窍|茓,里面直通魂魄所在。
哼!喝!年轻巫师身周迸起三道奇光,或黒或红,齐齐迎了上去!那青芒即时受到阻挡,无论如何进不到三尺之内!
同时,在人们所不能感知的虚空中,龙魂咒念如霆雷般震响:
“好家伙,老实不客气啊!你的什么神灵誓约,谁有空来理会?就咱家这位的精魂,凭你也敢来乱碰,真想我们兄弟给你,给你……”
不丢仔细看了看前面玄光,感觉两位玉兄并没出动狠手的意思,那自己预备的几道龙炎自然也要等等再说——
嘿嘿,虽然火行最不惧木精,但那个大胆木灵出动的青芒中,俨然有天道极至的气机存在,不容自己这未出角的小龙去侵犯。唔,这一次,还是让尊为神器的两位玉兄先去挡挡,小弟我在后面骂骂,找机会偷袭一个也是好的!
见到这么多强盛的气机出现,那幻身为白树的长灵木精还真的吓了一跳!它方才不惜出动摄魂神咒,实在是维护天庭神规的严厉所在。其实,同为木行长灵,虽说对方不过世灵之身,但那非凡的气势,上下护卫周全的气数,可以想见到未来无法估量的运道,这个叫做阿羽的世灵,最好应该多为结交的!
而那个木行女巫师先前允诺,奉献出精魂让自己助她打开沼泽死路,自己本来不待理会,可天庭纷乱四起,自己为太嗥尊神交待的差事耗费无数精神,恰好有些世间的供养送来,也算双方的机缘。要不,那女巫师修炼三世,也未必能得到天道眷顾!
远在隐界的自己分出神力,为世人在地啸水泽之间引出一条生路,今日正是要来圆满机缘、收纳供奉的时候。如果呢,阿羽世灵定要为女巫师说情,让她多留下几分精魂,印记更加齐全,也不是不可以。但,身为木行世灵,竟以不记得尊神的神印做为推脱借口,这简直是大不敬!
神规在天,如有藐视者,诛! 没办法,长灵木精默然收了幻象,神力从遥远的隐界慢慢推了过来——世灵做乱,毕竟是不得了的大事,那边的差事,只好先缓一缓了。
随着神威涌现,界域中的各类木精浓重如水,其他的任何存在都淡化于不断提升的木行神力中。而此刻,还未走出界域笼罩的多营族人,全身上下都已沾满苔屑,如果不即时跳动,不断滋生的草蔓就要爬满全身!
多兰心下大急,跃身起来展开双臂,揽住族人的臂膀猛推,最后十几人踉踉跄跄,纷纷跌挤到界域以外。随后,他旋身而下,立定裂缝处探出长刀,刀气纵横荡开,数十根企图堵塞裂缝的藤枝纷纷断裂崩飞。
回首望去,数十丈以外,阿羽仍在和那个强大的“隐身”巫师对峙,在一旁,是昏睡中的盘凤。方才,在阿羽的暗示下,出走的人们暂时没去推动盘凤躺卧的大车。
看着四下密布的青气,多兰心里暗叹:如此霸道的木咒,怕连多思长老都不愿正面硬撼!阿羽啊,只要你稍微得空,将那巫师的身形逼漏出来,我这把黑石刀必可斩他!
正沉浸于体会天庭神迹的年轻巫师,没注意到旁人焦急的目光。
这木灵虽然不住责骂自己,可他责骂得越厉害,就越能看到无上神力所引发的奇景,那感觉好生亲近熟悉,似乎在不经意间,自己神魂最深处的某些记忆已被激发起来,强烈的要去了解那些记忆的急切,甚至让羽于来不及追问长灵,自己何以被认定为触犯神规,这浩瀚纷繁的神咒不止,那心内的激动不坦现真相,自己简直就没法分心去想其他的事!
羽大概知道,只要自己和盘师留在这里,长灵就不会为难多营族人,而盘师正借着木行界域修炼,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就多好一会儿。存着这样心思的年轻巫师,完全放纵在窥探天机的欣喜中。
隐藏在湛绿光芒里的长灵木精,不紧不慢,以神力勾划着咒符,任着那些凡人走出界域。在预备神咒时,需要干干净净不受惊扰,这些微弱的凡人,最受不得神力压迫,鲜血淋漓死掉几个,没的伤了太嗥尊神的清誉!
只是,长灵免不得为今次之事遗憾:非但要与这么超凡的人物结怨,还要消耗掉神尊赠与的、为数不多的神力——哎,多事之秋啊,运数不顺啊!
正要开始一场争斗的双方,根本就不了解对方的误会所在,一个专心要打,一个坚信自己行事端正,不辨自明。只可怜身畔那几个伙伴,知道这是无谓的打斗,但怎么说得清?那边的神物自傲不凡,这边这位心醉神迷,谁听不见任何传念,玄玉指琮险些要喊破了神魂,也只能在主人凝炼专注的神识外打打旋儿,传不去半分消息。
怎么办,怎么办?
那还能怎么,咱们先去打一下,玉兄,如果刚好能收那家伙进来,也算不小的宝贝到手吧!
哼,这可是天神亲点的长灵,专为掌控世间木行之力而生,如果能我收了,那我不成了尊神了么?再者说,他现下使的可是纯粹的神力,如果一高兴,把我们哥几个收走,那还是可以的!你今后就在太嗥神宫中,做一根不吃不睡的顶天龙柱,美得很吧!
……
几个还在商量,木灵的神咒已经做好了大半,本已碧绿透顶的界域,竟还在收纳从各处涌来的无数木精,绿色越来越深,界域笼罩的范围却愈加缩小,诸般事物上粘连着的绿色,一分一分褪却,全数向羽的身边集中。
原本为阿羽顶住界域出口的多兰,眼睁睁看着那绿色梦境错身而走,继而弥合无缝,让自己的刀势无所指向,只能让阿羽和盘凤身陷险境里面!
但那绿境甚至连盘凤也不愿理会,当绿色深做深邃的黑色时,盘凤也被推出界域以外,北方水泽寒冷的天空,仿佛忽然撕裂开去,一条不知来处的黑影,突兀地刺向大地,不偏不倚,正正吞噬了多营部落的年轻巫师!
阿羽长老!哥哥!人们焦急地呼唤,竟不知道该如何去解救,而那处可怕的裂缝,竟能在数丈之外,阻住人们前行的脚步!
这已不是普通的木行界域,根本就是天神的神域!以俯瞰世间万物的尊严,足以让天地为之裂变,深绿至黒的极度领域,凡属木行之物,皆要前去以供差遣,而不属木行的外物,尽被排挤在外,有妄图靠近染指者,只能以自身的魂魄生命以为供奉!
明明是运点神力,惩戒一下此界中的世灵而已,怎么把神咒做得这么大,简直有些收拾不住了呢?
其实这也是木行长灵的疑问:那为数不多、要用在正经差事上的神力,实在是不容浪费,可偏偏那阿羽世灵,一星半点的神咒过去,一点该有的反应也没有,反而双目湛光、愈见精神,那神情就是在说,来吧来吧,把这有趣东西一并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身为尊神的近侍,代替收取神奉已有多年的木行长灵,何曾受过如此刺激!在诸界之中无坚不摧的神力,被一个小小世灵当作有趣的物事而已,那足以压毁神魂印迹的力量,不过是缠绕在手边的一缕青花!
罢了罢了,我还留什么,拼着受些责骂,一并施将出来,擒下这阿羽听候神尊发落吧!长灵终于将真身跨进人间,随身而来的神力半分不留,全数去完成那神咒的最后几点符划!
一直轻松面对长灵责难的年轻巫师,终于凝重起来,自己本来欢欣鼓舞、不受滞碍的灵力,也实在受不起这么无止境的木精环绕,仿佛一直在风中飞翔的鸟儿,终于发现那风儿狂暴起来,也会吹断自己的羽翼!
对木行精灵的御使,竟然可以这样指手画脚、高高在上啊!难道木精们都心甘情愿么?羽有些不能理解,却来不及认真思索,这个原来还感觉亲近的力量,已变得如此陌生,那埋藏在自己心神深处的悸动,留到以后有缘再去探寻吧!
羽轻捏灵印,眉心处亮若朝阳,近来修炼大成的寒玉灵气,如阳光一般蓬勃而出,随着心念运转,集结着无数精巧动人的印符,凛然迎上那从天而降的神咒。
阿羽——盘凤一声惊呼,猛然从沉睡中醒来。
此刻神咒即将大成,一道碧黒如深渊般贯穿天地,那熟悉的寒玉灵气,在里面微弱地回荡着!女巫师惊得花容失色,泪水立时冲出了眼眶:大神啊,我在梦中所见,竟是真的!长灵果真将我抛却,(奇*书*网^.^整*理*提*供)转而迁怒于阿羽!
这如何使得!我为报答多营部落守护南方森林的恩德,自愿以精魂为奉物,呼唤木行神长为多营在北方水泽中辟开一条生路,现下到了最后一步,只要我实现承诺、供上精魂,人们立时就能去到弱水对岸!
阿羽,阿羽!女巫师浑身绽放绿芒,努力向神域靠近:这可是来自天神的神咒,你如何抵挡得了,我让他收取魂魄便是,何需你这么拼命!
可惜女巫师的声声呼唤,根本就传不进去,而神域中的一切影象,也渐渐深沉至不可见。同时,大地开始动摇,本来已被人们抛在身后的北方水泽,再次从地底下浸出,不一会儿就爬上脚背,向上蔓延。
这是什么怪事,咱们该怎么办?望着四下茫茫一片水泽,女人们慌忙抱起自家孩子,无助地望着身边的勇士们。
这莫非是引路木咒的幻境?盘师,盘师!快快解咒啊!多兰向数丈外的女巫师大呼到。
正以木行灵力抵抗神域压迫的女巫师,隐约听到人们的呼叫,她张望过去,心中不禁一凉:这不是幻境,而是真实的水泽泥沼!那引路的神咒,已被长灵收走,大家只好重入险境!
盘凤咬住下唇,十指微微颤抖:阿羽,你在里面好生应付,我,我来把这条生路,重新给找出来!
“不用着急,大家随我走!”盘凤振杖高呼,领着人们尽量远离木灵的神域。
人们努力从泥泞中拔出腿脚,互相安慰着:阿羽长老修为深厚,和这里的巫师较量法术之后,很快就来和咱们汇合!
多兰和御风勇士,三两人扛一辆大车,跟随在后。
走出大约百丈,脚下竟是越来越软,冰冷的泥泞已经漫上了膝腿处,那水泽如一头饥饿的沼泽怪兽,想要吞没多营部落么?
终于,队伍中响起了女巫师坚定的颂咒声,清晰可见的绿色从苍白的水泽中浮现,已被神力榨取干净的虚空中,重又有了欢快的木精,它们缠绕在人们的脚下,不断生发出结实的树藤,那快要结冰的水泽,被它们当作滋养的沃土。
树藤由少而多,渐渐丰盛繁茂,最后长成一个巨大的藤台,稳稳承载着部落。盘凤立在藤台正中高处,缀花木杖向北方不住点划,这藤台如有灵性一般,缓缓向北而去。
“多兰大哥,我哥很快就能赶上来么?”小莘含着眼泪,扯着衣袖问多兰。
摸摸小姑娘的头顶,青年族长坚定地道:“那是自然!等大家找到歇身的高处,我立刻随盘师回来接应阿羽。” 毕竟,就算有着御风术的第一勇士,在这漫漫水泽中也无法立足,只能依靠盘凤的浮藤术才能回来这里。
腐软的水泽淤泥在藤台前粘稠地翻滚,似乎并不欢迎这不期而至的闯入者。多兰俯身台边,弯身抄了一把泽水,凑在鼻下闻了闻:
“多胡,你们几个来一下!”多兰细细辨别了泽水的气味,招呼部落的老猎人过来。猎人们交头接耳,悄声议论了一会儿,迅速将族长的命令传下去。
片刻后,女人和小孩们被集中到盘凤的周围,在藤台的边上,站满了警惕的勇士们,他们搭弓上箭,对着某处开弦待发。
盘凤看一眼多兰,知道他必定发现了什么,但无论如何,有多营勇士相护,必不会伤到人们。
女巫师左掌轻拍花杖,杖端颤了几颤,凸起一处褐紫色的软尖,那软尖迎着北风,抖擞几下就脱离开木杖,顺风朝部落的来处飞去。
盘凤毕竟还是不放心阿羽,让这灵犀小枝去接应一下。
小枝借风行到半路,忽然停了势子,前面已是可怖的神威,再要去,这木行灵物就会被神力化掉。小枝颤抖了几下,最后啪的一声落在水面上,动弹不得。
是啊,毕竟是源自世间气机的诸物,怎么抵挡得了无所不至的上天神通!就算是木行世灵,也只有不出五成的天灵,在完全纯粹的神力面前,应该只有甘心降伏的份啊?
来自天庭的木灵,苦闷地纠缠着世灵阿羽:
我的神通出尽,连世间界域都险些被我撕裂,对方还是老老实实站在那里,不过用一团白脂似的灵光,左右晃荡几下,仿佛这漫天神咒,是拿来欣赏玩耍的!
怎么回事,是那两个破败玉器和幼龙在捣鬼?不对啊,他们想要对付尊神神力,怕还没这个修为胆量,莫非是我看走眼,这个阿羽,竟不是凡间世灵?
“自然不是,你看我自小长在南山,怎么会是你说的世灵呢?”
原来木灵在意念之间,不自觉把这个疑问传递在神域中,羽立时探知,赶紧传念过去,加以辩解。
这个传念的机会,羽可是等了好久。从对神域威严的最初迷乱中觉醒后,年轻巫师就感到处境不对,但那长灵一味施展咒法,怎么喊也喊不听,召唤出这个绿得发黑的木界,又强横得没道理,自己能够自保已经不错,哪里能挣脱出去解救部落?现在正好,他终于发现认错人、不对劲了吧!
“木灵尊长,除了你,谁知道什么是世灵呢?我现下不过做了部落的长老,哪里来福气当你的世灵、通晓你的神规呢?”
“你,你怎么不早说?” 莽撞的木灵开始后悔了:“你不是世灵,我来惩罚你作甚么?我把尊神的神力浪费在你身上,那一大堆隐界的差事怎么办,怎么办?”
“等等,也不对啊,”木灵大吼着:“你如若不是世灵,又会是哪里的来头?能抗拒神力的,会是一个凡俗巫师么?你,你怀里这么多神器,还有火龙护体,是不是那个大对头专门派来拖累我的?啊,苦啊,苦啊!呜呜呜呜,我怎么这么蠢笨,被你个小小神侍骗得这么惨?神尊,你可要给我做主,他们,他们欺人太甚……”
深黒的界域里,震响了那长灵的嚎啕之声,最初猛然暴发后,竟渐渐小声了,到后来漫天绿色迸散,界域也化解开去。显然,这个倒霉的长灵不愿长留此间,哭着退回了天界——反正神力已经耗尽,又奈何不了这坏小子,到神尊面前再去辩理吧!
眼前一片光亮刺眼,神识内外陡然轻松下来,羽愣在半空中,心里好生不快:
这场打斗,真是冤枉,那长灵一会儿要收取盘师魂魄,一会儿说要惩罚我,到最后倒自己哭着跑了,好像谁欺负了他一般!说实话,自己老老实实,连指头也没动他半根,究竟谁在欺负谁呐!
嘿,不丢,你怎么也不去咬他一口?羽有些气恼,一掌向腕间拍去。啪!手指扑了空,总在那里睡觉的家伙竟然不在原地待命!
昂瓮——愤怒的龙啸响彻四周,炽热的狂风左右涌起,卷得羽不由地转了几圈,本来缓缓下降的势子重又上去。
不丢,人家跑都跑了,和谁打架呢你?咦,大伙儿怎么都不见了?羽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周围的巨变,怒气顿时勃然而出,双手分别抓在虚空的不同方位,指缝间迸发无数繁奥的术符,将天地间最可怕的霹雳之力,向着不丢怒吼的方向击去!
这是年轻巫师学成天地雷术后,出手最为凶狠的一次!哪怕是在面对不可捉摸的神域,羽也总是留有几分回旋的气力,可眼下,这般险恶的情形,竟让羽燃起了狂暴的怒火:
水泽之地明明已经穿越,怎么又会出现,那也不说了,看远处盘师的极等木咒,已经带领大家远去,可怎会有这么多水泽凶兽,直直向部落追去?
如此恶心丑陋的水兽,顶着一丛丛杂乱的腐朽头角,从水中密密麻麻地冒出来,而如青犀般披被厚甲的躯体,在泥沼中灵活快速穿行,混浊的水泽随着巨大的碰撞之力泛起层层的漩涡。
有几条不知好歹的,还试图跳起来撕咬年轻巫师,半路上就被不丢阻拦下来。
可是,连小不丢那么烈的丹火,也不过在那疙疙瘩瘩的厚甲上烧了几个坑洞,滋滋地冒些水烟后,那些巨兽没入泽泥深处,跟随兽群向部落的人们潜去。
那里,隐隐看见勇士们手起箭落,正和几头冲在前面的恶兽搏斗!
是个什么破烂木灵,不带我们穿过水泽也就罢了,何苦要招来这些水兽,当真要我们的命么?
喝——愤怒的清啸声竟盖过了不丢的低吼,羽的身形化作一片耀眼的白芒,带着疾风呼啸,霆雷震撼,暴闪出一道道玄光煞气,向泥沼下拼命躲闪的水兽追逐而去。
和不丢的炎火不同,这是水行灵物无法相克的天地杀力,哪怕它们钻得再深,躲得再快,一个个煞雷也能炸在巨兽厚甲最软弱之处,并直透腹内,甚至隐隐的,那霆雷还能撼动魂灵,把最恐怖的痛楚散播在里面!
那是某个封印玉器,从持续了小半日的天界神力压迫中解脱出来的怨气,为了发泄一番,它竟在主人的寒玉灵力中附加了自己的威势,那势力随雷霆发出,别辟蹊径进到无知兽类的魂魄里,将封印的杀气点在上面。
来自上位神物的封印威势,虽然略逊于尊神的神力,但面对世间凡俗灵物,总有压倒一切的可怕——魂魄被收进封印异空,可就是永生永世的折磨!
被新鲜人肉引诱过来的泥沼腐兽们动摇了,吞噬血肉的渴望依然在折磨它们,但那可怕雷霆传来的痛苦威胁着:如果赶快不退走,莫说肉身要被劈烂,可能连魂魄都将不保,这可有些不划算啊!
它们互相碰撞着腐烂的头角,把心中的害怕传递开来,这些意念依次走远,最后统统归拢到一堆特别巨大、特别败坏的烂角上。这是一只大得有些过分的沼兽,数十丈的身躯妥当地埋在水泽最深处,当索命霹雳击来时,自然有年轻结实的小兽为它抵挡!
可现在,它们居然害怕了,不敢抵挡了!哼,追了这么久,好容易开条路过来,一点雷火就怕啦,百年的修炼,都修到ρi股上去了?年老的沼兽首领不满地回应着:“去,全部上去,好歹把这巫师拦下,让我亲自来抓这边的鲜肉!”
远处,一直在和“鲜肉们”周旋的巨兽退下了。
它们坚硬的厚甲根本不怕任何刀斧砍劈,单单那对枯黄的小眼抵不住多营勇士的利箭,所以不敢靠得太近,只跟在周围伺机而动。
但渐渐的,“鲜肉们”已经快到河边,再不得手,只好眼看他们进到弱水中,那这一路真是白辛苦了!幸好此时,由首领亲自出手,凭它老人家接近五百年的修为,拿下这帮鲜肉肯定没问题!
巨兽的小眼中迸射着兴奋的绿光,纷纷从浮载多营族人的藤台边消失,转而对上了那个挟裹风雷而来年轻巫师。
轰隆轰隆,冰冷的北方水泽痛苦地翻吐着泥浆,把自己的身躯贡献给沼兽和天地巫师当作厮杀战场。
一股股浆水和着恶臭冲上空中,想把那个飘飞的身影冲击下来,可那身影就如流水下的气泡一样,越去压迫,就越显从容灵活,容不得半分外邪入侵。漫天喷吐的恶水,得意地窜上空中,又灰溜溜散洒下来,把一个个仰颈啸天的沼兽,淋浇得臭不可当。也不知是你喝了我的口水,还是他吞了你的胃液,更要命的是,那个人儿还要震发霆雷,正好顺着张开的嘴巴轰进来,真是苦痛啊!
听着儿孙们慌张的吼叫,老沼兽昂首耸角,加紧向藤台冲打过去,可惜每一次,那里总有上百支利箭,齐刷刷对着眼睛射来,虽然有五百年的厚眼皮,也不敢啊!
鲜肉呵鲜肉,我定要吃你们下肚!老沼兽嘟嘟囔囔,抖着腹甲下松弛的腐肉,吟叫到:出来吧,你们几个,藏了这么久,也该动弹一下,去把这木台子给我拆了!
沼兽的话语不过类似于搅动腐水的咕嘟声,旁人并不能听懂,但它宽大的背甲上,却掀开了一条小缝,几条人形阴影毫无声息滑了出来,在翻腾的泥水中一闪,瞬时没了踪影。
为了遮掩背后的秘密,老兽挺起软沓沓的身体,三只前爪扑腾扑腾,沉重地击打着水泽,一团团泥浆四面溅起,晦暗的天空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嘶欧——老兽击水之时还不忘做势要扑,引得藤台上的多营勇士纷纷将长弓瞄了过来。
多兰松松地提了两支长矛,绕着藤台不紧不慢地踱步。他根本不看那群腐烂的水兽,而认真关注藤台中间的女人和孩子们。他的目光坚定有力,慢慢看过每个人的眼睛,虽然一言不发,但微笑始终浮现他的嘴角,就算最慌张想哭的孩子也不由安定下来。
百丈以外,阿羽长老虽然被大群灰暗的沼兽围困,但那轻逸的白色身影时不时从中飞腾出来,凌空还要盘旋几圈——看来长老轻松得很,好像是刻意留在后面,为大家缠住了那堆恶心的腐兽。
盘凤坐在高台上,看看多兰,看看阿羽:多营部落遭逢如此大敌,这两个族长和巫师倒像在春日小猎,从容不迫,应对自如,那么的危险,竟如儿戏玩耍一样!哎,难怪多思长老当初放心,托付了整个部落给他们!
此时,她的浮藤术也到了旺盛的顶点,藤根粗壮厚实到极处,已经开始再度生根,每条小根舒展,都在泥水中同向划动,帮助藤台更快地向北方浮去。
向北,不出十来丈远,混浊的沼泽已经到了尽头,一道清澈碧绿的河水,将沉泥杂物等诸般污秽,统统格阻在外,它那美丽水面所倒影的,是茂盛的北方高山森林,那里是烈山敌人的领地之外,部落能够得以喘息修养的乐土。
妖兽,受死!两道寒光挂带风雷之声,直取那沼泽老兽躲躲闪闪的小眼!
是多兰!不知何时,他已跃在藤台外的高空中,两支长矛刚刚消失在手上,便已出现在沼泽巨兽的跟前。
显然,这带着风呼雷啸的攻击,不同于寻常射出的利箭。沼兽正要重施故技,以坚硬的双爪抵挡眼前,但矛尖顶上的寒光先行跳起,震得它半身麻软无力,双爪举到一半就不能移动分毫,只好任凭长矛穿刺而来!
是勇士雷矛!多思长老取自春祀巨熊的长牙,刻化了风雷法阵后,本待请到其他三位盘龙长老把长牙空白的部分填上,最后留给四大部落少年勇士使用,但部落遭逢变化,一直未能实现这个愿望。现在多兰干脆将它用来刺杀沼兽,也不枉了长老当日费心刻化的苦功!
投掷雷矛要耗费的精神气力极大,为求一击必成,多兰一直等到部落即将脱离沼泽的最后时机才行出手。矛出伤兽,他却因此脱了神气,连御风跃下的灵力也没存留,身形凝滞了刹那,跟着就是一歪,要从高处跌落下来。
多兰族长!几位御风勇士弹身跃起,赶紧出手接应。
恰在此刻,一道潜伏已久的暗光,现于多兰头顶之上!这是泯灭了一切声息的阴狠雷霆,趁着多兰气力尽消的瞬间,赶在旁人援手之前,要取这条性命!
同时,双眼已被刺伤的沼泽老兽暴出了震天的痛吼,人们被震得心惊肉跳,除了修为较深的勇士,没几个人能注意到藤台之上青年族长的性命之危!
去!大盘女巫师一声清咤,多兰的肩上忽然扬出一条青索,呲一下扭转缠绕,正好空空地捆住什么,那点离着多兰天灵顶上不到三分的阴火,竟怎么也透不下去,任多兰的两只指头把它拈住,撮暴散开。
惊风战气!多兰他早有所感,故意在搏击沼兽时露出败象,果然引得一旁的杀机现身。只是这指拈隐雷,真正耗尽了最后一分气力,他重重摔在兄弟们的臂膀中,虚弱地叮嘱:“多凉来了,逆风放箭!”
是的,是叛徒多凉,他的法术自然有几分小人之气,多兰一接那雷,就能断定是他。
可多凉再要躲在水下某处用隐雷偷袭,却再不可能。只因天地雷术中,唯有阴狠的隐雷一术,要动用到巫师体内的阴阳脉力,施放一次隐雷所耗用的阴力,巫师要等到第二日上,才能流转回来,这是多兰早就知道的。
现下多凉只好施展其他的风雷法术,而雷炼风行,哪里有风,哪里就藏有施放霆雷的巫师,勇士们山中逆风狩猎练就的箭技,正好用来对付他!
盘凤与多凉交手数次,也看出了这道雷术的来历,她皱了皱眉:这个恶徒,居然有本事追到这里来!但这沼泥之中,他如何能藏身的,是有什么厉害人物帮他么?
想到这里,盘凤心里一紧:糟糕,阿羽独自在与沼兽周旋,可别中了这帮人的暗算!我们隔着太远,又帮不上忙!
她着急阿羽的安危,本来就已疲惫的神识免不得慌乱起来,眼前没来由地一阵模糊,瞬间竟掌控不稳极等藤术,连手中的花杖也变得沉重,青翠的杖尖软软地枯萎下去,继而幻化变色,长做一条白蛇紧紧缠住手腕,那蛇一面蜿蜒上肩头、一面以巨力拉扯着女巫师的身体向藤台下倒去,还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低吟:
何苦去前面送死呢,那弱水可是好过的么?算了,就此好生歇息,醒来时就回到南方老家了,下来吧,下来吧!
女巫师点点头,娇躯就此没了气力。她侧眼看着自己半边身子被一层苍白色火焰的缭绕,面上还带着恍惚的微笑!
烈山贼!
虽然人在远处,羽还是发现了这边异常的火精闪动,清越的喝声压过了沼兽的吼叫,震得盘凤身上嚣张燃烧的火精一阵动荡,紧接着,不丢的黄影出现在女巫师身边,大嘴一吸,将火精全数收纳进了龙体内。
盘凤身上一凉,神念立即清醒了些,猛咬舌尖,噗——鲜血喷在花杖上,枯软的杖身重又涌出欢快的青光。青光自行凝结成印符,旋绕在女巫师眉心,飘过眼睛时,那中间的迷茫已经消失不见。
啊,啊!沼泥深处传来两声惨叫,一个是迷神咒被破的泽族老巫师,一个是火咒被收的少暇,他们由多凉的风雷术掩护、实际要迷杀盘凤拆毁藤台的计策,惨然被破!
盘凤冷冷听着惨叫,暗道:烈山小人,今日还叫你见识我大盘儿女的手段!
无数精致动人的绿色在女巫师悠长的颂咒声中集结,由弥漫而精炼,由浮动而沉致,到纤细优美,到灵动弹挑,俨然化作了一只碧玉般滑腻的手!
玉般光滑的手指捏印诀,轻轻弹了弹,整个藤台就缓缓扭动起来,虽然平稳,但坚决而有节律,人们脚下的枝蔓,一分分拱起,枝叶以极快的速度生长搭接,最后闭合成茂密的藤架,把多营人们妥当地护在里面!
女巫师已经跌坐在盈盈绿叶丛中,凤眼半闭,似嗔还笑,那只碧手就停在她的肩上,拍击、弹捻,这个巨大的藤台一面向北漂动,一面发生着变化。
是的,这变化当真奇异,藤架以下,延展出两条极其粗壮的藤柱,把藤架高高举到了水面数丈以上,而人们耳中,还听到深沉的咚咚声,那些藤蔓还在不知疲倦地生长,那枝条,那叶子,看起来是那么翠绿可爱,柔滑细腻,也不知是什么藤蔓,在南山森林中从不曾见过。
透过枝叶的缝隙,看到还有两条极粗的藤蔓在甩动,一些小孩叫嚷到:是人,巨人,咱们是在人的肚子里面!
巨人?巨人!大人们凑在缝隙间张望,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可不是嘛,咱们就是在一个藤蔓织就的巨人身子里!这个绿色巨人有头有脸,手足兼备。他宽阔的肩膀上,坐着盘凤盘师,大家就依附在他胸腹间那些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藤条上。那巨人大大张开的两只手,竟还在比划着咒符,两只藤腿踩在河水中,正一步步向北岸走去!
呵,这就是盘师带领大家渡河的办法吧,这些结实的藤条护住大家,再不用怕那些沼兽啦!勇士们停下手中的弓箭,看那些丑陋的怪兽不敢随藤蔓巨人追进清澈的河水中,只留在岸边怯怯吼叫,显然是怕了!
“多兰族长,阿羽长老能自己渡河么?”望着仍旧还在沼兽群中起落的白色身影,人们担心地问道,小莘也紧紧抓住藤条,拼命向大神祈祷。
“不用怕,阿羽这不就来了么?”
果然,那白色身影忽然就跳出了兽群,踩在一团火光上,数息间就越过了数百丈距离,来到藤蔓巨人肩上。
脱险的多营长老面色并不轻松,急声大呼道:“盘师盘师,你,你在作甚么,这是什么木咒,为何带了如此厉害的生气?你的面色怎么这般吓人?”
羽大汗淋漓,话音带着哭腔,脚下却仍旧踩着不丢,不愿踏实在藤蔓巨人上。在沼兽的甲壳下中,羽已经发现了多凉叛贼和另外几个烈山巫师,本说趁势报了大仇,没想到远处带领大家渡河的盘师,施放了现下这个木咒,而后竟迸发出燃烧生命的绝望征兆!那绝气动天,吓得羽大仇也不及报,急忙了赶过来。
见女巫师不理自己,羽着急地大叫:
“这是什么咒术,我为何看不懂?盘师,你快教我施放,你的神灵涣散,再也使不得半分咒术!”
女巫师满面放光,容颜如花,笑道:“傻孩子,这个咒术能教与你么!你还要带领大家去北方安家,姐姐累了,就在这里睡一忽会儿吧!”
盘凤声音骤然一弱,浑身青光忽然散作丝丝缕缕,在羽全力聚集的木行界域中,一闪一灭。而那藤蔓巨人同时哗然崩落,搭载的多营人们纷纷掉了下来。
大家脚下一稳,却是踩在了实地上,原来这巨人步伐宽阔,片刻间就已渡过河水,到了北岸。
对面,那些沼兽终不能吃到鲜肉,吼叫着钻进了沼泥中,远去了。
羽哪里还管多凉,自己怀中的女巫师气息微弱,神魂已在迸散边缘!
指环儿,小刀,你们看看盘师,她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羽泪水盈眶,也不知是以神识在呼唤神器,还是喉咙在哽咽,那玉髓灵气如流水般汩汩而出,浸满了女巫师身边,附生的木行界域浓烈得犹如实质,竟然还是托不住女巫师渐渐松开的苍白精气,任着它们一滴一滴,融进了虚空中。
诸个神器沉默不语——那个生命在不可阻挡地消逝着,以它们千百年的神通,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主人的呼唤。
虽然精气流逝,神魂分散,女巫师的面上却闪着极其动人的柔光,她伸手轻抚着羽的面庞,微笑道:
“小阿羽,能带领大家走出水泽,姐姐很开心,多营族于我南方部落有大恩,舍我一人的生命,救了大家,很好,很好!”
她握住阿羽的舞动的双手,摇摇头,叹道:
“傻孩子,我的生机已断,寒玉灵气能接续么?别哭啦,那日在娑罗神树下,我就该和盘雄那叛贼一并死了,是你救了我;烈山贼要吞并南方森林,我也该与敌人同归于尽,多思长老和你们又救了我!哎,我晚些死了一会儿,却认识你这个好妹妹,你说,我是不是很开心?”
周围的人们安安静静,悲伤地想:盘师只怕神识迷糊了,我们阿羽长老是部落勇士,怎么会是女孩儿?
羽伤心难语,泪水扑簇簇滴将下来,正好淋在不丢身上,它老老实实展开鳞甲,将泪水全数盛住,半点儿也没溅出来。
“盘师,我知道你,你说水泽里面有木灵引路是假的,奉出精魂召唤木灵是真的,那木灵总说要收你的魂魄,我还以为它胡说,原来却是你在骗我,我真笨,真笨!”
羽不住地自责,好不后悔:我早先发觉了不对劲,竟没有反应过来,如果能及时阻止盘师,说不定她、她就不会是现下这样!
多营的人们也恍然大悟:素闻北方水泽凶恶危险,部落却如此顺利地走过来!哎,这位执意要跟随咱们一起迁徙的盘师,竟用这样的方式来回报恩情,当真是血性儿女!
羽眼中忽然一亮,呼道:
“不对啊,盘师,我和木灵争斗一会儿,它可并没出手受你的供奉,你虽然召唤了神咒,却应当没事,是不是,是不是!”
年轻巫师仿佛看到了希望,泪花中带着微笑,小心地注视盘凤,只盼她说个“是”!
“盘师盘师,你总叫得这么生分,就不能叫一下姐姐么?”女巫师看着羽,弱声笑道:“他不受我的供奉,是知道咱们没他的神通过不来这条河!这无源无终的弱水,连水泽沼兽都不敢靠近!你看看它那么清澈,当真是不容一物,除了我的本命咒术,还有谁能渡它?嘻嘻,你想我教你这道咒术,那可不成,大盘的秘术,总有那么一两件我要带去还给先祖!”
女巫师嘴里在调笑,声气却越来越弱,只是那动人的光泽,更加得旺盛,连羽的玉髓灵气都掩盖不住其光芒!
“啊——”羽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弱水弱水,竟然是它夺取了盘师的生命!但如果不是多凉和烈山人偷袭盘师,她也不会这么着急要送大家过河,待我击退沼兽,大家一起好好商议,自然能想个周全的渡河法子!
羽回身瞥了一眼河水对岸,满心的愤怒烧红了双眼:烈山贼,我定要报下这累累的大仇!
“干什么阿羽,前路坎坷,你还要带大家去闯呢!我不要你报仇,长老也不要你报仇,你和大家伙儿活得好好的,我们就高兴得很!”
盘凤紧握羽的双手,呢喃道:“你看,好妹妹,那弱水干净透彻,我的本命在里面走了一遭,觉得心里也干净了,身子也干净了,我现下软软的,就是想睡一忽儿……算来你也满了十六岁,就解了禁咒,让姐姐看看,好么?”
禁咒?禁咒!多兰看着白光中相拥的两姐妹,向众人点点头:“不错,阿羽长老身负禁咒,幻做了男儿的外象。她本是远方迷域一族的后代,十多载前随父母来到部落。她的父母为部落立下大功之后,阿羽并没有随着一起走,留下来跟着奶奶和小莘生活,多思长老说,咱们多营能请到阿羽做长老,已是莫大的福分,至于她成年后愿意以什么扮相示人,是她自己的意思。”
“盘……姐姐!”羽咬着嘴唇,从怀里摸出玉刀,刀尖划过,随着一阵玄奥的气息波动,俊美的面容竟起了微妙的变化!
霎时间,众人竟看得呆了:这个婉约哀泣的女子,真的是平日爽朗灵动的阿羽长老么?
“好妹妹,好妹妹,你真是漂亮得紧,姐姐比你可差远了!”盘凤缓缓抬起手指,划了划少女光滑的下颔,恍惚笑着。
听这玩笑的话语,羽嘴角渗出一抹鲜红,原来不觉间已将嘴角咬破,更添哀怨之色……小龙看在眼里,那颗龙心,突地传来一阵刺痛。想上前帮忙,却发现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幼龙首次有了如此强的无力感,带着龙力的哀伤瞬间弥漫开来,仿佛天空都阴暗了起来。
周遭本就悲痛的人们都被这哀伤之气压得透不过气,皆顾不上惊诧阿羽清绝如仙的女儿之身,个个落下泪来。
这边阿羽已埋头痛泣!她恨自己无力回天,也恨自己占卜不精,没能提前卜出这么可怕的危险!一直以来,这个好姐姐总在身边指点自己,帮助自己,让自己什么也不用操心,她对自己,是那么关爱,那么重要!
“姐姐,姐姐,姐姐……”
盘凤听着这带着哭腔的呼喊,开心地笑了,一边怜惜地替少女擦去下巴上的血泪,叹道:“羽儿,拿我的花杖做个留念吧,带咱们部落的人们好好活着!都是姐姐自己的决定,别想着为姐姐报仇,姐姐终要放开你的手,若非此时,便为彼时,姐姐现下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盘凤将花杖塞在羽的手中,话语声音越来越小,失去本命木精的她,慢慢,将精魂散在弱水河边的轻风中。
※ ※ ※ ※ ※ ※
不丢静静趴在手上,偶尔甩出舌头,尝尝背甲里积满的泪水,觉得那滋味真得很苦涩,也不知这人儿,为何这么喜欢流泪,还不到一载,就哭了三两次了。
也难怪,她亲近的人,走了一个又一个,这世人的生命,真的好脆弱啊!
不丢有些伤心地想。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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