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草——是个好人。”我抬起头来看他。“所以,我恭喜你——”
想笑,却未笑出来。他说得认真,我怎么好意思不认真感谢?
一句谢谢,轻动唇齿,就溢了出来,散了好远,像有回声一样。
原来,可以这么轻松的。
天气特别的好,正午的阳光,直射进庭院,虽然不见得温暖,却也和煦。忽然,就有了兴致。要任性最后一次。“恭喜一句就算了?”故意摆薄怒的样子出来,“世上还有白喝的喜酒么?”
他温和地看了我一会儿,“你要什么?”这一句,说得也很认真,好像无论我要什么,他都可以办到。气势之始,并非人人能有,然而与生俱来。
静静笑了,院落外面,是另一个世界。
“我们还没来得及置办行头,”淡淡地道,“你——陪我上街,好不好?”
午后,在这僻远的城南,不太多人,幸好还有适当的喧闹。人往人来,磨肩擦踵,霎时,有种回到了人世的感觉。很喜欢的感觉。志得意满地,落半步在金世遗身后,微微扬起嘴角。
“今天心情很好?”他停下来等我,从不知到了街上,他就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你在笑什么?”笑什么?人看他,我看人——那些眼光,爱慕的敬畏的嫉妒的,什么样的都有,精彩到极点。话却不能这么答,忙笑道,“我是笑,认识这么多年,第一次......和你逛街......”
他怔一怔。
真是第一次,而且一定是最后一次。而这唯一一次,是要为我新婚置礼。
淡淡笑了,他不接话。“原来,和你逛街——”自己接下半句,“——是这种感觉——”
似乎他垂下了眼,侧过头,没有看我。
定格一样的一个站姿,很好看,不知道为什么,眼睛一痛。
别开脸,眼前映入了一片耀眼的白。抬头看。毓德布庄。踏了进去,方才一眼看到的白色,是七尺来长一卷白绸,挂在铺面里面不是很显眼的地方,但是却让我一眼看到。
淡亮的,自我的白,云烟一样的漂亮。不是凡品,走过去伸手一摸,柔滑地叫人叹息。店家殷勤地过来叨念。依稀听见几个词句,“东瀛......进贡......”
没用心听。我只是爱这白色。骄傲的白,遗世的白。
金世遗沉默地跟了进来。听到他和店家说,“就要这一匹。”
猛然惊醒,放开了手。回过头,嫣然一笑,示意店家不用取下。
“不要这匹。”
“对不起,”金世遗淡淡笑了笑,“我以为——你会喜欢白色——”
因为我曾用过白色呢——
他记得。
转过眼,抬高手,遥遥指着旁边一匹长布,“我要那一匹。”
殷红。红得如同烈火焚烧。
店家取了下来,送到我手里。微微一笑。
“开心的日子,还是红色的好。”低下头来轻轻抚摸这艳丽的红,束高的头发,滑落开来,红色黑色,触目惊心。
“明天落日之前,我要赶制婚服,要多少银两,你问他要。”
店家愣了愣,适时陪笑道,“是是——”目光在我们身上一转,由衷笑道,“两位真是登对——像仙人一样好看......”
“扑哧”笑了。凡事有比有较。没有谷之华在身边的时候,其实我还是有点分量的。看他今天能纵容我敲竹杠就知道了。店家疑惑地看着我。金世遗苦笑,显然知道我笑的什么。
回去的路上,一点点的沉默和尴尬。距离不远,衣袂相擦,一起风,也会发丝纠结,甚至我的头发,擦过他的脸颊。
很近。近到触不到。
有时手无意中碰见,学会适时礼貌地笑一笑,退开半步。
他不说话,偶尔看我,是很奇特的眼神。这种眼神,从未见过。
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又是满的,所有的都装在了一道。
混合起来,纠缠起来,分不开。
“谢谢你。”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少有的轻松。
他陪着我,不顶嘴不唱反调,那么安静地,一个下午。
很开心。
那么平淡。
他一定不知道,我之餍足,只是这么一点点的平静。
“我很少做让你开心的事,连成亲那么大的事,都不能让你开心,”他温柔地笑了笑,“现在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我嫁人而已,又不是从此死了,”好笑地回望他,“说得和生离死别一样。”
他犹豫了半晌,语气一转,少有的沉重,“你——恨过我吗?”
“不记得了,”抬眼,“为什么这么问?”
他笑一笑。“以前我很怕你恨我......现在却愈来愈怕——你不恨我了......”
一时语塞。这个人,从来话就不多。却常常用一句让人噤声。
“我会记得你的,”想了想,还是笑了,“你帮过我,陪过我,对我笑,和我出海——那些开心的,我都会记着,不会忘记的。”
他转过身子,闭起了眼。“你会记得多久?”
“很久,”手触到自己披风的结,缠绕了很多圈,解起来,有些吃力,“一直到——我死。”
他眉目低垂。不喜欢逃避,我会选择我觉得最好的方式,去面对。
有些事情,想了很久,慢慢清晰。我所要的,你不明白。
如果我要死,不会在你面前。
要在你找不到的地方,看不到的地方,摸不到的地方。
慢慢老,慢慢死......
如果还来不及老,那么至少在死的时候,能够点一支灯,坐在窗前......然后,开始想你。
希望那是在一个冬夜。
因为我喜欢下雪的日子。
但是希望你不要想起我。
那个满身戾气的,从不讲理的,像一支横Сhā入骨又有倒刺的箭一样,一定要留住你的女子。
既不能拔,也不能留。我会替你拔掉。
会有一点痛,可是以后不会再痛。
所以你问我恨你吗?
我只能回答不恨你。
这是已经想好的答案。
因为至少以后你若偶尔想到厉胜男,会记得她是一个还懂得宽恕的女子。
最后给你的,一定要是笑容。
其实,金世遗——你知道吗?我不是放弃你。
如果我有能力活下去,如果我可以不死,我会回来找你。
只是要你开开心心,平平安安活下去。
以前我爱你,是希望你记住我.
现在我爱你,是希望你忘记我.
不记得我,也好。
不记得我,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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