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符芳进了小南关,本以为迎面的必是大片的膏腴之地供他劫掠,无数胆怯的背影供他追杀,哪里料得抬头一看,面前竟又是一个两丈的城墙。两道城墙之间不但没有楼梯可以上到城墙上,而且更是不可攀援的绝壁,上面还都立着防御的垛墙。符芳一个黎峒峒主,哪里见过这样的防御工事,见这两墙高耸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犹豫一霎,就有五、六十个本寨部众随他闯了进来,挤在一团。符芳赶紧呼喝部下退出去搬梯子,却慢了一步。小南关正面那木门后面,又落下来一个厚重铁栅门,死死把退路给封住了。
秦明韬在修建两层城墙时,为了充分发挥两层城墙关门打狗的作用,就故意设计了一软一硬两个关门。先用软门诱骗敌人先锋闯进来,然后放硬门封关。却没想到运气能有这么好,遇到的第一个敌人首领符芳就身先士卒,闯了进来,一下子就封住一条大鱼。外面黎人正要涌进关门,正听见里面人又涌出来,大喊,“里面是死路,出去,出去”,外面黎人正纳闷怎么回事,铁栅门已经落下把两边阻隔。外面黎人失去了指挥,一时也乱成一团。有几个聪明的黎人,呼喊着族人从关门口散开,再去攀那梯子,救出头人。却发现有不少梯子,已经被关上汉人趁乱推倒,重新架起来谈何容易。吕策则指挥着城墙上的先锋营,屠杀般地射杀两道城墙里的黎人。符芳本来还想冲出关外,走到半路见那沉重铁门已经落下,转身就见弩箭射来。他哪里肯就范,情急下大声嘶吼,拿着长靶刀左右挥舞似乎想把射来的箭砍下,奈何首当其冲,岂能幸免?射来六支箭被他打下两支,却还有四支准准射中他。他的皮甲虽是厚牛皮所制,但十几米的距离,被五源谷的钢弩射中,哪里有幸免的道理,当即被射成了漏斗,像个喷水池一样喷出一大片血沫。那符芳着实彪悍,中了穿体四箭眼看不支,临死前还要嘶吼一声,还把手中钢刀往指挥战斗的吕策扔去,却打在了点将台的柱子上,气急败坏之下,满口喷血倒在了地上,便再也没有爬起来。周围部众见头领死去,顿时一片惊恐,大哭小叫围成一圈。城墙上那几个跳水寨黎人,见第一仇人符芳死了,顿时欢欣鼓舞,扯着嗓子大声叫唤,
“符芳死了!”
“符芳死了!”
外面几个寨子的黎人,见关门死死关着冲不进去,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突然听到符芳死讯,顿时士气大泄。本来黎人就伤亡很大,便凭着主帅的勇武撑着,如今又丢了主帅,哪里还能再战?一个个转头就跑,眨眼就跑出城墙上弩箭射程,真是潮水般涌来,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地尸体。几个改水营汉子,杀得眼红,便要攀梯子跳下去追。董学普想那黎人还有几百人,哪里是墙上几十人能追的,赶紧拦住。黎人退去,小南关上外部压力顿减,五源谷众人就一起射杀两墙中间黎人,不几分钟,便杀了个干净。待外面四个黎寨寨主反应过来,收拢残兵点算,昨天随符芳来的七百多黎汉,仅剩下了五百多人。那坡脚峒六寨,伤亡最重的就是阵亡峒主符芳的主寨,以及那惹事的牛角寨,其余四个寨子,十人尚余八人,并未受到重创。而城墙上五源谷众人,却已折损了十多人,先锋营的赵今死在黎人刀下、赵年受了重伤,吕策勺来干净泉水为赵年清洗伤口,再用棉布为他包扎。可是想到这年头没有抗生素,估计到时怕也是凶多吉少。那赵年看着吕策为他处理伤口,叫了声老师,吕策叹了口气,拍了拍孩子还稚嫩,却满是鲜血的脸,合上他的眼睛让他好好休息。吕策四面看下来,发现没受重伤的不过剩下四十余人,个个也是疲惫不堪,皱紧了眉头。
如果坡脚峒剩余人马这时能鼓起斗志冲一阵,用梯子还是能冲进五源谷的。但坡脚峒那几个寨主,平日里也不是一团和气的,只不过有符芳压着,勉强能同心共进。这下子失去了主心骨,众人之间的矛盾冲突被放在了明面上。三个寨主,老的摆资历要指挥幼的,幼的这几年跟着符芳,也有威名,哪里肯听。三个寨子人马,各自站成一堆聚在五源谷前。坡脚峒最小一个寨子的寨主,怕因为众人不和,失了占领这五源谷的好机会。想那五源谷如果不打下来,两百族人白死,怎么对得起神灵祖宗。奈何这寨人马不多,那寨主虽然努力回旋,终究人微言轻,劝不动另外三个。
这么僵持了半日,天已近黑,三个寨主终于达成一致,先不讲谁做峒主之类的事务,各自管辖自己寨子,要先把五源谷攻下来。众黎人重新抬起梯子勾绳,吹响牛角往这边冲来,等黎民顶着弩箭冲到城墙下,梯子还没架好,突然听到身后又是一声牛角,却不是自寨牛角声音。坡脚峒众黎转过头去看,便见一百多龙头寨的汉子,举着刀从后面包抄而来。坡脚峒黎民一时竟不知道这冲过来的龙头寨是敌是友,等到王其男的钢刀砍下一个坡脚峒黎民头颅,坡脚峒才知道来着不善,又掉过头来和后面敌人拼在一起。五源谷众人突得强援,大喜过望,吕策大吼一声,“庞宁,肯定是庞宁搬来的救兵!”众人士气一时高涨,便恨不得冲下去厮杀了。吕策又把关门上的人分为十几组,一心一意地按训练时候的规矩,改水营给先锋营上弩弦,先锋营往下面倾泻箭雨。
原来那龙头寨的黎人赶到小南关时,便派族人窥探战场,见到坡脚峒各寨标识,却没见到符芳,心下大惊,料想是死在关下了。想那符芳勇悍远近闻名,这番却折在五源谷,让龙头寨众人原来对五源谷实力的一丝疑虑便也烟消云散。那符芳死后,四个小寨主调度章法已失,既没派散兵四处侦查,也没提防身后有敌,被龙头寨窥探得一清二楚也毫不知情。龙头寨在稍远处稍事休息,听窥探的族人说坡脚峒又去叩关,便吹角拍刀从身后杀了出来,杀得坡脚峒一个里背受敌,倒是打了个出其不意。
坡脚峒黎民已苦战了两天,早上失了首领,这番又被敌人支援前后夹击。前面是蓄势而发的龙头寨生力军,后面是训练有素的连发钢弩,不一刻时间便顶不住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环是牛角寨剩余的那十几个黎人。这十几人几天之间败了数次,东逃西窜失去了整族亲人,此时胆也吓破了,哪里还敢恋战,瞥见何处人少便钻个空子往远山跑去。峒主符芳所在的主寨,伤亡也过了七成。失了寨主,实力也大损,寨里黎人想到即使得胜了,利益分配也不会照顾自己寨子,早没有了求胜之心,见牛角寨逃了,跟着就跑。其余寨子人马见这两寨人都逃了,哪里肯在这前后夹击下垫背送死,不消一盏茶时间,整个坡脚峒竟阵脚全无,四散溃逃。龙头寨一击得手,哪里肯让坡脚峒逃回去,四散翻山越岭地追杀着。关上四个穿越者虽猜到那龙头寨是庞宁搬来,但未经证明不敢妄下结论,只死死守在关上,就看那龙头寨汉子,想吃了兴奋剂一样举着刀四野里追杀坡脚峒溃兵。
这厮杀持续到晚上九点,等龙头寨众人杀得尽兴,得了两百多个人头,抬着庞宁到小南关下叫门时候,关上四人这才知道这仗是赢了。众人迎到谷下,先谢了龙头寨,便赶紧去看庞宁。那庞宁却要充好汉,一身的伤,只毫不介意地说,“我这救兵借得不赖吧”,又转头跟秦明韬说,“老秦呀,糟糕,我把你的宝贝弩弄丢了!”龙头寨众人一场屠杀下来,也是浑身无力。庞宁和秦明韬耳语几句,秦明韬点了点头,当即大开城门,请龙头寨众黎人入谷休息。
按黎人的习俗,这拿刀的大批别寨黎人,是不能同时入寨的,一般只能在野外宿营。龙头寨众人见五源谷汉人毫不提防,对他们如此信任,也颇为感动。为首王其男学汉人礼仪对秦明韬抱拳致谢,却被秦明韬哈哈大笑拍了拍肩膀,挽着胳膊拉进了谷里。那些黎人野地里活口贱命惯了,进了五源谷,见那道路两边仓库屋舍鳞次栉比,水车良田布满谷底,又看那圈里牛马猪羊在挤成一片,远处鸿台上建筑巍峨大气如宫殿一般,便是昌化县城也远没有这等繁华,一时个个都看得呆了。
二十七节 龙头寨搬迁
五源谷和龙头寨这晚上在谷里好好休息了一场,第二天下午五源谷众人在谷内大校场布置了一番,召开了论功大会。龙头寨的黎民有几个好事的,也来看热闹,却哪里听得懂五源谷的普通话。
会议由史班主持。史班让董学普先发言,董学普侃侃而谈,说了这次战斗在战前准备不足,对敌人力量估计不够,应当在下次工作中总结改进。但同时肯定了五源谷众人在突遇强敌时候展现出的应变能力和团结,是我们精神文明建设成功的体现。整整说了二十分钟,说得台上众人都心服口服,夸他会总结。但下面群众不知道开战前董学普曾反复强调黎民不好惹,这时听得云里雾里不得要领,只觉得董头领善于总结归纳,比起其他几个沉默寡言的头领来,话特多。
史班又让吕策发言,吕策没说几句,表扬了几个战斗中勇敢的,就号召全场为战死的烈士默哀三分钟。群众们听到吕头领的真情流露,想起那些牺牲在关上的战友的音容笑貌,想起以往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由得也流下泪来。
默哀结束,秦明韬表示对谷内众人的团结对外感到非常自豪,秦明韬又宣布要在谷内修建忠魂祠,安置灵位祭奠烈士忠魂,还要在谷顶绝壁上修建烈士公墓,下面顿时回应了一片经久不息的掌声。
前面几位煽情完毕,庞宁拿起账本来宣布功劳记录,他先瞟了一眼坐第一排的赵德,咳嗽了几声,全场一片肃静,庞宁说,“小猴子!……啊不,赵德,赵德!”全场顿时一片哄笑,把赵德臊了个大红脸,庞宁又咳嗽了几声示意大家安静,说,“那个小…小赵!嘿嘿,杀敌七人,除去分摊给帮忙的改水营的,最后计入功劳五个人头,赵德由中级差办升为高级差办,赏两层独幢花园别墅一套,还缺点啥?还缺个女人!再赏女人一个……暂欠!”下面开始还竖着耳朵听,听到庞宁说赏女人,都是一愣,这五源谷的女人都很有人权,似乎从来不曾属于谁,难道头领要去城里买女人,还是去抢那黎女?听到暂欠两字,才知道又是庞宁逗赵德玩,都哈哈放声大笑起来。
赵德这次杀敌最多,靠得却不是武勇,而是黎人钻后山**时候,被他仗着地利砸死的,所以庞宁颁奖时候才这么嘲他,把他白净的脸蛋羞成猪肝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不容易被先锋营诸少年哄笑推上台,众人见到给他颁奖状的是秦明韬,这笑声才消停下去。
接着又有杀敌五人的赵源,杀敌四人的赵谷,杀敌三人的赵布一个个上去领奖,都是吕策颁的奖状,这几个人都是在野外关上真刀真枪得的战功,所以颇得众人认可。和先锋营用弩的少年相比,改水营众人的战功就寒碜多了,大多是靠给先锋营上弩弦分到一个半个。但好在改水营都是民户,民户升级需要战功低,改水营的汉子们最少也都升了一级到了中级民户。早进谷的那一批都升到高级民户了,得了赏赐的宅院。
大胜的喜悦,加上这些升职赏赐,晚上的庆功大宴上众人哪里舍得不尽兴,饶是傅山叉酒罐再大,也给翻底过来喝个精光,醉倒了一片。庞宁在银行练的一身好酒量,和那龙头寨的王其男拼起酒来,众人围成一圈叫嚷着看热闹。二三十度的烧酒,庞宁喝一盏,王其男喝一盏.庞宁腰上有伤,没法站起来拿酒,就呼喝说道,“这么淡的酒,一盏一盏地喝到什么时候?拿碗来!”把王其男吓了一跳,见庞宁已经往肚子里倒下去一碗,只好也硬着头皮端着碗喝。王其男一口气喝完,把陶碗往地上一摔,挑衅地扬头看着庞宁。庞宁想这黎人有点个性,正要去拿面前那碗再喝,就见那王其男脚下发软,噗通醉倒在了地上,五源谷众人顿时一片欢腾,大喊赢了。庞宁见旁边的黎人还盯着自己面前没喝的那一碗,似乎觉得庞宁是靠后喝才侥幸赢。烈酒在这年代终究是昂贵物事,黎人极少喝到,没机会锻炼酒量,酒中好手也只喝了一斤就倒了。哪比得庞宁,穿越前随着支行行长,日日茅台五粮液酒罐里浸着,五六十度的白酒喝一斤没问题,喝一斤这二三十度的自然不在话下。庞宁看黎人不服,就又一口把面前那碗也吞进肚子,把空碗高举,哈哈大笑,五源谷众人又是喝彩一顿,黎人这才心服。庞宁又大喝一声,“拿文房四宝来!”五源谷众人都抢着去拿来笔墨纸砚。庞宁把纸铺在拿酒桌上,挥毫写了四个大字,“永世友谊”。那些黎人喝酒输了,又见庞宁的毛笔字写得龙飞凤舞,更是口服心服,像宝贝一样小心的卷起来收好。
秦明韬也站在旁边看热闹,乐得哈哈大笑,突然想起没看到赵德。原来那赵德论功大会上被庞宁嘲笑一番,开始还觉得是庞宁古怪,不想理他,这番见庞宁和黎人拼酒威风八面,心里倒真的对自己没能真刀真枪地砍下人头难过了,一个人躲在水坝上看月亮。秦明韬找到赵德,拍了拍他还稚幼的头,说,“小猴子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你守住茓道立了大功!庞头领没句正经的,是怕你年级轻轻立下大功会骄傲!”一语点醒梦中人,赵德这才欢乐起来,却又不敢表现出来,怕要挨庞宁打压。
龙头寨的男人们担心寨子被山脚下黎峒偷袭,在五源谷住了两天就要回去。庞宁把史班仓库翻了个底朝天,凑齐了钢刀钢弩牛具物事。又和史班去那龙头寨看水车如何架设。到了龙头寨,却见那地方山谷陡峭,水涧虽多却都是细流,不适合架设水车。史班想了想,说,“这地方实在是太深山了,哪里能用水车,要有石碌河那么大的水流才好架大水车。”庞宁听了灵机一动,就说,“那不如让他们迁到原来跳水寨那里去,否则要糟蹋了那几百亩地。”史班点点头,说,“那倒是个好地方,再多装几台水车便是千亩水田也能开垦出来。”
两人主意说定,庞宁就去和王作男说。那王作男这一番带族人远征,损伤微小便为族人赢得大量物资,在族中声望日隆,完全是说一不二的样子。王作男心里对庞宁也是感激,庞宁又许诺到时为王作男私下开垦田地,王作男哈哈大笑,当即答应,举族迁到那石碌河湾去。
搬迁工作繁琐,龙头寨先派百余男女到那河湾处开垦田地,配合史班又架起两台大水车,用了两个月,把那一片的田地,拓展到了七百多亩。黎人播下种子,说等到稻谷成熟时举寨搬来,便可以直接食用那田里粮食。庞宁怕被别的黎人把田地破坏,让王其男先派二十个人来看守田地,王其男也一一应允。
话说那坡角峒六寨原有黎人近千户,在符芳手上强盛一时仗势欺人的事情多了。这次被在五源谷折掉大半男人,周围结怨的黎寨一拥而上,没几个月,坡角峒黎人居住一带就换了主人。坡角峒众黎无路可逃,只有四散往黎母岭更深处逃窜,二三十人一个部落过起刀耕火种的日子。经此一战,四方的黎寨都知道了五源谷的雄名,平日里再来贸易,个个都是客气礼让,派来的贸易代表身份也比原来高了一截。五源谷虽然折损了十几人,但最伤痛的时候一过,上上下下心气也是倍增,胆子都壮了不少,秦明韬嫌谷里人手不足,又要众人下山招收些流民壮大队伍。和吕策分为两组,日日下山招收流民。招来的流民又组成“新选营”一营,统统由董学普领着在小南关外面开垦新田,修筑道路。
五源谷如今有人有刀,倒不怎么怕惹上麻烦,秦明韬进出山下各镇,也不似原来谨慎,只在身上带些细碎银子笼络那些弓手兵丁,行走倒越发顺利。秦明韬这日走到昌化县治及昌化千户所所在,见有一处铁器铺子,倒是颇为破败,秦明韬一时好奇,带着赵德和梁老大走了进去。但见前面一间十几平的瓦房放着一个大木桶,桶里随便放着几个菜刀铁钳事物,屋后里间院子里有炉子和铁砧,却没有点火。一个年轻小伙坐在铺前,身上衣服肮脏,板着个脸闷闷不乐。
那伙计见来了个年轻汉子,头戴斗笠身穿上等细棉短衣,皮肤细白不像粗人却健壮灵活,带着一个侍童一个帮随,有贵人威严却无官人架子,心下吃奇,不知道是哪方神圣,招呼了声,“客人稍待,且等我把师傅叫来。”钻进后院去,不久一个四十余岁满脸皱纹的低矮汉子就从后门钻了出来。
秦明韬土话说得不好,和赵德交待几句,赵德就上前一步,拔出钢刀。那赵德年纪虽轻,也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举止间别有一番沉稳气势,钢刀出鞘寒光闪动,吓得两个铁匠大惊失色。那师傅算是大胆,抄出桶里一把菜刀就横在胸前,喝道,“想要作甚!莫欺负我老了,去问问这军所里,当年谁敢在我林老三面前走三遭!”
二十八节 倾销!倾销!
秦明韬看那老铁匠样子,知道是误会赵德的意思了,也不出手,站在后面看赵德如何应对。赵德见那老师傅也拔刀相向,一字一顿地喝道,“老头儿,我家头领是来寻你做买卖的,你怎么喊打喊杀?”老铁匠见秦明韬两人站在后面不曾出手,心中稍定,呸了一口说,“贼娃子伶牙俐口说这荤话,你在我家舞弄刀枪做什么?这做的是哪门的生意?”赵德不等他说完,便抢过话头,说,“这做的正是刀枪的生意,自然要舞几下才应景!”说完就把手中钢刀扔了过去,那钢刀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刀柄被铁匠一把握住。那铁匠自十二岁开始打铁,钢刀一入手便知道好坏。上下打量了三人几眼,进内屋捡了块木头出来,操刀稍微使力朝中段切下去,刀刃入木两寸。老师傅轻蔑地摇了摇头,说,“怕还比不上我年轻时打得那把哩!”随手把刀还给了赵德。
赵德仔细看了看手里的刀,撇了他一眼,问,“你给个价,能卖多少?”那老铁匠听了这话脸上阴晴不定,想了半晌,说“我也不知道你们是那弄浪的海客,还是山里的客家,这么不懂规矩,张口就是祸事,还是赶快出去!莫要连累了我!”赵德听了这话,眨了眨眼睛,笑道,“不要和我装扮,你上个月还卖了把长刀给山上黎人,怕我不知道么?”那老铁匠顿时翻脸,喝道,“贼娃子,你再在这里胡说,我就真的把你打出去了!”赵德见他不肯说实话,就拿话唬他,说,“我家主人从东洋贩来有这样的钢刀一百把,搁在船上占地方,你做个价钱,都卖与你。”
一把两把刀剑,也许那老铁匠还不想惹上麻烦,和这来路不明的人物打交道,但换成两百把,就大不一样了。南海是诸族混居之地,海盗不平生黎横行,便是稍微富裕的,谁家谁不备把利器防身,这钢刀是极好脱手的货物。眼珠转了几转,老铁匠推开笑脸道,“却不知是走东洋的大海商,等我请东家来。”便请三位远客到里屋喝口茶。秦明韬也不?嗦,只叫梁老大在外面把风,带着赵德进了里院厢房,坐下静候。
不久老铁匠随个中年人过来,那中年人颇为精瘦,方巾阔服,粉底皂靴,瘦长眼睛下面一搓小胡子,赵德上去招呼,就说秦明韬是海外客商,不会本地方言,自己是船上帮手。那中年人是自称姓王,是个贡生。那王贡生客套几句,就问赵德钢刀质量如何,都作什么价格。赵德问秦明韬,秦明韬让他说都和赵德这把一样,卖二两银子一把。王贡生要压到一两五钱,秦明韬嘱咐赵德几句,赵德说,“一两五钱太少,我们这些跑海的,那都是浪里拿命在拼,这刀我们买来也要一两多,运了这几千里海路,没有二两这生意是没法做的。还有一事要跟你明说,我们的海船泊在小岛上,一次用舢板运十几把刀卖给你,当场钱货两清。不能一次把一百把交给你!”王贡生见这话说得强硬,略一沉吟,说,“且不忙说生意,天也快暗了,让客人饿着算什么事情?”让那老铁匠把桌上茶水撤了,跟小铁匠交待几句,小铁匠出门半柱香时间拿一个食盒来,又提了一瓶烧酒。揭开盒盖,九个盘子,都鸡、鸭、糟鱼之类。王贡生请众人分宾主入座,斟了几轮酒,便随意交谈起来。秦明韬也不太说话,赵德只编了个梅县客家人的海商故事给王贡生听。王贡生听了心不在焉,一会就开始大倒苦水,说你们批发就算了,这刀剑零售买卖终究还是不好做,官府多有忌惮,要有人告到父母大人那里,便又是一大笔糊涂账。秦明韬本来也对这买卖不太上心,听他说得极难,也就点头应承了几句。几人又来回客套了几盅酒,秦明韬便要告辞。哪里想到,那王贡生其实巴不得早些得到这些刀剑,嘴上不停说生意难做,其实只是想借机压价格,见秦明韬没了兴趣抬脚要走,他倒是急了起来。当即留住秦明韬,叹了声说,“罢了罢了,倒是和你有几分投机,便帮你寄卖,也算是有缘。”便入房拿了笔墨纸研,分主客立了一式两份的契约,约定每十日给刀十把,每把二两。秦明韬看了觉得倒比卖给黎人还要划算些,也就不让王贡生难堪,按了手印。这钢刀是易出手的玩意,那王贡生在县里也算是个人物,昌化县里上得了台面的人他都也认识,想到四周的乡绅首甲,哪个不想要几把给家丁护院,怕是三两也随便卖个精光,转手就是一百两银子。王贡生心情大好,怕秦明韬到时不来,就反复嘱咐秦明韬要按期送货,这要是耽搁了,给要货的人家误了约,便是要亏本的买卖!秦明韬不知底细,只道是商场常规,满口答应,又说改天带些铁器给王贡生看看,也一并寄卖,欣欣然拜别。
秦明韬回去把这买卖讲给其余穿越四人,史班听了头就大,摇着头说,“最近隔三岔五地,成群的黎人往那石碌铁矿上挖矿石卖给我们,一百天内凑齐百把钢刀没有什么困难。只是上次做弩耽搁了我个把月,刚闲下来,正想搞车床,你又来折腾我!”庞宁听了秦明韬说的,来了兴趣,说,“史班你就再帮帮忙,我看那车床再缓些日子弄出来,也没什么大问题。”史班无奈只有答应。庞宁又想起最近黎人来五源谷买布的不多,这纺织组的女工便整日放假,整日里盼着改水营的汉子来找。便也要去山下试试,看能不能说动那些布庄。第二日庞宁到临高县城里,找到了家铁匠,只说自己是山里客家。铁匠怕事,不肯帮庞宁卖武器,奈何庞宁磨破嘴皮也不松口。庞宁就又去找到个布庄,那布庄在临高县城显要位置,东家姓何,倒是喜欢五源谷棉布细密。两边说好二钱银子一匹,每月供货现场结清。五源谷的棉布是机械纺织出来的,纱线细长,经纬整齐,比起山下汉人佃户自己女人纺织的白粗布要好的多,比黎人土布也要来得清凉舒适,一时竟然在临高县卖得脱销。要知道这年头海南黎人的吉贝棉布,那可是给皇上用的贡品,紫禁城里供皇帝老人家颠鸾倒凤的大床上,那些床上用品真有不少就是吉贝白棉布做的。五源谷的棉布,在各个阶段的工艺上都比黎人机械更先进,比起黎布来更胜一筹,如何能不大卖。那何老板也是个会做生意的,得布就割了三米,送给县城里做媒的那个张媒娘,那张媒娘如何不去帮他宣传布好。一时帮家里奶奶买布的丫鬟倒是把布庄也挤破了,只两天十匹布便告卖完。何老板赚了一小笔,想再找庞宁要货又找不到,后悔也没留个庞宁的通讯地址,眼巴巴地等庞宁再来送货。等到庞宁下个月再去时候,何老板拉住庞宁如何也不肯放,就要五十匹。庞宁眼珠一转,就说哪有那么多货。那何老板是个经年的,知道庞宁算盘,就说我给你加两分,二钱二分一匹,你好歹给我弄五十匹。庞宁笑了笑,说,“二钱一匹是说好的,怎么好随便更改,大家都是赚点薄利,我也不能吃你太多!五十匹太少,不如一百匹。”何老板爽快一拍庞宁胳膊,说,“一百匹也行,我认识几个走广州的大贾,让他们给贩卖过去,不愁没有销路。”那何老板是标准的明代海南人身材,身高只有一米五八,拍起庞宁肩膀多少有点吃力,逗得赵如呵呵傻笑。庞宁拿普通话骂他,“笑什么,不能在客户这边失了分寸。”赵如这才打住。有了何老板这些订单,纺织组清闲了好久的女工们又日夜开始忙碌,没多久就把仓库里存下的吉贝棉用光。庞宁便让赵如去各个黎寨宣传,提高吉贝棉收购价格,鼓励黎人多种些吉贝棉,出口创汇。但一时也收不上来多少吉贝棉,纺织组忙了没多久,便又停了下来。
再说那石碌矿山的事情,石碌矿山一带的山岭,被昌化当地汉人叫做亚玉山。当地人知道亚玉山有矿,却不是铁矿,只知道有铜矿,地方上豪族偷采西边一带的孔雀石炼铜。孔雀石中的氧化铜显绿色,被当地人叫做石绿,这石绿不是玉,却也像玉石一样颇为好看,所以把这处唤为亚玉山。石碌山的铁矿在西面深处,汉人踪迹罕至,加上昌化虽是汉人郡县,实则熟黎居多,冶铁业不发达,偶尔有人察觉这山石有异也没人开采。但史班最近在谷外又修了个更大的高炉,卖刀卖铁,五源谷的矿石需求是一日大过一日,为了多收些铁矿石,收购价格也节节提高。附近几个黎人寨子见这钱好赚,农闲时候便耗在山上挖矿石,竟渐渐有了些规模。董学普就提出这样让黎人无组织乱挖下去,会不会出问题。这天日里无事,就和史班一起到矿上。几人翻过几个山头,还未走近石碌山,远远看到半山腰上两个黎寨各自十几个人,聚在一起推推攘攘,眼看就要打了起来。
二十九节 石碌矿规划
董学普和史班一路小跑,爬下山岭走到近前。两堆黎人见到五源谷汉人过来,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齐刷刷看向这边。董学普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大片挖过的矿坑,那些黎人男女都有,手上拿着铁铲铁锹,显然是在为五源谷挖铁矿石。董学普抱拳环作了个揖,也不知道这些黎人听得懂听不懂,用半生不熟的土话问道,“各位这是在做什么?”董学普本来还怕碰到黎人不会汉人土话,没法交流,却见左边那堆黎人里走出一个领头的年轻女人,也学汉人一样对董学普作了个揖,用土话回答,“我们是亚玉山西边那村子的,这位是五源谷的董头领吧?”董学普土话刚开始学,那女头领说的也不标准,他哪里听得懂?就问身边赵武那黎女说什么,赵武帮他翻译了,董学普听了心下顿时吃了一惊,诧异这挖矿的居然是熟黎,而且认识自己。但是见这黎女颇懂礼仪,心下喜欢,正要答这黎女,右边一个黎汉走了出来,也用汉人土话大声说道,“董头领,我们是东边那峒的,在这里找到矿石好多天了,他们今天无端来抢!”这黎汉土话说得就更不标准了,赵武又帮翻译了,董学普知道这是龙头寨山脚下那一峒生黎,却不知道居然跑这么远来赚这矿石钱。这黎汉话音刚落,那边黎女就跳将出来,喝道,“大山是所有黎人的,怎么就你们能挖,我们不能挖了?”那黎汉哪里肯让,说道,“我们一直就在这里挖的,你们要挖到别的地方去!”那黎女寨子里又跳出来一个黎女,声音更大,说,“别的地方哪有这里好挖,你们霸着这里就不让别人赚银子了!”那边生黎寨子的人自然又有人反唇相讥,越说越快,最后干脆都用黎语互相叫骂起来。董学普也不急,跟赵武问清楚了这些黎人说了些什么,想了想,把史班拉过来合计。
董学普把事情给史班说了清楚,问史班,“你说这事我们好不好管?”史班看了看那些黎人,没一个认识的。心里想这董学普也腻好管闲事了,谁挖矿都是挖,我只按我的价格收我的矿石,管你是抢来的还是挖来的。连连摆手说,“不要管不要管,他们斗来斗去,我们只管收矿石,Сhā进来了就是扯不完的事情!这些黎寨没一个好惹的!”董学普把史班拉到一边,说,“话时这么说,但是你想想看,按你现在给黎人的矿石价格,是种田划算,还是挖矿划算。”史班说,“那肯定是挖矿划算,不高一点吸引不了他们来帮我们挖矿呀”董学普听了这话,昂首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黎人在这大山里哪一个是活着好命的?今天这里有个发财机会,会不会来抢?”史班想了想说,“开始时候抢,喊打喊杀的,以后总会形成规矩,协调好的。”董学普正是要他说这句话,顺着就说了下去,“喊打喊杀不要紧,就怕他们形成规矩,一帮黎人有了规矩有了代表,跟你谈矿石价格,你接受不接受?”史班听了这话,沉默半晌,“如果是那样,不接受也得接受,总不能把黎人都赶走,那你什么意思?”董学普看了看那些还在争吵的黎人,见两边的首领都保持了沉默,在等董学普和史班商量的结果,便对史班说,“我们刚把坡脚峒灭了,刚好利用这声势在这里勘探矿脉,建起碉堡把矿山占了,以后雇佣零散黎人挖矿,不和他们整个寨子做矿石生意!”史班听了没吭声,董学普就说,“零散黎人被我们雇佣了,慢慢就融入我们这个体系了,否则让他们在外面为了利益联合成一个集团,不是好事。”
史班听董学普说的,觉得有道理,但也知道这是个惹事的道理,心里纳闷最近其余四人跟吃了火药一样,一个比一个想要对外扩张。就说庞宁和秦明韬吧,一个月在山下招了近百流民,几个衙役察觉不对追过来问话,庞宁塞了不少银子才蒙混过去,但想必明朝官府系统也知道五源谷的存在了。现在连董学普也一改平时谨慎作风,要占石碌矿山。史班没答董学普话,跑到旁边一条溪涧洗了个脸,抹了一下脸上的水,董学普跟了过来,史班就问他,“这里不比五源谷在深山,出去就是平坦地方了,我们在这里建碉堡偷矿,不怕明朝来打啊?”董学普心里怕石碌矿被哪个大的黎峒单独占下来,或者黎人搞得混乱被汉人豪族占了,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这矿山管好,要说服史班,再去说服吕策秦明韬。就走过来也洗了个手说,“那昌化千户所不知道有没有两百能打的兵,我们修个碉堡在这里,他敢来山里还不是站着进来,横着出去。关键是我们先占了这地方,地方豪族不来,就没人有实力把我们赶走了!”董学普叹了口气,又说,“有庞宁几个在,我们总归是要急吼吼地走出去的,这一次把坡脚峒打破了,我就再也拦不住他们几个了,既然躲不过去,那就要早落子。”
史班听了这话才知道董学普意思,那就是要么不做,要做做透做绝!沉默了好久,史班说,“行,我们回去和他们说去!”董学普又和史班说了几句,就让赵武把那熟黎部落带到史班以前发现的,另外一处有露天矿脉的地方,那里也很容易挖掘。熟黎部落来这里挖矿无非是想赚银子,有了好地方自然不再和那生黎部落争吵,千恩万谢过去了。
庞宁和秦明韬最近从山底下骗了九十六个乞丐回来,安排在小南关外面新修的一排平房里养了半个月身体,确认了没有什么传染病,就分派到各个经济部门。三十多个女人暂时没太多事情可以做,庞宁就组织每天学习普通话和识字。董学普要了十个人,由赵武带着在小南关外面开垦新田,架设水车,史班也挑了十个悟性好的做工匠,跟着赵玉几个学习操作机械。秦明韬的改水营前段时间被其他人以各种理由要去不少,这次又补充了四十多人,整日里拉到小南关外面修路筑村堡。吕策喜欢带小孩,把二十多个十来岁的小孩要去,让先锋营原来十一个少年带着,每日操练不停。
人一多,食堂和晚上学习文化的教室就不够用,秦明韬在谷里寻了个方便地方建了个大食堂,上下两层可以坐下三百人,容纳现有居民是绰绰有余了。秦明韬规定原来的小食堂只有高级民户或以上才能使用,对原来食堂的伙食做了些改善。因为这次击破坡脚峒的原因,现在最早一批改水营几乎都升到了高级民户,第二批改水营汉子也大半有这个等级了,所以基本还在那边就餐。新的大食堂大多数都是刚入谷的新人使用,伙食只关注营养,大锅做出来的东西,味道就有些抱歉了。但对于刚入谷的流民来说,能每顿有荤菜,已经是上好的日子了,也只是感激不已,哪里还会奢望去小食堂就餐。新来了这么多人,原来用作教室的小礼堂明显是不够用了,秦明韬五源谷谷中段又修了个学校,有八间平房教室和两间办公室,每天晚上敲钟召集谷里人学习文化。新学生太多,五个穿越者就让知识学得特别快的赵玉几个,给新入谷的居民上课。赵玉几个上了几日,秦明韬和庞宁去看了,都说上得不错。赵玉又上了几日,就在史班后面不停念叨备课上课辛苦。史班被烦不过,想想也是有失公平,就给他算兼职一份工作,等级晋升速度提高一半,赵玉这才停下唠叨。
等到秦明韬的人把学校和食堂修好,董学普就和他们几个说把石碌铁矿整治一番的事情,三人听了都不做声。董学普就介绍了利弊,又拿出了他画的规划图,在制高点建一个四层的水泥碉堡,作为武力控制点。在山下各处兴建管理处驻扎管理人员,找到主要矿脉后雇佣黎人挖掘,每人每日基本工资保证,再按照挖掘的数量给予浮动工资。然后在石碌山和五源谷之间修一条土路,用牛车运输矿石。庞宁看了这规划有些心动,开起玩笑,“老董你这是要把石碌铁矿死抓不放呀!”史班说,“我觉得这样确实能保证铁矿,现在炼钢这块毕竟还是我们的主要财源。”庞宁啐了一句,“很快纺织组就比你那些黑疙瘩赚钱!我是喜欢石碌这个可进可退的桥头堡!”秦明韬看了看这张图,说,“其他我都同意,就是这路不能修,万一明朝来了军队,有路通到五源谷我们就没有太多地利可以用了。”吕策听了笑了笑,瞥了一眼史班,说,“史工啊,什么时候给我们弄点枪炮来用用!打他个ρi股开花!”
史班听了这话火就上来,把桌子一拍,喝道,“又要做那么多破烂钢刀赚钱,又要做钢弩训练,我个车床好不容易做出来,又来说枪炮,不要人活了吗?”
三十节 海商徐正南
四人见史班动了气,都站起来劝他。吕策哈哈笑说,“不急不急,慢慢做。”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史班想到吕策一直出生入死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自己有点急躁,绷着脸坐下来说,“也行呀,我看能不能先把黑火药弄点出来吧。”庞宁听了这话,看着吕策贼贼笑了,吕策却不理庞宁,哈哈陪着史班笑。说,“也是,没有火药怎么做枪炮!”史班把庞宁动作看在眼里,骂道,“胖子你别只会傻笑,你给我弄点硫磺来,否则什么都是假的。”庞宁扬了扬眉毛,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说了声,“好”
庞宁大话虽然说了出去,心里却没底。找到个郎中,塞了几钱银子让开个有四两硫磺的方子,在昌化县的药铺里抓了药。回来把那四两硫磺的一个药包,给史班看了,史班拿回铁匠铺摆弄了会,一个小时又回来了,把那一包东西扔在桌上,说,“这是硫化物和硫磺的混合粉末,硫纯度不高,我可不会提纯。”庞宁想想也是,少数民族地区明朝政府哪里会让黑火药的材料这么容易买到,但又怕引起官府猜疑不敢四下里打听,便一时也没找到纯硫磺的买处。
话说临高县城里那布庄何掌柜上次得了庞宁运来的一百匹布,只留了十匹在店里应付县里权势人物的索要。其余的布,何掌柜联系上一个海商。那海商姓徐名正南,有艘广式鸟船跑广东福建一带,在海南办货最喜欢的就是海南黎家吉贝土棉布。见何掌柜拿出来的这白布比黎人土棉布还要雪白精细,最适合南方炎热气候,想来能讨广州城里那些公子们欢喜,当下以四钱一匹的价格全部买下。又给这棉布起了个“状元布”的名字,到了广州城放在几家绸缎裁缝店里寄卖,售价一两二钱一匹。等徐正南从泉州回来,广州城里的公子哥已经把“状元布”买光了,还有人天天来问有没有新货。徐正南见这布利润颇高,就来催何掌柜进货,何掌柜便找庞宁。庞宁那是什么人物?知道以临高一个小小县城,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市场把这棉布卖得这么快,眼珠一转就猜到何掌柜后面还有个大买主,便想跳过何掌柜认识。定下了这份心思,这日起,庞宁便常去临高县城会这何掌柜,却也不带货,只是不断说吉贝棉用尽,棉布一匹也没有!又旁敲侧击地问何掌柜把这么多布卖到哪里去?何掌柜早就明白了庞宁的意思,哪里肯让庞宁得逞,两人软磨硬泡两个月,那到何掌柜店里求布的,开的价格都到一两一匹了,庞宁愣是不改口。何掌柜想想一口气吃不成胖子,何必和银子过不去,终于败下阵来,便和庞宁说好三钱银子一匹,要庞宁每月保证他三十匹棉布。庞宁满口答应,何掌柜这天便趁那徐正南又走广东回来,把庞宁约到,两下介绍认识了。
三人约在临高县城西边的镇海楼二楼,那镇海楼是十多年前临高县三个海商合盖的酒楼,最适合谈这跑海的货物买卖。到了这日,庞宁跟何掌柜上得楼来,入了雅室,见到一人身穿酱色缎直裰,粉底皂靴,三绺灰白髭须,约有四十多岁光景,正站在窗台边看着楼下景色。三人见了礼,报了名号,徐正南家里排行第二,何掌柜只叫他徐二爷,庞宁也跟着叫了,三人入了座位,何掌柜坐在中间,徐正南在何掌柜右首,庞宁坐在左首。堂官过来问:“可还有客?”何掌柜道:“没有了。今天有些甚么菜?”走堂的叠着指头数道:“肘子、鸭子、杂脍、单鸡、白切肚子、烙肉片、煎肉圆、银子汤、灰带鱼、闷青鱼、煮鲢头,还有白切鸡肉。”何掌柜点了六、七个菜,又让拿两壶酒来,那小二唱个诺去了。徐正南见庞宁年纪只有三十不到,举止不凡,颇为好奇。但不管他怎么问,庞宁也只是岔开话题,大谈那吉贝棉布的事情。那徐正南听他说棉花这原材料难得,便说,“我倒是认识几个在定安、琼山县做棉花买卖的,这汉人的棉花你们能不能用。”庞宁想那史班既然能把普通棉花的机械改成用吉贝棉的,自然也能改回来,说,“能用!徐二爷要是能帮小弟筹得棉花,小弟感激不尽,这价格统统好说!”说了又站起来敬徐二爷和何掌柜一杯酒,一起身把筷子弄翻了。那何掌柜酒量不好,最喜欢笑话别人喝多,就取笑庞宁,说得三人大笑起来。三人又把吉贝棉价格谈定,就按先前何掌柜卖给徐二爷的四钱银子一匹。其实庞宁给何掌柜的布价是三钱价格,但是何掌柜之前卖给徐二爷是四钱一匹了,庞宁要个高价也是帮何掌柜留个人情。那何掌柜最是精明,知道庞宁的布精细是凭机械之利,想来用汉人棉花做出来的也不会太差,就说要是有了汉人棉花做的布,也要月供他三十匹,二钱一匹。徐二爷倚着身份,不好学他没脸没皮,只在一边捻须颔首,庞宁爽快答应下来,又说要是货源充足,徐二爷这边每月一百匹也是跑不了的!二人大喜,又是一片觥筹交错。喝了十几巡,庞宁放下筷子说,正色道,“不瞒两位,我亲族五十人,本是梅县客家人,在故乡土里刨不出饭吃,这才到南海大山里求个活路。在此处万事俱好,只是山里瘴气未去,乡人多有疾病。听道观里方士说纯硫磺可去瘴气,不知徐二爷可能帮忙置办。”那跑海的商人私自下海已是违禁,带些硫磺又如何?徐正南这时得了生意正喝得高兴,怕得罪了庞宁让他反悔,满口说道,“广东多有硫磺矿,你要多少,只管报来。”庞宁略一沉吟,说,“山中虫豸甚多,四处需用,一月百斤怕是要的,此事若成感激不尽。”徐正南虽然喝得兴奋,还是清醒,见他要这么大量心下怀疑,只拿话试他,说,“硫磺火之精,如此大量运输不易。”庞宁知道这徐二爷起了疑心,就说,“奈何族人散居,确实要用,愿以市价三倍收购。”
那何掌柜听到市价三倍几个字,就想Сhā话,徐正南哪里会让上门生意溜掉,当即说定,“此物运输确实不易,三倍也太贵,不如以广东进价二倍,每月与棉布一同交割。”庞宁是个爽快人,不在乎让徐正南多赚几两,又是满口答应。海商最重信誉,徐正南也不拿字据出来,只凭一言便把这事定了。庞宁事情办完心底舒畅,又和两人大干一场,喝得一片狼藉,把那何掌柜灌到了桌子底下。庞宁要结下酒钱,被徐二爷喝断,说,“我每月有五两银子放在这里,结什么酒钱?”
庞宁这番回谷,就又把赵如找来,要他提高吉贝棉花收购价格,宣传多种吉贝棉,赵如一一应了。又过了两月,那徐正南果然运了棉花硫磺过来,和庞宁约好走水路到石碌河昌化江交界处交接。庞宁和吕策带了些人手,牵着几匹骡马,运了八十匹吉贝棉布去。到了那江河交汇处看到一艘三十左右长的鸟船停在那里。庞宁和吕策都是最喜欢船舶的,今天见到这古代鸟船实物,哪里肯罢休,就要上去看。见那鸟船宽六七米,吃水两米左右,木制舵,三桅五帆,主桅有二十米高,船头似鸟嘴呈尖型。庞宁和吕策又站在船头点评了一番,都说这船轻便灵活,适合散货买卖。徐正南在一边咳嗽了几声,庞宁才想起得赶紧办正事。他这几个月到处收吉贝,也只凑齐这八十匹布,这会有点怕徐正南不高兴,徐正南倒没有闲话,只说盼望这汉人棉花,也能纺织出精细布匹才好!把话说的滴水不漏,让庞宁心里倒更添了几分感激。两边交割了货物银子,约好一个月后,还在此处交易布匹硫磺。
庞宁得了硫磺,就赶紧去找史班报功。史班在铁匠铺里捣鼓一番,确定了纯度不错,过来把庞宁的肩膀拍得啪啪响,说,“胖子不错,有些本事。”庞宁这会还有事要找史班,不敢托大,陪着笑说,“帮史工跑跑腿,跑跑腿。”史班听了好笑,说,“什么情况?我这就开始弄火药就是了,还是有什么别的事情?”庞宁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说,“刚从山底下贩来大批汉人棉花,史头领你看,能不能帮帮忙改造下机器…”史班没好气地说,“你从哪里搞来的棉花?很多吗?”庞宁使劲点着头,说,“很多!一个月起码可以纺织两三百匹出来!中间有一钱的利润,这就是每月二三十两银子,以后哪里不要用银子?”史班想了想,把赵玉叫了过来,交待了几句,对庞宁说,“这纺织机器赵玉最熟,让他帮你们去弄,不过弄出来了庞头领可得有赏。”庞宁知道赵玉性格,拍胸脯答应,“赏,肯定赏!赏什么赏?直接升等级就是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史班听了忍不住笑了笑,又跟赵玉交待了几句,让他跟庞宁去了。
三十一节 二八式手榴弹
史班制作硝石的办法是万恶的堆粪土硝法,其中细节不多赘述。史班带领赵旺、赵布二人实验性操作了一次。这一个月的研究是史班一生最难熬过的一个月,症状是呕吐,食欲不振,被鄙视,不被群众理解。但是一个月过去以后,人类强大的适应能力让史班逐渐恢复了胃口,甚至可以在试验操作点附近快速使用便当…总之,在五源谷新居民奇怪的眼神中,史班成功得到了制作黑火药需要的硝石。摸索出道路之后,史班把这项光荣的工作交给了赵旺和赵布,赵旺和赵布又教会了两个中年新选营的汉子,把这项工作移交了出去。总之大家心知肚明,谁都不愿意干这活。史班听到赵旺赵布也学他,把这活推了出去,脸上挂不住。为了体现公平原则,对于这样的特种工作人员,史班制订了奖励政策:“升到差办这个社会等级的速度,比一般人快百分之五十。升到差办以后,优先安排好的岗位。”那两个刚告别乞丐生活的新选营汉子,被赵旺赵布安排了,人生地不熟,也没有别的选择。虽然羡慕跟着董学普种田的十个新选营可以过本份生活,不比他们这样工作环境令人作呕,哪怕在食堂吃饭,别人都远远躲着不肯走近。但想到好不容易有口饭吃,史头领亲口说这是为了科学做牺牲,组织不会忘记两人,还可以快些升级,便咬咬牙忍了。
堆粪法得到的土硝,经过溶解加热,加入盐工从草木灰中提炼出的碳酸钾和豆浆,过滤掉沉淀后,将溶液冷却结晶。结晶出的晶体,就是相对纯度较高的黑火药用硝粉末了。使用这种方法,五源谷目前一个月可以生产十五公斤这样的硝粉末。
把硫磺,木炭和硝用水磨粉碎磨细后,根据最佳比例混合。史班又做了个水力驱动的长刷子,把这些混合粉末反复搅拌近一刻钟,作成了黑火药粉末。史班试了下这种粉末,装在一个铁盒子里,远远地点着,成功炸了。史班没想到这么顺利,倍受鼓舞,又将混合好的黑火药加入少许河水,增加粘性后碾压紧,再用辊破碎成颗粒。将破碎出来的黑火药颗粒在一个抛光的铁滚筒里面进行翻搅磨光,制成黑火药圆形颗粒。到了天启八年一月,吕策四人听到黑火药做出来了,都跑来看热闹。史班这时候已经试爆破成功了,见四人要看看,就做了个空心铸铁圆球,倒了五十克黑火药进去,用木塞堵住,留一个小口Сhā了根浸了硝水的棉线,躲在远处点燃了。
五人屏息静气,只听见一声轰隆巨响,铸铁球成功爆炸,把上面架着的一堆破烂木头全部炸到了天上去。五人跑近看,见那爆炸处的地面上有个十厘米深的弹坑,个个大喜过望。庞宁摸了摸肚子,说,“我这几天还老去山后面找秦明韬的弩呢,现在看来我不用去找了。”秦明韬骂道,“怎么不用找,我那弩有瞄准镜的,去哪找这么好的东西?”庞宁听了,嘻嘻笑装蒜,吕策看到十几米外有几个炸飞了的铸铁碎片,笑着说,“史班我们作几千个手榴弹,还不横扫海南岛?”秦明韬说,“也别做什么枪炮了,就做那种最小的投石器,一两百个手榴弹飞过去,炸他个稀里哗啦的!”庞宁听了就说,“这个我拿手,手雷里面还要加点碎铁片,炸开时候杀一片!”董学普见他们说的兴奋,看了看史班,说,“拉发装置怎么弄?”史班甩甩手说,“别问我,这个我可从来没研究过,一点概念也没有!现在要做成武器的话只能做导火索点火的。”四人听了一愣,但是四人都不曾研究过手榴弹这么细节的东西,对拉发装置都没有概念,半晌吕策说,“那就每人肩上别个火把,我是怕不小心把别人的手榴弹引信全点燃了,炸成一片…”五人想到打仗时候自己人在队伍内部爆炸的壮观景象,都不吭声,史班说,“那这样吧,引信装在个卷铁管里,外面套木柄做手榴弹的把子,铁管口子用木塞封住,要用时候再拔开。”四人纷纷赞同,史班便回去组织人手试制这种手榴弹了。
史班现在手下除了赵玉三人,还有十六个工匠,六个老的,十个新的。人手足了,史班也不必事事亲历亲为。画了个手榴弹的设计装配图,史班把赵旺赵布两个叫来,让他们去试制。经过六年的积累,现在史班这边车床、钻床、锻锤、机械压模机一应俱全,虽然精度进一步提高还需要时间,需要钢材质量的提高,但是这些现有的家底还是让史班颇为自豪。有些东西史班是弄不出来的,比如玻璃,需要到大量高纯度的原材料,不是五源谷现有的商业渠道可以取得。但是按史班的想法,这套偏重军工的工业体系发展下去,不需要多少时间,五源谷就敢叫板附近任何一个势力。
对于这些新机器,赵旺赵布的操作还不熟练,但是带着几个工匠,史班图上画的这个手榴弹,他们还是能够作出来的。不止他们在用这些新机器,赵玉带着六个工匠改造纺织机械,也要用到这些工具,两组人马还要协调好时间。自去年十二月庞宁说要改造纺织机械,赵玉就被派来负责这个“经纬一式纺织机课题组”。按史班的想法,要么不弄,要弄就要弄个最好的。所以他结合纺织组的经验和实际情况,联系后世他对纺织机研究的记忆,指导赵玉全新设计了一套机械,光是排查设计漏洞,确定设计方案就花了一个月。等到开始制作了,刚好和另外一组人马做手榴弹碰在一起,只有轮流使用车床。
手榴弹毕竟结构简单,倒是很快作出来了,反复实验实际效果,史班五次更改设计,最后定型了“一六二八式”,简称二八式手榴弹。二八式手榴弹轻型装黑火药颗粒二百克,火绳点火,引信设计保险木塞覆盖,全重三千克。经过十几次实弹试验,统计人力常规抛掷十五米,有效杀伤范围二点五米。又做了一种长引信的重型,全重五公斤,杀伤范围四米,配合一个简易弹簧掷弹器,可以抛射五十米。穿越五人对这个武器都很满意,吕策跟史班要了几十个没火药的手榴弹,六架掷弹器,每日组织先锋营练习掷弹,抛弹。秦明韬每周也空出来一天,组织手下六十个汉子练习这些火器的使用。
等到二月份,庞宁发现他的新纺织机还没弄出来,就又日日泡在史班办公室里。这天刚听到谷里大钟敲九点上班钟,庞宁便早早地爬起来,下了鸿台就往水库那边的铁匠铺走。现在铁匠铺一带都是史班的车间,十几间高顶屋子,几个高炉上面高耸的烟囱冒着滚滚的眼,真有点后世血汗工厂的味道。好在谷里整年都风大,那高烟囱排出来的烟灰被吹到山后面去,没有污染谷子。秦明韬在五源谷中间修了条五米的水泥路,路两边都是房子,谷里老居民见到庞宁都点头哈腰的叫“庞头领早”,庞宁点头应得都烦了,倒是喜欢那些新入谷居民默不吭声,低头一边让开道路。庞宁看到房子后面有个人卷着裤脚站在田里,好像是董学普。停住了脚步,从两间民居中间Сhā过去看,果然是董学普,正在田里指挥几个农夫架耧车播种。
庞宁见董学普身上白色外套都旧成灰色外套了,赤脚站在田里哪里像个头领样子。庞宁站在田边一块石头上,和董学普打了个招呼,说“老董这才二月底呀,播的是什么种?”董学普见庞宁来了,倒是颇感意外,问道,“今天办什么事?起这么早?”庞宁答道,“没事,我的新纺织机。”董学普知道他又去催纺织机,笑道,“那徐大老板下次是什么时候来?”庞宁扬了扬眉毛,说,“徐正南倒没来,他手下一个打算盘的师爷催的紧。你这坡地上也能种粮食?”
董学普看了看地里的种子,说,“这不是种稻子,这是葛藤,产量高,牲口喜欢吃这个。现在牲口多,要节约些粮食。”庞宁哦了一句,突然想到什么,说,“董头领再给我们商队配匹马!”董学普皱着眉头说,“不是刚配了匹枣红马吗,又要?”庞宁说,“赵如整天翻山越岭的跑黎寨,给他匹马不成?你这个董学普,把钱看的死死的,秦明韬把让人管得死死的,搞到最后我们都是帮你们两个打工!”
董学普见他说得认真,咧嘴笑道,“你这大咧咧性格,我不管着钱我们早喝西北风了!行行,你上个月买的五匹马,那匹黄的我不要了,给赵如用。”庞宁见董学普这么说,也有点过意不去,说,“那怎么行,赵如不好和你抢,再买一匹就是了。”董学普扬扬手说,“我不太出谷,还真没什么地方骑马去!我偶尔要用时候你帮我牵来就是!何必浪费!”庞宁知道董学普节约,想了半晌,说,“那我帮赵如谢谢董头领了,我让赵如去牵了,你要用时候跟我说,跟赵如说都可以。”董学普苦笑了一下,说,“快去看你的纺织机吧,史班这几天自己动手在弄了。昨天晚上都没回鸿台,睡在厂里的。”
庞宁哦了一声,说我,道了个别,回路上往铁匠铺那边走去。
三十二节 俏姐儿
庞宁到了铁匠铺,看到史班和赵玉等七八个工匠围在车床旁边,左手端着稀饭,右手拿着包子,一边吃早餐一边讨论着什么,墙角地上放着一个组装了大半的织布机。庞宁打了个招呼,说,“这么早就忙起来了!”史班喝了一口稀饭,说,“你才来呀,我们七点就开始干了。”庞宁呵呵陪笑,说,“别太辛苦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又去看那组装了大半的织布机。那织布机全是金属结构的,零件很多,看得庞宁啧啧称奇,说,“这有点工业大生产的味道了!”史班端着稀饭走过来,拍了拍那框架,说,“这是我改进了英国水力织布机作出来的,当然不一样。”庞宁怕史班把机器拍散架了,赶紧扶住,顺口说,“那不是一下子又跨越了三十年。”史班见了他动作好笑,说,“离上一台织布机都快三年了,再不跨越一下,我们还不喝西北风去?新机器水力驱动!材料充足的话,一人一天织四百米布没问题!”庞宁听了一愣,问,“质量怎么样!”史班撇了他一眼,说,“棉布质量主要是轧花机和纺纱机的问题,可以改进的空间不大,但是总比原来那一批机器要好一些。”庞宁陪着笑问道,“你是意思是说产出来的布质量好一些是吧?”史班笑骂道,“不是布好些,难道还是机器自己长得好?”
庞宁听了这话放心了,冲那一帮工匠说,“史头领技术这么高超,你们跟着好好学学。”又说,“也别累坏了,回头我下山给你们买些瓜果来解解渴!”赵玉前段时间研究纺织机械改进,也老泡在纺织工厂里,和庞宁比较熟了,就答庞宁,“庞头领别急,估计不要一个月就能调试弄好了,定型了一次帮您做十台。”庞宁听了还要一个月心里一个咯噔,嘴上说,“好,好。我有些事情先过去了,你们忙,等下我拿瓜过来。”
庞宁出了铁器工厂,帮下山的赵如算了算路程,赵如昨天去昌化的,去帮董学普采购些水果种子,估计现在刚到昌化县城。要是赵如的水果明天回来,史班晚上又要骂自己骗他了。想了想,庞宁决定还是自己跑一趟昌化,先把给史班的瓜果拿过来,顺便看看在石碌修碉堡,好些天没回五源谷的秦明韬。庞宁到鸿台下面马厩牵了马,扬鞭往石碌矿山那边骑过去。赵源在关上远远看到庞头领急吼吼骑马过来,眼看就近了小南关,赵源赶紧让人把关门打开吊桥放下,让庞宁过去。
庞宁骑马跑了一个多小时,路上见到赵德带着十几个汉子,牵着四台牛车运送水泥钢材,赵德远远便认出庞宁。山路窄,赵德让车队靠边让出路,自己缩着个头不吭声,庞宁倒没留意,快马骑了过去。到了石碌,却见这边一片热火朝天,秦明韬手下几十个汉子,都在做烧砖、和水泥这些技术活。还有四十余个黎人,在那里挖掘地基,搬运砖头,制作红砖泥模。矿山入口的管理处已经修好,山顶上的碉堡也已有一层高。
庞宁把马系在门口马栏上,走进管理处。一个年纪较大的老改水营在那里值班,见到庞宁来了赶紧站起来问好。庞宁问他,“有没有看见赵如?”那老人用不标准的普通话答说,“前天下山时候路过,在这里休息了会,后来就没见到。”庞宁点了点头,又问秦明韬在哪,老人说在山上指挥。庞宁徒步上了山,果然在山顶看到秦明韬。秦明韬不在工地上,也不知道怎么搞出来个简易测距仪,在山崖边上测算,旁边放着毛笔纸张。庞宁走近,秦明韬还以为是改水营的梁老大找他要水泥,眼睛还是瞄着测绘仪,嘴里说,“先休息一会,赵德下午就到了。”庞宁不禁好笑,说,“没事,我骑马先帮你运一袋过来!”
秦明韬这才知道是庞宁,笑着转过身来,说,“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庞宁随口就说,“张员外见我有龙凤之表,要把女儿嫁给我做妾,我过去一趟,把这事推掉!”秦明韬被他的不要脸逗乐了,哈哈笑起来,说,“不容易,这瘦了几斤就是有效果。”庞宁笑了笑,转了个话题,说,“这些黎人好像也在帮我们干活呀。”
秦明韬看了看山下的黎人,说,“本来是来挖矿的,我每天每人十二斤大米雇佣,后来来的黎人越来越多。”庞宁算了算,想来用米也不多,说,“这倒不错,黎人混个温饱也不容易呀,问问他们这碉堡修好以后,愿不愿意帮我们种田,每个月再发点布给他们。”秦明韬想了想,说,“不知道春耕时候,这些黎人还愿不愿留在这里,到时候再说吧。”庞宁说,“也是,再说吧。”
庞宁又和秦明韬闲聊了一会,就下山去寻瓜果。走出石碌山,过了石碌河和昌化江交界附近的黄果镇,还没碰上赵如,便沿着大路一路骑到了昌化县城。到了县城已经是下午两三点。庞宁在县城两条马路转了一圈没看到赵如,暗自纳闷是不是在路上错过了,又看到有一家布庄,便停了马下有没有生意可以谈。庞宁把马系在门口木头上,跨进那布庄门槛,正喊了一声掌柜的,却见一个女官婷婷袅袅走过来,一下子把庞宁看得呆了。
明朝的审美观,和二十一世纪的八零后,当真有千万里的差别。到了这个世界,穿越五人发现明人所谓的美女,不是眼睛跟黄豆般小小的??有神,就是脸比鸭蛋还圆,自从穿越到这天杀的明朝末年,庞宁就没看到一个能上眼的女人。不想在这昌化县城里,庞宁竟突然遇到一个娇媚不过的女子,长得却正是后世最爱的妩媚相貌。十七八岁年龄,一米六五左右身高,丹凤眼,细柳眉,一张瓜子脸分外媚人。正如那最俗艳的花朵含苞欲放之时,添一份则过于荼糜,少一分则有失艳丽。两支细细长腿绷在薄薄的紧裤脚里,倒像两根冰柱似的,曲线一步一挪若隐若现,把庞宁眼也看直了。这女孩见庞宁盯着她的腿看,脸颊上泛出两片微红,走到庞宁桌前,问道,“这位公子今天买些什么布?”声音莺莺翠翠,甚是好听。
庞宁想,刚和秦明韬说要纳妾,这就见到小个火烧!又见这女孩被自己看得两颊微红,更添女儿娇态,当真是秀色可餐,哪里还记得做生意?心里大吼,“今天就买你了!”但这里终究不是五源谷,庞宁不敢太放肆。顿了顿,装出一副衣冠禽兽的样子,就和这女孩搭话,一改跋扈语气,轻声轻气地说,“我也不是第一次来这昌化,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你从哪里来?”那女孩见庞宁跟他搭话,小脸愈红,咯咯笑了几声,盯着庞宁眼睛说,“公子说笑了!”庞宁被女孩两汪秋水快电得翻了过去,恨不得当场把她扑倒。好不容易缓过来,答她,“我猜你不是这琼州人。”那女孩眼波流转,侧了个身子问,“公子为何这么说?”庞宁料想猜中了,一下子实在没找到道具显示风流,只后悔没买把唐伯虎的纸扇来摇摇,说,“你身材这么修长,脸型是瘦瓜子脸,不像本地人脸型偏圆。”那女孩听庞宁这么说,嘴巴却微微嘟了起来。原来明朝风俗,却不爱女人修长高个,更不爱女人尖瘦瓜子脸。这女孩本来还以为庞宁会夸她丹凤眼好看,却听到庞宁把她缺点一一道来,顿时气恼。那女孩叹了口气,皱起秀眉说,“我家本在赣南,今年四野里兵荒马乱的,我大哥把田地都卖了,后来又听说琼州富裕,大哥上个月盘下这个布庄,我便在堂前帮忙。”
庞宁不知道女孩为何突然不快,又听她说身世,好奇这么妩媚大美人一路从赣南走到海南,居然没人下毒手,不知道他大哥是个什么样的厉害人物,能保得他妹妹平安,莫非跟那张飞一样高头大马,那可怎么下得了手?那女孩见庞宁兀自浮想联翩,就说,“公子可见过我这里的布匹,我这里有山里客家编织的上好吉贝棉布,细薄精密,公子裁个三尺给家里娘子做身衣裳。”庞宁没听清她说什么,只听见吉贝二字,哦了一声。那女孩更恨他木讷,轻轻跺了一下脚,转身回去,掀帘入了后堂。一会唱着诺过来送布的,却是另外一个小二。那女孩再也没有出来。
庞宁也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只把布往背上挎包一塞,也没看到那女孩从后堂出来,大感失望,也没问价钱,留了半两银子在桌上。出了门,却又舍不得就这么回谷,在那布庄斜对面找到个酒家,喝了一斤烧酒,却没见到那俏姐儿出门。要在平日,他哪里会被这一斤酒喝倒,今天却是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才牵到了自己的枣红马,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庞宁趴在马上,走出昌化三四里路,才想起这是来帮史班买瓜果的,看看天色,已经快四点了,回昌化是肯定来不及了。庞宁调转马头往大路边的村落里走,看到有农家在田边种的菠萝蜜树,上面结着盆大的果子,居然借着醉意爬了上去,拿刀割了一个丢下来,装进马ρi股上的大皮袋里。突然听到村子里有人叫“有偷瓜贼!”,庞宁吓得跳上马背,扬鞭就跑,跑出几里路见没有村民追过来,才把酒劲醒过来,缓下了马步。那枣红马背着庞宁,ρi股上压着个刺儿果实,被加鞭儿的赶,这次当真是累得够呛。
三十三节 谁说过年不开张
西元一六二八年二月四日,是天启八年农历除夕,五源谷里的汉人自然也要热闹一番。今年谷里各项物资远富于以前,董学普给里家家户户发了红纸白烛,让各自做起灯笼悬挂。到了晚上,谷里一条主干道就被灯笼挂满,把路上照得豁亮,远远看去倒如天河一般,煞是好看。几个纺织组的妇女都穿了过年发的新衣服,站在门口闲聊,其中一个张姓姑娘道,“总算把我们屋的灯笼做好了,这灯笼亮是亮了,倒没有府城老爷家的精致好看。”旁边王姐便笑着拿手戳她,“你个丫头,在府城讨过几天饭,就看不上自家炕头了?那府城里的灯笼再好看,你要摸一摸,还不给那管院子的凶神追出来打!不像这谷里灯笼,都是我们自己的,你要高兴,挂在道上,你要不高兴,取下来放屋子也成。这人家的,自家的,是大不一样的。”旁边被唤作兰姐的青年妇女听了这话,笑着说,“王姐过了年,怕就要升到高级民户吧,到时候要从宿舍里搬出去,收拾自家宅院了。”王姐听了这话,脸上笑成一朵花,旁边张姓姑娘可怜巴巴地说,“到时候不能和王姐睡在一起了。”王姐摸了摸张姓姑娘小脸,说,“傻丫头,难道你还跟王姐睡一辈子,咱女人家迟早都是要嫁人成家的,就是头领说的那个什么来着,相夫教子!你还能躲在闺里一辈子不成?”旁边那兰姐见张姑娘眼圈一红就要流眼泪,赶紧说,“今天李姑娘几个成婚,头领们赐了喜酒,这是喜上加喜,我们赶紧看热闹去,别错过了。”便拉着二人往谷里走。
几个妇女到了那小礼堂,见礼堂外面空地上摆了十几桌酒菜。要在大明朝其他地方,这满桌的鸡鸭鱼肉怕怕把一般的百姓要馋死了,但五源谷的居民,顿顿有鱼肉,也就不显得稀罕。倒是放在中间的干净瓜果,谷里少见,早已经被一抢而空。这时桌上没坐着几个人,人都围在礼堂里面,还有挤不进去的站在门口张望。几个妇女挤不进去,看不到里面都发生了什么,兰姐就帮张姑娘抽了张凳子,放在那礼堂门口,让张姑娘站上去看。张姑娘刚站上去,便大声叫道,“哎呀王姐,他们披着红布站成一排了。”话音未落,就听到礼堂里面一个汉子声音大声叫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兰姐纳闷,“他们高堂怎么个拜法?”张姑娘说,“高堂拜的是右首五个头领。”王姐便说,“头领们当真是我们衣食父母,合该这样。”那兰姐是个细心的人,又问张姑娘,“那左首坐得是什么人?”张姑娘说,“坐了五个黎人。”,这话倒把外面几个妇女吓了一跳,想起小南关那天满山的黎人尸体,四下里各自对望,说不出话来。突然一声爆响从身后传来,几个妇女吓得缩着身子就往礼堂后面钻,跑了几步才往身后看了一眼,却见一大片烟花爆竹在礼堂前面小校场燃放出来,冲天的花火把山谷都映得通红。礼堂里的新郎新娘都被“同事”们哄笑抬了出来,几个毛手毛脚乘机在新娘身上吃了几下豆腐,人群一会就涌出了小礼堂,在外面的校场烟花下面闹个不停。
几个黎人也跟着五个头领走了出来,走在庞宁旁边那一个,就是龙头寨的新首领王其男,再旁边还有大岭峒主王应乾,七坊峒主符建中,以及两个峒里长老。大岭和七坊两个峒都是昌化县南边人丁兴旺的大黎峒,素来和龙头寨交好,离五源谷倒是远了些,少有贸易。峒里长老首领听说龙头寨和五源谷把坡角峒符芳给灭了,惊讶之余又听到王其男吹嘘五源谷帮他在石碌湾得了千余亩水田,一直好奇五源谷几个头领是何等神仙人物,能短短三、四年就在这昌化大山里崛起。这次听说五源谷庆祝过年宴请王其男,便也带着些鹿角白鸟做礼物,厚着脸皮跟着王其男到了五源谷。进到谷里,果真是看到良田千亩鸡鸭成群,居民个个强健朝气,再见到五个头领,都是年轻书生,心里的奇怪劲就翻个不停。
大岭峒的王应乾这会乘众人都在看烟花,偷偷问王其男,“今年在石碌滩收了多少谷子?”王其男呵呵一笑,伸出两个指头,王应乾问,“难道是二千石?”王其男得意地点了点头,又说,“这还只是一季,明年怕有四、五千石。”话一出口顿让王应乾嫉妒得不行,问道,“乖乖,你们寨子五百多人,吃的完这么多米吗。”王其男听他话太酸,装作转过身去看烟花,不再理他。
七坊峒主符建中影影绰绰听到这边说到粮产,便也过来凑个耳朵,却见王其男把身子别过去不肯再说。两个峒主聚在一起,大岭峒主王应乾把五个指头一伸,跟符建中说,“龙头寨现在一年有米这么多!”七坊峒主符建中把嘴巴张了张,问,“五千石?”王应乾点了点头,说,“这好处都让龙头寨人给占了!”符建中说,“就是靠那种水车是吧,好像那个立起来了旱地就能灌溉成新田。那庞头领面善,我们要不跟他商量商量,也卖几个给我们。”那王应乾踌躇道,“这汉人东西最贵!我们哪有这么多银子,上次那庞头领也没找我们借兵…”符建中说,“问问看,又不一定买!”
两个中年峒主商量定,就去把庞宁请到了一边。庞宁暗自纳闷,只看见那个叫符建中的黎人峒主学汉人施了一个礼,说,“我们黎人在这大山里耕耘了一辈子,也从来没见过五源谷这样大的变化,庞公子是怎么变出这水田千亩的?”庞宁略一沉吟,就猜到黎人是看上五源谷的大水车了,这水车十几米高,没有史班的钢框架还真不太好做。庞宁笑了笑,就答道,“这都是靠那些水车,水车和你们黎人水排原理差不多,不过我们更大,可以运水更高,灌溉更远。”那符建中叹了口气,说,“听说龙头寨从五源谷得了五台大水车,开垦水田很多,我们羡慕的紧,要是我们也有这些水车,峒里就不会有族人挨饿了!”庞宁见有生意可以做,不肯放过,但都是客人,又不好意思要价太高,眼珠一眼便道,“此事要做也容易,只是还需史头领出力,你们稍等,我把史头领找来。”
庞宁找到史班,如此如此说了一通,史班答应了,便随他见两个峒主。刚才新人拜礼前大家已经认识了,史班也不再见礼,就问两个峒主,“你们想要水车?”那叫符建中的七坊峒主赶紧答道,“是呀,我们两峒人多,想和五源谷买个十几台,要麻烦史头领了。”
史班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从哪里拿出纸墨出来,便一项一项给两位峒主算,“这水车确实是好东西,若是架设得当,一台便可灌溉二百亩地。但成本也颇高!”两个头领听史班说成本颇高,心里就拧了起来,只看着史班一条一条算,“光是这水车钢筋骨架,便是要七十两银子,再算上技术人工费二十两、锯材费五两、安装费十五两、渠嘴调试费二十两、专利使用费二十两,林林总总合计,每台水车一百五十两银子。”两个峒主看那史班拿着细毛笔在纸上一笔一笔勾着,倒像是被索命的判官笔勾兑天年一样难受,最后得出个一百五十两的天文数字,吓得二人倒吸凉气。大岭峒的王应乾当即甩手说,“用不起,太贵了,不要了,不要了!”七坊峒主符建中倒还抱些希望,看着庞宁,试探性问道,“庞头领,这水车是好东西,按说能生出二百亩水田,一百五十两也不算多,但我们黎人穷苦惯了,便把峒里翻过来,也实在是凑不出这许多银子!”
庞宁装作一脸为难,和史班说,“史班,你看看有什么项目,能给他们优惠就优惠了,有什么边角料以前省下来能用的就节约些用上,大家都是山里过日子,得互相护持则个。”史班看着那纸张,沉吟许久,把那些数字又勾又划,减到一百二十两银子,庞宁又说再减些,史班干脆演戏演到底,把赵玉也叫来,站在一边嘀咕了十几分钟,又在纸上画了几笔,把专利费一笔购销,这才减到了每台一百两银子。史班叹了口气,说,“乡里乡亲的,这实在是不能再减了!”那符建中看了不吭声,王应乾倒有些动心了,便说,“庞头领,我也知道你这当真是照顾我们了,但峒里各家的银子,多做成女人家首饰,这要一下子都翻出来,也是不容易的事情。”庞宁大腿一拍,说,“好人做到底,我也不和你们罗嗦,你们派人帮我们伐木挖矿,修路搭桥,每日折工钱抵这银子,水车也同时开始做起来,如何?”符建中便问,“庞头领仗义,我们黎人会记得,但这工钱怎么折,还是说清楚好。”庞宁说,“我自然不会哄骗你们,每日每人做五个时辰,男的三十厘银子,女的二十厘银子,如何?”符建中一算,现在还没有开始播种,要是这个月派峒里两千人过来帮忙,到三月中旬播种时候回去,便是1600两银子,十六部水车,可以灌溉三千多亩水田。
符建中想到如今农闲,族人倒也没有太多事情,不花银子便可得三千亩水田,满心欢喜便要答应下来,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便问,“庞头领,这大山里去哪找几千亩地方可以灌溉成水田?”庞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笑着说,“山里是没有这么平坦的谷地了,我看要出石碌山,在石碌河两边的林子那里烧出田地来灌溉。”史班听了这话大感吃惊,一脸错愕地看着庞宁,王应乾愣了一下,赶紧道,“那怎么行,可是熟黎的地方,汉人派土官管着,要收税供役的!”
三十四节 都是女人惹的祸
明朝政府对汉人民户实行里甲制度,有保长里长这些乡村组织。明中叶前,朝廷在黎人区域委任土官土舍代为管理。黎人土舍类似卫所制度,不过都是黎兵。而土官都是有威望的黎人峒主,偶尔也有汉人担任。土官能世袭,头衔也是知府知县,这样倒形成了海南民政系统两套班子争夺百姓的局面。明朝初叶自土官处逃往流官制下的黎民颇多,但后期明朝官僚愈发不堪,滥发徭役私自加派,百姓便多有逃亡到黎区的。万历朝之后,明朝官府不再新增土官土舍,力图改土归流,在生熟黎地区推行里甲制度,但也是收效甚微,起义不断,明朝委任的土官土舍,倒是时有被黎人起义杀死的。各地黎人,差不多每二十年就要打下一个县城,朝廷只得不断从两广派兵镇压,劳财伤民。海南地方上的官员,平时也不敢轻易得罪黎人首领,只任命熟黎峒主为有司,代收征税,守得黎汉和睦的局面,便是谢天谢地了。但心里想是一套,到了具体事物又是一套。每有黎人田地纠纷,徭役摊派,大小官员们欺负汉人百姓惯了,又忍不住串通土官,欺负那些熟黎百姓。
落洒峒峒主符那恩这时听到庞宁说要把水车搭到大山外面去,也是暗自吃惊,重新上下打量了一会庞宁,似乎从这个像个书生的汉人身上又看出些什么,说道,“庞头领,你年纪轻,这样的话可不能当玩笑说!我们黎人下了山,到时候是听山下老爷的?还是照现在这样听自己的?”庞宁眨了眨眼睛,岔开话题道,“我们汉人最讲究过年,酒席就要开始了,大家还是到桌上,坐下来细谈!”说完,携着符那恩的肩膀拉到校场中间的主桌上。
穿越五人虽然做了几年领导,但是性格还是比较随便,架子不大,也没有发表领导讲话,就让年夜饭开始了,顿时小校场上响成一片。庞宁和黎人最熟,在主桌上不停地劝酒。一会又是邻居,一会又是恩人,一会又是客户上帝,哄得几个黎人放不下酒杯。黎人酒浅,没一会便喝得差不多了,个个红着个关公脸,傻愣愣地盯着眼前的杯子。
庞宁晃着个杯子,在符那恩旁边一ρi股坐下来,说,“符大哥!我们汉人最讲缘分,我跟你颇为投缘,再喝一杯!”符那恩虽然喜欢这酒醇,但也知道今天再喝就要趴下了,只摇头不肯举杯。庞宁借着酒意往符那恩肩上打了一拳,骂道,“敢不敢喝?”符那恩红着个脸使劲摇头,庞宁佯怒,喝道,“敢不敢搬下山?”符那恩又是摇头,把庞宁乐得哈哈大笑起来,把酒倒在了符那恩身上。符那恩虽然酒力不支,终究没有喝醉,见庞宁放肆,抬起红脸说,“你个疯子,发什么酒疯,你有种,干嘛还修个这么高的小南关,躲在五源谷里,只唬我们黎人下山!”庞宁嘿嘿贼笑几声,说,“这酒,你们黎寨有吗?”符那恩不答,庞宁哈哈大笑,“这礼堂屋顶两丈高,这么气派的房子你们黎人用过吗?这日日鱼肉,不愁用穿的日子,你们族人过过吗?”符那恩说不出话来,庞宁拍了拍他的脑袋,说,“我们在山上,过的也是酒饱饭足的日子,何必下山和官府争锋,你们不下山,子子孙孙永远只能在那山野里刨野菜度日,和同族互相厮杀争夺一点点水源。”这话带着酒意,虽是实话也着实过分了,符那恩听了恼羞成怒,半天竟说出一句恨话,“你别嚣张,我符那恩可不是符芳那样的角色,你去打听打听,落洒峒四千多族人,真要看上你们五源谷了,龙头寨和你们加一起也挡不住我!”
庞宁呵呵笑了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摇晃着杯子,半晌答了他一句话,“现在附近四峒十三寨都帮我五源谷挖矿伐木,五源谷在,他们的孩子不用挨饿。五源谷没了,他们农闲时哪里赚粮食,哪里买布?你以为你杀过来,对面的只是一个五源谷吗?只要我庞宁在,放个烽火就有无数黎寨抢先过来赚钱,赚人情,赚水车,赚钢刀牛具!”
庞宁这话半真半假,其实附近黎人虽然想要五源谷农具,但是愿否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却真是难说。不过符那恩这时见了五源谷富庶,心中想要那水车牛具,想的急了,便以为别人也和自己一样,一时却真的被庞宁镇住了!当真是英雄也有气短时,符那恩被逼得说不出话来,一口把杯子里酒喝尽,起身就要连夜离开五源谷。庞宁却不让他起身,一把按住,嘿嘿笑道,“符大哥莫走,你见到那小南关了吗,我帮你在山外面修个比那个还结实的城寨,你还怕什么?”符那恩依旧不语,庞宁又说,“你莫要害怕官府,我们五源谷当真有你们没见过的厉害大杀器,我们谁也不怕,到时我们在石碌河修个碉堡帮你看住水源,和你互为犄角,共进同退,永世为盟!”符那恩听了身子一震,把庞宁一把推开,说,“讲什么疯话!看在你叫我一声大哥份上,今天不和你计较!”大步往小南关附近的贵宾楼走去,龙头寨的王其男和大岭峒主王应乾以为符那恩生了气。便追过去劝解。庞宁见符那恩走远了,无奈耸了耸肩,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正要喝下,胳膊却被秦明韬按住。
刚才吕策和史班学着后世公司里领导的样子,去各桌轮着喝酒去了,赵源拖着一个篮子,里面都是包着碎银子的红包。两人平日里对平民最是谦和,这每到一处发红包敬酒,便是一阵哄笑嬉闹。董学普和秦明韬没有过去,坐在主桌上把庞宁激符那恩的情景全看在眼里,秦明韬把庞宁的酒杯压在桌上,说,“什么时候决定下山发展了?这么大阵仗,又修城寨又修碉堡?”
庞宁任秦明韬压住他右手,用左手把杯子又接过来,一口气把酒喝了,咧了咧嘴,说,“老秦啊,我也是一时想到的,没来得及和你们讲,老董!这是个机会!”董学普没好气答他一句,“什么机会?用五源谷一百多人对抗大明朝的机会?你以为我们都是斯巴达五百吗?”庞宁哈哈大笑,乘机把右手抽回来,指了指董学普,说,“董学普你就是谨慎,谨慎,一棍子憋不出泡尿来。你以为你窝在这五源谷算什么,土皇帝?我告诉你,你就是一丐帮帮主!你要是在山下看到个女的,你都不好意思报家门提亲!山野野民呀!”
董学普被他说得好笑,道,“说真的,我明天去刻个打狗棍,在田里走路也方便。”秦明韬被他逗得笑了起来,“敢情我们庞大帅又看上山下哪个小娘子了?莫非这大明朝光有银子不好使,要帮你捐个道台才好把妹妹?”庞宁被两人取笑,却也不恼,说,“说真的,我们现在最缺两样东西,一个是身份,一个是商路。有了身份,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收家丁,收工匠,扩大势力。控制了石碌河,有水路通海,很多化学原料可以获得,就是枪炮也不定给我们造出来!”
秦明韬看了看董学普,两人都不说话,半晌秦明韬说,“你的想法是不是超前了点!”庞宁轻轻拍了拍桌子,说,“不超前,一点都不超前。这天下马上就是李自成和皇太极的了,今天我们不走快一点,明天就和大明朝一起倒下,亡国灭种。”秦明韬呵斥道,“说什么胡话,满洲人统治了三百年,我汉人还不是复了国,什么时候灭过种。”庞宁嘿嘿笑道,“此种非彼种,我是说你带不带种的那个种,血性!”秦明韬最听不得这话,说了一句,“放屁,喝了点酒就发酒疯。赵如呢,过来把你们庞头领送回屋去。”赵如见庞宁在那嘿嘿笑,不似喝多样子,只在隔壁桌低头不敢吭声。董学普突然笑着说,“庞宁你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但说得过了!不构成你下山花姑娘的理由!”庞宁哈哈笑了笑,又用指头指了指董学普,说,“你这个滑头!”拿起酒杯,跟秦明韬杯子碰了下,说,“老秦啊,喝酒,喝酒!”秦明韬开始端坐着不动,却见庞宁一仰头把酒喝尽了,便也不好意思,拿起杯子喝了个干净。庞宁喝完这杯,摇摇晃晃站起来,跑去和史班吕策一起,和各桌平民胡闹了一阵,就自个回鸿台了。
第二天大年初一,庞宁睡到十点,被鸿台下面舞龙的喧闹声音吵醒,糅着眼睛爬起来漱口洗脸,稍微穿戴了一番,便要去下面凑热闹。出门却见院里桃树下面的亭子里坐着一个黎人,正是符那恩。庞宁猜到些什么,大喜过望,满脸堆起笑容,符那恩在亭子里站起来,远远地问庞宁,“庞头领,你昨天喝酒说的话,是作数不作数!”
三十五节 下山发展
庞宁听了符那恩的话,哈哈笑了几句,走过去拉着符那恩的手就往鸿台上的办公厅走。办公厅门口左手有个铁钟,庞宁用力把钟敲了七声,便带符那恩入会议室。会议室是一楼一个大房间,四面开着窗子,地上铺着山羊毛毯,中间一张抛光长木桌,木桌左右各放了五把考究的木椅。庞宁请符那恩坐下,找人端上了茶水瓜果,有一句没一句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情,等待另外四个穿越者。
史班也睡了个懒觉,就在鸿台上,所以听到敲钟第一个走进来。见到黎人峒主符那恩也在会议室里,颇感好奇。和符那恩道了个好,就拉了张庞宁旁边的椅子坐下,用普通话问道,“庞头领!今天咱议什么?”庞宁没答他话,问史班,“我们有多少手榴弹了?”史班想起这里还有个黎人峒主,奇怪庞宁怎么说这个,微微侧目看了符那恩一眼,说,“做了两百个小的,十个大的。”又压低声音说,“别告诉我你昨天喝多了,准备把手榴弹卖给黎人!”庞宁摇摇手,答道,“我是要帮他们架水车!”史班想起庞宁昨天说要下山架水车,隐约猜到些什么,道,“哦,要下山!”二人说着普通话,符那恩听不懂,坐在一边无趣,便走到那窗台边看鸿台下面谷里风景。
庞宁见三人还没来,便和史班说,“你改进钢材质量需要不少原料,山上都得不到吧。”史班笑了笑,说,“那倒是,光是个坩埚材料就得不到。你不用和我忽悠这个,你想下山我是没意见的,不过具体方案要稳妥些。”庞宁竖起大拇指,说,“英明!史头领英明,你这话一说,我心里就定了。”史班没答他,转正身子吃起水果。过了一会,董学普和吕策一起进来了,见了会议桌上的架势,就知道庞宁把符那恩说服了,要来游说自己人。董学普笑了笑,跟符那恩施了个礼,符那恩这时主意已打定,倒觉得是把自己身家性命都交到五源谷手上,赶紧过来和董学普回礼。众人各自自坐下,吕策喝了口茶,不知道今天大过年的这是开什么会,便问,“庞宁你敲的钟是吧,今天这是谈什么?”说的还是普通话,庞宁笑着和吕策说,“我们今天谈大事,打昌化县城,扯起旗帜做闯王!”吕策知道他开玩笑,不以为然地问,“怎么打?”庞宁见他不信,便说,“不好打,我看还是别打了,占片有水通海的地方就成!”吕策说,“一惊一诈的,到底怎么说?”庞宁用手朝符那恩那边虚做了个拢在一起的动作,用土话说,“落洒峒全峒和我们一起下山,他们开荒种田结村寨,我们立个碉堡守住水源,建个码头打通石碌河水路!加上附近石碌湾的龙头寨,三地互为犄角。”庞宁话音未落,就听到门口秦明韬的声音,“布局不错!但官府来管怎么办?”
庞宁见秦明韬进来,笑着说,“老秦来了,先坐,坐下再说!”秦明韬坐了下来,庞宁就问,“矿山那边还要多久。”秦明韬说,“还要一个月。”庞宁想了想,说,“我有个想法,说出来大家听听,大家看对不对。”庞宁看了看四人脸色,说,“昌化的县令,去年立了个魏忠贤生祠,大家都见到过。今年年一过,就是崇祯元年了,大家知道不。”史班和吕策出谷不多,哪里知道这些,一脸迷茫,秦明韬和董学普点了点头。庞宁说,“前几天我还在城里听说,崇祯把魏忠贤干掉了,全国一片叫好声。这对魏党的清洗,怕马上就要来了。大家说说,这个县令这时候怕不怕被牵连进去?”四人都不知道庞宁想说什么,没人说话,庞宁又说,“这县令这时候最怕惹事,在琼州府,最大的事是什么,就是黎变。一旦激起民族矛盾捅到皇帝那里去,又有魏忠贤生祠这个历史记录,我不信这个县令没人弹劾。所以有落洒峒挡在前面,我们上下活动一下,我想没人敢惹我们!”
四人听了庞宁一番大胆推导,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半晌董学普说,“庞宁你说的丝丝入扣,很有想法。但是你终究不是这县令肚子里的虫,他万一受人挑拨不按你想的套路出牌,也是说不准的。我记得崇祯朝清肃魏党力度没有那么大,大家都不干净,也未必有人会弹劾一个县令。”庞宁答道,“那是小概率事件,如果这个县令是个正常人,心里这时候应该是毛毛的。何况我们给他送银子,他何苦来剿我们?”庞宁说完把茶碗放在另外一边,说,“万一这狗官不吃敬酒吃罚酒,我倒不信昌化一个千户所能拉出两百个能打的兵。光落洒峒就有四千人,我们拿手榴弹在后面扔扔,怕什么,把昌化占了也容易的很。”四人不语,庞宁见董学普皱着眉头,有些没底气,又说,“退一步说,崇祯小孩子我们不去惹他,我们贿赂县官,要是能成就成,不成便退回谷里,如何?一旦成了,我们可以得到合法的地位,以后招收人马方便得多。能在石碌河有个码头,进出贸易也大不一样。日复一日蚕食下去,以后谁动的了我们?”董学普听了他最后几句话,点了点头说,“若是后面一种方案,我赞成,就当是出去试探一下明朝官府的反应也不错。”话音刚落,史班也说,“我也赞成下山,但不要发生冲突,能用银子就用银子解决。”庞宁又去看吕策,吕策说,“我没啥意见,打也行,不打也行!”庞宁笑了笑,秦明韬见大伙都同意了,便说,“那我们就讨论一下具体细节吧,符峒主能不能介绍一下你们峒的情况?”这话倒是用土话说的,符那恩刚才被晾了好久,这一下还没能反应过来,依旧端着碗茶在品。秦明韬又说了一遍,他才听见。
五人和符那恩一起讨论了下,最后决定:落洒峒马上派两千人来做准备工作,由五源谷指挥。等下个月史班把水车做好了,落洒峒两千人便下山在石碌河为五源谷修起碉堡码头,架起水车。这些工作作完了,就在石碌河边林子里选个高处,修好落洒峒的村寨,然后放火烧林,第一期先帮落洒峒开垦出四千亩灌溉水田出来。
众人商议定了,便各自散了。没过两天,符那恩果然带了第一批五百族人过来,便安排在石碌山兴建矿山碉堡。后续来的黎民越来越多,人多力量大,没十几天,石碌矿山的碉堡便修好了,整个矿山自此都被五源谷控制住。董学普便开始雇佣了四、五十个零散黎人挖矿,每日计工钱二十到三十厘,再雇黎人运送到五源谷。而落洒峒两千黎人,便扛着工具,跟着庞宁和秦明韬出了大山。到了那预定地址,两千人花了两天简单安扎下来,便分组开始劳作起来。这些工地上的事情都是秦明韬在管,庞宁也Сhā不上手,呆了几日,便别了众人去昌化县城,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门路,赶紧会一会那县令。
庞宁这会有了两千黎人盟友,气势是大不一样,远远看了看昌化那四米高的土城墙,便觉得不堪一击。骑马进了城,就大摇大摆去寻那铁匠铺的王贡生。那王贡生迎了庞宁,问明来意,心下好笑,想自己哪里和县令有什么交情,但既然庞宁看得起他,他也不肯拉面子承认,只说县令大人有些古板,不喜欢见籍外土民,这事不太好办。庞宁还以为他要敲竹杠,便说,“我有宗大事要和县令大人商量,若能事成,定要好好酬谢王相公。”说完便从腰袋里掏出二两银子塞给那王贡生。王贡生接过银子,见利心喜,想到隔壁快班李老爹,是县尊老爷面前站得起来的班头,这庞宁出手如此大方,说不定可以引荐一番,也为必不是美事,便把这事包揽下来,让庞宁且待他几日。
庞宁没有其他办法,只有等他消息,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离开。走到街上无处可去,又想起那布庄的美艳小娘子。前几日忙的团团转,倒把小娘子忘了,这一下想起来便是不可开交。把马一牵便走到那布庄门口。那布庄门口的小二竟认得庞宁,见了庞宁叫了声,“庞爷您又来了,我帮您把马给拴上”庞宁奇怪,自己只来过一次,他怎么认识自己,便问,“你记得我?”那小二陪笑道,“您买几尺布便给了小的半两银子,这么大方的主顾我们哪能不记得!”庞宁脸上一红,知道那天有些神魂颠倒,钱也给错了,扬扬手说,“你们这些人,眼里便只有几个小钱。”那小二已经把马牵远了,见庞宁要进去了,回头笑着说了句,“我们是俗人!”
庞宁进了那布庄,抬头一看,坐在那里的不正是那俏姐儿是谁。今天年还没过完,却见俏姐儿略施了些胭脂脂粉,愈发显得娇艳动人,穿着一身淡紫色蜀锦衣服坐在那里缝着一件什么东西。俏姐儿的上衣有些紧,举手间倒是把女孩上身诱人曲线勾勒了个尽,把庞宁这饥渴了好久的男人看得下身血气上涌,口水差一点留了下来。
那俏姐儿感觉有男人盯着她的胸脯看,抬头一望,见到又是上次那个帮娘子买布的有钱公子,脸上一红。见他还站在那里痴痴看着自己,蹙起秀眉娇斥道,“你又来做什么?”
三十六节 重婚是犯罪!
庞宁见这俏姐儿这么不客气,心想好歹我照顾了你生意,怎么跟有仇似的,心底也是有气。男人对女人若太看得起了,便要失了方寸。庞宁这一下心里不舒服,倒是又恢复了自己的洒脱,想出一个接近俏姐儿的手段。笑道,“我倒是有单大生意要和你们布庄做,莫非还来不得?”俏姐儿知道他是有钱主子,问道,“什么生意?”庞宁前前后后又把这布庄打量了一番,心里把数字斟酌了几番,说,“我要做两百件短褂短裤,你们能不能做?”那俏姐儿毕竟是个女孩子,见庞宁一双色眯眯眼睛在自己身上看来看去,想他已有家室,还如此不老实,定是小瞧自己,心中委屈。但想来这不是笔小生意,弄砸了又要被哥哥骂了,又不敢对庞宁不客气,当真是憋气地很,气得嘴巴紧紧抿着,半晌竟憋出一句,“你想怎样?”
饶是庞宁见多识广,见这小女孩子家性子,也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见她又气又恼的样子,不忍心再欺负她,笑道,“你哥哥在吗,要么唤他出来,和我商量则个。”那俏姐儿这才发现自己失态,脸又红成一片,一跺脚白了庞宁一眼,转身往店外走去。美女的娇态把庞宁看得如痴如醉,俏姐儿擦身而过时又带起香风阵阵,当即让庞宁又失了方寸,气血翻腾,沉浸在了不健康的幻想世界里。那俏姐儿前脚出门,后脚那小二就进了店里,说道,“庞公子到茶房喝盏茶,等我家公子过来。”庞宁心想这小美女急冲冲出门,倒也没忘记交待下人,果然是聪明伶俐,心下又喜欢了几分,随那小二入了厢房茶室。那茶室估计是平时会见大主顾的地方,虽然布置简单,但也颇为雅致,想来俏姐儿的哥哥是个雅人。庞宁翘着个二郎腿坐了下来,就问那小二,说,“你家公子贵姓?”那小二道,“我家公子姓夏,名居华,我家小姐单名一个芷字,便是草头那个芷。”庞宁点了点头,那小二又道,“公子稍候,我不在这里聒噪了。”便回到堂前守店去了。
过了一盏茶时间,便听见一阵脚步声,那俏姐儿先进了茶室,随后跟着进来一个满面笑容的年轻书生。那书生二十四、五岁,头戴方巾,身穿玉色绸直裰,庞宁再看这公子面貌,当真是龙凤之表,正是目若流星,鬓如刀削,又见那脸皮白净,鼻梁挺直,庞宁心中暗叹好个帅哥,便比吕策也不差了,这基因果然是遗传的。俏姐儿夏芷也不看庞宁,只对着哥哥把庞宁一指,说,“便是他要做衣服!”那书生施了一礼,道,“晚生夏居华,是这布庄主人,这位是庞公子吧。”庞宁要把人家妹妹,不敢不恭敬答礼,口中唱道,“幸会幸会,商人庞宁。”二人分宾主坐下,夏芷陪在下首。夏公子道,“平日里多蒙庞公子照顾生意,只是晚生初到琼州,免不了要到亲友家多走动走动,倒是一直未能和庞公子一见。听舍妹方才说,庞公子这次要做短褂短裤二百套?”庞宁道,“正是,我家在东面河边新开一片农庄,想为所雇劳工做些衣服,也是对下人勤谨的奖励。”那夏公子倒没想到这庞宁是自家下人要做衣服,想庞宁有这么大一份产业,自己遇到个大主顾,赶紧道,“此事容易,我庄上有六个裁缝工匠,若是要得急,我还可以寻来四个。既然是下人衣服,我看就用那土布便可了。”庞宁其实哪里是要做衣服,实在是找个理由和俏姐儿搭话,这时说了几句便有些心不在焉的,眼睛一阵一阵往俏姐儿那边看去,把俏姐儿看了个大红脸,别过头去。听到夏公子问话,庞宁这才收回眼神,道,“不急!六个裁缝足够了,不需增加了。”开什么玩笑,这花固定的银子,时间越长庞宁接近俏姐儿的机会越多,哪里会急。庞宁想了一想,又说,“只是二百人颇多,要一一来店里量尺寸有些不便,还想请贵庄择日派几个人来,一次把尺寸量好。”那夏公子是个爽快人,刚来昌化这是第一笔大买卖,他想要做好,便笑道,“这有何难,我明日便带两个裁缝到庄上为公子办此事。”庞宁其实想得是找个理由可以和夏芷相处,哪里肯让夏居华坏了好事,当即摆手说,“公子初到此境,想来方方面面都要打点拜访,不如让夏小姐带几个裁缝,和我跑一趟便是了。”庞宁话音未落,那边夏芷便娇声说道,“我才不跟你去。”夏居华听到妹妹突然Сhā话,大感失礼,正色教训道,“无礼!怎么可以在客人面前耍起小孩脾气!”夏芷听了哥哥教训,低头不语。夏居华家世代经商,父亲让夏居华读了几年书,夏居华考了个秀才后书本上便没再有进境。明末风俗开放,这商人家更没有那么多讲究,夏芷的容貌虽然按现代人观点是火辣尤物娇艳欲滴,但按明人审美只算中上,所以夏芷也不避人,从小在店里抛头露面习惯了。夏居华最近陪娘舅家公子走犬斗诗,当真是不好走脱,听庞宁这话心喜,尴尬笑了几声,说,“失礼失礼,如此也好,舍妹虽然任性,裁缝手艺倒是最好的,庞公子何日方便,我便安排舍妹带裁缝过去?”庞宁大喜,道,“明日最好,我明日派轿子来接夏小姐。”夏居华点了点头,那夏芷听到轿子两字,却想到自己没有裹脚,这庞宁又要小瞧自己,当下更是气恼。夏居华和庞宁两人又东拉西扯了几句,夏居华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便问道庞宁可有婚娶,庞宁摇头说未曾觅到合适的。夏居华笑道,“也是,人生大事,当要称心才是。”庞宁正想问夏居华结婚没,却看到夏居华后面,俏姐儿那双眼睛鄙视地盯着自己,那眼神里分明写着两个字,“骗子!”庞宁突然想起夏芷那天似乎问自己,是不是和娘子买布,自己迷迷糊糊答了是。心下好笑,只大大方方地盯着夏芷眼睛,倒把夏芷看得慌了,脸色一红把头别到一边去。
生意说定,庞宁也不好赖在这里,便要告别离开,庞宁到门口牵了马,跟送到门口的夏家兄妹告了个别,扬鞭而去。夏居华站在店门口,问夏芷,“妹妹觉得这庞公子如何?”夏芷啐道,“哥哥又取笑我,那日我拿话问他,他是纳了娘子的,可知此人是个轻浮公子。”夏居华笑着摇了摇头,说,“你的心思最多,我看他大大咧咧是个爽快人,一句话答错了也未必,又或者只是纳了妾。你明日到他庄上看了,便知底细。”夏芷听了又是红了一脸,就往堂里走,夏居华在门口想了想,才复往娘舅家去。
再说庞宁,跟夏芷约好了明天抬轿子来接,却哪里找的到一台轿子。好不容易在昌化小巷子里找到个木工博士,下马便问,“我要做一台轿子,要多少时间?”那木工博士三十来岁,留着一捋小胡子,赤着膀子,眯着小眼问,“是要怎样的轿子。”庞宁道,“要最好的!”那博士笑了笑,说“要是只做个轿架子,我六、七日便帮你打好,要是雕花走梁,裹锦镶金,却是手艺活计,没有个把月哪里办的好。”庞宁一听傻眼了,只想到昌化这乡下县城,这一时半会去哪买台现成轿子。但美人那边大话已经说出去了,难道明日又说让她骑马?
庞宁正在那里着急,突然见到路上开过来一架马车,那马车一人来高,后座挂着酱色帷帐,破是雅致,里面坐着一个青年公子。庞宁急劲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把马车拦住。那马夫见庞宁牵着马,像个体面人,不敢造次拿鞭抽他,只大声喝个不停。后厢那青年公子掀开帷帐,问道,“你为何拦我?”庞宁见了个礼,道,“商人庞宁,急用马车一部,愿出十两银子,买下这车子。”那公子皱眉道,“我的车子,自然日日要用,如何能卖给你。”庞宁听了,又道,“我出二两银子,借这马车用一日,再押十两银子在你这,到时候归还马车,你还我押金,如何?”
那公子见庞宁蛮不讲理,心下好笑,问道,“你这莽撞汉子,要马车做什么?”庞宁笑道,“明天接布庄小娘子到庄上为家人做裁缝,需用体面些的车驾,庄上却只有运粮运砖的牛马车子。”那青年公子道,“你说的可是夏芷。”庞宁心里奇怪,心想这美女就是有名呀,下手一定要快,慢了就被别人开了!有点得意地说道,“正是接夏芷。”那青年公子点了点头,说,“你骑马随我来,我到了家,你押十两银子给我,就把车子借予你,那二两借车钱免了。”庞宁大喜,当下拜谢不敏。那公子笑了笑,上了马车驾车前去,庞宁赶紧上了马,紧紧跟在后面。
三十七节 大炮主义
第二日,庞宁骑着马,又在贸易组里找了个长相比较对得起观众的汉子,驾马车来接夏芷和裁缝。夏芷见了那马车,便道,“这不是我表哥的车子吗!”庞宁一听“表哥”二字,心想这也太巧了,酸酸地道,“家里都是运粮食的牛车,昨天在城里见了这车雅致,跟那个公子借来的,莫非是你表哥?”夏芷不理他,带着两个女裁缝上了车,便叫快快启程,速去速回。几人车马来到那在建碉堡的地方,停在一个还算干净的凉亭下。那凉亭在一个小高台上,是秦明韬为了方便指挥管理盖的,在这里把整个大工地上的情景尽收眼底。庞宁让梁老大去把表现好的两百个黎人叫来,每人赏一件衣服。这事情昨天和秦明韬说过了,名单已经定下,梁老大唱了个诺便去叫。
夏芷下了车,见几千黎人汉人在那河滩上来回劳作,石滩边在建的碉堡有长宽三十多米,已经修了三层楼,颇有些气势。石滩边上的码头也初具雏形,正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夏芷看得心下暗暗吃奇,问道,“这都是你家的佃农?怎么都是黎人?”庞宁淡淡地说,“也不都算,那些黎人是我们雇来帮忙的,我家在这处荒地新建个庄园。”夏芷听了这话,只不吭声。庞宁见她有些好奇,便让裁缝们去量尺寸,说要带她到那碉堡处看看。这时候还是二月下旬,天气十几度,颇为凉爽,夏芷便跟他去了。一路上,庞宁只把这辈子听到过的俏皮笑话统统掏了出来,给俏姐儿逗乐。那夏芷开始还抿嘴不语,奈何庞宁生的一副好口才,后来被他逗得前倨后恭,时不时要停下来喘口气。夏芷说你们说的倒不是本地话,又问他哪里来的,庞宁谎话张口便来,编了一个宋朝海外五遗民闯海南的故事,造了个云里雾里的南海勃泥国。又把后世的种种真真假假,都安在那勃泥国里讲给俏姐儿听,倒把美人儿听得津津有味,也不急着回去了。
庞宁说得半天也累了,趁俏姐儿不注意,很随意地问道,“你这个的表哥是不是就是你娘舅的儿子。”夏芷点了点头,笑着说,“我娘舅是昌化县令,我们这番就是来投奔他的。我表哥比我大三四岁,没事就摆弄弓马,走狗打猎,和我哥哥一样,好不容易考了个秀才,就把圣人之书丢在了一边,两个人一见面就玩到一块去了。”夏芷又说,“不过我表哥是顶聪明的,读了好多古书,什么难事到他手里,变把戏一样就解决了,我哥哥说表哥是人中之龙。上次…”
庞宁见俏姐儿一说表哥就是一大串,心里酸的冒泡。好半天憋出一句话,“临高县城墙也不高呀!”夏芷问,“什么?”庞宁赶紧说,“没什么,我们他们量好了衣服尺寸没有!”
庞宁这边日日琢磨着夏芷心思,且先不说。到了二月底,几经调试,第二代纺织机械在史班和赵玉手里面世了,轧花机和纺机没有大的改变,那织机着实进步了不少。新的织机由水力驱动,一人操作下每小时可出布四十米,产出来的布经纬细密,还能做些简单挑花。纺织组从徐正南那边进来的棉花这段时间无处可用,已经堆了三个仓库了,这下当真是久旱逢甘雨。新机器纺织出来的棉布,虽然没有吉贝棉布的动人光泽,但也轻薄细密,比明朝地方上的土布要好看许多。庞宁不在谷里,赵如拿着一匹样品去山下碉堡问过庞宁。庞宁把那布给徐正南的师爷看了,那师爷说有多少要多少!庞宁便让赵如赶紧回去,组织纺织组开始生产。史班见庞宁不回来了,便自己把赵玉的等级上调了,又让他去帮做那黎人水车。
水车这东西铁器工场已经批量生产了十几个了,众人做起来轻车熟路。史班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所以交给了赵玉组织生产。史班最近比较担心的是山外面秦明韬修建的那个碉堡。虽然那碉堡建得又高又厚,但是史班在山里躲惯了,这一下子下山发展,心里觉得毛毛的,总觉得会弄出事情出来。史班心里没底,就想弄出些大炮来加强防御。纺织机械一做好,史班也不休息,就带着赵旺、赵布等几个工匠开始研究火炮了。但史班没有研究过这东西,没搞懂火炮的点火机制,还有那个炮弹一掉地上就爆炸这个是怎么实现的。琢磨了两三天不得要领,史班突然想起穿越前在船舶论坛上,吕策贴出过不少舰炮资料,便把吕策找来,一起合计这个事情。
吕策让先锋营自己训练,便随史班来到了铁器工厂这边。众人聚在车床前,吕策说,“我对具体细节也不是很了解,不过我觉得拿破仑的火炮,我们在技术上应该能够复制。”众多工匠哪里听得懂什么是拿破仑时代,只是平日里见众头领在造物领域神奇之处多了,对各种层出不穷的新名词新概念也麻木了。吕策接着说,“我觉得比较合适的有十二磅炮和四磅炮两类,十二磅炮实心弹有效射程一千米,最大射程估计在两千米上下,炮管大概是二百九十厘米,重近九百公斤。这个炮比较重,适合在关城防御中使用。四磅炮就轻便很多,大概是三百公斤,射程稍微短于十二磅炮,实心弹大概在八、九百米,炮长二百三十米,用两匹马牵引可以随军团机动,支援步兵。”史班听得云里雾里,突然想到,说,“记得看过一本书,说努尔哈赤是在几里外被红衣大炮打中的,你这个炮岂不是要被明朝的大炮远程压制。”吕策一时答不上话,半晌才说,“红衣大炮是仿造弗朗机做的,那是十六世纪的技术,拿破仑十八世纪的炮,我看不会输给红衣大炮…实在不行,我们把十二磅炮筒壁加厚炮管加长,增加发射药提高初速,把射程再提高一些。”史班点了点头,说,“史书上的东西也不尽可信。你说了一大堆,先告诉我拿破仑这炮是钢炮还是铜炮。”吕策想了想,答道,“好像是铜的,”想了一想,又说“可能也有一些钢的,这个倒没有详细研究过。”
史班说,“那倒是,一般人都假想自己是将军,管他铜的铁的,知道怎么用就行。”吕策笑了笑,史班又问,“那这炮弹是怎么打出去的?”吕策说,“当然是发射药打出去的,发射药和炮弹事先做好,发射药用木框固定在一个纸盒子里,从炮口塞进去,然后再塞炮弹。炮筒ρi股上有一个洞,药包放进去以后,用个小铁尖从洞里把药包弄破,把导火索塞进去,一点导火索,炮弹就炸出去了!”
史班见吕策说得轻松,问道,“这么简单?”吕策笑道,“这种炮属于前装滑膛炮,结构是很简单。这真正做起来可不容易,又得让黑火药在铁筒子里爆炸,又得不炸膛,还要轻便,有的你弄了。”史班想了想,说,“石碌铁矿石本身也精纯,我们的工艺这几年反复改进,钢材质量应该比晚清要好,拿来做钢炮应该没有问题。那炮弹又是怎么爆炸的?”
吕策摆摆手说道,“你说的那是榴弹,触发装置种类多了,太复杂的也不好弄,我看你就弄个简单的:炮弹中空装药,炮弹发射时,膛内发射药爆炸把露在弹丸外面的一截引信引燃。引信是一根中空的管内置药捻,装填前根据射击距离调整长度,控制引爆时间,最好的效果就是在密集阵型头顶上刚好爆炸。不过这东西属于花活,开始容易出差错。你们还是先从实心弹开始弄吧,有门炮就不错了,以后再弄这个。”
史班点点头,说,“我平时对武器真的没研究,你不来我真是门都摸不到,要不这段时间你就和我一起弄这个吧,他们下山了光靠几个手榴弹哪里守得住?”吕策道,“不是说好了不惹事,实在不行躲回来的吗?”史班苦笑道,“庞宁和秦明韬两个,还真难说!”吕策听了这话,嘿嘿一笑,说,“也是,不过也不怕,昌化一个千户所能有多少兵,就是整个海南岛的明军都杀过来,和落洒峒三千黎人一起,我们也不一定吃亏。”
史班挥了挥手,说,“行行,你是孙武在世,我胆子小,还是觉得尽快把火炮弄出来吧,心里踏实。”吕策笑道,“行!我过来帮忙,先锋营让赵源几个带着练体能,我一两天就可以了。”
三十八节 棉布贸易的利润
史班既然搞出来了新型纺织机械,干脆一次做了一大批,光是那种新式织机便有十五台。得了这十五台新式织机,休息了好久的纺织组,在赵如的组织下开展了新一轮的大生产运动。纺织组今非昔比,历经多次扩张已有了二十一名女工,开足马力不过一个月,便把三个仓库的棉花,变成了七千匹精细白棉布。庞宁这天从昌化县城回来,知道棉布都纺出来了,赶紧派人联系徐正南。
徐正南这几个月只是卖硫磺棉花给五源谷,已经好久不曾从庞宁手上进过布。说起来,这些卖给五源谷的原材料品,徐正南也不好虚开高价,里面的利润连贩卖棉布一半也没有。商人无非逐利而走,见这边利润不丰,徐二爷生意做得懒洋洋,自己倒是好久没来昌化,在雷州半岛附近跑些零散单子,只让一个算盘师爷来回交接银货。半个月前,那师爷拿来一匹样布给他看,是五源谷用普通棉花做出来的,徐正南见那棉布轻薄紧密,质量也颇为上乘,专门跑了一趟广州。广州那边几个认识的布商见了这布,答复都是“如果这样的质量,按你说的三钱又五十厘一匹,那是有多少要多少。”徐二爷大感欣慰,自己果然没看走眼,冒着私运硫磺的风险交的这个朋友派上了用场,这棉花利润虽薄,但贵在量大。自己陆续给庞宁带了一万六千斤棉花,估计起码能出布四千匹以上,庞宁给的价格是三钱一匹,这小半船货物就是二百两银子的利润。暴利,当真是暴利!从昌化到临高来不过三天路程,但走广州一趟要十天,徐二爷准备先把布运到自己在临高的仓库,再置办些别的土货,凑满一船运到广州。
等到徐正南从广州回来,便听说庞宁这里已经有了七千匹布。徐正南只觉得这布织得也太快了,那布匹总数似乎也不对。但贩卖棉布划算,总归是棉布越多越好,谁会觉得多赚的银子烫手?徐正南大喜过望,便也不用置办其他货品了,把船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卸了个光,准备装布。又怕船舱里肮脏,把棉布弄脏了卖不出价钱,买了些牛皮布把船舱四壁包上,装满四处收来的棉花,这才和庞宁约好时日,把船开到昌化江和石碌河交界处。
四月这天中午,徐正南到了石碌昌化两河交界处,见到庞宁带着个青年人站在那个渔家码头,倒没看到货物。徐二爷料想庞宁有所安排,遥遥见了个礼,吆喝道,“庞公子!别来无恙?”庞宁吆喝着回他,“二爷一路辛苦,我家在上游开了个码头,你把我俩拉上去,我们和你一起过去!那边货物好搬。”徐正南闻言一愣,赶紧把小船放下去接庞宁,又问身边那账房师爷,“这庞公子现在还自己开了个码头?”那账房师爷吸了口气,呐呐道,“这倒不曾听闻,过往都是在这里交易。”徐正南心下不喜,呵斥道,“这么大事都不知道!”那账房师爷不敢顶嘴。徐正南见庞宁拉着绳子快上了船,赶紧过去拉一把。庞宁借他手力,一翻身跳上了船。
徐正南这时只把庞宁当贵人,当即喝道,“好身手!”庞宁笑了笑,道,“二爷别来无恙!最近身子骨还好?”徐正南道,“硬朗得很,一个月可以跑两次广东,一摸就分得清景瓷、广瓷。”又道,“庞公子现在自个儿开了个码头?”庞宁往江边石碌河一指,说,“对,你们船应该能开进去,就在前面一里地,那碉楼就是我们的。”
徐正南远远看到那边似乎有个六、七丈高的圆塔,听庞宁说是碉楼,心下更是吃奇,冲传后面舵手吆喝,“转舵入河。”后面舵手应了一声,前面又有几个水手上来调整了帆位,鸟船缓缓调了身,慢慢开进石碌河。徐正南看了看下面水流,转过身笑着说,“这石碌河水慢,还能动!”庞宁本来就爱船,这会也是大感好奇,攀在船舷边看个不停,拍着栏杆说这船不错!
只有一里水路,因为是逆流而上,船却足足走了半个小时,好不容易开到五源谷在石头河滩上刚修起来的码头,泊进了船位。那船位是几个船位中的大船船位,旁边码头专门用水泥修起来,高于水面三,四米,人员货物上下船颇是方便。徐正南下了船,只见长四十多米的一片码头,地面不知道用什么材料铺成,坚硬如石,平整如镜。有五个船位,两个大船船位,三个小船船位,码头高度都不一样。码头旁边有几间高矮不一仓库房屋,围在一圈一丈高的城墙里,城墙连着一个大碉楼。那碉楼竟有六、七丈高,三十米长宽,下宽上窄逐渐收缩,当真是坚如磐石。碉楼和城墙上还有五、六个汉子,拿着长矛戒备着。徐二爷心下着实吃奇,问道,“庞公子,我记得这一片前些年还都是一片石头荒地,外面一片林子拦着,颇不容易走到。”庞宁笑道,“不瞒徐二爷,我们兄弟五个是南海侨民,仰慕先人故土载舟归国,不得已居于山岭黎峒之间,今年下山便修了这个码头作为中转,以求车船来往上的方便。这港在亚玉山前面,我们就叫他山前港。”徐正南是见过世面的海商,在肚子里搜刮一番,也不记得南海有什么侨民有如此技艺,。心下疑惑不解,不过脸上依旧是笑容满面,也不敢再问,只附和道,“不想庞公子还有这么一段身世,难怪处处都透着不凡。”庞宁谦虚了几句,便请徐正南上碉楼看看。
那碉楼有六七、层楼高,在明朝算是摩天楼了,看得徐正南啧啧称奇。碉楼上视距辽阔,徐正南看到石碌河上游立着四、五部水车,还有一部正在安装,那水车十六、七米高,也是徐正南不曾见过,便问道,“莫非那些大水车也是庞公子的?”庞宁道,“那是不才的族人帮黎人立的,到时候开垦出田地,粮食外贩估计也要找二爷了。”谁不知道这年头北方灾荒连年,粮食颇依赖南方运输,全国各地最是缺粮,徐正南听到有粮食生意,眼睛便放出光来,也不管他汉人黎人的,马上应道,“公子雄才伟略,要是到时记得徐某,当真是感激不尽。”庞宁被他好听话说得心里颇为受用,倒也不嫌他夸张,假模假样谦虚了几句,两人哈哈大笑。下了碉楼,庞宁便让贸易组的几个汉子,从仓房里搬出一匹匹的棉布来。徐正南见了布,一颗悬着的心才算定了下来,让账房师爷和赵如结了银子,二千一百多两银子。庞宁第一次收到这么多银子,心里一算,刨去棉花成本三百二十两,谷里这次赚了一千八百两,心里大叫发财了。徐正南见那库房里整整有七千匹棉布,都是上等精细好布,自己三百多两利润到手,也是满心欢喜,让船上水手赶紧把棉花卸下来,船上众人都吆喝着去了,唯独一个年轻汉人站在码头上不动。
徐正南见那年轻人站着不多,喝道,“华震洋,你怎么还不去搬货。”那年轻人一点没有下人的畏缩,转过身来大声说道,“我上次帮你找到泉州的漆器买家,你答应给我五两银子牙钱的,这都半年了怎么还不给我!这么言而无信做什么买卖!”徐正南见庞宁就在旁边,被伙计顶撞脸色极不自然,声音软下来,说,“回去再算,你在这里和我说,成什么体统!”那个叫华震洋的年轻人毫不让步,大说说,“这是你上次给我立的字据,今天庞公子在这里,把银子给我,我们两清了各自走路!”
徐正南哪里想到这个伙计居然把那张字据带在身上。俗话说商人以信为重,那是对买卖对手,又有句话叫无奸不商,说的却是一旦商人看不起你,又或者觉得你好欺负好骗,那什么手段都用的出来。这对手下人,徐正南是有几分苛刻,也都觉得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去年底那次船到了泉州,买家出了些事故寻不到了,几百两漆器出不了手,徐正南便哄华震洋,帮寻了个买家。华震洋和徐二爷说好五两银子,当真寻到个买家,让徐二爷把货出掉了。这也是少有的事情,徐正南很快就扔到了脑后,虽然华震洋说了几次,他只是喝骂,不曾兑现过这五两银子。哪里想到这个华震洋倒是个不安分的角色,跟着徐正南做水手,一年多觉得东家很是苛刻,这就起了不干的念头,趁徐正南做这笔大买卖,就把这事情顶了出来。
徐正南见了那字据,当着庞宁脸上当真是青一阵白一阵。庞宁心下好笑,只走到一边和赵如聊天,装没看见这事。徐正南赶紧让账房先生过来,给了五两银子给华震洋。这么一闹,徐正南颇觉得没有面子,匆匆装了棉布便要离开。庞宁送到码头上,道,“二爷哪天再给我多装几船棉花来,”徐正南满口答应,两人又客套几句,徐正南就回了船。又派了一个伙计叫华震洋上船,却叫不动他,那船便收了跳板,扬帆出了港,倒把那个闹事的华震洋一个人撂在了码头上。
三十九节 火炮参数确定
庞宁站在码头送徐二爷的船走远了,见那华震洋还站在码头上,便叫了个汉子带他出码头,自己就要离开。还没走几步,那华震洋却从后面追了上来,施了一礼,道,“公子留步!”。庞宁心下奇怪,打量了这个年轻人一番,见他二十五六岁,穿一身旧蓝布短褂,背上挂着个草帽,面皮白净,两眉剑竖。样子颇是精干,略略回礼问道,“有事吗?”
华震洋是来道歉的,说道,“圣人云,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小的迫于生计,行此下策亦属无奈,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公子见谅。”庞宁前世在公司里打工,什么时候不被老板压着,受得委屈多了,又什么时候曾经和老板叫过板。见到华震洋要到自己的五两银子,心里虽觉得这人做事极端,但也算是有些胆气,对他的不礼貌也没太放在心上。说,“不平则鸣,事有权急,不必过意不去。”华震洋听到这话,又施一礼道,“庞公子大人大量,小的感激不尽。”
庞宁见他说话不像是个码头水手,心下好奇,说,“哦,这有什么。你读过书吧,怎么做起这拿命吃饭的买卖?”华震洋咧了咧嘴,道,“读过几年私塾,十三岁家父跑海遇了海盗没能回来,小的便退了学,如今家里几个宅院都卖光了。泉州虽大,要吃饭也不容易,只有到船上做个水手,每年可以捎二两银子给母亲过日子。”庞宁点了点头,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如今砸了饭碗,这是要回泉州吗。”华震洋看了看河面,道,“这个…一时还没做打算。”庞宁点了点头,说,“慢慢来。刚才小事,不要放在心上,以后你要是经商,我这里是有些买卖要找人做的,你可以找我!”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庞宁随口说句就准备离开,那华震洋闻言,却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个长揖及地,道,“庞公子如此高义,小人感激不尽,厚颜向公子求购棉布,还请公子高抬贵手,成全小的这门生意。”
庞宁一愣,心下感慨,当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老爸跑海商挂了,儿子刚赚了五两银子本钱,就要做生意。想起自己穿越前埋头读书,进了单位,只记得多干活,少说话,领导指东就不敢打西,什么时候想过自己开张?穿越以后环境逼迫,这才逼得谋划些生意。不过这棉布生产出来以后,庞宁凑齐七千匹整数卖给了徐正南,留了三百多匹,里面有一些是要卖给昌化布庄的何掌柜,倒是没有想过卖给别人。庞宁转念一想,又觉得扩大些下游渠道也是好事,沉吟片刻,说,“我这布卖给徐二爷,看在旧日生意上打了折扣,价格是三钱银子,想必你也知道。你若要买,给你作价三百三十厘一匹,如何?”那华震洋闻言,马上答道,“公子的布精细,自然要比一般布匹贵些,这价格甚是公道。小的这里有七两银子,请购二十一匹。”庞宁点了点头,跟赵如说,“把他银子收了,给二十一匹布给他,零头折碎银子找回。”赵如唱了个诺,便要带华震洋到账房去,庞宁又跟华震洋说,“你以后要来,我若不在,就找这个小伙子赵如。”华震洋又是一个长揖及地,口中称谢不已。赵如道,“华公子,我们这便去账房吧。”华震洋幼时家里富庶,凡事都受人礼让,这些年处处碰壁,当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到哪里不是被人呼来喝去。这会听到赵如叫他公子,眼里也冒出光来,嘴里恭维了赵如几句,便兴冲冲地和赵如去了。
庞宁在山前港把棉布卖给了徐二爷,便觉得这山前码头,是处处方便,规划的大气开阔,房子也多,哪里肯再走山路回五源谷。跟秦明韬要了几间空房子,就把纺织组给搬下了山。搬家这天,车马挤满了纺织组外面的马路。这天顺便也把山下新招的二十多个乞丐,带上来给董学普。董学普让赵武把新来的人集中安排了,见庞宁大张旗鼓下山,便问他找上县令没,有没有得地契。庞宁道,“我认识了县令外甥女,改天有机会见见县令,想来不难。”董学普听说还没联系上官府的人,就在山下干得这么热火朝天,心下担心。但这些小事情,也不好拦他。董学普心里没底,又记得史班和吕策这些天在搞火炮,便让把田地栏舍里的事情交给赵武,自己到铁器工场来看二人进度如何。
到了铁器工厂,看到赵玉带着几个工匠在浇铸水车骨架,干得热火朝天,却不曾见到史班。车间里钢花四溅,高炉声音水力锻锤声音响个不停,噪音很大。董学普张着嗓子问那赵玉,好不容易才听清楚,说是在山里试验炮膛膛压什么的。董学普听了这话,不敢自己去山里乱找,怕稀里糊涂被大炮要了命。要赵玉带他去那搞试验的地方。赵玉心想这董头领事情真多,但想来这试炮地方是不好乱找,把手头事情给几个工匠交代了下,就带着董学普出了小南关。出了小南关沿着一条黎人小路往南过了一个山谷,来到个平坦地方,一片都是及膝高的杂草,植被不多。董学普看到吕策史班几个人躲在前面一片掩体后面,往前张望着,知道马上要搞出点什么,又突然听见嘣嘣几声闷响传来,董学普一个激灵赶紧按着赵玉卧倒。刚趴下来,就看见掩体再往南边过去,远处草地上,冒出一大片黑烟出来。
赵玉突然被董学普按在地上,吃了一嘴的草籽,呸呸地吐了一大口,气得不行,道,“董头领,这里隔着一里多,你怕什么?”董学普也有些不好意思,正色辩解说,“这火炮到时候搞出来了,比红夷大炮还厉害,遇到发炮便要这样卧倒,知道了么。”赵玉嘴上不敢顶撞,呐呐道,“我知道了!”
两人再走过去,见到烟雾稍微散开,几个全钢炮筒斜斜地Сhā在一排土坡后面,炮口还喷着烟。掩体后面跑出一个汉子,到那边检查了一番,跑回来大声说“正常,五个都正常。”
史班正准备过去看,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叫“董头领”,回头看是董学普,很是高兴,笑着跟吕策说,“昨天吃饭老董就说要来!”董学普走上前,说,“好嘛,一个都没炸膛。”吕策道,“是呀,史班这钢材质量不错,这炮怕是能轻不少。”史班有些得意,问赵玉,“那些水车怎么样了?”赵玉知道史班给他涨脸,赶紧道,“第九个也做好了,秦头领说明天来拿。”史班点了点头,说,“平时工作抓紧些,伙食上让食堂照顾些,方便的话就让他们帮送到工厂里,改明我去说!”董学普咳嗽了一声,说,“小事情,我回头跟赵武说一声就是了,你就不要管这些小事情了。”史班笑着说,“董学普在,什么都搞定了!”三人哈哈大笑。
董学普说,“我们看看去!”三人走过去,董学普见那炮分两种,间隔其七八米放着一门,长的三个是十二磅炮,短的是四磅炮,炮管前细后粗。董学普也是知道一些火炮常识的,说,“炮耳还没做啊。”史班道,“这个不急,先看看炮膛承压能力,这三组炮管前天刚铸出来,一次成型,里面放的发射药量都不一样,我们一次加一些发射药,一直试到膛内出现变形,得到个极限膛压。”董学普点点头,见那炮管打了好久,还兀自冒着黑烟,说,“怎么还有烟?这炮没膛线的?”史班跳过去看了看,说,“你不说我还一直没太注意,这火药不太纯,烟特别大。”吕策说,“不急,我们先把滑膛炮做顺手了,再看能不能搞出膛线来。”董学普看着吕策,说,“火药不纯影响膛内清洁,炮管寿命和射速会受很大影响的,是不是?”吕策点了点头,说,“影响挺大的,不过这个涉及原材料纯度,不知道能不能改进”。史班没吭声,董学普问,“这炮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定型?”
史班从旁边一工匠手上接过一个长杆铁圈圈,伸进炮筒刮了刮筒壁上的污垢,又拿来长杆毛刷子,从木桶里蘸了水伸进筒壁擦拭。说,“吕策,这一组有些变形了,你看这毛刷子放进去不卡了。”吕策跑过来看了一会,叹了口气说,“不错了不错了,能做到这样不错了。”史班笑着说,“老董,你这一来,我们的膛压就承受不住了,这炮也算定下来了,你说你是运气好还是运气背?”董学普干笑几声,说,“管我屁事!早些定好,山下面都不知道搞成什么样子了。”
史班看着那黑幽幽的炮筒,道,“别急,这火药应该还能再提纯些,不过这事很耗费原材料呀,把集硝的范围扩大点!把那些黎人的米田共都弄来。”吕策董学普听了这话面面相觑,脸一下就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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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女朋友嚷着说两个月没逛街了...晚上十点才回到家..半夜一点才更了..见谅
四十节 县令公子的圈子
众人又加了几次药量,那三根稍大的炮管的也出现了变形,史班拿纸写下了用药量,今天的试炮便告结束。董学普见那八九个工匠一起吆喝着,才好不容易用杠杆把一根粗炮管弄上牛车,不禁咋舌,说,“这么重的?”史班说,“不算重,按吕策说的,拿破仑的十二磅铜炮要九百公斤,我们这个只有六百公斤,用药量还能大些。”吕策转过头来说,“怕再轻些的炮管也可以,刚才的炮管变形时候,用药量超过标准不少了,这钢材不错!”
董学普点了点头说,“这个我不太懂。”又突然想到,说,“是不是有更好的钢材还可以更轻?我们穿越时候那部车不知道还在不。”史班吕策听到这话都愣了一下,吕策看着史班说,“我们怎么没想到?那些钢真是可以做几门好炮!说不定一个人扛着就可以走。”史班道,“一直想着怎么大规模生产,倒没想起那边,说起来那里是有一吨好钢,发动机肯定被电烂了,轴承处理下应该可以用。”
三人讨论了一番,便把这事交给董学普。最近播种已经结束,田里事情不多,董学普从农业组抽了十二个人。董学普算了算有百余里路,怕路上出事情,让吕策带几个先锋营的跟他一起去。先锋营现在有十四个,最早那批赵姓少年只剩下四个,其他都是后来上山的未成年孩子。这些少年十七八岁年龄,每日跟着吕策练习搏击刀法,颇是精悍。吕策挑了六个先锋营少年,十几个人藏着武器,装着银子,驾着史班那部运炮的六轮铁牛车,下山往穿越点走去。
五源谷的居民现在吃的穿的,在这个时代,怕比一般的自耕农要好上很多。如今不比从前,众人只沿大道赶路,寻体面人家寄宿。董学普和吕策骑着马走在前面,算得上是鲜衣怒马,车仆成群了。给人看了,只以为是哪个员外家的两个公子爷出游,到了哪个镇上不是吓得平头百姓慌张往路边躲,避那马蹄子。寻找寄宿人家时候,仗着董学普身上带着的一百两银子,吕策扔银子分外大方,一个晚上就付个二、三两银子,只说是广东来的商贾,求一处歇脚过夜。谁家不喜欢银子?自然是处处受到殷勤招呼,酒菜款待。比起当初五人从野地里摸到石碌的时候,当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不可同日而语。
吕策倒还不以为意,董学普走了几天,觉得有些过于张扬了。这天歇息了一个晚上,要出门了,董学普跟吕策说,“不知道有人知道我们是五源谷的不?”吕策道,“老董,我的人带着弩和手榴弹,银子能摆平就摆平,摆不平也不怕。”董学普赶紧摇着手说,“别别,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动刀动枪的!”吕策笑着说,“行,行,不动刀枪。”董学普本来想说分成两批人走低调些,看吕策的样子又不放心,便还是照旧。
一路询问,第六天终于走到琼州府西边。几个先锋营少年好奇心起,和吕策说要到琼州府看看,都没被批准。找了两天,才找到穿越发生的地方,找到了那棵大榕树,吕策看了看头顶苍天,说不出话来。董学普到那灌木丛里摸了一通,又叫来几个汉子把那些灌木杂草砍掉,果然找到了那部汽车残骸。十几个人好不容易把这铁疙瘩抬了出来,小心放在牛车上。汽车那时被闪电电得厉害,很多部位都破坏了,翻着毛刺。这五六年风吹雨打,锈得一塌糊涂。前盖板上有个旋转型的残ρo处,小脸盆那么大一片地方似乎是快速融化又重新凝固。吕策用刀把前盖板橇开,看那融痕一直延伸到里面,把前盖板下面的发动机什么融得全部绞在一起,一塌糊涂,想是巨幅电流通过造成的。那些汉子何时见过这样的东西,围着那汽车残骸看个不停,董学普笑着说,“你们可看好了,我们五人当年就是做这个从南洋漂洋过海而来,突然遇到闪电,搁浅在这里!”那些汉子不明就里,纷纷想了些词句来奉承了一番。
众人拿布把车子盖住了,用杂草包成一个正方形,外面用棉布盖住,绳索绑住,沿着原路回了五源谷。史班见了那车,说,“倒没注意被电成这个样子了,前盖板下面这一堆东西全混在一起了,这一堆合金全混在一起,算是糟蹋了!”董学普忙了十几天,听了这话大感失望,说,“还有什么可以用不?”史班道,“轴承倒是好东西,装在车床上,可以控制精度,车架子拿来做炮,其他的先放着吧,说不得哪天会觉得有用。”董学普点了点头,看史班把车先放在了一边,修磨起手头一根长炮管。董学普和吕策又说了几句话,觉得有些累了,就回鸿台上休息去了。
到了五月底,史班陆续弄出了第一批四磅炮,炮筒重二百二十公斤,口径81毫米。有专门的炮车,由两匹马牵引,或者由六个人拉着走。这四磅炮实心弹有效射程九百米,榴弹是五百米。当然,要是不考虑炮弹会打到哪里这个问题,这炮可以把实心炮弹打到一千五百米外面。史班把秦明韬的普桑车车架子给回炉融化了,一次成型做了十二个小臼炮。为了简化炮弹等后勤配给,这种小炮也是81毫米口径,炮管长80厘米,四十多公斤重,有点像迫击炮,能斜斜地把榴弹送到两百多米外。史班又改进了黑火药制作工艺:把在高温炉中把硫加热到八百三十度,气化后硫气体冷却结晶,可以得纯度较高硫磺。硝的提纯比较麻烦,只能将粗硝溶解加热,冷却结晶取中段结晶物,如此多次,直到硝纯度检验后达到标准为止。这样改进后,黑火药中的杂质大幅度减少,炮弹的重新装填容易多了,一分钟就能打一发。
火炮一半被送到山前港和石碌矿山,安在碉堡城墙的炮位上。山前港把着石碌河的大门,主要的火炮防御集中在了山门口的山前港。最近各项工程基本上都结束了,六十多个劳工事情不多,秦明韬每天组织搞四个小时的火炮训练。剩下的一半火炮,史班交给了吕策,作为小南关的防御火力。吕策先锋营只有十四个人,一下子要操纵十几门炮人手不够,就在庞宁最近送上山的三十多个乞丐里挑了二十四个,每天好吃好喝训练体力,识字学普通话,作为炮兵编制的杂役。这些杂役刚结束了乞讨的生活,就被头领分配做贼兵,当真是欲哭无泪。吕策每日里组织教育,这才逐渐把士气提高一些。至于十四个先锋营的少年,十个后来的都做了炮手,四个赵姓少年分任炮兵小队长。吕策觉得人手还是不够,时不时自己下山去搜罗青壮年的乞丐。
且不说这边,再去看那庞宁。这几个月庞宁呆在山前港,除了每日在纺织组逛逛,偶尔回五源谷查点小南关交易站的情况,便是往昌化城的夏家布庄跑。那夏芷对庞宁虽不似前些日子冷淡,日子久了有了些亲近之意,但也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倒把庞宁弄得不敢逾矩。俗话说,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Сhā柳柳成荫,庞宁老找理由往这布庄跑,没能搞定俏姐儿,倒是和夏芷哥哥夏居华混熟了。那夏居华见庞宁年纪轻轻谈吐洒脱,气势异于常人,也是有心结交,时不时把庞宁请到茶室里,倾谈一番。
说起来,自从那徐二爷把五源谷的棉布卖到广州,这棉布的物廉价美很快吸引了广大市民,倒成了一时流行,被唤作“海布”,把土布的市场冲击得七零八落。没多久,出口转内销,又被广州的行商倒卖回琼州府,那行商货源不足,一个月能运五百匹到琼州府便不错了,结果这布在琼州府很快被炒到五、六钱一匹。到了下面的昌化临高各县,“海布”就更是稀缺得紧。庞宁那天听夏居华说了这事,也是想跟夏芷炫耀,就跟夏氏兄妹说这布是他生产的。兄妹两开始当真不信,后来跟着庞宁到山前港转了一圈,不但信了,见了那些几月之内拔地而起的高墙码头,更是把庞宁视为奇人。夏居华一介商人,仗着娘舅是县令,哪里管庞宁是哪里来的干什么的,只跟庞宁说每个月要给他两百匹。两百匹对庞宁倒是小事,按个极低的价格就给了夏居华。夏居华算下来这一个月就稳稳有二、三十两的利润,从此更是把庞宁视作上宾。二人年龄又相近,一来二去很快成个朋友,夏居华偶尔也拉着庞宁,跟些朋友在勾栏之处嬉戏。庞宁最是个能闹的人,虽然不能吟诗作对,但偶尔背出几句后世太祖的诗词,什么“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也能混过去场面。
其实商场上厮混,最讲圈子,这个圈子不一定都是同行,天上飞的,地上爬的,管你是开赌场做庄****的,还是做班头霸市欺民的,只要身份地位差不多,互相消息能有所走动,就会自动形成圈子。有了圈子,事情才好办。夏居华在昌化虽然没待多久,但已经融入了一个圈子,这个圈子不甚大,在昌化却举足轻重,多少人挤破头想混进来,只为了能和县尊大人的公子,攀上一份交情。庞宁在夏芷身上花了些银子,没占到俏姐儿一丝便宜,不想竟被夏居华带进了这个圈子。
四十一节 县令张三光
这天夏居华带着庞宁,在昌化县最上档次的“忘归楼”吃了一顿,和以往同样的酒同样的菜,不同的是今天县令独子张文定也在。庞宁入席一看,上座那公子二十三、四岁,剑眉星目,不正是那日借马车给他的那个少爷吗。一众宾客,有李员外的公子,昌化大海商刘廷芳的侄子,总之都是些公子哥儿,不同的俊朗面孔,共同地对着张公子爷说着恭维话,劝酒词。说了一会张少爷也听腻了,便让酒家找了个琵琶女来助兴。上来的那个琵琶女倒是颇有些姿色,轻弹一曲,倒是引得席间一片喝彩。这饭是李公子请的,李公子姓李名延正,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他爹是昌化数一数二的大财主,家里有肉铺绸缎铺米铺十数间,良田八千亩。李延正在八股文上没啥钻研,至今也只是个秀才,但论起文采,倒是上好的。每日出入于琼州府勾栏内,吟诗作对,好不风流。不知道事先是不是有安排,李延正大声笑道,“如此良宵,诸位何不吟诗一首助助酒兴!”上次庞宁背了后世太祖的“橘子洲头”,引来一片惊艳,给李公子留下了深刻映像,这时便哄闹着要庞宁七步成诗。庞宁估计李公子在家憋了一个礼拜,憋了一首什么打油诗,这会是要卖弄,本该把机会让给他。不过庞宁今天想给张文定小爷留下个好映像,便厚着脸皮抢下了这个彩头。庞宁看了看那琵琶女,圆圆脸蛋,细长眼睛,脸上涂了厚厚粉,怎么也没法让自己觉得是美女。叹了一口气,庞宁开始背诵太祖的《卜算子咏梅》,待念到最后一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众宾客才如梦初醒,大声叫好。那琵琶女知道这一桌男人都是有钱的主,又见这庞公子如此有才,看向庞宁的眼神都要润出水来了,搞得庞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李公子脸上一红,倒是把自己准备卖弄的诗词烂在了肚子里。
又闹了一会,李公子没出成风头,见时间差不多便告辞回去了,众宾客渐渐散了,倒是只剩下夏居华,庞宁和县令公子张文定少爷。张文定倒了一杯酒,道,“庞兄才学如此,家中奴仆百计,自铸刀剑火炮,生黎亦甘心驱策,当真乃人中之龙,小弟佩服,佩服!来,干一杯!”庞宁一听这话特别扭,这人中之龙啥意思?自铸火炮是什么罪?这可都是诛九族的事儿,只觉得杀气阵阵,哪里举得起酒杯。
庞宁低头不语,心底的小算盘已经开始打了起来:张文定知道的事情,县令张三光肯定知道。县令知道五源谷私铸火炮刀剑,却一直没有动作,今天还让儿子和我喝酒,这事有点意思。庞宁肚子里正翻着筋斗,那边张文定轻拍一声桌子,喝道,“如何不喝?看不起我吗?看不起朝廷吗?”庞宁见张文定拍桌子,心里反倒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当年在琼州府像过街老鼠一样被几个捕快追着赶,几天把县令的公子气得拍桌子也奈何不了自己,这变化可真大呀。张文定这番做作,本是假托醉意,到时候要是说错,往后一倒只推喝醉了便什么都不记得。夏居华本该说些场面话演个白脸,但也不知道想什么,夏居华这时却坐在一边也不吭声,直直地看着庞宁,倒是把二人谋而后动的意图显露无疑。
庞宁算了一遍,心中有底,把手中杯子往桌上一顿,笑道,“张公子,我倒真的看不起朝廷,你又如何?”那张文定没想到这庞宁敢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看了看夏居华。他本想夏居华配合一下他,但夏居华似乎有些个人想法,饶是不动。张文定无奈,往椅子后背上一靠,喝道,“你这是要造反了吗?都指??事?允文将军自琼州府发兵,不消一月,便可荡平五源谷,汝信否。”庞宁知道张文定吓他,哪里服气?当即拿言语吓了回去,“不知道汤将军手下有多少敢战之兵,我五源谷的新式火炮且不说,就说受我羁縻的黎兵,便有八千,不知道汤将军要多少营兵,才能攻入黎母岭,一月荡平五源谷。”张夏二人听了这话脸色惨白,对视了一眼,庞宁觉得不解恨,又说,“这大明朝官场,要让汤将军移驾,不知道朝廷要花多少军晌,到时候令尊大人一个放任养贼之罪是逃不掉了。哦,要是五源谷在汤将军大军未到之前,抢先攻下昌化县,那令尊失守土之责,是要自缢谢罪的。要是汤将军不幸被五源谷击败,琼州府易色。那一个糜烂南海千里的罪名,按大明朝的典不知道要怎么处呢?”
张文定被庞宁说得恼羞成怒,一时当真无话可说,好重一下拍在那酒桌上,倒把半桌酒菜拍到了地下,站起来瞪着眼睛喝道,“大胆,竟敢威胁朝廷命官,家尊便负上治辖不力之罪,上奏天子发两广之兵来讨,剿灭尔等狂徒,澄清南海!”庞宁白了他一眼,笑道,“你觉得两广军队到来之前,你守得住昌化县吗?别瞪我,五源谷有五个头领,你把我押住还有四个,所以你不要瞪我。”
见二人剑拔弩张,一直不吭声的夏居华咳嗽了一声,过来打圆场,道,“文定你喝这许多做什么?每次都是这样,当真长不大吗。庞公子,酒桌上的话,你怎么也说得这么认真,也是喝多了吗?各罚一杯!”这话说晚了一点,效果不太好!那张文定瞪着庞宁,倒是不肯罢休了。庞宁笑了笑,确认了左近无人,从腰上解下一个包裹,道,“也不是没有办法,我这里有二百两银子,是给张老爷补养身体的,还请令尊大人以身体为重,凡事莫要太认真。啊,张小公子你也是!”
张文定看着庞宁打开包裹,二百两银子十个大银锭闪耀着动人光泽,按住怒气,冷冷地道,“如何?”庞宁笑着说,“这也是小人一片赤诚之心,还请张公子收下。张公子若能给我五源谷山前港一份地契,再往朝廷那边美言几句,大事化小,他日若有干戈,我保张公子全家生命和财产的安全!这平日里嘛,嘿嘿,保正张公子满意!”张文定倒吸一股凉气,道,“带着几个黎寨,便以为可以对抗朝廷天兵吗?”庞宁起身,道,“多说无益,后日下午我五源谷在山前港举行军事演习,还请两位公子,以及本县父母大人百忙中拨冗来观,战与不战,便可见真章。”庞宁说完,袖子一甩,大踏步下楼去了。
夏居华见庞宁走了,桌上那二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有些闪眼,道,“这些银子如何?”张文定问,“上个月听你说这酒店你盘下来了。”夏居华点了点头,张文定说,“让掌柜先收了,后日看了那‘军事演习’,再议不迟。”
这边倒是打定了主意去看,那边其实哪里计划过军事演习?庞宁这几个月,本来是要来昌化和县令攀一攀交情,帮五源谷谋个合法身份的。没想到这大明朝草民想见个县令,还当真是个难事。庞宁在昌化无非认识那铁匠铺东家,几个弓手门卒,一时半会不曾有门路,总不能带着礼物去衙门口敲鼓鸣冤!好不容易认识了夏芷这个县官外甥女,却一心想获得她好感,哪里好意思要她牵桥搭线?倒是和她哥哥说过一次,夏居华也没帮联络。一拖几个月过去,这事一点眉目没有,如今这张小公子倒是直接来找庞宁了!庞宁着实怕把这事搞砸,软的不成只能来硬的,当真是酒气上来,便夸下海口,要用军事演习来震一震这县令公子儿。军事演习这时八字没一撇,庞宁怕把事情弄砸,赶紧骑了马出了昌化县城直奔五源谷而去,半夜到了谷里找到吕策,如此如此把事情按实说了,让吕策把那种轻便小炮全带下山,和秦明韬一起演习一番。吕策心下明白,说了几句庞宁这办事风格太行险了,也便答应了。庞宁睡了两个小时,又换马骑到落洒峒在山前港附近的主寨。一路看见黎人的水田无数,到了那主寨,见那寨墙就有五米高,外面敷了水泥,上面不少黎汉在警戒。那些黎汉里有认识庞宁的,赶紧把吊桥放下来,去叫符那恩。符那恩听说庞宁来了,赶紧迎出家门,携着庞宁,到他新修的汉式茶室详谈。庞宁没心思喝他的茶,开动三寸不烂之舌,当真又把符那恩忽悠了一场,竟让这中年黎人乐得喜出望外,言听计从,连声道,“这样好,那县令肯定怕,省的要动手!”
两边谈好,庞宁才定下心来,喝了几口茶,又和符那恩聊起闲话来。符那恩说,“最近小南关那里吉贝棉布卖得贵,山里面土布的价格又涨上来了!”庞宁对这些事情最有兴趣,有心让他多讲,道,“棉布在山下汉人这里卖的贵,都卖完了,所以标价高些!各个寨子反应如何?”符那恩说,“这布匹价格低,其实也是好事。但别的峒那些峒主都是老头子,想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只知道峒里黎布没人买,却不知道那些妇女可以不织布,多种些吉贝,或者出寨子帮五源谷做些事情赚银子!这次山里土布价格一恢复,那些老头子挺高兴。”庞宁心下不安,道,“落洒峒土布销售如何?”符那恩又给庞宁倒了杯茶,笑道,“自从下了山,我便让族人不纺布了!有空便去石碌矿山挖矿石,现在董头领管着矿山那边,男人挖矿一天折银子二十五厘,女人十五厘,比纺布赚的多!有些人连田都不肯种了,只说挖矿赚钱。”庞宁点了点头,道,“田还是要种的。若是让族中女子种些汉人棉花,卖给五源谷,怕要赚的更多。”符那恩说,“上次你说过一次,试种了几亩不得其法,产量很低!汉人棉花难种。”庞宁点了点头,笑道,“哪天我要遇上会种的汉人,给你绑一个回来,你便会了!”逗得符那恩哈哈大笑。
又闲聊了几句,庞宁便告辞,符那恩不放,又带他到寨子里各处去看。整个主寨目前住了一千多人,符那恩说还有五个分寨散布在附近。庞宁见那寨子里家家户户都住上了砖瓦房子,不过样式还是按黎人土栏建的。院落后面都养了些猪羊,似乎都颇为富庶。众黎见到五源谷庞头领来了,纷纷聚过来凑热闹,几个四五十岁的长老急急忙忙跑过来跟着。这几个长老似乎没啥地位,符那恩每说一句话,这几个长老便哼哼哈哈说着附和的话,对符那恩言听计从。庞宁心下好奇,趁拐弯处后面人在聊着个什么没跟上,道,“这几个长老也蛮有意思。”符那恩明白他意思,笑道,“以前也很不好说话,如今寨里人跟着我过上好日子了,谁还听他们的。每个月给这几个长老多发些粮食猪仔,个个都高兴的很!”庞宁笑了笑,心底对符那恩的手腕颇为佩服。这时已是六月,天气炎热。庞宁昨晚上只睡了两个小时,被一群纹面纹身的黎人包围着实在没啥意思,觉得困了,拱手告别。符那恩带着一大帮黎人一直送到了寨子外面,约好明日去山前港。
秦明韬日日在山前港操练火炮,要他配合一下演习,自然没有意见。到了第三天中午吃过午饭,吕策和符那恩的人马都聚齐了。城墙上架了十六门四磅炮,十二门小臼炮,两千黎汉全副武装地站在城墙下,只等观众来了。没多久,便看到张文定和夏居华二人二马,远远地从河边过来。庞宁站在城墙上,看见县官没来,叹了口气,说,“还是不重视我们呀!”秦明韬笑了笑,说,“你能请来他,也是一样。不等他过来了,开始吧。”吕策道,“他在那小山丘上看得正清楚。赵源,开始!”赵源闻令,挥舞起城墙上蓝色大旗,便听见下面炮兵开始装弹。吕策一声开炮令下,赵源又挥动阵前红色大旗,城墙上顿时一片隆隆炮声响起,二十八门火炮几乎同时开炮,绽出火舌一片,向对面假想阵地倾泻两轮榴弹,城墙上站得太近的众人一时眼睛一花。第一次设计目标在300米外,第二次在阵前100米。那榴弹是一个中空的铸铁壳,外面接着延时引信,里面装着火药和碎铁片,一旦爆炸,对周围十米的人员杀伤力很大。榴弹一片爆响,便见对面假想阵地上零散放着的几十根碗粗木杆被纷纷炸倒,有几根干脆被炸断炸碎。这木头怎么着也比人结实,零散地Сhā在一百五十米宽的长方形区域内,全部倒下,显示了火炮齐射的威力。要是不是Сhā着木头,而是站着冲过来的敌人,也定是伤亡极大。榴弹射毕,二千黎汉左手藤牌,右手钢刀往前冲去,冲到城墙前100米停下脚步。小臼炮在先锋营炮手的精确指挥下,向阵前200米处继续炮击,又射了三轮,误差基本在20米前后。二百米距离的一排木桩被炸了三轮,没几根能留个全尸的。炮击结束,五源谷诸人倒是对火炮威力习以为常,那些黎人第一次见到,大为振奋,举起刀盾欢呼起来。几千人一起叫嚷,当真是响彻数里。
炸木桩结束,吕策又让炮兵换实心弹,对着三百米外一块五、六米高的小石丘轰炸,二十多门炮一连打了十几轮。虽说这四磅炮实心弹就一铁疙瘩,打出去没啥破甲能力,但也耐不住几百颗炮弹这么狂轰滥炸。等风把烟雾吹开,只见那小石丘硬是给削下来二、三米,变成了一片小石坡。这实心弹炸石丘的一节,是庞宁特意交待的,专门展示五源谷火炮的攻坚能力,不过十几分钟,连石丘都能炸平,昌化县城那些土墙自然也不在话下。这有点挑衅意味了,庞宁既想一次压服这个张文定,又怕张小公子脾气不好恼羞成怒,心里没底,不停地往张文定那边看。
张文定停在了东面一个山丘上观看,演习很快结束,他和夏居华没有过来,倒是调转马头便回了昌化县城。庞宁看了看秦明韬,道,“怎么走了?这张公子难道嫌我们火力不够猛?”吕策走过来,说,“没事,下个月史班还能出一批炮,能比这第一批还好。再请他来看!”秦明韬笑了笑,说,“我看不用了,这火炮怎么说也够了。按我说,这张家可能不止昌化县令这一个筹码,我们小看他,他自然也不和我们客气。”吕策庞宁听了这云里雾里的话,沉默不语。
昌化县令张三光的书房里,父子二人屏退左右,张文定站在柜子前面,翻看一份邸报,半晌喃喃地道,“耒大人也致仕了。”语气里却有几分颓然。知县张三光已经五十四岁了,穿着一身玉色圆领大袖衫,坐在柜子前的椅子上,叹了口气,缓缓地道,“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提他做什么!”张文定又说,“父亲,我本不该说这个,但最近那几个师爷做的是不是有些过了?”张三光一拍椅背,道,“你和知府说去,左右刁难加派,说来说去,还不是要钱!这里面我能拿几个?”张文定咳嗽了一声,低头说,“孩儿多言了,父亲莫怪。”张三光勾了勾手,把自己中年得到的这个独子唤到身边,说,“文定,坐,为父考考你,你给为父说说如形势!”张文定正是少年得意之时,在父亲面前也没有什么忌惮,张口便说,“孩儿直言了,天子初临大宝,要做那尧舜,捏了魏忠贤,海内倒是颂歌一片!可魏党一倒,天下官员为求自保,不知道又要往东林送多少银子。日复一日,皇上看不惯东林了,怕又是一场大乱!”
张三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叹道,“你母亲说你聪明,我看没错!可这朝堂上的事情,不是你可以揣测得到的。略得一二,莫要以为得了至理。凡事留个后路,遇事但求中庸,可知否?”张文定哪里敢说不是,当即答,“孩儿受教!”张三光点了点头,叹道,“我自幼家贫,读圣人之书,为官三十年,做了不少斯文羞辱的事情,但这欠下的人情世故,却不得不还。时下官场上潜流汹涌,也是逃不过躲不开。我看五源谷那五人有奇术,能私铸火器,用至如此,不似凡人,你多亲近熟稔,说不得哪日,就大有用处。具体事宜,你自己拿捏吧。”县令一口气说了好多话,胸中气闷,紧紧咳嗽了几声。张文定见父亲听了自己所说的火器演习之后,便情色异常。张文定心中惶恐,赶紧答应,拿桌上参汤喂父亲缓缓喝下了。”
四十二节 大明朝子民
军事演习结束过了几天,庞宁便带着赵如去拜访张文定。先去找了夏居华,然后便一起到了张家。众人不敢惊扰县太爷,直接从侧面入了府。那门丁认识夏居华,引着三人走了几步进了一个院子,料想便是那张文定住的院子。院门口一个镂空的石头屏风,隐隐戳戳看到院子的雅致景色。两个青衣仆人上来帮三人掸去身上尘土,又捧着装着冰凉井水的铜盆,献上毛巾请净脸。赵如什么无赖蛮人都见过,但遇上这富贵人家的种种讲究,颇有些紧张,跟着庞宁的动作,生怕搞错了给老师丢脸,倒把庞宁逗得一乐。这边弄完,转过一道屏风,才看见那院子全貌,一水的青砖铺地,左侧开了个池塘,里面养了不少红色鲤鱼。四周围墙下种了些芭蕉翠竹,绿得颇是好看。中间放着一个大瓷缸子,堂房上黄杨木雕花门大开着,张文定听仆人报庞夏二人来,已迎在阶上。
三人见了礼,便入房见茶,东拉西扯聊了几句,说的都是昌化城里公子哥的趣事,不曾入得正题。张文定见那赵如不曾入座,站在庞宁后边,身上背着鼓鼓囊囊的,想必都是银子。又说了几句闲话,张文定便看了看夏居华,夏居华顿了顿,说,“庞兄,这在天底下行走,对官府规矩要敬他十二分才合分寸。其他不谈,便说这火炮物事,终究违禁,不要亮出来为好。”其实这火炮确实碍眼,就算县令打定主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间久了给锦衣卫或知府的人看到,也是难摆平的麻烦事情。县令敢跟五源谷合作,也是五源谷火炮刚得,派耳目在县城里打听一圈没人知道,这才放下心。庞宁当然知道这是条件之一,当即道,“此事无妨,便在城墙上做些炮位遮盖,定不让人查见!”张文定点了点头,便叫了个仆人过来,到书房里把山前坡地契拿来。庞宁拿那地契过来看,见三寸许的一张厚纸上,用篆体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字,庞宁隐约认出买主写了庞宁二字,下面盖着朱红的昌化县印。张文定又说,“你写你五人名字给我,我为你入籍!”庞宁闻言大喜,说了些好听的谢谢话,写下了穿越五人的名字。又让赵如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无非又是白花花的二百两银子。张文定既然打定主意和五源谷搞上一腿,便也把这些黄白之物收下了,笑着说,“庞兄人如其诗,行事干练,颇有大将风范!”
庞宁知道这是笑他不懂规矩,心想你这大明朝的官场陋习一套一套的,鱼肉一方刮骨吸髓还能搞得这么斯文!现在韬光养晦给你送银子是一时之计,难道还要我这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五好青年去学你们的道道?那什么三节两寿、程仪使费、炭敬送别敬都学一遍,怕是不要一年也得半载呀。庞宁心里冒着泡泡,嘴上不好明说,只淡淡地道,“山野粗人,哪里识得天朝风度。”张夏二人听了这话,笑了几声。那张文定微微打量了一番庞宁,岔开话题又聊起些雅事。庞宁哪里有二人博学,好在口才好,恭维人的好听话滚滚而来,每次都是翻着花样,绝不落俗套,让张公子发挥地洋洋得意。说了一两个时辰,张文定也说得乏了,天色不早,便要留庞宁家宴,庞宁想这第一次来,还是有些保留的好,找了个借口推辞。张文定也不强留,送二人到了门口。
出了张家宅院走了几步,夏居华便要告辞,庞宁又让赵如拿出一个锦盒来,里面是五十两银子。庞宁笑道,“多有叨扰,又蒙引荐,聊表寸心。”那夏居华虽有功名,但毕竟是经营布庄酒家的,也不避讳。打开锦盒看了看,道,“多谢庞兄,今后但要小弟帮得上忙的,定要开口。”庞宁笑着说,“平日里县尊大人面前,还请多美言几句。”夏居华道,“不在话下!”行了个礼便离开了。庞宁办好了事,当真是一身轻松,和赵如打了个响指,二人跃马赶回山前港报喜。那县城门口几个门卒也算是半个衙门里的人,都是有眼色的,虽然不知道庞公子所操何业,但他是县令公子那个圈子里的人,这八卦消息门卒们早就知晓,哪里敢拦马驾。只让二人飞一般地穿过大门。进出百姓躲闪不及,倒是溅得一身的泥尘。
秦明韬是认得篆体的,见了那张地契上写了山前港附近方圆八里荒石滩地,都由官府卖给庞宁,也是满面红光,跟着庞宁一起回五源谷。五人有些时日未聚了,今天都来鸿台办公厅里,看那张地契。那地契放在庞宁办公室的办公桌上,众人喜气洋洋围成一圈,庞宁吊儿郎当坐在中间。史班听庞宁说五人已入籍,笑道,“咱总算不是野人了!咱也是大明朝子民了”董学普笑道,“庞头领有功,说说看怎么个奖法?”庞宁见他笑得不正经,开玩笑道,“美人十名,黄金千两!”史班说,“不好,女乞丐管够,铁疙瘩不限!”庞宁把桌子一拍,“打发叫花子吗?”五人心情轻松,闹成一片。
庞宁闹了一阵,正色道,“说真的,总是靠徐正南我心里没底,我们要不自己搞条船跑跑贸易!”秦明韬说,“你这走路还没学会呢,就要跑了!”庞宁辩道,“如今走路可以走到的地方,也就北面临高县、儋州,西边昌化县,南面感恩县,这巴掌大地方,棉布哪怕被我们垄断了,一年也就是四万匹,当真消化不了我们的产能。而且真要垄断了棉布,断了一些百姓的活路,那也不是好事呀!”众人不语,庞宁又说,“最关键的是如今硫磺棉花这些原材料都捏在徐正南手上,万事求人。”董学普道,“这违禁出海也是麻烦事情,缓一缓。我看最近还是趁得了个身份,赶紧多招些人手,最好能招些工匠。”庞宁道,“有史班还要工匠做什么?”史班道,“什么东西都从头开始摸索浪费时间,比如烧制陶瓷器,比如皮革鞣制,比如这火绳枪,找些工匠事情就简单了!”史班想了想,又说,“货物一到山前港你就不管了,进谷还有十五里山路呢,我看要不要把这段路修一修。”
秦明韬算了算,说,“这要修路,还得招百把人!”庞宁吹了口气,说,“行行,我去帮你们招!”吕策又说,“还要些庄丁打手,起码一百个吧,你也一并招来吧!”庞宁喝道,“当我是人贩子么?”董学普笑道,“能者多劳!”庞宁眼睛一翻,突然笑道,“这个可以,上个礼拜徐二爷又送两千两银子过来买布,我就都拿去招收人手了!”董学普道,“你是招人又不是买人,要这么多钱?”庞宁道,“你们是不知道这大明朝作事的办法,关关节节,干点什么都要银子!”四人面面相觑,董学普说,“现在矿山那边雇人,都用银子结算了,谷里居民的工资现在也多发银子少发实物,到处都要用,你留个八百两吧。”庞宁听了把手摇得跟蒲扇似的,说,“八百两不够的,你们要这么多人,光县令那里就要送去二百两!”董学普说,“那就留一千两给你!”庞宁算了算,叹口气说,“勉强够了!”董学普又说,“你用银子,可是要记账的。”庞宁不耐烦,甩甩手道,“知道!知道!”
众人又商议了一阵,便各自散开了。董学普刚进自己办公室,就看见赵武等在那里,董学普问,“什么事情?”赵武说,“小南关口几个汉人货郎和谷里人打起来了,我找人按住了他们,老师你快。”原来现在谷里居民也不限制进出小南关,只不过进出都要登记,无事不得随意出入。自从董学普开始给谷里居民按月发银子,便有商贩发现商机,挑山下杂货到这里贩卖。周围黎人知道这里有货郎做买卖,可以买到山下货物,便也经常过来交易,一来二去,在小南关前面倒是形成一个集市。每五天开市一次,谷里居民都来买货,附近黎民来赶集。这里没有汉人官吏,董学普便让赵武稍事打理,遇到有歹人闹事的也稍作惩治。今天碰到谷里人和货郎打架倒是头一次。那几个谷里人里面有个第一批改水营的汉子,在史班手下做工匠,经过上次小南关战斗,上个月累功升到下等差办。赵武前次战斗没立什么功劳,现在不过是个中等差办,压不住他,便来向董学普求救。
董学普大概知道了情况,便骑上庞宁送的大白马和赵武去现场。刚出关,就听到一声,“董头领来了,董头领,这死挑货的欺负我们。”正是史班手下的那个工匠。那三四个货郎站在一起和这几个工匠对峙着,旁边还站在几个货郎,都把货物收了起来看热闹。那几个惹事的货郎是知道五源谷厉害的,一听那工匠说山寨头领来了,往关门口一看。只见董学普正骑马过来,相对明朝南海人颇为高大的身躯凛凛威风,腰上别着远近有名的五源钢刀,心里哪里还有底气。董学普一拉马头停下马来,对着众人大喝一声,“推推攘攘,成何体统!”那几个货郎当即吓得跪了下面,抱头喊道,“头领饶命!”
四十三节 高薪养忠
见那几个货郎跪下,与他们对峙的几个工匠大为得意,为首一个工匠喝骂着便要上去踢他们。第一脚没踢到,那跪着的货郎赶紧往侧面一滚躲开,却撞上旁边看热闹的其他货郎,把一担陶器全撞了出来,小关前顿时乱成一片。那个工匠怕他跑了,一脚把他一担货物踩住,货筐一斜,几尺花色建宁锦落在地上。那工匠正得意,却听见董学普喝令一声,“住手!”众人不禁齐齐看向董学普。董学普跳下马背,左手虚握刀鞘,大声道,“大胆!谁在小南关前面私相殴斗!”那工匠听到董头领把这事定性为私自斗殴,心下一愣,赶紧把踩着货担的脚收了回来,一时没说出话来。那几个货郎也是机灵人,听到这话赶紧爬过来,正要说话,被董学普扶了起来。董学普说,“不要惊慌,你们为什么吵了起来?”那几个货郎一时颇为错愕,缩着脑袋互相看了眼。为首一人不敢不答话,壮着胆子说,“回大王,我们都是做本分生意的,确实不曾欺诈大王的人啊。”
董学普见那几个货郎叫自己大王,当真觉得又可笑又可气,想不到五源谷创设五、六年了,被黎人视为繁华膏腴之所,在山下汉人眼里却是啸聚山林的土匪。这时却不宜解释。董学普说,“你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那货郎见董学普并不凶恶,也没让他跪下,但这么站直和山寨头领说话心里没底,总不是个道理,便胡乱学着那有功名的作着揖,却没学像,把两掌合在头顶,虽有些便扭,但也也显得格外谦恭。那货郎说,“大王,那位大哥五日前跟我买了几尺锦缎给家人做衣裳,我哪里有以次充好的道理?那位大哥说我这布色不对,要小人给换布色。这裁剪过的布,小人本怕寻不到买家,现在既然大王开口,小的换给他便是了!”
那工匠刚才被董学普一喝,这时还不敢出来说话,倒是旁边一个叫王爵年的年轻工匠走前一步,大声说道,“董头领,我们这布匹回去却没有用过,便折价两成他也不肯退,饶是可恶,这等奸恶买卖人,着实该罚!”董学普又问,“为何要退?”闹事那个工匠倒是些老实人,旁边的年轻工匠刚要开口,他便先说出来,说,“婆娘不喜欢这布色,我买了什么用!”周围人见他憨直,顿时一阵哄笑,董学普这才想起这个工匠就是今年过年结婚的四对新人之一。那个年轻工匠见他乱说话,摇了摇头,不再吭声了。那几个货郎看董学普脸色,赶紧说,“大王为我们做主!”董学普看了看那被扔在地上的建宁锦,花纹优美,颇是好看。点了点头,问那货郎,“你从哪里来?”那货郎答,“小的是从昌化县城挑货过来的,上个月听同里坊的张二哥说,在这边把铜盆卖了好价钱,想来锦缎也能寻着买主,五天前便挑了两匹过来卖,这是第二次了。”董学普又问那闹事工匠,“这布可有质量问题。”那工匠见董头似乎要帮外人,涨了个红脸,恼羞成怒顶撞起来,说,“布色不好,便不是问题了么?”
董学普见他顶撞,心下恼怒,道,“买时便是这布色,如今却说不好,布色会变吗?还是那时昏暗不曾看清?”旁边货郎赶紧说,“那日是正午做的生意,看得清的!”董学普见那工匠还是愤愤不平,便道,“既然买时便是如此,今天又来闹事,我五源谷却没有这规矩!念在初犯,从轻处罚,只把你这布没收了,下次再犯,便要杖责。”赵武刚才劝解,这个工匠不把他放在眼里,这时有头领撑腰还不马上把那布没收了,把那工匠气得胡子吹个不停。那几个货郎见董学普为他们说话,都来道谢。董学普却怕坏了五源谷声誉,吓得商人不敢来谷,大声宣布,“这几尺绸缎,便给这货郎压惊吧!明日起,我立碑文定此集市规矩,赵武为集市上的法官,就叫‘市法官’,专门维护秩序,不依市法官调停者,重罚!市法官失职,可以来我这里告状!”那些货郎听了这话,都是一片叫好声,董学普又笑着对那些货郎说,“我们派人维持秩序,便要雇人,诸位也要帮衬一些。以后买卖货物,依货物价钱每百抽一,作为秩序维持费。还有,占一个摊位,一天固定付一厘摊位费。”众货郎这才知道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默然不语。董学普却不怕费用贵吓跑几个,只想着谷里人有消费能力,集市前秩序又好,没人卖货价格就会高,价格一高总归会有人来卖货。这税收的例子能开个头,以后凡事便好开展。
那工匠还在那边生气,旁边有人便劝他,“董头领说的有道理,马大哥你再买些别的花样的给婆娘不就是了。”那姓马的工匠不敢跟董学普发作,便冲这说话人吼道,“上个月发的三钱银子,都被这些挑货的骗去了,没买到几个称意的东西,哪里还有银子?”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董学普走过来扬了扬手,大声对来赶集的谷里居民说,“以后不发粮布,都折成现银发放,大家觉得怎么样?”董学普平时在谷里没什么架子,大家都不是很怕他,便有不少人答道,“那最好不过了!”“发的棉布都用不完!”“都在食堂吃饭,米都存了几百斤了!”董学普大声道,“好,以后低级民户每天算五十五厘银子,每升一等,工钱涨四成!赵武你算算,中等差办和上等差办一天工钱多少?一个月工钱多少?”
赵武心里反复算了几遍,吐了吐舌头,说,“中等差办每日二百一十厘银子,每月六两三钱!上等差办每日二百九十五厘银子工钱,每月八两八钱银子…老师,这也太多了吧!”董学普点了点头,大声道,“不多!大家都是五源谷的子民,我五源谷如今蒸蒸日上,也要让大家过上好日子!这不但是我的意思,其他四个头领都是这么想的。”见围着的众民户似乎不太相信,董学普又说,“等下我回账房交待清楚,一个小时以后,诸位就可以去按等级支领这个月的工钱,自己的银子任意花费!”众人这才信了几分,纷纷回谷里告诉邻居朋友去了,那闹事的马工匠也欣然往家里给婆娘说去了。董学普这才上马回了谷里。
见刚才喧闹的集市一下子冷清下来,那几个货郎互相看了几眼,最后还是没走。摆好架势,准备等等看看。过了大半个时辰,果然见到有四个年轻民户兴奋地揣着银子过来。那个卖陶瓷器的货郎问这些民户,“真发银子了?”那几个民户满面红光地说,“董头领是谁,那说的话还能作假不成?”那个卖绸缎的货郎凑过来问,“发了多少?”这几个民户见他刚才和谷里人对峙,只觉得是个没德的商人,却不理他。那个卖陶器的民户也眼巴巴地问,“发了不少吧?”这民户这才红光满面地答道,“二两三钱!”几个货郎互相看几个眼色,啧啧几声感叹了一番,又有人问,“这要想入谷做工,怕是不容易吧。”那几个青年民户互相看了看,笑了几声,道,“老兄啊,咱五源谷招人要讲缘分的。想来也行,最近招了一批乞丐,是从低级劳役做起的,不是像我们从民户做起。中级劳役这个新增的等级是最低的,一个月只有六钱银子,不过升得快,一年升一等,第二年工钱就是八钱每月,第三年就是一两多,第四年年头就升到民户了。”
那卖绸缎的货郎笑着说,“瞧你说的,一个月六钱也不少呀,那乡下帮别人做长工的,也就是一个人混个肚子,哪里见过银子。你这还升的这么快。”旁边那个卖陶器的货郎听到乞丐那个字,就在那里想着什么,突然指着那年轻民户说,“诶,我好像以前就见过你,你是不是在昌化县门口要过饭!”那年轻民户脸上一红,大声道,“放什么狗p,你这瓷壶不好,腻粗的,不好不好,不要了”拉着其他三人到另外一个货郎那边去了。
庞宁在谷里休息了一天,终究是停不住的性格,第二天便下山去招民壮。庞宁想起那铁匠铺的王贡生拿了自己的二两银子,不曾办成事,便来到他家宅院,敲了敲门。那王贡生听家人说庞宁来了,愣了一下,旋即热情过去把庞宁请了进去。庞宁见他神态自然,便也不提那二两银子事情,喝了口茶,和他说,“你知道如今我们是入了籍了。”那王贡生道,“好事好事,名正则言顺,如今庞公子有何打算。”庞宁笑了笑,道,“如今我买了几千亩荒地想招些人开垦,你帮我寻两百个男人,一百个女人,这些人到了我庄上一个月八钱银子工钱。一个我给你一两银子。”那王贡生张了张嘴,心想这人不可貌相,这庞宁做事当真是有些气魄,想了想,道,“庞公子看得起我,我在城南有些田产,熟悉那边,怕是能找到二十个短工,那银子,庞公子就不要客气了!”庞宁说,“二十个也好!银子你如何能不要?此事便说定了,改日再来找你。”那王贡生不费吹灰之力又得了二十两银子,自然欢喜,挽留了几句,一直把庞宁送到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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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节 南海银行成立
说起来好笑,昌化一带的乞丐,这几年被五源谷搜罗一空,身体健康的全被招走了。庞宁带着赵如在昌化街上走了一圈,发现整个县城剩下四个乞丐,除了断胳膊的就是少腿的,实在是找不到可以招入谷里做工的。街头墙角乞丐少了好多,整个马路比庞宁第一次来时候清爽不少,比起后世大城市里五十米一个乞丐的盛况,倒是显得精神文明建设颇有成就。庞宁恶俗地想着,说不准,乞丐的消失,是县令张三光大人取得的唯一政绩了。
庞宁又逛了一圈,没想出招人的办法,在绸缎店买了些布匹,便又去找夏居华。夏居华不在,还是俏姐儿守在店里。最近十几天没来看夏芷了,俏姐儿见到庞宁倒是颇为开心,从那柜台后面走了出来,笑着说,“坏人来了!”听到庞宁要找夏居华,不禁有些失望,一双俏目盯着庞宁的眼睛,道,幽幽地说,“他在家里打算盘,你去那边找他好了。”庞宁被俏姐儿看得心里发痒痒,变戏法似从赵如背着的包裹里拿出八尺双面锦,道,“给你做衣服!”夏芷看了那锦缎正面细白如雪,里子娇艳如桃花,眼睛哪里离得开?嘴巴里却还说,“哥哥说过,无功不受禄。”庞宁好笑,哦了一声,假装要收起来,夏芷哪里料到,不禁“诶”一声。突觉失言,脸上一红。庞宁笑了笑,把绸缎塞到她手里,道,“你腿这么长,自己做个超短连衣裙肯定好看!”见夏芷不解,庞宁用手在胯部比了比,说“就是一种袍子,下面到这里!”夏芷好奇问,“那下面穿什么搭配?”庞宁笑道,“下面什么也不穿!”俏姐儿一愣,知道庞宁又调戏她,羞得满脸通红,就拿手来打庞宁。庞宁咬牙咧齿地着让她打了几下,咧着嘴道,“好疼好疼,怕你了,我要找你哥哥去了。”夏芷拿眼睛瞪着他,也不说话,庞宁见俏姐儿娇态,一时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夏芷什么时候被男人这样轻薄过,只觉得天昏地摇不知道该做什么,当即像个石头一样僵在那里。庞宁嘿嘿笑了几声,见夏芷红着个脸站在那里,说,“我走啦!”挥挥手走开了,夏芷脸上更红,冲庞宁娇叱道,“你别来了!”。
上马骑了几步,庞宁见旁边的赵如在马上红着个脸,笑道,“子曰,非礼勿视!赵如你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罪过罪过!”赵如知道这个不正经的头领又在取消他,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罪之有。你别以为我不懂!”庞宁被他稚气的语言逗得哈哈大笑,道,“你懂!你懂!”
夏居华见到庞宁,倒不知道他为什么心情这么好,只觉得这男人从头到脚泛着喜气劲儿。庞宁道,“我要招三百个人干活,有没有办法?”夏居华问,“怎么个招法?”庞宁笑道,“那当然是正经的办法,一个人一个月给工钱八钱四分银子,每年工钱都涨。”夏居华一算,这一年下来也有十两银子工钱,道,“琼州物产丰饶,一时倒真难寻三百个无事汉子。你何不去广西试试,那边土司连番战乱,流民最多,你要多少便可以招多少,雇艘船去,一个月便可来回!。”
庞宁闻言大喜,站起来作了个揖,道,“夏大哥!这事你要帮我,找艘船来!”夏居华笑了笑,道,“我比你年幼,怎么叫我大哥了,当真是长幼不分!”又说,“这有何难?李员外有三条大海船,你找李延正借一条不就是了。”庞宁皱眉道,“他的船要跑生意的,不一定肯借给我!”夏居华故意卖个关子,说,“这就要看你了!”便拿起茶杯喝起茶来,庞宁一愣,咬咬牙道,“好好,下个月起每个月给你四百匹海布,你给我把船借来。”夏居华本来不是要挟他要海布,闻言一愣,心想这庞宁今天当真爽快,不太正常,莫非有什么事情,正色问道,“你刚才从哪里过来?”庞宁怕他乱猜,说,“从山前港过来。”夏居华点了点头,道,“这有何难,你如今在昌化也颇有诗名,你明天办个诗会,叫李延正来,当众承认你不如他,要用船还不是小事。”庞宁想起那李延正性格任侠大方,最喜欢吟诗作对,在昌化算得上是个本地知名诗人,最近被庞宁用后世太祖最得意的几首诗词压了一头,憋气得很。要是自己当众承认不如李延正,以李公子的洒脱,此事定成。庞宁啐道,“你这人平时还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当真是看不出来!”夏居华喝道,“兀那汉子,有心帮你,怎么说这泼话!”庞宁哈哈笑了几声,道,“那夏大哥你帮人帮到底,我三十两银子放在这里了,你一定要帮我把这诗会办起来,我下午就把海布送过来!”夏居华笑了笑,说,“如此甚好,布匹可要选精细的!”庞宁顿时无语,这才发现秀才不要脸起来,当真也是很厉害的。
这边两个雅人筹备诗会,拉着一群公子哥儿踮着脚尖吟风追月拨丝弄竹,且先不说,却说五源谷里发了银子,一时也是颇为热闹。吕策前几天说有个“炮管自紧”技术可以降低炮管厚度,史班按他说的,灌铸炮管时候中间加了活水冷却,铸出来的炮管却老是因为有裂纹。史班这天正在铁器工厂里琢磨,却看见三个新招收的工匠一起过来请示,史班站起来问道,“什么事情?”,那几个工匠支支吾吾说,“史头领,那银子我们想先不拿,记在账上,要用的时候去账房取,账房那刘师爷不让。但现在住在每间宿舍里都住了两个人,都不是厂里的人,也没什么地方放银子。”史班一听,知道这些讨饭的汉子第一次拿到银子,哪里舍得用。宿舍里柜子也没有配锁,估计这汉子也不舍的买个锁。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笑道,这有何难,我让赵玉去帮你说声。史班把赵玉叫过来,正要交待,突然想起后世的银行,不正是从金匠代保管金银发展出来的吗?这基本的银行业在中国起步很早,在唐玄宗时代已出现,叫做邸店,经营的业务是代客商保管金银财物。明朝初叶有经营小规模银钱的兑换摊子,叫“钱桌”、“钱摊”、“钱店、“钱铺”,再大一些就叫“钱肆”、“钱庄”,也有少数叫“银行”的。明朝中叶以后,钱庄也具备了金银存放的功能,算得上是初级的银行了。
穿越前作为技术部酒量最好的助理之一,史班也经常随同厂里酒量好的诸位战士,和银行的一些人打交道。别看银行里那些信贷员年纪轻轻的,一杯酒没敬到位,还是他不想喝你你硬要他喝,惹火了他,几亿的资金给你拖个两三天,光算利息厂里就是几十万的损失。这还不算,要是银行放款慢个几天,厂里资金链一跟不上,逼得财务总监去和地下钱庄借钱周转,那损失就是上百万了。所以银行里人来了,那就是厂长都不敢得罪的。所以史班工作一年多深切体会到银行这玩意空手套白狼的强大,这会灵机一动,便想弄个玩玩。史班跟那几个工匠说,“这银子都存在账房里,你们平日用什么?我看这样,我们谷里专门成立个银行,就是个钱庄,帮你们管着银子。你们大额的银子记账,同时给你们个凭证,用的时候别人不能代取,只能本人来取。小额的银子,也做些凭证,分成一分、五分、一钱、五钱、一两五种面值。这小额银子的凭证可以在谷里的食堂,店铺里使用,也省的老去称银子麻烦!”
几个工匠虽说入谷前是乞丐,那也是听说过钱庄的,一听都说好。史班觉得这是大事,便停下手头事情,带着赵玉去找董学普。董学普听到这事当即说好,又觉得银行事关金融命脉,便说,“这么大一摊子,赵玉一个人怕要累坏了,让赵武配合赵玉一起做!”史班这时兴头来了,却不想董学普Сhā手这事,便说,“没事,我自己来搞这个,赵玉只是配合我,你也多提意见,督促提高。”董学普见史班把话说死,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说,“也行,要什么东西?”史班想了想,说,“五源谷里要有个庄子,小南关和石碌矿山要有个铺子,山前港那里也要个****子。”董学普一沉吟,说,“山前港那边你要和秦明韬说说。”史班点了点头,说,“其他三个地方什么时候给我?”董学普说,“一下子要这么多屋子,等我腾出来,要一个月吧!”史班把手摇个不停,说,“一个月?黄花菜都凉了,你一个礼拜给我腾出来!”董学普无可奈何,说,“好好,一个礼拜给你腾出来。”史班想了想,又说,“再给我买些纸笔,还要配十几个人。”董学普苦笑着说,“新的人手庞宁在招,你要和他说。”史班愣了一下,道,“也是,行,一个礼拜以后把房子给我腾出来,都要有院子安全的!”董学普苦笑着说,“遵命,史头领有令,岂敢不从?”
四十五节 西班牙大帆船
几个工匠没有察觉史班眼神里的紧张,虽然他们入谷前是乞丐,更以前是佃农,但那也是知道钱庄的,虽然没见过,也听说过钱庄的银票是可以当银子用的。随便买点什么都要称碎银子确实麻烦,大明朝的铜钱又不足值,有了标准凭证自然方便。至于信任不信任这银行的问题,几个工匠根本没想过,这银子就是五源谷发的,自然不会害怕头领又吞了回去,一听都说好。史班听了这一声好,心里乐开了花,倒觉得比攻破“炮管自紧”难题还要开心。这是大事,史班便停下手头事情,带着赵玉去找董学普。
董学普正在办公室处理些报告。如今五源谷摊子大了,石碌矿山、小南关集市和五源谷内部的运营几乎都是董学普在管,不可能每件事都亲历亲为。他制定了各处的管理办法,安排了几个机灵的汉子,各自维持几个条块的日常运营,遇到问题才向他汇报。比如,在小南关集市,他制定了《市易简法》,让赵武根据这个法处理“小南市”的集市管理。遇到《简法》不能处理的紧急事情,回谷当面向他口头回报,而其他要汇报的驳杂事务,每日送面报告,供他了解处理。形成了一套行政管理系统,目前运转颇为顺畅,以至于其他几个穿越者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五源谷已经有了这么大一摊子杂事。
董学普见到史班,笑着迎过来,在办公室的木沙发上给史班倒了水。史班见他桌上的文件,一时好奇过去看了看,半晌说,“老董你这有一套啊,有没有监督机构?”董学普笑了笑,道,“有四个人轮流监督各处。”顿了一顿,又道,“说吧,今天是来要什么东西!”史班也不客气,便说了要办银行的事情。董学普当然也知道银行对一个近代国家的重要,又觉得这第一家银行事关金融命脉,也想安排些人手,便说,“这么大一摊子,赵玉一个人怕要累坏了,我看让赵武配合赵玉一起做!”史班这时兴头来了,却不想董学普Сhā手这事,否则以后事事掣肘,哪里做的了事情,赶紧说,“没事,我自己在搞这个,赵玉只是配合我,你也多提意见,加强督促提高。”董学普见史班把话说死,也不好再说什么,想来史班这人私心也不重。便说,“也行,要什么东西?”银行产生的根本原因就在于信息不对称,必须有足够的信息获取触手。史班想了想,说,“我要开些分支行,五源谷里要有个庄子做总部,小南关和石碌矿山要有个铺子,山前港那里也要个****子,以后慢慢把总部搬过去。”董学普一沉吟,说,“山前港那边你要和秦明韬说说。”史班点了点头,说,“其他三个地方的房子,什么时候能给我?”董学普说,“一下子要这么多屋子,等我腾一腾,要一个月吧!”史班把手摇个不停,发挥他一贯的二楞子脾气,说,“一个月?黄花菜都凉了,最多一个礼拜!”董学普无可奈何,说,“好好,一个礼拜给你腾出来。”史班想了想,又说,“再给我买些纸笔,还要配十几个人。”董学普苦笑着说,“新的人手庞宁在招,你要和他说。”史班愣了一下,见董学普样子是不肯抽现有人手了,便道,“也是,行,现在到处都缺人,你一个礼拜以后可得把房子给我腾出来!”董学普苦笑着说,“遵命,史头领有令,岂敢不从?”史班笑着说,“你这又损我!”史班办完了事情,这才想起说几句客套话,东拉西扯一番,便欣然告辞了。
史班回了铁器工厂,就开始制作那些小额存银凭证,也就是五源谷的货币。在世界货币史上,不停上演地就是防伪和伪造技术的战争。对于一般的货币发行者来说,任何依靠凭证本身的标识性防伪能力,都是不值得信任,迟早将被伪造者掌握。不过在史班这里,这个问题相对简单,史班拥有领先于时代的技术,明末工商业者没法模仿。
南海银行的小额存银凭证,或者说南海银行的货币所用材料,毫无疑问,是用五源谷的特产优质钢材。钢材做钱币材料自然不是最好的,如果多年不用,钢币会生锈,需要用食用醋进行表面清洗。但除了这些仅有五源谷能大规模生产的钢材,史班想不到其他的防伪材料,适合制作钱币。高温下把同样大小的高碳钢和生铁用机械压在一起,同时刻上面值和防伪标识,就是五源谷的钱币了。钱币的重量依面值不同而不同,最重的是一两银子的钱币,重三十五克,拿在手上颇有大洋的手感;最轻的是一分银子的钱币,十克重,大概比后世********稍重一些。至于一分银子以下,也就是0.01两银子以下的货币单位,史班觉得没有铸币收入,所以决定还是使用明朝的铜钱。
这种钱币的防伪,是利用钢面的硬度,以及压力机压出的防伪小字来实现的。高硬度的钢面在一般铁器上轻轻一刮便会刮出痕迹,而五源谷外只有昂贵的百炼钢能够达到这样的硬度效果,用来伪造五源谷钱币显然不划算。同时用来防伪的小字精度也很高,一点五厘米长地方写了“南海银行存银凭证”八个字,手工仿刻这种精度的钢印,可行性几乎是零。而生铁和高碳钢粘合在一起,一方面提高了伪造难度,另一方面也消除了钱币被回炉重铸,以小面额钱币材料重铸大面额钱币的风险。种种防伪措施合在一起,当真是万无一失。
董学普几天后果然帮史班腾出了房子,史班连南海银行的招牌也挂了起来,先用块红布封着。万事具备,只等庞宁招到廉价农民工的东风,就可以开张做银行家了。
庞宁此时却快到广州了。在诗会上,庞宁和夏居华一唱一和,不留痕迹地把李公子捧到天上去以后,李延正一开心,居然免费把船借给了庞宁,期限两个月。当然,这两个月船上人员的工资要庞宁开。李公子这条船是一条典型的广船。广船产于广东一带,海南也有船厂能够制造。广船船体的横向结构用紧密的肋骨跟隔舱板构成,纵向强度依靠铁力木龙骨维持,头尖体小结构坚固,很适合在台风频发的南部海岸使用。李公子这艘长三十六米,宽七点八米,吃水二米多,在昌化是最大的船了。庞宁大概算了算,排水量有近二百五十吨,装上一百人问题不大。
船老大是个皮肤黝黑的广东人,受了李公子交待,一路听庞宁指挥。不过听说了庞宁去广西是想招收流民做长工,他说广西几年前倒是挺乱,这几年没出什么事情,没什么灾民。建议去广州,广东北边有人造反,前几个月他在那里看到好多逃民。庞宁闻言,想到夏氏兄妹便是从赣南避祸才来到昌化,想来那些穷苦百姓没钱渡海,应该有不少聚在广州,便听取了船老大的建议。等货物装好,船老大放了个小祭坛,拉着一船人拜了天后妈祖娘娘。船上补给充足,水手们拉起风帆,从昌化出发,绕过琼州海峡,途中不靠岸直接开往广州城。
庞宁当真是第一次坐中国古代帆船,现在正是六月,是南海风暴常发的季节,这广船吃水颇浅,晃晃悠悠地摇摆幅度颇大,让庞宁心惊地不行。广船比起同时代的西方帆船在长宽上都不逊色,但吃水较浅,水面上也不高,船舷离水面不过两三米。甲板下面也就一层,用木板隔了几个小房间,里面几个做货舱,上下梯子旁边几个舱室就是水手住的。庞宁带了一千匹海布,扔在货舱里,船老大嫌货物太轻,搬了好多淡水和石头来压舱底。船虽然晃地厉害,一路斜着帆开得倒是挺顺利,不到五天就接近了广州。刚看到地平线,船附近海面上就零星看到一些渔船商船了,船老大走到船首,指着前面地平线说,“公子,这就快到广州了,您这是第一次来吧。”庞宁扶着船舷点了点头,那船老大说,“广州怕是咱大明朝最热闹的港啦,啥吃喝玩乐的都有,您可要好好玩玩。”庞宁笑道,“这有什么好玩地方?”那船老大看着前面遥遥可见的广州城,道,“广州府有八景,这粤秀山、象山、荔湾不过是些林子,咱琼州府也有,药洲如今已经不在了,珠江晴澜这景色公子一会自然见到,倒是穗石洞天和番山云气值得一游,还有玄妙观,那菩萨灵验的很,观下有口东坡井,读书人管那叫做‘琪林苏井’。”
船离海岸越来越近,附近到处都是密集的小渔船,船从西面Сhā入珠江入海口,但见两边船舶往来不休。有带着方巾的秀才,雇人划着小舢板贩运货物。有两三层楼高的大福船,气势汹汹地划江而过,庞宁还看到一艘貌似卡拉维尔·雷登达式的三桅西方船舶。船首有固定的斜桅,后桅用三角帆,其余桅均用横帆,艏楼和艉楼都很高。庞宁问船老大,“那是弗朗机人的船吧!”船老大眯了眼睛看了好久,道,“庞公子好眼力,那是弗朗机人的快船,船不大,跑的贼快,我们的船都追不上,上面还有大炮。”庞宁笑着说,“那也不一定好!”话音未落,庞宁突然重重一拍船舷,傻傻地看着珠江里面。船老大暗自诧异,顺着庞宁的眼光看过去,红毛人的五层大帆船正慢慢驶出珠江。
作为一个资深船舶迷,作为一个不可自拔的欧洲木帆船控,看到心中的圣物,横行大西洋二百年的三桅盖伦船,庞宁当真是心潮澎湃,眼泪都差点掉了下来。拱卫着伊比拉亚的明珠,一度征服了半个世界,由克拉克帆船改进而来的西班牙大帆船啊,咱今天也算亲眼看到你了。这穿越被雷劈,也不是白劈的呀。那艘三桅西班牙大帆船缓缓开了过来,有着盖伦船典型的低船首,上面有个白鲸船首像,高大船尾了望台和中国帆船迥然不同。船长足有五十米,中间有八门四磅炮,船首也有一门船首炮。船老大见那船驶过来,呼喝着让舵手稍微调整了下航向,避免和他接近。庞宁正想再看清楚些,就看见两船距离逐渐拉远到四、五十米,大感失望,又往船侧走了几步。船老大说,“公子,那船吃水深,掀的浪深,还有大炮,别太近的好。”庞宁看了看船老大,很不爽的点了点头,道,“怎么今天这么多洋人的大船?”船老大一脸不解地问,“洋人?”
庞宁这才想起,这是郑和开着福船下西洋的大明朝,不是四面挨打,奴颜屈膝的清代,不是丧权辱国,给洋人摇尾巴却把汉人视为四等民族的后金,哈哈大笑,道,“不是洋人,是夷人,是夷人!今天怎么这么多夷人?”那船老大这才反应过来,笑着说,“这会正是广州府夏市最热闹的时候,四面八方的丝绸铁器、珍奇宝贝都集在这里,弗朗机人红毛人都赶着过来办广货呢!”庞宁听着夏市,不禁一愣,这广交会四百年前就这么有名了吗?看着远处灰蒙蒙一线广州城墙,笑道,“好,我们也去逛一逛这广州府的夏市!”
那船老大见庞宁的兴奋劲,似乎有些不忍,道,“公子,我们这还不是直接入广州,我们要去五里到游鱼洲下货,否则市舶市的老爷们还不把我们的货吃了!在游鱼洲靠了船,我们便入城。”庞宁闻言一愣,什么市什么司的倒是没听懂,想了半天才想明白,怕官府查,哈!原来这横行昌化县的李员外,这风流倜傥的李公子,做的是是走私的买卖呀!
四十六节 广州的治安问题
庞宁既然带着一千两银子来,自然要好好玩玩。在走私者的天堂游鱼洲稍事整顿,就和船老大直接杀向广州城。从永安门入了南城,就是二京十三省闻名的广州府濠畔街了。此处是天下商贾聚集的地方,与其说是一条街,不如说是一片商业区。北面是青楼酒家,南面靠香江港口的巷子里都是大宗商品批发的店铺,人头涌动,卖什么的都有。庞宁看到有的店堆着小山般的南洋胡椒、有的店铺里摆着天竺香料、犀角象牙,但更多的商店摆的都是各种花色的广纱、粤缎、牛郎绸、五丝、八丝、云缎、光缎。那些形形色色的绸缎把庞宁眼睛也看花了,要不是船老大一一讲解,哪里分得清什么是什么!又看到摆的琳琅满目的瓷器店,有景德镇窑、磁州窑、龙泉窑、钧窑等不同产地,最多的还是景德镇窑。又分浇黄、青花、白釉、五彩、珐花、白釉黑彩、青花加彩等各式花式,其中又以青花瓷为主。庞宁逛了几处,还看到卖茶----悠地站了起来。等坐到那边桌上去了,盯着柳钗儿看的船老大几个人,这才注意到庞宁到别人那去了。那拿到顶着庞宁的汉子站的位置很是讲究,船老大几个都没看到他手上的刀,只觉得那汉子好像是站在旁边聊天儿。
那刘香倒也不凶恶,淡淡地说,“想不到广州府也有人知道我刘香的名号,呵,这样吧,我这几天要在广州办些货,你就去我落脚的地方喝茶休息,这样大家都方便些,等我货物办好了,自然放你走!”庞宁如今却不是刚穿越那时的菜鸟了,经历了几次生死厮杀了,气度大不一样。虽然感觉着腰上短刀的锋芒,知道小命捏在别人手上,也没失去分寸,笑着用昌化土话道,“我不去又如何?莫非你敢在这酒楼里杀人?”刘香听懂了他的话,笑了笑说,“原来是珠崖人,你倒是有些胆略,不过你觉得我在广州城杀个人,连个躲避的地方也找不到吗?”
庞宁苦笑了一下,说,“到了你的地方,我总归没有好下场,我肯定是不去的。这样吧,你杀了我,自然也很不方便,耽误你自己的买卖了。不如我们做笔生意!”刘香见庞宁如此沉着,倒是有些吃惊,防备性地皱起了眉头,道,“什么生意?”庞宁笑了笑,道,“这生意是你现在最缺的,没这东西,你肯定被郑芝龙灭掉。”庞宁说完这话,就感觉到腰上那刀又往前伸了半寸,再往前分毫就要捅进肉里去了,赶紧举起手说,“好汉息怒,肺腑之言,肺腑之言!”那刘香最近虽然下决心和郑芝龙翻脸,但郑芝龙吞了李旦的财产,颇有势力,刘香心中始终是不安的,一下被庞宁说中命门,脸黑的就像那地府的判官一样。刘香哼地笑了一声,“说这混话,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人吗?我这兄弟手上落下的人头,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庞宁见他心虚,更拿话激他,笑道,“你当真不怕郑芝龙?”
刘香闻言把酒杯一顿,低声喝道,“此等卑鄙之人,我必杀而后快!”这边的江洋大盗杀气四溢,那边柳钗儿却刚好唱起了一支柳郎的《斗百花》,那声音莺莺袅袅,幽幽切切,把那句“黄昏乍拆秋千,空锁满庭花雨”唱得,当真是铁汉也动了心。庞宁看了看左近,都往美人儿那里看,没有一人注意这边。庞宁把身子贴向刘香,道,“我有宝贝助你横行南海,到时候灭个郑芝龙,是易如反掌,你倒是想听,不想听?”
四十七节 多炮管崇拜
刘香家乡在新安县南丫岛人,那地方后世叫香港,不过在这会只是一个穷苦偏僻的渔村。刘香十五岁就到葡萄牙人的澳门码头干活,后来跟了李旦跑了十几年海。如今他手底下有三条大船,百把个兄弟。虽说也在海上干过几次没本钱的买卖,但绝大多数时间,刘香的主业还是走私贸易。崇祯元年的刘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除了和弗朗机人、红毛人都保持有良好关系这点外,他和大明朝无数的走私海商没什么不同。就是有人到广州府衙门里击鼓申述,举报他刘香在城里,怕也未必能惊动官老爷,为了这样的小海贼搜索全城。倒是同为李旦义子的郑芝龙,继承了李旦的大把资财,两年来多次袭击漳浦,金门、靖海、铜山,占领厦门,击败福建总兵官俞咨皋,纵横东南海上,声势一时无双。
李旦的另一个义子李魁奇,狠辣善战声望颇高,打听到郑芝龙要被朝廷招安的消息,立即摆明了道道和郑芝龙干上了,今天派人来找刘香入伙。诸人知道郑芝龙要投靠朝廷,哪个不怒?要知道,穿上朝廷的衣服就要办剿盗的事情,那以后就是要拿兄弟开刀!几个领头的不是没想过跟着郑芝龙混,但姓郑的只重用自己同乡亲戚,竭尽心思在各个船队的关键部位安Сhā心腹,让一帮兄弟心寒,都明白跟着他迟早要被他吞掉。思前想后,刘香也只有和郑芝龙对抗这一条路了,料想李魁奇、杨六、杨七和钟斌若能兄弟一心,和郑芝龙对上也未必会吃亏。可问题也在这里,这几个人都带着一大帮手下,做惯了土皇帝,哪个服哪个?什么时候兄弟一心过?刘香隐隐觉得这次联盟对抗郑芝龙凶多吉少,心中不安,被庞宁一吓一激,只觉得此人似乎完全清楚他心中所想,非同寻常,问道,
“什么宝贝?”
庞宁被利刃顶在腰上,知道这会不是磨蹭时候,拿手指在桌上敲了一下,低声说,“厉害的船用火炮!”
刘香闻言一愣,料想不到庞宁手上竟有舰炮。刘香是知道过红毛人的火炮威力的,在华人商帮里流传着夷人火炮的传说。据说有几个不知底细的福建海商,在东海试图联合抢下两艘西班牙运白银的帆船,结果还没摸到西班牙人的船,六条沙船就被击沉了一条。福建海商想逃,西班牙人尾追重创两条,剩余三条向其他方向分散逃逸,总算捡了命回来。这年代最厉害的炮据说是弗朗机人的加农炮,不过那东西不卖,即使能疏通关系让弗朗机人出售,标的也是天价。不知道这个打扮得像个暴发户的公子哥,手上是什么炮,刘香眼睛发亮,问道,“多大的炮?”
庞宁见他问的急切,心中想到这鱼儿终于上钩了。看了看拿刀顶着他的那个汉子,嘿嘿笑了一声。刘香知道庞宁意思,挥了挥手让那个汉子把刀收了。庞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刘香给庞宁敬了一杯酒,道,“这位朋友压压惊,不妨直说,若真有用,刘香必有重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能赚一点是一点的,以庞宁的性格绝对不会放过送上门的生意。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刚才被刀刃顶着的地方,庞宁道,“你手头上有大炮吗?”刘香看了看左近,道,“有两门小炮。”庞宁点了点头,道,“我有四磅炮,十二磅炮!”庞宁怕刘香不动心,看了看他的脸色,又加了一句,“还有十六磅炮!我们自己做的,射程和精度都比弗朗机人的加农炮好!”这话刘香倒是不太相信,盯着庞宁的眼睛,皱了皱眉头。
庞宁本就料到他不信,转过身去,把随行来的一个五源谷汉子叫了过来,“给刘爷看看我们的布!”那汉子闻言走了过来,麻利的把包裹打开,十尺精细的“海布”摊在了桌面上。刘香摸了一下,道,“海布?”庞宁不由得又一次对明末进出口贸易商人的专业感到了震惊,叹道,“刘爷当真是博学!”刘香听庞宁这话夸得酸溜溜,哼地冷笑一声,指了指那布道,“这什么意思?”庞宁道,“这种海布,还有‘状元布’都是我的工厂生产的!”
听到这话,刘香不禁重新打量了一番这个二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状元布用海南吉贝棉织成,细密轻薄,光亮洁白,最受广州府府城里的缙绅公子追捧,最贵时炒到二两银子一匹不得。那“海布”虽由棉花织成,但却出奇地整齐细密,价格也不贵,一时也是畅销南。今天这个公子哥居然说这两种布都由他产出,他还能做炮,还比弗朗机炮还要好!刘香觉得这人似乎小看自己,竟说出如此弥天大谎,眯着眼睛看着庞宁,只不说话。庞宁被‘刘香老’那冷冷地眼神看着,只觉得针芒在背,吸气都不太舒服。庞宁讪笑,道,“刘爷不信,呵,再给刘爷看看咱的宝刀!”庞宁从自己凳子下的包裹里刷地抽出一把钢刀,是史班在热处理上最得意的一把刀。一出鞘寒光乍起,一见便是好刀。刘香的那个手下在刀刃上弹了弹,赶紧用包裹把刀盖了起来,冲刘香点了点头。庞宁嘿嘿笑了笑,道,“刘爷,这可也是咱谷里产的。真要做,一天可以做三百把。”
俗话说的好,要么别撒谎,要撒就撒弥天大谎。其实这说让人难以相信的真话,有时候也是一样。单独一块海布也许不能让刘香对自己的生活经验动摇,让刘香相信,世上有比弗朗机大炮更好的炮,但接二连三被庞宁用新鲜概念轰炸,刘香也不禁有些动摇了。盯着桌上那块布,半晌不吭声,突然把仰头把桌上一杯酒一饮而尽,豪气干云地说,“好,这位公子,还没请教如何称呼,我便随你到你谷里见识见识,这比弗朗机大炮还厉害的炮。”
庞宁心里长出了一口气,这海盗再牛,近了五源谷,随时可以用大炮把他们轰成渣。笑道,“小弟姓庞名宁,刘爷别急,我这到广州府还有件事情要做。”刘香皱了皱眉头,有点怀疑庞宁是不是行骗结束准备脱身,道,“做什么?”庞宁道,“要招些流民回谷里做长工!”刘香有心堵死他的话,试试看他真实意图,哈哈笑了几声,“你倒真会挑地方!苏峻几个在赣南粤北闹事,如今城北饿殍十里,城里富人都在那里开粥棚救济流民!行,你要招多少,我明天帮你一起装到你谷里去!”庞宁大喜,站起了给刘香做了个揖,道,“那要多谢刘爷了,刘爷船多,我也不客气了,要四百个的汉子,要精壮些的,再要三百个的女人,拣好看些的。”刘香只是试他一下,见他是真要招人,倒又不想担下这事,弄不好给官府看见也是麻烦,又道,“你只管招人,后天下午在游鱼洲上船!”庞宁愣了一下,喜道,“不见不散!”刘香倒是第一次听到“不见不散”这个说法的,觉得新鲜,哈哈笑了几句,也道,“不见不散!”说完一拱拳,留了二两银子在桌上做酒钱,离席而去。那堂官见客人走了,吆喝着过来收银子打扫。
庞宁回了自己桌子,急着办招人的事情,便结了酒钱急急出城。从南到北穿过整个广州城,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出了城。城门一过,庞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城内城外,竟似两个世界一般!
视野里望去,城墙外的空地上,挤满了几万流民,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混杂在一起,怕足足有五六万人。六月南方的太阳灼热,几万流民不堪其苦,似乎有不少中暑了。有瘦弱的汉子用破碗,从城外一口井里排长队领到一碗水,给妻女解暑。有小孩受不了从赣南一路奔波过来的辛劳,病瘫在地上,守在旁边的妇女哪里有钱入城抓药?能做的也只是把自己仅有的上衣解了下来,帮呻吟的儿子挡住灼热阳光。有些健壮的汉子被官府组织起来,在人群里穿梭,把病死的尸体抬到一边,避免尸体腐烂传播瘟疫。抬到一个病热死去的男人尸体时,他的妻子女儿死死抓住他们家的顶梁柱的尸体,哭号着不肯放手。
庞宁站在门口看见这里的惨景,一时看得痴了。直到旁边抬着粥桶的大户仆人吆喝着让路,才反应过来,长叹了口气,赶紧让到一边。船老大叹息道,“天杀那些造反的,真是作孽呀,幸好广州城里绅士众多,还能救济一时。”庞宁看到有个衣着体面的中年人,带着几个文人几个衙役在流民里面走着,估计是这里现场负责的官员,赶紧小跑着迎了上去。那官员见这边有个穿着绸缎的公子过来,以为是要办粥棚的,笑着说,“公子何事?”庞宁歇了歇气,道,“草民是琼州府昌化县庞宁,家有水田六千亩,近来又购了荒地,想来此处招些人丁做佃农开荒,也算是救助灾民。”
那中年官员哦~了一声,道,“可有路引?”庞宁赶紧把盖着昌化县印的路引拿了出来,那官员看了看,问旁边的一人,“文展以为此事如何?”旁边一个四十多岁中年人穿着青色直辍,戴着黑色纱罗方巾,看了看这中年官员脸色,捻着胡子道,“如此甚好,粥棚救济终只能解一时之需。那琼州府地广人稀,若能迁居彼处,也解这些饥民无业之苦,免生事端。”那为首官员点了点头,道,“正合我意。”又问庞宁,“你要招多少人?”庞宁见这边流民大把,估计这些官员只恨不能脱手,眼珠一转,道,“一千户!”那官员闻言微笑颔首,道,“甚好,只是谨慎些,莫要出事!”
庞宁拜谢了那官员,怕引起流民骚乱,不敢大声呼喝,只带着众人到流民中寻找。见到流民里夫妇小孩身体健康的,便和男人说一句,“随我去做工,夫妇二人一个月一共一两二钱银子”见到单身的,也不消说话,扔个城里买的馒头,那些流民便自动跟了上来,哪里有不肯的道理。那官员大概和下属打了招呼,偶尔有衙役弓手经过这边,也没有上来盘问的。下午只花了三个小时,庞宁就招到了六百户,另外还有四百个年轻未婚汉子和四百个单身女人。
这时已是傍晚,众人带着两千名“长工“挪到到人少的一片荒地,和其他流民区隔开来,好给他们分发饮水食物。那些妇女儿童,拖家带口,两千人移动了四百米,足足花了一个小时。开始时候那几个水手还只是喝骂催促,到后面忍不住用脚踢了几个动作慢的,整个队伍才算挪动了起来。那被踢的汉子不但没有怨言,还一边往前走一边点头哈腰,生怕丢了饭碗,只恨不得跪下来道歉。
庞宁看在眼里,忍不住叹了一声,“一盘散沙呀!”
四十八节 两千新居民
庞宁去广西,按说来回只有半个月的行程,可三十多天过去了还没看到人,几个穿越者不免有些担心。毕竟在这个时代,五个穿越者几乎从来不曾离开海南岛,对于大陆那边的未知世界,当真没有什么底气。直到看到山前堡的门徐徐打开,明显瘦了一圈的庞宁出现在门外面,一边跑过来一边大呼小叫地说,“秦明韬,别训练士兵了,快准备好粥饭住宿,大部队来了!”秦明韬心里的担心才变成了惊喜!舒了口气,秦明韬笑了笑,大声命令着那些刚从建设兵团转变为士兵的汉子,“欢迎庞头领胜利归来!”那七十个正在练习站资的新兵憋足了力气,挺直了腰,大声嘶吼着,“欢迎!庞头领!胜利归来!”庞宁嘿嘿一笑,道,“不错不错!够响亮!莫要客气!以后你们都要当军官了,这次我帮你们招了两千个手下!”
两千人!足足两千人!哪怕是素来沉稳的秦明韬,听到这个数字也差点幸福地晕过去!五源谷一直缺人,要打通原材料运输通道,修建道路需要人;要维护这个脆弱的势力,建军练兵需要人;要支持这个组织的运营,开垦新田需要人;要保护黎人盟友的安全,增筑碉堡需要人;要提高科技水平,扩大工匠队伍需要人。五源谷尤其缺女人,纺织组扩大规模,需要细心的女工;养殖组扩大规模,需要耐心的女饲养员。而那些辛苦在五源谷劳作了几年的第一批改水营汉子,年纪大的已经快三十五了,更是需要娶一个女人传宗接代。这可不是克隆人大军,这都是有血有肉有脑子的人。说真的,要是一直这么让手下打光棍下去,怕是铁打的队伍,也要出事情。从天启二年到崇祯元年,五源谷发展了六年,也只有两百多人,其中更只有三、四十个女人。两千人是什么概念?意味着平均下来每个穿越者都要管理四百个人,意味着五源谷长期以来最缺乏的人力瓶颈,一下子被极大地缓和了。
跟着庞宁跑到海边一个渔村码头,亲眼看到二千个流民从挤得不能再挤的五艘木船里走下来时候,秦明韬当真是喜出望外。兴奋之下一扬马鞭,在战战兢兢地流民队伍前后跑了一圈,把外围几个的流民吓得只往人堆里逃。和武装海商们的四艘福船比起来,昌化李公子的那艘广船当真有些寒碜。那些福船吃水较深,首尾高昂,船尾部建有艉楼,两侧有护板。刘香所乘的旗舰更有两层甲板,船首尾都放了一门铜炮。
秦明韬也是一个船舶爱好者,这几艘颇具威力的武装福船不能说没引起他研究一番的兴趣,但是此时他更对这个船队的来历好奇。特别是看到船上那些凶悍的老水手,他就更加奇怪庞宁哪里找来这样一支运输军了。庞宁看到他的疑惑,简单地做了一下介绍人,“这是秦明韬,我们五个兄弟之一。这是刘香,南海大海商。”刘香到了别人地盘,倒是客气了不少,眯着眼睛抱拳行了一礼,秦明韬赶紧回了一个礼。虽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是作为一个船舶迷,秦明韬也很快想起了刘香这个名字,手不禁抖了一下。南海大海商?南海大海盗比较妥帖吧。
为了装下这两千人,五条船几乎扔掉了所有的淡水和补给,一天一停,一路沿着海岸开了过来。这些粤北赣南山区里的农民,哪里坐过这么颠簸的海船?一路吐个不停!怕难民们晕船生病,庞宁磨破了嘴皮,让两帮武装海商同意,在广东西部海边一个渔村外休息了一个礼拜。好在当初庞宁选的都是比较健康的流民,路上倒是没有流民受不了而挂掉。但时间是绝对快不起来了,足足花了二十天,才把这些流民送到了昌化海边。那些可怜兮兮的流民被秦明韬六十个士兵指挥分成了十组,分发淡水食物。满眼对未知的恐惧,心怀着对庞宁所许诺美好生活的向往,流民们胆战心惊地观察着这片陌生的土地。
稍事整顿,众人带着流民进入了山前堡。秦明韬不曾准备足够的房子接纳这么多流民,只能让流民们在港里地面上坐着休息,赶紧派人清出八间仓库,打上地铺让新居民们暂时挤一挤。流民们在纺织组女工的好奇张望下刚刚坐下,城门再次打开,吕策一马当先冲进了港里,后面跟进的是三个骑马的先锋营小队长,着铠步行的先锋营战士,以及二十多个炮兵杂役。经年的军事训练,加上几场生死厮杀的洗礼,全副武装的先锋营的战士们如今个个透着一股淡淡杀气,顿时又引起流民的一阵骚动。胯下快马高声嘶鸣,一个人力而起,吕策在庞宁六、七米外停下,白猿般翻身而下,满脸欢喜地看着眼前二千多个“新居民”,吕策气也不喘一口,大声笑道,“庞宁你当真是有些神了!”矫健的身手引得刘香等几个武装海商头头的一阵侧目。庞宁听了吕策这句夸奖,心里是爽的不行,嘴上却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庞宁想起了刘香在旁边,又道,“好了,吕策,今天大买卖上门,你要做一个产品演示。”吕策一愣,打量了一番站在旁边的刘香几个,隐约猜到他要干什么,问道“演示什么?”庞宁嘿嘿一笑,道,“大炮。”
吕策不禁有些佩服庞宁的商业精神了,当真是除了老婆不卖什么都卖!吕策每天想得都是怎么提高五源谷的战斗力,当然不想把大炮这种核心武器送到谷外去,呐呐地道,“这东西你也敢卖的?”庞宁将他一瞪,道,“有什么不可以卖?造三门留两门,还是我们炮多,怕什么!”吕策不吭声,突然想到史班未必同意,笑道,“这事还要和史班说。”庞宁想了想,转身换了一副笑脸,和他的客户说道,“刘爷一路辛苦,今个是先看看大炮式样,还是先休息休息。”刘香被庞宁的流民大军拖累了十几天,心里颇有些急躁,眯着眼睛道,“这算什么,先再说!”
自从县令公子要求五源谷把大炮藏起来,山前港的炮就全部挪到了最高的碉堡上面,从地面上是看不到有大炮的。刘香跟在庞宁ρi股后面,在碉堡里爬了半天的楼梯,对这高耸的碉堡啧啧称奇。等真正到了碉堡顶部,看到那带有架退装置的四磅炮时,他也是忍不住激动,冲旁边一个颇有地位的头目说道,“怎么着,我这次没看错吧!”那头目姓刘名见,闻言向庞宁问道,“这炮能打多远?”庞宁哈哈大笑,道,“刘爷莫急,这位头领,此处不方便开炮,诸位先稍事休息,明日随我到山里试炮,就知道这炮是不是强过弗朗机人的了。”刘香既然见到了大炮实物,知道这一趟没有白来,心里有了底,甩手道,“这样最好!”
第二天的产品演示,五源谷的五位首领难得齐聚一堂。展示的地点就是在上次试验炮膛压力的狭长山谷,使用的火炮是史班最近修改过的新式四磅炮。史班这段时间进一步降低了炮管用钢的含碳量,这种钢材含碳量介于钢和熟铁之间。同时又改铸造成型,为柱体镗孔细磨成型,增加了二次退火等程序,相当程度增强了炮管的强度。得益于这些改进,这种新式四磅炮在全重降低到一百九十公斤的条件下,还将炮管增长到了二百六十厘米。这会这炮放在一个架退复位装置上,吕策在六百米,八百米,一千米三个距离各画了几十十几米直径的圆圈,上面Сhā了不少小旗,让赵源带着几个最熟练的炮手做射击展示。
这种新炮赵源没玩过,前面几炮,炮弹落点都比他预想的要远,赵源看了看落点,调整了角度,第三炮起连续五次都准确打中了六百米外的圆圈。众炮兵一阵欢呼,开始瞄准八百米的目标。第八炮偏了十几米,到了第九炮,连续三炮都准备打中八百米外的小旗。刘香见这炮落点这么准,似乎有些兴奋,用手团团摸着下巴上钢刀割出来的短胡子。赵源这时开始瞄准一千米外的圈圈,试射了一炮,一阵烟雾弥漫,几个炮手人也看不见了,炮弹远远地飞了出去,落点太远了,也不知道打中没。叫赵谷的先锋营少年策马过去,一盏茶时间跑回来,大声报告,“八点钟二十五米!”这喊的是吕策制定的一套军用方位语言,八点钟就是西边略偏南的方位,八点钟二十五米意思就是炮弹落点在圆圈目标西方偏南二十五米。
赵源稍微做了些心算,略微转动四磅炮车上的手柄,通过螺纹进退调整了炮筒角度,又稍微转动了火炮架退复位装置和底盘的角度,便开始再次射击。这次连射了三炮。几个炮手这几个月日日训练,这会检查炮位,擦拭炮管,放火药,放炮弹,各个动作分工操作,熟练地很,二分钟左右就打了三炮。那地方太远了,众人不知道这次打中了没有,都伸着脖子张望,那个叫刘见的海商头领一把抢过赵谷的缰绳,翻身上马,大吼一声,“我去看!”便冲了过去。
众人屏息等待,半晌那刘见快马跑了回来,手上扬着一个从底部断裂的小旗,还没骑进,就听到他的吼声,
“中了,***,三个都中了。”
众人闻言都哈哈笑了起来,庞宁大感有面子,笑嘻嘻地转过来跟刘香说,“刘爷,这炮如何?”刘香撇了一眼流着哈拉子的庞宁,骂道,“你这吊子日的,这一门炮要卖多少两银子?”
四十八节 军火暴利
庞宁一听这话,知道刘香准备下大订单,也不敢乱报天价,不屑地道,“还能坑你?等我去问问成本,再跟你说!”庞宁小跑到史班面前,用普通话问道,“这炮成本要多少?”史班正和几个炮手沟通这新式炮的性能,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庞宁,道,“算上机器折旧,员工工资,三十两银子。”庞宁看史班脸色不好,知道他不肯卖火炮这种犀利武器到谷外,只嘿嘿陪笑道,“三十两银子,加上史工专利费用一百两,利润四十两,一门炮一百七十两,怎么样?”史班知道庞宁这是在巴结自己,开玩笑道,“一百两专利费,是给铁器工厂用,还是拿去山下花花?”庞宁就猜到史班会顺着杆子爬,佯怒道,“我什么时候乱用过谷里银子了?这还不是为了认识那个县令!”庞宁顿了顿,又道,“这样,一百两归铁器工厂,七十两作为贸易部开拓渠道,购买原材料的费用!”
五源谷的核心部门就是铁器工厂,穿越者领先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大多数都是史班一锤一锤敲出来的,所以在五个穿越者中,史班地位有些特殊。不管是平时需要什么原材料,还是要晋升哪个工匠的等级,史班从来不和别人商量。董学普几个人也从来不发一言,只是按史班的要求发工资房子,运输原材料。但手上没有银子,终究还是不太一样,比如史班这次想建个南海银行,没让董学普掺和进来,回头和董学普要起各种物资时候,就颇不顺利。以前一个小时就能送到的,现在都要拖到两三天。有时候缺的急了,恨不得把钱从董学普那里抢来,自己下山去买。这会听到庞宁说分他八十两,史班心下一动,想来有了银子,做起什么都会方便不少!
史班略一沉吟,道,“你这次招了两千多人,我要两百个机灵的,一百五十个男的做工匠,再要五十个女的搞银行!”庞宁还不知道南海银行的事情,愣了一下,道,“什么银行?你已经把银行建起来了?”庞宁就是银行出身的,搞这个南海银行没搭上庞宁,史班这时有些心虚,道,“那天也是突然想到,你又不在。回头还要你多指导指导。”庞宁想了想,觉得现在五源谷整体规模小,搞个银行有点夸张,觉得史班有些太急了,道,“你这个事办的急了些。没事,到时候人手让你第一个挑!”史班哪里会觉得自己急,想了想有些理亏,不好再反对庞宁卖炮,问道,“你这个炮要多少门?”
董学普一直站在旁边看,本来他以为史班不会同意卖炮,想到自己没必要得罪庞宁,就没吭声。这会见史班和庞宁把银子一分,居然同意卖炮了,按捺不住,拉着吕策一起过来,斩钉截铁地道,“这炮不能卖,这炮卖出去了晚上睡也睡不安稳!”庞宁就知道董学普会反对,翻了他一眼。吕策倒不好说话,只站在董学普后面。庞宁想了想,道,“这两千多新人过来,第一个月工资就是一千多两银子,后勤这里够吗?”董学普闻言不禁语塞,五源谷最大的一项收入就是卖“海布”赚的银子,到现在一共卖了五千多两,庞宁留了一千多两在贸易组作为日常进出款,前几个月发工资,雇佣黎人挖矿用了二千多两,现在董学普手上银子不到一千两,算下来这个月工资都不够了!庞宁这几天跟刘香打听了下,这个年代的水手新兵,一个月工资在三两银子左右。五源谷招来这些流民,以后也是半兵半农,六钱银子一个月的工钱,确实不能再低了!
庞宁不等董学普说话,又说,“吕策,你以前整天在论坛上贴军舰发展历史,你说说线膛炮和滑膛炮的区别。”吕策一听这话,就明白庞宁想搞线膛炮,想了想拉出膛线确实不难。搞出线膛炮以后,在火力上压制这些卖出去的滑膛炮完全没有问题,这么一想,吕策对卖滑膛炮就没意见了,说道,“这东西倒是真的不错!线膛炮,就是在炮管里刻膛线,让炮弹旋转,提高射程和精度!”史班皱了皱眉头,对吕策道,“这东西好做吗,上次你说的炮管自紧就搞不出来。”吕策道,“这个不一样,这个确实好做,这个时代欧洲已经有人手工做了,不过塞炮弹有些困难,射速低,所以没有普及。我们穿越前那个时代,阿富汗那边的作坊都手工做的!”董学普和史班对军事方面的东西都没什么研究,一时答不上话。
庞宁对舰炮发展历史也有些了解,笑了笑道,“我们用铅做些米尼弹,射速就上去了。徐正南哪有本事搞到大量的铅,要买铅也得找刘香。你不卖炮给刘香,他哪有空帮我们搞铅,铅这东西没有什么利润。”庞宁接着说,“现在摊子大,到处都要用钱。我觉得卖这些炮没事,刘香被郑芝龙追着打呢,怎么会来打我们?我看这样,贸易组一门炮要七十两多了些,留四十两出来给后勤发工资。”史班知道庞宁这是要他也吐一些出来,想想也刚好改善下和后勤组的关系,便道,“我这边也用不了那么多,我留四十两,六十两给后勤发工资。”董学普听二人这么说,算了下一门炮他可以拿到一百两,也舒了口气,道,“这样说起来也有道理,我正愁这么多新人,工资从哪里开呢!”庞宁见这边都搞定了,又回头去问了问秦明韬,秦明韬倒没什么意见。庞宁便得意洋洋地跑了回来,这边刘香都等得不耐烦了。
庞宁怕刘香要杀价,先报了个高价,说,“刘爷,二百两一门。”刘香眯着眼睛半晌没说话,突然大声说道,“什么稀罕货!卖这么贵?”庞宁正色道,“刘爷你见过弗朗机人的炮能有这么准么?我们这炮瞄的准,那都是一刀一刀细磨的功夫,算下来各种人工就要一百六十两,我刚才和几个兄弟说了一通,好不容易答应二百两一门卖给你!”刘香指了指那个架退复进装置,问道,“这二百两,包括那个底座吗?”庞宁笑了笑,“包括在一起,没有那东西,你的船吃不住。再送四十发铁实心炮弹,三十发榴弹,五发链弹。”刘香没吭声,略一沉吟道,“算你识相,我要六十门,什么时候能给我!”庞宁没想到这人居然就这么不还价了,愣了一下,心想是不是卖太便宜了。转念一想,乖乖,一万二千两银子,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银子啊,其中九百两其他四人还不知道,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庞宁心里乐开了花,跑去问了史班,回来答复,“两个月以后来拿三十门,四个月时候再来拿三十门!”
刘香点了点头,旁边的刘见转身挥了挥手,四个喽?捧着四盒银子放在地上,便是一千两订金了。庞宁见刘香这么大方,哈哈笑了几声,道,“刘爷爽快!咱库里现在有七门现成的,刘爷先带走吧!”刘香咧着嘴,难得笑了笑,道,“好!老子没看走眼!”
庞宁把生意谈定,便让赵源教刘香怎么打这种炮,刘香是用炮的老手了,哪里需要教?知道了这种炮的火药用量以后,几下就学会了。和刘见几个配合着,试打了十几炮,都打中了靶子。刘香得意地摸着短胡子,嘿嘿冷笑了几声,便派人去山前港叫来了一批水手,兴冲冲地拉着炮要走。庞宁见他要走了,倒又想起些事情,道,“刘爷,谷里做火药要用硝石和铅,做棉布要用棉花,刘爷有空给我运个几船。”刘香皱了皱眉毛,问道,“要多少?量太少可不行。”庞宁琢磨着他那几条大福船,要多少才算量不少,答道,“硝石二千斤,铅一万斤,棉花多多益善!”刘香点了点头,道,“好,下次取炮时候给你运来。”
目送刘香出了谷,庞宁看了看地上的一千两银子,呵呵一乐,冲董学普叫唤道,“董头领,这个月工资给你凑来啦!”董学普走过来看到有白花花一千两银子,想到这个月工资不用愁了,禁不住露出一张笑脸,赶紧问道,“卖了多少门炮?”庞宁笑道,“六十门,这是订金,还有五千两过几个月给你!”董学普闻言,想到银库的窘迫可以大大缓解了,顿时满面红光,看着庞宁的眼神都亲近了不少。
等到秦明韬把流民们安顿好,庞宁才真正统计了一下人数,共有二千一百二十人,其中老人小孩五百三十人,女人七百九十,男人八百。史班第一个来挑,只拣样子机灵的,一下要去了两百人。吕策也要了两百人个精壮的男的扩充先锋营,每天组织军事训练,这些流民看上去健壮,其实流亡了一段时间,体质很差,练了几天病倒了好几个,吕策这才降低了训练量,加强了营养和休息。庞宁自己划了一百个女的,进纺织组学习纺织,准备慢慢扩大纺织工厂规模。剩下了四百多男的,六百多女的被秦明韬组织起来,在山前堡西面一公里处,临着昌化江边整地,架设水车开垦新田,修建一个新的堡寨容纳新居民。庞宁看这边声势颇大,怕出事情,拉着夏居华约见了昌化的千户、副千户、县里的典史、捕头、各个层面上的人物,一圈孝敬下来,又花了三、四百两银子。
五十节 夏居华的警报
过了一个月,刘香果然运来了庞宁要的东西,换了大炮回去。史班有了铅,就和吕策一起研究线膛炮。这东西倒是不难,史班按吕策说的做了个高碳钢的钩状切刀,又为做膛线专门造了个拉床。炮筒用的钢含碳量接近熟铁,加工性能良好。切刀每拉一次,就在筒壁上将旋转缠绕的阴膛线刮深一些,逐渐调节深度反复几十次,直到一根膛线完全加工出来,再换位置拉第二条膛线。炮弹是用铅做的米尼弹,铸成呈卵形,底部呈喇叭状,中间嵌着一块木片。发射药爆炸产生大量的灼热气体冲击炮弹底部,木片挤压受热柔软的铅弹底部,铅弹底部向边缘膨胀,紧紧贴住筒壁,增加了火炮的气密性,提高了射程。而炮筒上的膛线,逼迫炮弹在飞行状态时候保持旋转,大大提高了炮弹的飞行稳定。
五源谷现在的工业体系已经初成规模,同时代欧洲人手工能做的东西,史班做起来更是容易。五源谷的火炮制作全部使用镗床、磨床进行标准化加工,在精度上达到了半毫米的水平,这也是保证米尼铅弹能够实现气密的关键。刘香运来铅和硝石之前,史班已经做出了专门的炮弹模具和专业拉床。原理虽然简单,但炮筒内膛线的数量和膛线缠绕角度却是个难题。好在有了刘香运来的大量原材料。史班不了解火炮理论,不知道几根膛线好,膛线什么角度好,但是他可以大刀阔斧地做试验,从无数的失败品中摸索经验。十月底,史班在数百种试验膛线中选出了最适合五源谷的一种,定型为五源谷的第一种四磅线膛炮。原有的滑膛炮也全部回炉重新加工,制成了新式线膛炮,很快装备了穿越者的各个据点。
这段时间庞宁正在山前港组织扩大纺织工厂的规模。这事本来是交给赵如的,但赵如说新招来的一批女人大字也不识一个,领悟力实在是差,不能掌握机器使用方法,纺织工厂的产量提高非常缓慢。自从刘香给庞宁运来几船的棉花以后,纺织工厂的产能反而跟不上原材料供应速度了,庞宁又跟铁器工厂订了大量棉纺机械,就亲自训练新工人。教了一个多礼拜,这些农村妇女还是没有学会这种复杂机械的操作。庞宁只有停下纺织工厂的生产,让一个老工人带着两个新工人学,三人一组,生产效率高的小组,给予积分奖励,积分积累到一定程度,就可以提升“五级三等制”的个人等级。重奖之下,培训效率大大提高,有几个小组的生产效率已经完全达标了。这天上午庞宁正在工厂里检查,突然有通报员进来报告,说华震洋有事找,在办公室等。
庞宁听到这个名字有点反应不过来,半天才想起来是徐正南手下那个闹事的伙计,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又给几个落后小组的组长鼓了鼓气,说了大半个小时这才回办公室。走到办公室的大门口,见那华震洋戴着一顶新缨子瓦楞帽,身穿紫绫深衣,脚上一双深色皂靴站在屋檐下,后面还跟着个半大伙计。大概等得无聊了,正和旁边一个守门的新兵聊着什么,看到庞宁过来了,华震洋一揖到地,口上客气地唱道,“公子连日少看,叨扰了!”。庞宁心想我和你又不熟,自然是少见,又好奇这华震洋怎么变化这么大,上次见面还是一个伙计模样,现在看上去倒像个家道殷实,走南闯北的行商。庞宁稍稍回了个礼,便请他进办公室喝茶。
华震洋大大方方随庞宁进了办公室,客气几句一ρi股坐到了木沙发上。庞宁让侍从上了杯茶水,这才记起华震洋上次后来好像做生意去了,笑道,“你最近做起买卖了?”华震洋又作一揖,答道,“蒙庞爷照顾,赚了些银子,这次也是来谢谢庞爷。”庞宁以为这是客气话,笑了笑。那华震洋却让跟着的随从拿出个盒子出来,一打开,里面竟然是一个纯金的小船,风帆上刻着吉祥如意几个字,看上去足足有二十两金子。庞宁一愣,心中暗叹这华震洋如今手笔颇大,问道,“这是做什么?”
华震洋一脸陪笑,说道,“庞爷不知,买了庞爷的海布以后,我就把泉州的院子卖了四百两银子,做本钱,专门跑这海布生意。庞爷关照三钱三分一匹海布,我兜售给泉州城里的富商公子,半年下来赚了千把两子,如今托人买了艘旧船跑这生意,这番专门来谢谢庞爷。”庞宁一听这话暗自诧异,这销售海布有这么赚钱吗?四百两银子本钱半年利润一千两?不过仔细一算,每个月跑一次泉州,每匹布若能赚七钱银子,六个月确实可以把四百两银子变成一千四百两。庞宁想到这里,笑道,“你一路冒险贩货,怎么能说都是我的功劳,这个礼物我收不起。”华震洋哪里肯,庞宁不等他搭话,又说,“你倒是跟我说说买船的事情.”
其实庞宁不知道,海布在泉州只有华震洋一家在卖。泉州气候也热,那些有钱的主儿自然都喜欢海布的细薄精密,颇流行用海布做的夏衣样式,价格炒到五钱银子一匹也不一定买得到。华震洋四百两银子起家,如今已经赚了二、三千两了。再说华震洋这船,那也不是正经买的,他家一个族叔见他赚了些银子,为他引荐了南日山水寨的把总。华震洋孝敬了二百两银子,那把总把一艘半旧三号艚船做了报废处理,华震洋又交了一百两银子,以废船名义把这条船拖了出来,雇了十几个水手自己做起了船商。这会听到庞宁问道买船事情,华震洋不好直说,道,“既然庞爷问道,不敢不如实回答,这船,是从官家水寨里买出来的!”庞宁是机灵人,跟明朝官吏打交道也好多次了,一听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庞宁想搞条船自己跑海不是一天两天了,特别是这几天史班的四磅线膛炮弄了出来。那炮特别准,一千五百米外打十米的圈圈一炮一个准,用在海船上是大杀器,说横行海上绝对不夸张。听到华震洋能买到船,庞宁心里痒得不行,笑道,“这倒是个好办法,你什么时候帮我买条船来?”
华震洋看了看庞宁脸色,知道庞宁不是开玩笑。心下想了想,不知道那个水寨把总还敢不敢再做一次,口里答道,“庞爷有需,我自然想办法买到。”庞宁点了点头,笑道,“船要大些的,我先给五百两银子给你,回头你买来了,再详细结算补足!”华震洋闻言一愣,实在对那个把总能不能再做一次没什么信心。转念又想,实在不行贴些钱跟寻常海商买一条拖来,也赚个庞爷的人情。就算多花千把两银子,有庞宁关照,以后哪愁赚不回来,赶紧说,“庞爷交待,便是要买郑一官的龙船,我也要去试他一试!”庞宁听到这话,哈哈笑道,“那就有劳你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华震洋便要告辞。庞宁又推辞了几番,不要那小金船,华震洋哪里肯。庞宁看那小船做得精细,挺好看的,推不过去也就收下了。把华震洋送走,把那船摆在办公桌上,办公室里一下子气派了不少。庞宁把赵如叫了过来,问起华震洋的事情。赵如说华震洋这半年买了一万五千匹布,庞宁点了点头,交待赵如尽量给华震洋配上货。正说了几句,门突然打开,夏居华一人走了进来。
庞宁连忙站起来迎了过去,笑道,“什么风把夏大哥吹过来了!”夏居华看了看赵如,默不作声。庞宁让赵如去办事,招呼夏居华坐下,亲手沏起茶来。夏居华也不坐,道,“这次是来说件祸事!”庞宁知道夏居华是个有城府的人,这会见他神色大不比平时,心下也顿时紧张起来,问道,“什么祸事?”夏居华叹了口气,道,“那詹州判官林世哲,这次申请知州,说你五源谷勾结黎人图谋不轨,私铸兵器日盛一日,如今知州汪同宗令扬威营驻詹州后营并昌化千户所剿贼,昌化县令率三百乡勇协同,大兵克日将至。小弟先来通报一声,庞兄赶紧收拾一番,早谋后路吧!”
关于火炮价格的说明:
由网友cqduoluo提供的《欧洲沉船与明末传华的西洋大炮》(台湾明末历史研究学者,古代火炮研究学者黄一农著)一书显示:
天启元年(1621)年,徐光启练兵时期,徐光启好友向澳门葡萄牙人求购重达四千磅的葡萄牙火炮,多方疏通最后才成功购得,售价号称每门一千两。黄一农指出此处捐炮者为了虚报功劳,售价有夸张成分,实际价格应该低于一千两。黄一农推算,该炮如由英国制造,每门成本在二百两银子出头。
我手头一时找不到十七世纪的火炮自重数据,根据十八世纪、十九世纪四磅炮重量做火炮史推算,十七世纪四磅炮重量应该不超过一千二百磅。也就是说,当时英国制造的四磅炮,其成本不超过六十两银子。在减去虚报、求购等因素后,我认为一门四磅炮的售价应该在一百两到一百五十两左右。而四磅炮这种小口径火炮,保密程度低,其购买难度应当低于上述重炮。所以我想以二百两价格,刘香完全能够买到葡萄牙人或者荷兰人的四磅铜炮。
五源谷火炮在自重上有优势,这点对于步兵野战炮来说很关键,但福船排水量一般在二百吨以上,火炮自重轻这个优点对舰炮来说不是核心竞争力。在史班初次改进后,五源谷火炮在射程和精度上对同时期欧洲优秀火炮有优势。但是同是前装黑火药滑膛炮,这种优势只能是一种数字上的量变,而没有质的飞跃。
五十一节 打秋风的艺术
庞宁听了这话一惊,倏地从椅子上窜了起来。问道,“这儋州判官,怎么管得这么宽?”夏居华苦笑一声,道,“此地虽说是昌化县管辖,但昌化县隶属儋州,林世哲也是管得的。”庞宁又问,“什么时候发的兵?”夏居华道,“知州刚做定夺,还未发兵,不过此处距离儋州不远,二三日即到,庞兄还是早做准备的好。”夏居华说完便要离开,庞宁赶紧拉住他,问道,“此事定有回旋余地,兄弟教我!”
其实庞宁猜的没错,这事确实有回旋余地,因为这事情的起因,就有打秋风的嫌疑。说来话长,昌化县是什么地方?万历四十五年点查人口,查得全县有户八百多户,人口四千余人。虽说为了躲避徭役加派,这里多少会有些隐瞒,但也可见昌化县是一边境小县。换句话说,昌化县这里何曾有什么油水可以捞?可张三光担任县令以来,昌化却出了个富得流油的五源谷。庞宁上下打点,这半年就花了千余两银子,大部分都落入了张三光的口袋。在大明官场上,银子是什么东西?有银子便可以交结官员换来人脉、可以兴建学校教育博取名声,更可以在关键时刻砸到点子上,谋取实缺。谁当官不是为了银子?没有银子却又如何能当官?儋州虽说是个州,人口不过两万,也是个清水衙门。那儋州的知州老爷和判官大人看张三光闷声发财,如何能看得下去,干脆来个釜底抽薪,要灭了五源谷。想来如果到时真的破了五源谷,缴得的贼赃,自然少不了他们一份。
再往里一层说,知州汪同宗这事做得颇为讲究。一方面大张旗鼓地要扬威营后营剿贼,摆明了要打县令张三光的摇钱树。一面又令昌化千户和县令率操军和乡勇协同。昌化千户那一百多个操军,个个都是见了生黎就跑的主,用这样的卫所军,剿钢刀钢盔的五源谷悍匪,有点冷幽默的意思。昌化县那三百乡勇,就更不足一提了。知州为何要拉上这二位?知州这又是给昌化县诸位官吏指了条路,意思是我知道你们下面有小动作,但是本官既往不咎,若是诸位协助得力,自然剿贼有功。当然,这里面要再往深处想,既然本官把你们拉在一起,那么大家一起发财这条路,也没有堵死。
庞宁不曾在大明官场上呆过,自然没法理解这里面暧昧不明的各种潜台词,可是县令张三光已经理解了。若是打五源谷,他收了庞宁那么多银子,不敢真的用力打,到时候不能协同共进,肯定出问题;若是想不打,这边伺候知州老爷的银子,他张三光要自己出,他收庞宁那七、八百两银子全吐出来也不一定够。最好的办法,就是五源谷愿意自己出钱摆平这件事情,所以,才有了夏居华的通风报信。
千把两银子引出这么多道道,说起来好笑。要是在江南富裕地方,这么点银子砸下去,怕是泡也不起一个,知州如何会多看他一眼?就是个知县,哪个手里一年进出不是几万几十万的。松江杭州那些地方,民间豪商巨贾一顿宴席,也有花掉千两银子的。可这毕竟是在南海贫瘠之地,有钱有背景的也不会到这苦地方当官,正所谓人穷志短,所以为了这么点东西搞得大张旗鼓,也不难理解了。
夏居华要的就是庞宁这句话,哪里会真走,当即停下脚步,正色道,“此事关系重大,庞兄若不等闲视之,或有死里求生一线生机。”庞宁听了死里求生几个字,脑袋上又被夏居华吓出一圈汗来,脑袋里衡量了逃跑和冒险的利弊,最后还是石碌铁矿压倒了逃跑的念头。五源谷这几年发展的这么快,什么铁器大炮,还不都是依靠石碌精铁矿,没了这块资源,史班那个三脚猫技术,用中国其他地方的铁矿石,炼出来铁能不能用确实是个问题。筚路蓝缕辛苦六年,刚有些基业,现在逃跑,天下虽大何处是立足之地?庞宁一揖及地,恭敬不过地说,“兄弟但请直言,庞宁惟命是从,定有重谢!”
夏居华这时就完全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道,“这是什么话,我还要你谢什么!”抖了抖袖口,凑近庞宁说,“我上个月新得知一件逸事,儋州判官林世哲,在琼州府流连半月不归儋州,不知道庞兄知道不知道。”这个事情庞宁是听说过的,当时是李员外的公子李延正在酒席上说的,说这林世哲看上琼州府府城一个****,玩了半个月,身子虚脱了才回儋州,逗得一桌人哈哈大笑。这会夏居华提出来,庞宁马上悟了。cao,一个男人玩女人,半个月如何会玩腻,这厮肯定是银子不够,所以没把这****买下来。既然这个林世哲好这口,这事情就有希望,庞宁道,“兄弟你认识这个林世哲吗?”夏居华眨了眨眼睛,道,“如何不认识,此事我为庞兄筹划!”
庞宁闻言又是一揖及地,马上叫赵如送来了三百两银子,让夏居华办事用。夏居华拿了银子,点了点头,说,“庞兄等我消息。”便起身告辞,庞宁一直送到山前堡门口。吕策正带着先锋营拉练行军回来,正要入港门,见夏居华在上马,吕策大声道,“立正!”好让夏居华先出门。赵源等几个大队长当即把命令传递下去。二百新兵已经练了两个月了,纪律训练初见效果,听到命令齐刷刷停了下来,立正站好。夏居华看了看这二百人的整齐队伍,若有所思,扬鞭出了港。
吕策见夏居华走了,又喝令道,“入城解散!”三个大队长带着各个大队,鱼贯跑到港口中间的广场上,解散队伍。庞宁把吕策拉到一边,道,“刚才那个夏居华跑来跟我报信,说儋州知州下令要剿我们!”
吕策闻言一皱眉毛,半晌道,“这知州脑子进水了?就儋州那个扬威营后营一千多人,就敢拿我们开涮?”庞宁一愣,道,“只有一千多人?”吕策笑了笑,道,“那后营就在儋州,我偷偷去探过好几次了,就一千多人,松松垮垮的,估计一轮火炮过去,就只会往后面跑了。”庞宁闻言不语,心想吕策越来越像个职业军人了,又想这次儋州知州明知必败还来剿贼,难道是来打秋风的?
吕策又说,“不过不知道整个海南岛有多少大明军队,这事终究麻烦!”庞宁点了点头,道,“我也是怕后面有更多的麻烦,看能不能用银子解决。”吕策见庞宁没什么底气,笑道,“不怕他,这两百人还没练出来,不过做劳役还是可以的,先锋营现在操作十五门大炮没什么问题!秦明韬那边也有六十个人练过,也能操作七、八门炮。整个海南岛明朝能调多少军队?等全岛部队调齐了,我这两百人也练出来了,到时候用炮就炸他个唏哩哗啦的!”
庞宁点了点头,说,“前几天听董学普说,你这边新人练得很好。”吕策知道庞宁说的是,他根据新兵训练中表现提高新兵“五级三等”等级的事情,便说,“这当兵的可是拿脑袋吃饭的,和一般居民自然不能一样,否则士气太低。戚继光当年练兵,一个月一两银子,我们没有官方身份,要拉拢人心,兵饷怎么也要比一两银子还高才行!”庞宁点了点头,吕策又说,“我现在每周给他们打分,作战能力强的,炮击训练得分高的几个人,我已经升到了上等劳役,一个月一两二钱兵饷,还有一些人升到了中等劳役。新兵们训练挺玩命的,每天都有人受伤!”庞宁道,“玩命练才好呀,我最近看下来,知县上面有知州,知州上面有知府,这是无底洞呀,还是要赶紧把自己武装起来!”吕策看了看夏居华离开的方向,道,“就一个扬威营后营倒不怕!”庞宁不吭声,吕策笑了笑,拍了拍庞宁的肩膀,说,“没事,我会加强哨兵巡逻的!”便又去招呼他的新兵们了。
再说夏居华回去答复了县令张三光,张三光见五源谷愿意出钱,知道这事定能解决。想来想去,还是让夏居华出面比较好。夏居华到琼州府把那个****买了下来,又以庞宁的名义在儋州买了个院子,把那****安顿在里面,送给了儋州判官林世哲。有了这个做敲门砖,林判官就好说话多了,庞宁和夏居华在儋州约见了一次林世哲,摆下山珍海味,酒宴上那些象牙筷子,金银杯羹就花了庞宁二百两银子。林世哲虽然五十多岁了,却是个急躁的人,吃了几口,就要告辞,庞宁便把那一桌酒菜,送到了判官大人家里。其实这哪里送的是酒菜,这送的是那些金银餐具。得了女人和金银,林大人果然仗义执言,一点也不含糊。过了几天,庞宁求见,希望能通过林世哲见见知州老爷,林世哲就把胸脯拍的啪啪响,道,“尔曹虽行事古怪,实则利国安民,待我禀报,知州大人必会明信!”庞宁心下好笑,原来这利国安民是随口就说的,口上却不敢怠慢,行了个大礼,道,“林大人心系社稷,造福子民,真乃儋州百姓之福。”林世哲见这贼人挺会说话,一时也颇为高兴,摇了摇手,哈哈笑个不停。
五十二节 咱也收税啦!
庞宁打通了儋州判官林世哲的门路,就在儋州等候消息。一晃十天过去,竟也没等到个回音。好在那扬威营后营磨磨蹭蹭还没开拔,庞宁便跟着夏居华,在儋州青楼妓院里厮混,又或者访亲问友,打发时间。
再说五源谷这边,秦明韬最近忙着建设傍依昌化江的新棱堡,用来安置新居民。棱堡外围呈五角星形,周长一公里,就在山前港旁边。这两个月秦明韬组织一千多人的劳动大军,已经盖好了堡内两百多间集体宿舍,棱堡的堡墙也夯了三米多高。但前几天突然听说儋州知州威胁五源谷的事情,秦明韬大吃一惊,把棱堡规划改掉了。五源谷现在没有几个士兵,防御设施再怎么修,也终究只是摆设。秦明韬把原来设计的堡墙高度,从六米削减到三米,直接宣布堡墙完工,水泥也不铺了。
草草装上了个堡门,秦明韬就从基建大军里选了三百个汉子,和原来六十多个改水营和新选营的老兵,合并组成了新的改水营,开始军事训练。三百流民被秦明韬分成六旗,白天从最基本的体能和队列开始练习,晚上组织学习普通话、识字和算数,以便为炮兵训练课程做准备。这个年代识字是一种地位的象征,众多流民对这个安排没有什么怨言,学习热情挺高。赵德作为骁字旗旗总,兼任这个学习班的班主任,每个礼拜都组织考试。和训练一样,学习中进步快的士兵有银子奖励,还可以更快地提高“五级三等”社会等级。书中有了黄金屋,还有什么好说的?一帮大老粗白天练习负重越野,晚上放下刀枪拿起纸笔,一时书声朗朗,个个发奋图强。
基建大军里再抽出三百个汉子以后,剩下的一百多个男人身体相对瘦弱,不适合参加军事行动,和六百多个女人一起加入了董学普的农业组,在棱堡旁边的昌化江上树立水车,开垦新田。董学普跟铁器工厂订了六十架大水车,就亲自过来组织开垦。这天董学普正在工地各处检查进度,远远看到龙头寨王其男带着三个人,从石碌那边走了过来。
王其男率领龙头寨一百多黎汉,在小南关大败符芳的坡脚峒以后,和穿越者的关系保持的相当不错。穿越者帮助龙头寨在石碌湾那里竖起八九台水车,加上原来的几台,这一年修整下来,石碌湾全变成了灌溉水田,算下来足足有两千亩。龙头寨原来在南边的深山里,一年奔到头也不一定能吃饱肚子。搬到石碌湾以后,用上了五源谷送的新式耕具,打理这两千亩田很轻松,算是过上了好日子。
原来在深山里,龙头寨子里祖祖辈辈都遵循着合亩制,所有人二月一起播种,六月一起割稻,粮食按户均分。谁家遇上红白喜丧,全寨子凑钱凑物帮打理。原来老首领的唯一特权“稻母”,不过是每“牛价”田里抽一伴稻谷。按汉人的算法,就是每亩田首领收三斤稻子。村里大小事情都是一起上,大家都是族里兄弟,哪有什么太多区分。
但石碌湾这两千亩水田,却有些不同,这是王其男带着寨里一百多汉子用长靶刀上的血换来的。在这两千亩水田的分配上,王其男等几个青壮汉子有绝对的权威。那天的血战里冲在前面的,家里分了四、五十亩地;那天跟随王其男参加了的战斗,家里也分了二、三十亩地;三四十户当时不敢来的,看在同族的情分上,分了十几亩地。这样一来,各户都照看起自己的土地。一些田地分得多的黎人,还收留别的寨子的贫困黎人做“龙崽”,也就是汉人的佃农了,“合亩制”这种有些共产性质的古老劳动方式被自然地打破了。
小南关战斗后,王其男成为了新首领,这一年下来,龙头寨因为收了“龙崽”,人口已经从六百人增加到了七、八百人,族人的日子比起原来是好很多了。但正所谓不患贫而患不均,凡事最怕比较。石碌湾能开垦的都开垦出来了,也只有二千亩地,而和五源谷一起下山的落洒峒,在山下平坦地方架起水车,大片的平坦土地可以开垦,如今户户都有三十四亩田,让龙头寨的黎人们如何不羡慕。龙头寨的族人个个都要求更进一步,尤其是先富起来那一批。王其男作为首领不能不顺应民意,只有来找庞宁,看有没有办法再搞些水车。庞宁泡在儋州办事情,一时寻不到,他就来这边工地上找董学普。
这一年下来,董学普和王其男也很熟悉了,问明了王其男的来意,董学普道,“那石碌湾两边都是大山,哪里还有空地?有水车你也开不出新田。”这点王其男也是知道的,试探地问道,“董头领能不能在山下给我们寨子寻块地方!”
董学普看了看王其男身后三个黎汉,都是在龙头寨说得上话的,这三人跟着王其男一起来,意味着向五源谷提出这个事情,是整个龙头寨的共识,不是王其男一个人突发奇想。董学普点了点头,说,“本来也不难,帮你们做些水车就是,只是汉人官府最近处处与我们为难,我们忙着修建碉堡自卫,实在是抽不出空。”黎母岭的生黎从来不曾归顺明朝官府,平均每三、四就有生黎闹事攻打汉人城镇。生黎不服王化,颇为彪悍。明朝官府调集两广军队来剿的是少数,更多的冲突,生黎跑下山来打闹一阵就退回山里,地方官吏守住了城门,又哪里敢入黎母岭追剿?董学普料想王其男未必怕官府,所以这话说得直接,也是想试试王其男的反应。
王其男听到这话果然不怕,和几个族人说了几句黎话,那边几个汉子都使劲点了点头,王其男转过来说,“董头领,我们上次就帮你们一起打跑了坡脚峒,这次你们帮我们,我们到时候自然和你们一起打!”董学普点了点头道,“可能几位不知道,我们花了好多银子,官府才勉强同意我们在山下开垦。官府把这附近八里方圆卖给我们,我们自己都是要用的。”
王其男见这边说的为难,想了想道,“再开垦两千亩地,这要给官府多少银子?”董学普想这些黎人有什么银子?叹了口气道,“这可是个无底洞!”王其男闻言一愣,和几个族人说了几句,众人一时都不语。董学普想了想,说,“不如这样,我拨划五千亩土地给你们,以后你们每亩地每年缴…五斗谷子给我们,我帮你们打官府的交道!”董学普见黎人这么想搭上五源谷的东风,干脆就让他们彻底上船,帮五源谷种地,彻底纳入五源谷这个体系。按新开垦水田的亩产,这税率几乎到了百分之二十五,算下来一年可以收二千五百石的稻谷,也节省了五源谷的人力。
其实龙头寨只要找到些黎人“龙崽”做佃农,转手把田租出去,一年就是一石的田租,这是稳赚的生意。王其男和另外几个黎人本来看董学普面色为难,还怕这次要空手回去。这下听到董学普说有五千亩地,想到以后可以过上地主爷的日子,当真是欢从额角眉尖出,喜向腮边笑脸生,满口答应下来。董学普把手往西边一指,说,“从那块石头过去,那三里的江北岸就是你们的地方了,以后年中年末分两次交谷子,没问题吧?”
董学普现在管理着五源谷几个据点的农业和后勤,上千人在手下干活,平日里对下级说话有种淡淡的威严,这时竟不经意间流露了出来。王其男连忙答应下来,董学普道,“你们开始平整土地吧,半个月以后我就帮你们把水车架起来,再派人教你们修灌溉渠,马路,明年你们就有五千亩新田了!到时候我再派人教你们识字,你们族人要是想到我们工厂里做工,也可以,比种田划算。”几个黎人又连连称谢,满口应承下来。
五源谷里这几天被知州一吓,练兵抚黎搞得热火朝天。再去看庞宁,他和夏居华在儋州等待了半个月,总算等到了那判官回复,说知州老爷这几天心情颇好,愿意见他二人一面。两人收拾好东西,跟着一小厮到了一户大宅院,却见今天过来的客人挺多,一打听原来知州老爷这个礼拜过生日,这都是来送礼的。
庞宁见四面八方的人提着各色礼物,暗道这么多进项,难怪这知州心情好。两人在厢房等了一炷香时间,才随知州家人到了那老爷所在的堂房,庞宁没有功名,见了老爷是要行跪礼的,夏居华有个方巾在头上,倒是只要作个揖就好了。庞宁不情不愿跪了下去,只觉得今天受着膝下之辱,心里憋气的很。好不容易等到知州家人给老爷呈上了礼物揭帖,听到知州唤他站起来说话,便赶紧把手边准备的礼物抬献上去。
这些礼物庞宁和夏居华准备了十几天,庞宁把红布一揭,都是些闪闪发亮的宝贝:有黄金酒壶,和田玉盏,锦绣蟒衣,南京宁缎,还有些奇异珍果,汤羊美酒。这些东西足足花了庞宁千两银子,那知州看了如何不喜?客气道:“这礼物决不好受的,你还将回去。”庞宁按夏居华教他的道,“小的庞宁,没甚孝意,些小微物,进献老爷赏人。”那知州道:“既是如此,令左右收了。”旁边几个打杂的下人,把礼物接了过去收了起来。
知州老爷打量了下庞宁,说,“林世哲已经和我说了,这消息来源蹊跷,怕是误会你们了!”又问,“你们可有私造兵器?”庞宁答道,“小的不敢,只是雇了几个补锅匠打几把锄头镰刀。”那知州恩了一声,道,“这有什么!我听说招纳黎人,买了荒地和黎人一起耕作开垦,黎人肯服王化,这其实也是好事,本官为你做主!莫要怕那些闲人说三道四!”庞宁听这话云里雾里,不知道该怎么答。夏居华在旁边使劲给他眼色,庞宁这才反应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地正要磕头道谢,那知州收了庞宁的钱财,倒是颇为和气,连说不要多礼。庞宁哪里愿意跪下,趁势收住。两人又说了几句恭维话,不敢久扰知州,退了出来。
出了知州的宅院,庞宁问夏居华,“此事如何?”夏居华笑道,“自然是化解了!”庞宁长呼了一口气,骂了句狗-娘-养的,道,“这次真是憋气,都快忘记男人两个字怎么写了。”咬牙切齿看了看那知州的宅院,又道,“夏小哥,走!我们到落芳楼,找小红小翠,好好乐他一乐去!”
五十三节 弄个秀才玩玩
这些礼物庞宁和夏居华准备了十几天,把红布一揭,都是些闪闪发亮的宝贝:黄金酒壶,和田玉盏,锦绣蟒衣,南京宁缎,还有些奇异珍果汤羊美酒。花了庞宁千两银子,那知州看了如何不喜?扫视了一番,知州客气道:“这礼物决不好受的,你还将回去。”庞宁按夏居华教他的道,“小的没甚孝意,些小微物,只进献给老爷赏人。”那知州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便令左右收了。”旁边几个打杂的下人,把礼物接了过去收了起来。
知州老爷打量了下庞宁,说,“林世哲已经和我说了,这消息来源蹊跷,怕是误会你们了!”又问,“私造兵器一事,实情如何,你说给我听。”庞宁答道,“小的岂敢做这种砍头的买卖,只是雇了几个补锅匠打几把锄头镰刀。”那知州恩了一声,道,“这有什么!我听说你招纳黎人,买了荒地和黎人一起耕作开垦。黎人肯服王化,其实也是好事,本官为你做主!莫要怕那些闲人说三道四!”庞宁听这话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该怎么答。夏居华在旁边使劲给他眼色,庞宁这才反应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地正要磕头道谢,那知州收了庞宁的钱财,倒是颇为和气,连说不要多礼。庞宁哪里愿意跪下,趁势收住。两人又说了几句恭维话,不敢久扰知州,退了出来。
出了知州的宅院,庞宁问夏居华,“此事如何?”夏居华笑道,“自然是化解了!”庞宁长呼了一口气,骂了句狗-娘-养的,道,“这次真是憋气,都快忘记男人两个字怎么写了。”咬牙切齿看了看那知州的宅院,又道,“夏小哥,走!我们到落芳楼,找小红小翠,好好找回些男人的感觉!”
夏居华哪里拗得过庞宁,只得随着他进了落芳楼,在脂粉堆里胡闹厮混了一晚上。夏居华左拥右抱,庞宁却只摸了几下就坐在那里发呆饮酒。夏居华闹了一宿累得不行,推开身上的女人,挪了挪腰骨,喝骂道,“前面几次不是挺威风的?今天把我拖来,自己倒是装起夫子了,你是来看****的不成!”庞宁笑道,“不是我想扫兴,我们渤泥国的审美观和你们不太一样,前几天是心里烦躁,管他美丑,发泄一番。今天心定了,不知道怎么了,有心无力。”夏居华哈哈大笑,道,“你们勃泥国人眼里,怎样的才是好看的?”庞宁眨了眨眼睛,道,“你妹妹就挺好看的!”
庞宁对夏芷有意思,夏居华不是不知道。但夏家兄妹两个少年就失了双亲,夏居华弃儒从商,好不容易把家业支撑下来,把夏芷带大,对这个妹妹也是疼爱有加,那是定要为妹妹寻个好婆家的。别人觉得夏芷脚大体长,不似大家闺秀,他倒觉得这是体健本色,见庞宁在这个场合提起妹妹,心中极不舒服,皱眉喝骂道,“什么狗话?”
庞宁不理他生不生气,笑道,“夏大哥,你干脆把夏芷嫁给我如何?不是我轻薄,我明媒正娶把他迎进来做正室,以后给你生几个外甥。”夏居华知道庞宁这人不正经,也没法和他计较场合。五源谷如今富甲一方,那山前港扩建得比昌化县城还大。若庞宁娶了夏芷做正室,以后对自己对妹妹都不失是一个靠山。但夏居华终究觉得五源谷做事不合常理,私铸大炮这种事情都敢干,有点怕以后出祸事,连累自己。夏居华左右想了想,拍拍床上两个女人,让他们到其他屋子去。庞宁见状,笑嘻嘻亲了下自己床上这位,请她回避下。三个女人扭捏了一阵,气呼呼地出去了。
夏居华见几个红牌走了出去,正色道,“我昨天看你和知州下跪颇为勉强,要不你先去考个秀才,也是个体面身份。”庞宁眼巴巴等夏居华答话,闻言大感失望,苦笑道,“你这是为难我了。我要是会做八股文章,野猪也上树了!”
夏居华终究是个有心气的读书人,年轻时候也想过在书本里求个功名,听了这话颇有些不以为然,冷哼一声,道,“没要你考,我帮你找个会做锦绣文章的,你到时候去看榜就成。”庞宁一时没反应过来,楞道,“还有这种事情?”夏居华躺在床上闭目不语,庞宁笑着跳下床来,在夏居华面前一揖及地,道,“夏大哥,夏官爷,那就全靠你了,我明天就给你送三百两银子去,做各处花费。”夏居华听到三百两银子,才微微睁了眼睛,笑道,“你倒挺识相!”
庞宁这边和夏居华谈定这事,便开始运作,且先不说。单表五源谷这边,最近又出了一桩事情。
庞宁从广州带回来的新居民,大多来自江西会昌、定南和广东平远县。因为苏峻、韩元、龚义等五人聚众起事,劫掠乡野围攻县城,这些乡亲老少携家带口到广州避祸。这两千人里面,说来也巧,恰有两户人家原来在江西会昌就许了亲。一户姓廖的人家把十七岁的女儿许给了邻村一户姓钟的富户,聘礼也已经收下了。那娶女人的钟家汉子,排行老二,家里老父膝下三子,本来在会昌县有两百余亩田地,日子也算殷实,下了十两聘礼要娶廖家姑娘。按明朝习俗,这事情已经板上钉钉,只等十二月七日过门就是。
那廖姑娘原来在乡下,也不太出门,本来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丈夫是什么模样,只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打算。但到了山前港,秦明韬把所有青壮男女一起组织起来,白天修建棱堡,晚上在仓库里学习文化,吃饭上课男女都混在一起。按秦明韬的想法,这是给年轻男女创造认识的机会,以后在穿越者的地盘上相恋结婚了,也是提高势力的凝聚力。廖姑娘到了山前港,经乡人指点知道了钟二是谁,见那钟二尖嘴猴腮,一副懒蠢样子,心下失望不已。
吕头领挑先锋营营兵时候,钟二没选上,秦头领选改水营营兵时候,钟二也没选上,在后勤组混了三四个月,还是个下等劳役。虽说钟家原来富裕,但自从苏峻聚众造反,大家一路逃亡到广州,又被庞头领救到这山前港后,现在谁不是一穷二白?原来的殷实之家,贫苦之家,如今全是一样的劳役做起。廖家姑娘长得一副美人胚子,按明人的审美是十里八乡难觅的秀丽姑娘了。正所谓天生丽质难自弃,廖家姑娘见那钟二这副模样,哪里愿意嫁他!每日只恨自己命苦,竟寻了这样个男人。
再说这些流民到了山前港,几百适婚青年日日一起劳作学习,那些男女就动起了心思,晚上一下课,山前堡里情歌是唱个不停。廖家姑娘长得俏丽,很也快被一个单身汉子注意,这汉子叫郭甘,定南县人,生的剑眉星目高大健壮,一来就被选到吕头领的先锋营。这个月因为在训练和学习中表现出色,被选做了临时队长,管着队里十五个人,还升到了上等劳役这个级别。郎才女貌,两个青年很快就陷入情网。郭甘现在一个月有一两二钱工钱,拿这几个月存的银子买了个玉钗送给廖家姑娘,廖家姑娘没什么钱物,就把自己的木梳子给了郭甘,私定了终身。当真是一个非君不嫁,一个非卿莫娶。
郭甘父母前些年就病死了,如今到了五源谷平步青云,年轻人得意之下也少了几分顾忌。见吕头领和几个少头领行事都颇为开化,料想这事或有一线希望。明知廖家姑娘已经许了人家,郭甘还是跟先锋营膘字旗旗总益少头领,也就是和赵德几个一起入谷的赵益,说了这事。赵益入谷五年多了,才十八岁已经升到了中等差办,在赵姓少年里面年纪倒数第二小,也颇得几个首领宠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蛋。
说起来郭甘也确实是个好兵。平日里各旗有野外演习什么的,郭甘带的队总是帮赵益的膘字旗长脸。仗着郭甘勇悍,连赵源最精悍的威字旗也几次被赵益压下去。赵益比郭甘还要小三岁,这会听了这事情,倒是立马想起了美女配英雄的典故,哪里会不支持。当即借了郭甘三十两银子让他上门提亲去。
郭甘得了少头领赵益的支持,信心满满的来廖家提亲。廖家父母本来就喜欢这个郭甘有龙凤之才,又听说是益少头领借的钱,就更生了附势之心。但闺女早先已经许了人,如何能再嫁?只是两边为难。两千新居民都住在山前港里,这种八卦消息传得飞快。钟家兄弟三人知道这事,和家里老翁一起过来问话。廖家长辈说了几句好话,也拉不下脸悔亲,只暗暗央求了几句钟二,愿意双倍退还聘礼。
按大明律,这女家如已收聘礼,是绝不能悔婚的。《户律·男女婚姻》规定:“若再许他人”女方家长要“杖七十”。钟家哪里肯让,钟家老翁骂得廖家老父不敢还口。回去钟家村十几个族人一碰头,认为郭甘颇得吕头领赏识,事情拖下去还是钟家吃亏!等不到十二月七日良辰吉日,十一月二十三日晚上,钟家就动手抢亲。
郭甘得了消息,不甘心让心上人被别人抢走,带着队里十几个兵拦在廖家门口。两边都是年轻人居多,火气最盛,对骂几轮便打了起来。等到值班巡港的改水营忠字旗旗总梁老大赶到的时候,那郭甘正堵着廖家姑娘住的宿舍大门,钟家村十几个人棍子不住往他身上招呼,想冲进去。郭甘一来理亏,二来记得先锋营的“营兵要则”第三条,“刀枪不能对向五源谷居民”,没有下令让小队攻击钟家,只拿着一根棍子独力支挡。钟家村子的人忌惮郭甘等人身上的刀剑,也不敢打得太狠,只想冲过去把女人抢出来。那廖家姑娘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打定了心思要嫁给郭甘,居然在屋里拿东西扔钟家的人,气得钟家诸人只往里冲。
郭甘最近在军事训练里很是出彩,带的队在野外夺旗,木刀格斗等项目上比一些老兵带的队还要好。军队里最讲究拳头硬,梁老大作为一个旗总,升职加薪都靠手下的表现,自然颇为欣赏郭甘这样的队长,自恨不在自己标下。这会见郭甘被十几个人围攻,梁老大只看钟家人不爽,扬鞭策马过去,几棍打翻钟家村的农汉。让巡检兵把两边闹事人统统带到了山前港的“明理堂”,听候首领发落。
秦明韬当初设计“明理堂”,就是用来审案判罪的,这建筑层高五米,内外部结构高大威严,让人肃然起敬。董学普进门见那郭甘一身是伤,虽然只伤皮肉,但也是鲜血淋漓,就知道那后勤部门的新人钟二要倒霉。秦明韬、吕策和董学普坐上判官台,让一干犯事人等跪下下面,听闹事双方人员各自交待事情起因。果然,听到梁老大汇报郭甘不曾拔刀,而钟家村十几个人围攻郭甘一个,吕策一拍桌子,喝道,“好大的胆子!”
五十四节 屠刀
钟家村的十几口人跪在下面,被吕策一声怒喝吓得心惊肉跳,几个胆小地把头埋在地上不敢抬起来。钟家老爹颤颤悠悠地说,“头领爷,头领爷息怒!廖家收了我的聘礼,这大家都是知道的!如今又许别人,这,这是一女二嫁啊!”明朝人哪有什么自由恋爱观念,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廖家收了聘礼姑娘就是钟家的人了。外面围观的群众听了这话,顿时一阵窃窃私语,似乎都很赞同。
按吕策的想法,肯定是支持郭甘的,但钟家三兄弟刚好都在董学普的后勤组里。吕策见民情有异,怕自己强扭民意加刑钟家,董学普会不高兴,这时看了看董学普。董学普叹了口气。眼下这次民心明显向着钟家,董学普这次要是不维护自己手下的钟家,怕在民众里威信要大跌。要是在平时,他肯定是捣捣浆糊和吕策平衡下,两边各打五十大板,以后再明确宣布政策,规定好私自抢婚如何如何惩罚。
但如今不比以往,儋州知州威胁五源谷的事虽说用银子解决了,但官府显然已经盯上五源谷了,穿越者仿佛感觉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要落下来,只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己武装起来。郭甘这么好的一个兵,一个队长,这事情闹得这么大,他现在俨然是军队地位的代表。这次事情里,他的所作所为也符合五个头领的做事风格,没有出格,被钟家打得一身是伤…赵益那个王八羔子,作为郭甘的旗总还借钱给了郭甘,明确支持了这件事。
董学普瞪了一眼躲在吕策后面的赵益,把混世魔王益少头领吓得只往侧门溜。董学普不想惩罚一个按领导意图做事的大兵,他怕那么做了,会从精神上摧毁这支部队的士气。董学普又叹了口气,他终究不能让吕策处罚自己的手下。他站了起来,冷冷地扫过下面跪着的廖家、钟家、郭甘。一字一顿地代吕策宣布了判决:
“廖家父女,订亲悔亲不成体统,杖十。五源谷,现在也不叫谷了,所有五源治下居民,未经头领许可,严禁攻击他人,这我是反复宣传过的!钟二严重违犯这条,杖三十!其余帮凶,杖十!此条郭甘亦有违犯,杖十!”
董学普接着说,“五源所有居民,严禁抢婚等限制五源其他居民自由的行为,钟二严重违犯这条,杖三十!其余帮凶,杖十!”
钟二闻言如五雷轰顶。杖三十加杖三十,谁顶得住行刑兵的六十大杖啊?这不就是要了钟二的命吗!外面看热闹的人群颇多,听到这个判决,轰地响起一片交头接耳声,似乎颇不理解。钟家三兄弟本想自己都是后勤组的,董学普会稍微为自己撑撑腰,事情闹大了吕头领也未必能拿自己怎么样,到了这会才明白自己捅了多大的窟窿,口喊董头领饶命,捣蒜般磕起头来。
董学普冷哼一声,不做回答。那钟家老三是个胆子大的,这时见哥哥被董学普要了命,怒火中烧也豁出去了。抬起头来大声叫道,“你们这是滥动私刑,我要去衙门里告你们!”钟家老爹见老三说这要命的话,一个激灵转过身子,脱下布鞋来往老三头上死死打个不停。一边连哭带吼地说,“头领,这个娃子不是个好东西,也打死他!头领!叫人打死他!我们钟家没有这样的种”董学普听了这不要命的话一愣,转身看了看吕策神态,吕策正冷冷盯着钟家老爹,看董学普看过来有些尴尬,假装咳嗽了几声。
秦明韬听到钟家老三那句话,眉头一皱,也看了看吕策,摇了摇头,拍了拍董学普的肩膀站了起来。董学普知道秦明韬意思,也没动作。秦明韬在判官台上站了几秒,群众和钟家不知道秦头领要说什么,安静了下来。秦明韬把手背在后面,大声说,“钟家未经许可擅自行凶,行刑后即日逐出五源谷。郭甘降为中等劳役,戴罪立功!”钟家其他人还没有什么反应,那钟家老爹闻言,竟嘶吼一声,“我跟你拼了!”像发了疯一样踉跄站了起来,要找秦明韬拼命。被旁边的改水营士兵一把按在地上。
董学普叹了口气,叫来个做书记的老谷民,让他把今天的事由和判决写成榜文贴出来,并记录在案。秦明韬挥了挥手,便让改水营几个士兵拉着台下众人打板子去了。吕策把赵益叫了过来,附耳在赵益耳边说了几句。饶是十一月的风凉天气,赵益竟听出一身汗,兴奋地看了董学普和秦明韬二人一眼,不住地点头。秦明韬拍拍ρi股走下了判官台,路过两人时候指着过来打扫桌子的妇女说,“你小子动作干净点!”把那妇女吓得一跳。吕策听了这话,问赵益,“明白了?”
赵益一脸兴奋地睁着大眼睛,点头道,“明白了,找个远点的地方!”吕策不禁好笑,一巴掌打在赵益左脑勺,骂道,“谁让你借钱给他了?”赵益摸着脑袋喊疼,咧着嘴说,“老大你说婚嫁自由的!还让我教给其他士兵”吕策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在赵益ρi股,喝骂道,“我让你教!我让你抢人老婆!”
…
吕策终归还是不放心,亲自走了一趟。钟家村子十几个村民,揣着这几个月存下来的几两银子,抬着在担架上呻吟的钟二,一步一步地往昌化县城走。钟家老爹突然看到了前面骑马等候十几个先锋营,老泪纵横,带着整村人踉跄着跪了下来,哭着嗓子哽咽道,“老爷..给条活路呀..”练了几年的老兵哪里肯停,唿哨着争先架刀冲了上去。
赵源看了看那几个可怜的村民,一扬马鞭,冲跑最前面的赵益喝骂道,“就你m个狼崽子会惹事!”
吕策骑马立在远处,抬头看了看天空,一抹残阳如血,凝结在地平线上。吕策也有些纳闷,自己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冷血了?自己还是那个提着工具箱,四处检查通讯设备的吕策吗?母亲以前总骂自己乱茭女朋友,糟蹋好女孩,要是看了自己这个样子,她会怎么想?
…
庞宁在昌化附近拉着夏芷玩了几天,跟县令公子张文定借了顶轿子,悠悠哉回到山前堡。赏了抬轿子的几钱银子,庞宁刚进门,便在大门后面看到了那董学普署名的判案通告。
赵如正在港口指挥工人卸棉花,见到庞宁回来了赶紧跑上来,叫道,“师傅回来了!”庞宁见赵如过来,嘿嘿一笑,道,“什么师傅?我是木工吗?叫我相公,庞相公!”赵如闻言愣在那里,不知道这个师傅又搞什么名堂,庞宁得意洋洋地从衣服袖子里掏出一个方巾,戴着头上,怕歪了,又整了整,一脸期待地看着赵如。赵如有心逗他,笑道,“师傅,县试不是明年二月才有吗?”庞宁瞪了他一眼,喝道,“你知道什么叫内定吗?现在基本上和取了一样!这个大有学问,你师傅也是第一次知道!”
赵如不冷不热附和道,“不愧是师傅,厉害!”庞宁被赵如泼了冷水,戴着方巾无趣,怏怏取了下来。指了指那个判案通告,问道,“我问你!这怎么回事?”赵如看了一眼通告,道,“有一个村子新居民被人悔婚,打人抢亲,被董头领打了板子轰出去了!”庞宁皱了皱眉头,暗道这董学普这软坨坨,什么时候这么杀伐果敢了,这还赶出去?庞宁满心疑惑,又问,“那郭甘是谁?你把当时情况给我说下!”
赵如那天也去看了热闹,还是坐在明理堂里面看的,一五一十把情况给庞宁说了。说道董学普判了刑罚,秦明韬又补了两条,庞宁点了点头,骂道,“这几个没胆子的土鳖!多大点屁事吓成这样,老子早帮他们搞定了!去,说庞头领回来了,叫他们来迎接我!”赵如知道庞宁开玩笑,嘴上喝着,“好咧!”脚下却不动。庞宁也不怪他,又唱到,“走,去纺织组看看,你小子趁我不在有没有调戏小桃子?”赵如咧了咧嘴,道,“不敢!”庞宁嘿嘿笑了几声,走进了纺织工厂。
纺织工厂现在有了六十多套织机,几十个女工在一个大厂房里忙个不停,小桃子等几个组长见庞宁回来,都凑了过来。庞宁东拉西扯问了几句,听到兰姐说棉纺织这两天停了下来,暗自奇怪,问赵如,“这是为何?”赵如道,“徐二爷的船最近只送棉花,不买布了,只有华震洋和几个附近布庄的人过来买,仓里的布卖不完!”
庞宁闻言一愣,道,“这又是为何?”赵如一摊手,说,“不知道,他最近也不太理我,他就在刚才那新船船上,要不我叫他过来和你说!”庞宁想了想,道,“走,我们看看他的新船去!”
二人走到昌化江旁边的新码头,见到一艘两层甲板的广船停在泊位上,正用滑轮组卸着棉花。庞宁信步走了那船的艉楼,果然见到徐正南和个小妾坐在里面说话。
庞宁作了一揖,道,“徐二爷雅兴啊!”徐正南见庞宁来了,挤出个笑脸,道,“庞爷回来了?刚才我问小公子你还不在!”庞宁淡淡道,“刚回来。这船不错!”徐正南见庞宁每次见条船就说船不错,有点好笑,没吭声。庞宁拍了拍手,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道,“听说最近广州的生意不好做啊?”
徐正南知道庞宁说的是他没再进海布的事情,叹了口气,把庞宁看了一会,说,“庞爷不知道啊,广州那里一群刁民,半个月前把城里的海布全抢去烧了!我的船,现在都不敢泊广州港了!”
五十五节 两广总督的抉择
庞宁听了徐正南的话着实吃了一惊,自从大规模增加了工人和机器以后,纺织工厂近两百个工人分成三班日夜不停生产棉布,广州市场就变成了庞宁的聚宝盆。跑广州的徐正南运走一船船海布,便会运回来一箱箱银子。为了扩大销售,上个月庞宁把海布出厂价统一降到二钱二分一匹,十一月卖给了徐正南七万匹布。这七万匹布除去购买棉花的成本,一个月下来毛利在八千两以上。徐正南把这七万匹布以二钱五分的价格运到了广州府,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五源谷现在各方面花销极大,如果说大把的便宜银子是五源谷生存发展的血液的话,那这条广州贸易线就是血液循环的主动脉了。突然听到徐正南说这条主动脉受阻,庞宁如何能够不惊。
庞宁有点怀疑徐正南是不是又想压价,咳嗽了几下,暗示性说道,“徐二爷,这都是成本价了,广州那些刁民为何还要烧海布?”
徐正南一听这话,知道庞宁不相信他,道,“庞爷不信我。打开天窗说亮话!这跑广州的,昌化临高也有不少,庞爷一问便知。”庞宁闻言一皱眉头,道,“烧了你多少布?”徐正南笑了笑,道,“我的船跑得快,唉,都是些纺织作坊的织工,从前个月起,就有四万匹以上的海布运到广州,上个月更是七万匹,那些土布作坊,该关的关,该倒的倒。一帮无赖没有了生计,便冲到各大布庄烧海布。”
庞宁闻言一愣,想不到海布对广州府的土布市场冲击这么大。其实庞宁不知道,棉布这种低值商品,在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模式下,是不会跨区域流转的。广州府的进出口贸易再发达,流转的都是丝绸瓷器,单就棉布来说,一年贸易量也就一百万匹左右。现在海布销售价格和土布持平,相对土布又轻薄,更适合南方炎热气候,徐正南一个月几万匹的倾销规模,当真是断了好多广州小民的生路。
庞宁问道,“暴民这么放肆?衙门也不管吗?”徐正南摇了摇头,道,“如何不管?这不是不让我的船入港了吗!这事说起来…”徐正南说道这里突然停住,眼神怪异地看了看庞宁,摇了摇头,轻声道,“坊间传说,督抚大人亲自过问了这事…最后的结论是,海布与民有害,当禁!”庞宁被徐正南那眼神看得浑身不对劲,赶紧问道,“怎么话说一半?你刚才说这事说起来如何?”
徐正南闻言没吭声,半晌突然叹了口气,正色答道“庞公子,我也一把骨头了,托您的福,这一两年赚了不少银子,也知足了!本来以为你不在…我今天这一船棉花运完,回老家把族里祠堂建起来,怕以后是少来了。倒是五源谷,在广州府传得很神呀!什么…我不好说。总之庞公子家大业大,有些出格的东西,可莫要做啊!”徐正南说完这话似乎老了几岁,慢慢坐在了椅子上。
庞宁被徐正南说得心里发毛,这五源谷的事情怎么会传到广州去?心想莫非是董学普赶出去的钟家在外乱说?董学普这事做得也太差劲了,打了人板子还放人出去,这不是自己搞出个仇家吗!庞宁还想问个究竟,但徐正南知道的也不多,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说五源谷海布出了名以后,私铸兵器偷盗矿山这些事情也一并传到了广州。徐正南又说,其实不光是广州府,就是琼州府,有何人不知?
庞宁感觉头上渗出细汗,这可都是杀头的罪,如果这些东西传到了两广总督那里,庞宁在知州知县那里花的银子有个屁用!别了徐正南,庞宁跨上快马就往夏居华那里跑,出谷时候刚好碰到改水营在做手榴弹掷弹训练。秦明韬好久没看到庞宁,正要打招呼,就见他冲出堡门,一骑绝尘而去。
一个改水营的新晋队长没看清楚是谁,赞道,“好俊的骑术!这怕是先锋营的兵官吧!”骁字旗旗总赵德没好气地喝道,“什么鸟话,这是庞头领,就是胖的那个庞头领!”那队长见是把自己从广州运来的恩人,自己没认出来,老大不好意思,学着赵德说道,“原来是胖头领!”顿时惹来一阵笑声。
夏芷正在布庄里发呆,见到庞宁过来,不禁两颊泛红,嗔道,“早上刚走,怎么又来了?”庞宁却没心思调戏美人,嗯了一声,径直跑到厢房看夏居华在不在,夏芷一愣,羞得粉脸通红,气得脚跺不停。厢房里有两人,夏居华拿着个纸扇在那里喝茶,李员外的公子李延正在桌上铺了好大一张纸,拿着狼毫正在写个“福”字,写得认真了,却没注意庞宁进来。庞宁和二人都是极熟的了,冲夏居华点了点头,把手往桌子上轻轻一拍,问李延正,“听说了广州烧海布的事情吗?”
李延正一个激灵抬起身子,见是庞宁,又低头看了看那个福字,发现刚才一惊,把最后一笔写歪了,前功全毁。李延正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半晌道,“庞兄啊,何事如此惊慌,本来这个福字,比你那个还要好的!”
夏居华倒是很关心这事,把茶杯放下来,道,“这是为何?”李延正把毛笔放在一边,笑道,“我倒听说了这事,就是十天前的事情,烧了十六家布庄的海布。此事奇的是官府居然顺应刁民,把你家海布禁了!”庞宁不自觉挪过来一步,问道,“据说这是督抚大人之令?”
李延正倒不知道这么细节的东西,不过他最好面子,便答道,“正是!”庞宁只觉脊背发凉,道,“督抚大人还有什么安排?”李延正哪里知道,笑道,“我也是昨日听张文定说的,此事他最清楚,我们一起问他去?”夏居华笑道,“他还欠我个琉璃球儿,今天一并讨来!”三人便放下笔墨出了门,庞宁刚走出厢房,正撞见夏芷给他端了一盏茶进来。庞宁颇有些不好意思,接过来要喝,夏芷见他又要走,一把抢回去,道,“不给你喝了!”
庞宁嘿嘿陪笑几声,急忙忙出去牵马,三人三骑到了县令府上。夏居华远远看见几道炊烟从院子里升起来,笑道,“那道烟是张文定的小厨房,今天他定是在家了!”众人都是熟客,门丁只是陪笑,哪里敢拦。走到张文定那小院子的门口,门口扫地的丫鬟看了看三人,却道,“三位公子,少爷今日外出了!”夏居华闻言一愣,从石头屏风缝隙里看过去,见那堂房大门洞开,如何是外出的样子。
庞宁从口袋里摸了几两碎银子塞给那个丫鬟,道,“你家少爷去哪里了?”那丫鬟只是个扫地的仆人,得了银子眼珠流转,小声道,“少爷说庞公子和夏公子不见。”庞宁和夏居华对视一眼,夏居华见庞宁眼里颇是焦急,自己心下一时也有些空洞洞的,道,“无妨,和我同去问问县尊亦是一样!”李延年怕被父亲责备冒失,道,“这样有些不妥吧!”夏居华心里烦躁,也不言语,低头就往前走,二人跟着夏居华到前院,却听道张家人说,县令也不在。
出了张家院子,李延年觉得有些扫兴,笑着说,“我们去望山楼坐坐,那里新来了个唱得极好的!”夏居华一时沉吟不响,庞宁跟李延年作了个揖,道,“小弟此事放心不下,还要去儋州一趟,问个清楚!”李延年知道海布是庞宁的大事,笑道,“那就不扰你了,小弟先告辞!”夏居华便随庞宁连夜赶往了儋州,去寻那儋州判官林世哲。那林世哲收了庞宁两次孝敬,本来是有求必应,第二天下午二人上门拜访,竟又吃了一个闭门宴。
庞宁如今慢慢也懂一些大明官场上的玩意儿了,知道这不是小事,肯定是出问题了。庞宁想了想,想不出个头绪,问道,“夏小哥,你我往来密切,你娘舅就和五源谷脱不了干系,便若五源谷出了事,他必有干连,避有何用?”那夏居华终究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一听这话,满肚子阴郁便写在了脸上,庞宁不解,问道,“夏小哥,此处可有隐情?”夏居华尴尬笑了笑,道,“对外虽说是娘舅,实则是个表娘舅,说起来我家祖母还是正房的,他家祖父是侧室所生。也就是个远亲,想必也不易牵连。”
庞宁倒不知道明代风俗,但凡中了个举人,前来投身的,求荫庇的亲友便如那过江之鲫。既然是来投身的,个个都是口灿莲花,把个表娘舅说成娘舅算什么,就是姑丈的哥哥说成爹爹的也不在话下。庞宁又道,“那地契在我手上,他张光斗也跑不掉呀!”突然想到什么,庞宁看着夏居华道“难道那张地契也是假的?”夏居华低头不语,半晌道,“此事我实不知,但若张光斗当真打好首鼠两端的念头,做个假也是容易的很!可能那次‘军事演习’,把张光斗吓坏了,只得和你虚与委蛇一番!”
庞宁听了这话总算是明白过来了,这些当官的,当真是人精啊…庞宁送了几千两银子出去,如今尽一点把柄也不曾抓到。现在这几个人都躲着自己和夏居华,玩划清界线了!广东那边,肯定是出事了。
五十六节 大军压境
庞宁出了儋州判官林世哲宅院,想到这一年来,自己在儋州昌化官场上钻营的种种,为了那些官吏振振许诺之词,做了多少攀藤附葛,奴颜媚骨,挖空心思的疯狂,原来都是些镜里花,水中月,一夜便可化为乌有。一时竟有些失神,长叹了一口气,道,“我要回谷里报信了,夏小哥也先回昌化吧!”
夏居华闻言着实难堪。这一年来,他夏居华带着庞宁上蹦下跳,大把甩银子,看似办成了不少事情,一朝全空。他夏居华如何能不尴尬,他何时曾料想得到,今日自己竟弄了个里外不是人,心底一片冰凉。但摆明了,他是被张三光视为弃子了。夏居华做了一揖道,“此事小弟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耽误庞兄大事了!”庞宁摆了摆手道,“张三光是拿你做牺牲品的,哪能怪你!”说完摇了摇头,嘿嘿冷笑起来。那笑里三分自嘲,七分竟是浓浓杀意。
夏居华只觉得庞宁突临巨变,有些癫狂之态。但昌化县令张三光断臂求生,自己在大明官府的典籍里,想来已经被划入贼人之列,夏居华道,“这儋州虽有地方百里,小弟却无处容身。”庞宁又叹了口气,道,“夏小哥也是被人利用,如今你就是我庞宁的兄弟了!不如先到山前堡一避!”
夏居华虽然被张三光利用,一时也是愤愤难平,但他终究也是个读过书的人,如何愿意委身事贼。夏居华摇了摇手,笑道,“庞兄好意小弟心领了,家父身前有位世交,我这暂欠到他那一避,倒也无妨。”庞宁想这莫名其妙的关头,神神秘秘地去人家家里躲避,如何能受体面招待,终究是下策。但见夏居华似乎对五源谷有所顾忌,话说的斩钉截铁,便也不再强留,只说了几句保重的话,二人便在儋州告了辞。
其实庞宁这次确实有些霉头,碰上了两广总督王尊德新上任。王尊德是贵阳名人,万历三十二年进士,天启朝巡抚广西,颇有肃俭之名。朱由检小皇帝登基以后,把他提为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当然大明朝的官职要是这三言两语能说得清,他就明显不是大明朝的官了。这抬头的全称是“钦差总督两广军务兼理粮饷带管盐法兼巡抚广东方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根据这个抬头,广西的事情王尊德基本能管,广东的事情王大人一定要管,是两广的第一把手。两广总督府所在的肇庆明代虽在广西境内,实际离广州府不过百余里。得知了织工砸杀海布的事情,王尊德便把按臣曹应瑞叫了过来,沟通沟通。
曹应瑞曹大人的抬头,简单说起来是广东道按察使,正三品的官儿。提刑按察使司即是明代三司之一,简称按察司,主管司法和监察。广东按察司隶属于刑部,遇到地方司法问题,王尊德循例当和按臣商量。
曹应瑞是个五十来岁的胖子,早听说过王尊德以前在广西剿匪的光荣历史,这次广州府海布一烧,王老先生火急火燎地把自己叫来,自然是又要发挥了。在下首喝了口茶,曹应瑞果然听王尊德问道,“此次烧布一宗,文澜以为如何?”曹应瑞表字文澜,王尊德这么叫他有尊敬的意思。曹应瑞不能给脸不要脸,稍微打了个腹稿,朗朗侃道,“此番织户烧布,其势甚猖,广州知府已将为首三人论斩,或可稍作弹压。然此事究其根源,实乃海布夺民之利乃至。五源贼人仗机械之巧倾销棉布,致使土布无市织厂歇业,织工生计凋消,岂能不生变乱?纺织民之大利,海布实当禁。”
王尊德欣赏地看了曹应瑞一眼,点了点头道,“文澜所言极是!”曹应瑞谦虚了几句,又道,“只是这五源贼徒不但造布争夺民利,更是在昌化地方盗采铁矿,聚拢黎岐,为祸乡里,儋州知州汪同宗多次申请。私议诚宜发兵剿灭,辑宁地方,可命扬威营后营把总刘洞同儋州守备所千户徐具温,白沙寨把总,领兵攻剿。”
王尊德接任两广总督之前,还听说几件广东道招抚海寇,贼众数降数叛的事情,知道广东福建一带素喜招抚,担心自己的强硬政策受到反对。却不料五源谷的人脉和那些武装海商不能比,庞宁好不容易也只走到知州这一层,在广东道这个层面上基本没什么朋友,个个说起五源谷就是要打!王尊德笑道,“当今圣上有中兴之志,我受命总督两广,日日摅忠殚画仍恐力有不及,今闻文澜之言,可知广东上下贤者在位,我心可定矣。”
王尊德顿了一顿,又道,“我听说五源贼众颇有奇技,不可小视,可遣海南卫都指挥使使参将周天知统兵进攻,琼州兵备道刘道选为监军,发扬威营前营及海南卫操军,xxx,xxxx,xx率军协剿,方成指臂相使之势,定可一举破贼。”曹应瑞本来想让王尊德在五源谷事情上出个小丑,要是打输了,压压他两广总督的威风,以后活动起来也方便不少。奈何这个王尊德确实知兵,曹应瑞闻言马屁道,“督抚大人雍容儒将,韬钤素裕于囊中,岂我等书生可比,晚生佩服。”王尊德笑了笑,摇了摇手表示谦虚。
崇祯元年十二月底,王尊德的命令就到了琼州参将府。奈何那海南卫指挥使参将周天知却按兵不动,王尊德两个月派人催了三次,把琼州兵备道刘道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盯着周天知崇祯二年正月底好不容易开了拔,带着海南卫旗军操兵并扬威营前营,加上杂兵役夫两千多人走走停停,到了二月中旬还没过定安县境。便是旅游观光团,也没有这么磨蹭的。刘道选随军途中,给总督大人汇报了下,大概意思就是非参将周天知有心抗命,实乃士气不振,这样子去打仗,怕被五源贼兵吼一声,就要撒腿跑回去!
王尊德无奈,知道扬威营这两年饷银未曾实发,料想这是闹饷。琼州府也没有银子给他用,王尊德只有从广州府市舶司的舶税里抽提了一万二千两,补足了扬威营这两年的亏欠饷银,派专船给送了过去。周天知也是个识相的人,知道总督这次动了老底,这仗打不赢自己脑袋可能有问题,得了银子立刻把三成发了下去,顿时士气大涨。二月底便到了儋州,会师扬威营前营和儋州守御所操兵。
几支部队平时分散在琼州府各地,十几年也没碰到一起了。周天知务求稳妥,征集附近各营寨大小火器五百余件,在儋州合练了半个月。监军刘道选见军心可用大胜在望,又添油加醋把情况给总督府报了上去。三月底,周天知扔了三千两银子下去犒赏诸军,便提兵南下。三军单单战兵便有二千多人,加上各色辅兵杂役,号称万人,昌化一时大军云集,破贼指日可待。
…
自从庞宁失去了和明朝官府的联系,穿越者便料定必有一战。出于稳定人心的考虑,五人提高了低级谷民的等级升迁速度。如今那两千新居民,大多都升到了中等劳役,每月有了八钱四分工钱。那些进了先锋营改水营的军人,训练表现好的,更是升到了高等劳役、低等民户。大把银子带来的消费能力表现之一,就是山前堡堡门外面,又涌来好多各色货郎,形成一个颇大的集市,卖布的卖酒的,摆摊的开店的,说书的算命的,虽然杂乱,但规模竟不亚于昌化县城。
大把的银子洒下去,人心算是收拢了些,但终究敌不过大明朝三百年煌煌天威。穿越者做足了功课,从暗示到教育,最后明确告之,甚至要求每个人喊出“誓死保卫五源谷的”誓言。但到了崇祯二年三月,真正得知官兵来剿的消息,五源谷山前堡,除了反复训练的军事单位还保持着镇定外,民事部门全部陷入了混乱。大逆不道的造反两个大字,在这些土地里刨食的汉子眼里,当真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东西。
…
吕策带着先锋营一百名精锐,布置在山前堡北面三十里狮子山的左山上。这狮子山是两座山,官道从两山中间经过。两山恰似看守官道的两座石狮子,因此得名。从儋州到昌化,要走官道的话,这里是必由之路。吕策料想那官兵不至于惧怕五源谷,放着大道不敢走翻山跃岭,所以把十二门小臼炮带来了,希望能在这里搓一搓官军威风。
众人寻着阴凉处等到下午,终于看到几里外官道拐角处,几个哨子兵快马扬尘冲了过来,四散侦查。没过多久,便见一片旌旗招展,一旗骑兵扛着大旗走在最前面,果然是琼州府的官兵过来了。那队伍从一个小山后走了出来,后面都是举着长枪的步卒,三四人一列,越拉越长,走了一两分钟,一线过去竟看不到头。那长枪枪头在太阳光下面发射,从黑压压的队伍里泛出一片片冷冷刀光,看得山上一百多人心底发寒。这么庞大的一支队伍,看得吕策不由得有些心惊,怕手下犯怯,正要说几句壮胆气的话,却听见虎字旗旗总赵班一声怒喝,
“死贼囚军!敢临阵脱逃,老子剁了你!”
五十七节 争锋狮子山
吕策一回头,见当年那十二个少年里年纪最小的赵班一跃而起,几步冲到虎字旗一个想开溜的彪形大汉身后。那大汉见旗总追过来,甩手想挥开赵班的阻拦。但赵班跟着吕策练了五年,如今自然有一番身手。赵班个子不高,身上却精悍得很,左手掐住那汉子的手臂,一脚踢在了膝盖窝子里。那汉子关节一软跌倒下来,大叫一声在地上一滚,还没爬起来,赵班的钢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赵班把逃兵押到了吕策面前,那逃兵逃跑不成,哪里还有个爷们样,只把头磕个不停,夹着眼泪鼻涕求饶道,“头领爷饶命啊,这么多官兵,打不过的呀,我们还是逃山里去吧!头领爷!这是造反呀!”山上乱石嶙峋,那汉子没几下就把额头上磕出血来。这汉子平日里仗着身体高大,训练时候颇是勇敢,单论格斗在新兵里可以排进前十,也算是先锋营的一把好手,在营里有些声望。此时被官军吓得屁滚尿流,四周其他先锋营士兵看在眼里,不禁都有些耸动。
吕策从鼻子里哼了道气,扫视了一圈山头众人。先锋营原来只有三十多老兵,去年两百个新招的汉子,入营练了不过半年,吕策最担心的就是这些新兵临战畏缩!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见这逃兵一闹,其他士兵纷纷有些动摇,吕策心中恼火,喝道,“山前堡一失,五源谷就是孤城,如何守得住?”
四周军士虽然听不懂吕策这番谋划,但从吕策那斩钉截铁的语气,明白了吕头领这一战的决心!眼见漫山遍野的敌人越来越近,已经在一里开外,吕策又怒又急,面目狰狞地喝道,“此处有进无退,不服调令者,杀无赦!”
头领发令,赵班毫不对自己的手下留情,一刀砍下了那逃兵的脑袋,鲜血顿时就像失控的烟花一样从没了脑袋的脖子上喷了出来,溅得四周几个人一身血红。无头的身子挥舞双臂往前跑了一步,噗通倒在了地上。被砍下来的脑袋顺着山势往旁边滚了十来米,一时居然还未死透,睁眼张嘴想说着什么,奈何喉咙下面什么都没有了,发不出声音。吓得那些新兵见了鬼一样躲避。吕策一把抓起那个头颅,翻身上马,喝道,“炮手准备射击,其余人等上马!但有后退者,便如此贼。”
平时和兵卒打成一片的头领变成了吃人恶魔,日日一起相处的战友就这样成了一具尸体,百余人一时被吕策的凶煞震住,哪里还敢有二心?三十多个炮手最快速度冲到了炮位上,四个旗总算了算方位角度,各自负责三门炮的瞄准。这种臼炮的造炮材料,是五人穿越时候那部桑塔纳的车架子。后来史班磨坏了不知道多少把勾刀,好不容易在炮壁上拉出了膛线,现在使用铅制锥形弹,仰射射程在六七百米,是这个时代绝无仅有的奇器。
吕策见前面的官兵已经行到一里远处,喝令,“赵源!给他一炮!”赵源一声“得令”,便点燃了手下臼炮,嘭一声巨响,一阵烟雾弥漫开来,把赵德附近团团盖住。那颗榴弹呼啸着往大明官兵那边飞去,落在最前面一批骑兵的左边十几米。炮弹落地又滚了几圈,突然炸开,没伤到人马,倒是惊得前面几匹马扬蹄乱撞。
吕策眯着眼睛看了看落点,喝令,“调整角度,瞄准敌军中前段!”没过几秒吕策又喝道,“开炮齐射!”一阵震耳轰鸣声下,十一发炮弹齐齐飞向前面的官道,这次只有三发打偏,八发钻进了密集的明军队列里,一时爆炸此起彼伏,中前段的几百明军被炸得乱成一团,立马就有五六十人失去了战斗能力。
吕策站在山上看到这幕,心下大喜过望,只盼明军乱掉阵脚。但后面似乎很快有命令传过来,前面的混乱稍稍平息下来,密集的队列四下散开。山下的十几个哨兵似乎一下子从梦游中惊醒,拍马往山上冲过来。但刚爬了十几米,就被山上的钢弩压制住,五、六个哨兵丢了性命,其余的只躲在石头树木后面,哪里爬得上去?
吕策让炮兵又射了两轮,山底下的明军又被炸死五六十人,才终于反应过来。一支五、六百人的旗军部队从中段跑出来,朝先锋营所在的左山上逼近。吕策见敌人未乱,大感失望,骂了句狗-娘-养的,让炮手调整了角度,只往这分兵过来的小部队头上招呼炮弹。但这小部队队形拉得很开,十二发炮弹不过打伤了二三十人,打了一轮,这小部队已经开始往山上爬。这臼炮没法朝下打,这样一来就没有了什么用。
这个狮子山左山并不陡峭,从山脚到上面不过四、五十余米高,大概有两三百米山路。明军分队已经爬上了半山腰,害怕山上火力,士兵们猫着腰各自远远散开,单兵间隔都在两三米,哪里还有什么队形,只仗着人多,乱哄哄一片像一群蚂蚁一样涌上来。山上的先锋营此次出击每人都配有马匹,吕策见此时情况,只觉得正是冲锋的最佳时机。
山上都是先锋营两百多战士里选出来的精锐。吕策环视一圈,声嘶力竭地喝道,“战机当前!兄弟们跟我冲下去杀一阵,有怕死的没有?”不管是赵源几个,还是郭甘这样的新军,平日里都是受尽了吕策的恩,拿着比别人多的银子,享受着比百姓高的地位,连抢老婆吕策都帮做主,哪个不对吕策感恩戴德?此时被头领气概感染,纷纷叫嚷着,
“怕死的是畜生!!”
“我这条命就是头领的!”
“咱爹妈就在港里,老子跟当官的拼了!”
吕策见士气振作,哈哈大笑了一声,叫道,“好,没给我丢脸!杀一个,赏二十两银子!密集阵型,跟着我冲!”说完两腿一夹,鞭子往马ρi股上重重一扬,胯下高头白马像离弦之箭当头冲了下去。赵源几个哇哇大叫赶紧跟在后面,高举着马刀,口中“杀~~”叫个不停
主帅身先士卒,先锋营的战士哪个还愿意做孬种?血只往脑袋上涌,个个扬着刀唿哨着跟了上来,杀声喊成了一片。八十匹人马突然像一阵汹涌的潮水一样从山顶斜斜冲了下来,下面那些散成一片的散兵那里顶得住。这种冲击力下,也不管那八十几个先锋营里面多少人练了好几年,多少人又只练了半年了,只要撞上这阵冲锋浪潮的明军散兵,便像被潮水淹没的小鱼小虾。胆子大的,还有作鸟兽散的念头。那些没种的,胆子也吓破了,就像碰到老虎的兔子,只站在原地瑟瑟发抖,等待着必死的命运,只和那阵潮水一个照面,瞬时就被淹没在铁蹄钢刀的洪流里。
吕策一路杀下来,当真是混身的血一眼的红,突然见着前面有个着铠的军官,稍稍转了个向拍马一刀砍了过去。那军官倒是机警,地上一个筋斗翻躲开,躲了初一却没逃掉十五。赵益正拍马驰骋过来,一声怒喝长刀划了个圈,那军官从左肩到右胸被劈成了两截。
郭甘马术不好,一直跟在赵益后面,这会见赵益刀下杀了个军官,冒着落马的侧身风险一捞,把那军官血淋淋的上半截抓在了手上。赵益杀了个当官的,马鞭一甩策马冲到了赵源前面,把长刀举到天上去,哈哈笑得像个发了疯的狂战士。
吕策这次就是来涨气势的,见杀了个军官,当真是超额完成任务了,心里大喜过望,转身冲赵益大声嘶吼,“你个王八羔子今天带种了!回去给你升到上等差办!”那赵益被吕策夸得嗷嗷乱叫杀气更浓,一个s型变向带着膘字旗三十人转到右侧外围,专拣那些看上去勇悍的下刀。
那四百明军,一百多人被先锋营骑兵潮携裹杀没了,一百多脚快的撒腿就跑,还有一百多见状不妙,略一呆滞,便也四散跑开。那边明军主力见势不妙,派了一千人的营兵主力掩杀过来。吕策知道刚刚是因为敌人队伍分散,先锋营占着地利密集冲锋才获奇功。抬头见这次过来的队伍持着长枪密集推进,怕硬冲要吃亏。勒转马头,举刀往明军左边一指,嘶吼道,“跟着我!追杀逃兵!”
赵源几个跟在后面得了令,叫吼着把命令往后传,郭甘等十几个队长也颇是积极,听到了前面传来的命令,在后面叫得嗓子都哑了。八十多骑兵在掩杀过来的明军百米外转了个大圈,从官路穿过两边的狮子山,路上又砍下了几十个溃逃的明军,便离明军主力远了。那些杀红了眼的战士有几个不肯走,还要掉头杀回去,吕策扬着刀冲前面又跑到了后面,大声叫嚷着,“撤退!违令者斩!”才总算按压住部队的情绪。众人不再恋战,往山前港奔去!
回去路上赵益眉飞色舞,得意洋洋跟在吕策后面,却不知道刚才他阵斩的那个武官,还是个正五品的千户,正是那儋州千户所的世袭千户徐具温。明军参将周天知在中军处指挥,见贼兵小胜退去,气得眼睛发绿。他第一次派出去的那五百人是儋州守备所的旗军操兵,周天知本以为至少可以牵制住山上火力,待大军合围。不想这些旗军尽如此不堪一击。那儋州千户徐具温初阵就折在了山上,尸首也被敌人掠去。
吕策刚才下令冲锋前,就让十二个士兵把小臼炮装到空余的马背上,拉着驼炮的马从山后撤退了。战后明军收拢残兵打扫战场,遍寻山上也没找到五源贼人的大炮藏在何处。丢下了两百多具旗军尸体,只杀了三个五源贼人。单论这交换比,真是惨不忍睹。
监军刘道选立在一边,愁眉苦脸道,“我只听说五源谷贼人刀剑坚利,富甲一方,不料此贼竟还私铸火炮,蓄养骑兵,当真是南海大害。我军小败士气受挫,不如暂且扎营山上,再请援军!”周天知按剑摇了摇头,道,“刘大人,如今琼州西面已无兵可调,若至清澜守御所调扬威左营,来去又是两三个月,督抚大人如何等得及。此番小败,乃儋州所练兵不勤所致,若遇上我扬威营主力,那百名贼孽不足挂齿。今日起我等行军前多加侦探,必不会重蹈此番覆辙。”
刘道选毕竟只是监军,点了点头,心下却颇有些不以为然。回头,把五源谷贼人精兵强将夸张一番,又参了一把指挥使周天知行军不慎,报到了王尊德那里。周天知把部队整肃了一番,暂将儋州所残兵交给海南卫一个千户统领。此番终究只是小败,两、三日后,三军士气便基本回复稳定,周天知广派侦骑,日行二十里,小心谨慎往山前港压去。
为什么周天知如此逞勇好胜不肯求援?这里倒有些名堂。这时已是崇祯二年三月底,去年十二月,王尊德的命令就到了琼州参将府。说起来,发兵五源谷这事,他周天知拖了几个月了,他着实怕再拖要超过总督大人的忍耐极限。
初得那命令时候,周天知按兵不动,王尊德两个月派人催了三次,把琼州兵备道刘道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月底,周天知好不容易开了拔,带着海南卫旗军操兵并扬威营前营,加上杂兵役夫两千多人走走停停,到了二月中旬还没过定安县境,比个旅游观光团还要磨蹭。刘道选没什么带兵经验,此番还想依仗周天知破贼获功,随军途中给总督大人汇报为周天知解释了一番,大概意思就是非参将周天知有心抗命,实乃士气不振,怕到时候被五源贼兵吼一声,就要撒腿跑回去!
那时王尊德无奈,知道扬威营两年饷银未曾实发,料想这是闹饷。琼州府也没有银子给他用,王尊德从广州府市舶司的舶税里抽提了一万二千两,补足了扬威营两年的亏欠饷银,派专船送了过来。周天知这才用饷银犒赏三军,二月底在儋州会师扬威营前营和儋州守御所旗军。
几支部队平时分散在琼州府各地,十几年也没碰到一起了。周天知务求稳妥,到了儋州征集附近各营寨大小火器五百余件,在儋州合练了半个月。监军刘道选见军心可用大胜在望,又添油加醋把情况给总督府报了上去。几天前周天知又扔了三千两银子下去犒赏诸军,这才便提兵南下。三军单单战兵便有三千,加上各色辅兵杂役四五千,号称万人。
周天知这次时间也拖了,饷银也闹了,总督动了老底,这仗打不赢自己脑袋可能有问题,哪里还敢再请援军,只要一鼓作气把五源谷拿下,报凯奏功。
五十八节 周天知的世界
符那恩坐在落洒峒的议事厅上首,皱着眉头看着下面两派人炒得唾液飞舞。左边是一群自己提拔的“巡寨”,其实就是族里的军官了,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扯着嗓子抡着膀子要和五源谷一起打明军。另一边是峒里的长老,联合了一些村寨头人,要求落洒峒不掺和这事,自己守好自己的寨子。
这些长老不是反对打官军,反对的是符那恩和五源谷的结合。符那恩如今在族里威德日重,这样子下去,他在寨子里就要说一不二了。包括长老在内的族里各个势力不甘心放弃自己的权力,在这最后的机会一拥而上联合反对。要是汉人官军和五源谷打个两败俱伤,那这个日益富足的落洒峒,上上下下的各种利益,就不再是符那恩一个人掌控的了。
几天前庞宁过来一次后,符那恩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五源谷一起对抗官府了。但这些老头子,这时竟联合起来拖他后腿。这些老头子的浆糊脑袋,也不知道想一想!几百年来,黎人一点一点把山下的富庶田地,让给了一次次杀过来的汉人大军,躲进了大山。没有了五源谷,想官府允许生黎占着这些膏腴之地,除非是个黎人当了皇帝。
虽然心底主意打定,但这些老头子和村寨头人的意见,符那恩也不得不重视。现在符那恩个人声望日隆,但生黎的传统是长老群议。如果符那恩违反传统,不顾长老们的反对强行出兵,估计只有一半的族人会跟随自己。符那恩不希望落洒峒因为这次事情分裂,也不想让无数次帮了落洒峒的五源谷,在危急时候看到仅有一半的落洒峒兄弟,过来救火。
符那恩正在这边头疼,突然听到寨子城墙上的放哨族人哇哇大声叫着什么,然后符那恩所在的这个寨子就像炸了营一样,男女老少都往寨门外跑,一边往外跑一边喊叫着,
“打赢了!”
“剁了个大官!”
议事厅的众人在屋子里还不知道什么事情,符那恩隐约猜到什么,带着众人走上了寨墙。却见凯旋回来的五源谷士兵,正从这个寨子门口走过。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永远让人敬佩,从不因为时代变色,那便是男人用自己的勇敢,在敌人的刀剑下保护了他应该保护的女人老幼。如果说世界上有一种荣誉,从来不因为时空不同更改,那便是守卫家园的战士,骑着骏马凯旋而归。出港接应的改水营步兵拥簇着马背上杀敌归来的先锋营战士,浩浩荡荡往山前堡走去。落洒峒黎人素来和五源谷友好,看到五源谷士兵获胜,一个个都开心地站在路边目送。
吕策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小腿护板被敌人割破了,但里面还有一层皮甲,并没有受伤,一身的血迹都是敌人的血。他的旁边是赵益,得意洋洋地用长矛挑着那个儋州千户的头颅。赵益见这么多黎民聚在路边,摇动着长矛大声喊道,
“这是正五品的官儿脑袋!”
改水营的两个号角兵闻言,不举起牛角,鼓足了气吹了起来。
“呜~~~~”
低沉悠长的两声牛角声回响在两军上空。梁老大高举拳头喝道,“威武!”改水营二百人齐声用这最简单语言大声赞叹着英雄!
“威武!”
落洒峒的黎人又何曾不怕官府,这次官府要是灭了五源谷,很有可能掉头一枪,顺便把不服王化的落洒峒干掉。先锋营也是黎人眼里的英雄!“威武!”黎人也跟着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一时群情振奋。
符那恩站在寨门上,眼见下面形势大好,抽刀大声说道,“我落洒峒将同五源谷同进退,杀狗官!有没有怕死的!”下面的年轻黎众正自亢奋,想也不想便叫成了一团,“没有!”符那恩又趁势喊道,“明日出发,都到山前港去,杀狗官!祭黎母!”下面又是一阵沸腾般的回应。“杀狗官!”“祭黎母!”几个长老见黎众情绪翻腾高举长刀,这个时候他们哪里敢泼冷水,知道符那恩的威权一时难以撼动,叹了口气悄悄退回了寨子里。
吕策把黎寨城门上这一幕看在眼里,知道落洒峒终究下定了对抗明军的决心,心情大好。冲后面的几个旗总嚷嚷道,“昨天谁得了几个头颅,你们可记好了!回去马上要办凯旋典,升官赏银子,可别发错了!”赵班答道,“满脑子热血,做了啥事情都跟刻在脑子里一样,当真是想记不清都难!”后面的士兵闻言,顿时响起一阵大笑。
…
等到四天后,几千官军开到山前港时候,五源谷的士气已经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
先锋营那百名精锐,凭借战功狮子山的战功,在前几天的凯旋典上,几乎每个人都升了一等,平均每人赏了四十两银子。儋州千户丑陋的头颅,和明军不堪一击的软弱,同时在军队里传阅。
既然一百军士出征,就可以砍下一个千户的脑袋,等官军在山前堡碰到六七百五源谷士兵和一千多落洒峒,龙头寨黎兵,要掉多少个千户脑袋才够?儋州千户的头颅被钉在了堡外的木桩上,而那些珊珊来迟的明军,在五源谷士兵的眼里,只是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更是一辈子可以享受的“五级三等”等级。
…
和五源堡内被调动起来的必胜信心一样,正三品海南卫世袭指挥使,琼州参将府参将周天知同样有着必战而胜之,踏破五源的信心。如果集琼州一半敢战之兵,连这样一个崛起不过三四年的贼寨都不能攻下,他这个参将,也不要做了!
只做了一半的棱堡明显没被明军放在眼里,成为了重点攻击目标。花了几个小时伐木搭好了梯子,几千明军便架着梯子呼啸着冲了上来。吸取了上次的经验,周天知几乎派出了全部战兵,以松散阵型进行攻击。
迎接这三四千人的,是山前堡六十三门四磅炮和十二门小臼炮的弹雨,离贼寨还有一里半远,第一轮六十发炮弹就在明军的队伍里炸开。一片血肉横飞之下,就让近两百条人失去了继续战斗的能力。如果说狮子山的受挫,还主要是因为措不及防的话,攻城部队在这么远距离上受到火炮攻击,就让周天知预感到事情有些超出他的预料了。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按照周天知的理解,除了近些年仿制的弗朗机炮,其他大炮装填一次都几乎要一炷香时间。而五源贼人的炮射速奇快,在明军前锋冲到距离棱堡一里外的时候,又齐射了一轮。
第一波逃兵很快出现了,儋州守御所那几百残兵,在第二波火炮齐射下丧失了继续进攻的勇气,往后溃逃,但被督战的大刀队赶了回去。
冲过了两阵炮击,跑在最前面的那个百户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身先士卒是个错误,迎接他的贼人的恐惧面容,而是城墙上砸下来的十几个手榴弹。虽然只有七成的手榴弹炸开了,但是这足以让这个百户身首异位地投入了轮回。火炮继续向后面的明军倾泻弹药,而前面的明军面对的,是下雨一样从城墙上面扔下来的手榴弹。
这是怎样的壮观景象啊。史班这三个月赶工制出的近万枚手榴弹,眨眼就被六百守城的五源士兵扔下去三千枚。山前堡城墙前面二十几米的一线,就像后世《淮海战役》的炮火爆炸场景拍摄地,刹那间,轰隆隆荡起几千朵火焰莲华。平整的黄色土地,霎那间变成了一滩澎湃汹涌的沸腾熔岩,此起彼伏的冲击波,不甘地向天空喷出三四米高的烟尘。烟尘下面,呼啸的弹片饥渴地撕裂着能够触到的每一具温热肉体,钻入,搅动。直到那个年轻的生命倒在这人间修罗场上。
监军刘道选比周天知先明白过来,这不是攻城,这是送死。这是拿血肉之躯,和不停爆炸的黑火药做消耗。派出攻城的四千精锐和杂兵很快就倒下了三成。在冷兵器时代,一个部队能够坚持到伤亡达到三成才被击溃,可以说是主将治军有方的体现了。但显然这条不能应用在山前堡前面的这支明军身上,他们之所以能够在伤亡达到三成才开选择逃跑,是因为这个伤亡增加得太快了。他们刚从求胜的心态中反应过来,形势已经到这个不可挽回的程度了。
从狮子山的小胜把五源谷兵士士气振作起来以后,从五源谷的每一个人都能够直面明军,冷静开炮,扔弹时候起,这支前来讨伐的明军命运,已经注定了。
赵益率领的六十名骑兵,本来是吕策安排作为奇兵使用的。但这支部队还没做好热身,就接到敌将溃逃,全速追击的命令。战斗已经没有悬念,不少兴奋的士兵呼啸着跳下三米的堡墙,在地上一滚就爬起来,抡着大刀就朝那些不堪一击的明军追去。第二轮屠杀真正开始,疯狂的五源贼人像追逐着野兽的拙劣猎人,满眼通红地追杀着四散的溃败明军。
吕策带着先锋营,在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上追赶着周天知的身影。周天知运气实在不够好,他不明白,他自幼擅武好文,也算是弓马娴熟熟知兵法,为什么精心准备的讨伐军,会输得这么惨。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吕策的马竟然比他这个参将的还要好。一支钢弩从他的背后穿到了前胸,血晕一点点在他的鳞甲下面扩大。很快,周天知就没有力气眷恋在这个醉生梦死的世界了,那光怪陆离又歌舞升平的名利场,这令人不舍的人间。周天知落下了马背,跌在了地上,最后一刻,竟突然听到一声响彻四野的呼号,
秦明韬停止了击鼓,振臂高呼!顿时整个山前堡里,整个战场,整个天地都重复起了这句宣布胜利的呼号!
“我们赢了~!!”
“赢了~!!”
董学普和史班兴奋地看着堡内百姓的山呼海啸,那些绝处逢生的可怜百姓抱在了一起,痛哭流涕,大声呼号着胜利,呼号着得以继续生存的喜悦。庞宁一时手痒,翻上马背,也要冲出去厮杀一番,被秦明韬一把拉住。
庞宁扬眉喝道,“只许当兵的吃荤,就不让我们做买卖的舔舔血吗?”
秦明韬哈哈大笑,道,“等我一起走!”
“我们去儋州!”
六十节 庞宁的窘境
所有的昌化县富户,在集市上目睹县令一门尽诛的血腥场景后,哆哆嗦嗦地响应了吕策的号召,将“赃款”捐纳出来。这些富户本来还有藏在地窖、暗室各处的银子,但眼见五源谷大兵杀人如麻,谁敢要银子不要命。有个姓赵的捕头试图虚报家底,被抄家的先锋营发现了两千两藏银未报,立即砍了脑袋。
小小一个昌化县被吕策挖地三尺,入城三天搜刮出七万两银子。吕策的时间很紧,就把赵源的威字旗留在了昌化,负责分田地募新兵,自己带着先锋营南下进攻感恩县。同样忙碌的还有秦明韬。山前港一败后儋州已无兵,见到五源谷的旗帜就不战而降。拿下无人防御的儋州后,改水营只在儋州休息了一天便北上打临高。反正徐正南也不在临高了,庞宁懒得跟着秦明韬把腰跑断,舒舒服服地留在了儋州。
知州汪同宗自然是被咔嚓了,对于判官林世哲,庞宁倒没有太大恶感。五源谷入了城,林世哲仗着脸熟,便抬着各色礼物来竭力巴结庞宁。董学普和史班还在山前港,秦明韬离开儋州以后,城里只有庞宁一个头领,庞宁自然要把儋州管起来,身边正缺人手。林世哲对本地大小事务熟悉得很,一五一十地全跟庞宁抖了出来。接触下来,庞宁觉得林世哲分外精干,比起自己手下那些要强上百十倍,倒是颇为倚重。
对于董学普力主的减租赋均田地的政策,庞宁不是特别支持,这样彻底的和缙绅阶级决裂,树敌毕竟太多。下手前庞宁还要再看看,这几天只由林世哲陪着,在知州衙门里一波一波地安抚儋州各个层面的人物。儋州没经历战火,昌化那边吕策干的事情一时也还没传过来,加上庞宁广贴布告好言安抚,没过几天儋州城里又恢复了元气。胆子大的商家,见如今只有巡城的新兵,没了勒索的衙役,干脆撩起门板又做起了生意。
天塌下来了,小老百姓也要等米下锅填肚子不是?米杂店第一个开门。布庄卖的是五源谷的海布,自然也是不怕的,接着也开了业。酒馆妓院又没跟着官府伤天害理,几个青楼老板还都和庞宁认识,哪里有害怕的道理。庞老爷在知州府门口Сhā着面“减租赋”的黄色锦旗,那都是找原来官老爷的麻烦,百姓都是不怕的。没几天,整个儋州城竟毫无沦入贼手的觉悟,热热闹闹地运转起来。
这天晚上城里商贾还不容易排上了队,抖擞了精神在云雷楼宴请庞宁。肥肥胖胖的阮贡生给庞宁斟了满满一杯酒,便要和“庞相爷”行酒令。按理说贼人造反,那当头的都是草莽将军。可庞宁这个头领,说起生意来头头是道,诗词造诣在儋州昌化一带也是颇有声名,倒是让诸人刮目相看。既然不是武将就是文官了,众人便只把庞宁叫做相爷。庞宁最怕行酒令,手艺差,赶紧摇了摇手,岔开话题,让前厅的****们把曲子唱起来。
桌上的宾客都是些和庞宁脸熟的缙绅商贾,知道庞宁性子随意,便自己玩耍起来。只那个阮贡生拉着庞宁介绍着城里的三教九流,间或夹杂自己对五源谷一贯的倾慕和对庞相爷的崇拜,时而说到些俗趣事情,把庞宁逗得哈哈大笑。
闹了一两个时辰,一桌人喝得醉眼惺忪,听到外面巡城的改水营士兵打锣宵禁了。阮贡生从桌子底下爬了上来,冲庞相爷的大红人林世哲扬了扬下巴,林世哲却毫无动作。阮贡生哼了一声,自己凑上去,推开一帮围着庞爷求诗巴结的醉鬼,笑着说道,“相爷入主儋州七天了,不扰百姓满城归心,我等小民自然是诚心拜服,今日有幸请相爷移驾,都想跟相爷打听打听治国之道,我等好做谋划,赚些养老银子。”
庞宁一时没听明白这话,想了想,猜到是吕策在昌化抢劫的事情传到这里来了。城里的小老百姓可能还不知道,但这些商人眼线广布,自然都知晓了,这是打听庞宁要怎么处理他们。庞宁闻言笑了笑,他这一笑,桌上吵闹的,笑骂的,调戏歌姬的都停了下来,齐齐往这边看过来。庞宁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道,“诸位放心,我五源谷要的只是两个东西,资源和市场!”
桌上一圈人听得云里雾里,半晌没反应过来。那阮贡生听得似懂非懂,点了点头,道,“相爷高见!”顿时一桌人都反应过来,听不听得懂是一个问题,相爷说了话是另一个问题,一下子马屁如潮。庞宁摆了摆手,道,“诸位都是做买卖的,买卖人不说虚话。我五源谷不是流贼闯王,不是建州鞑子,五源谷是来建设,而不是来毁坏的。你们这几个都是儋州最大的商人,有些人在琼州各县都有商铺,有些人还有船,生意做到两广。五源谷要做的事情,是和你们一起赚钱,你们把棉花煤炭硝石运给我,我把钢铁棉布卖给你们!以后,我们需要更多的资源,作出更多的新商品,需要更大的市场!”
众人闻言一愣,琢磨起庞宁这句高深莫测的话语,五源谷确实和造反农民不一样。不光是眼前的这个风流倜傥的头领,还是他们看到的秩序井然的改水营大兵。不光是五源谷惊世骇俗的集群炮兵,还是那精细薄密的畅销“海布”,五源谷都像个神奇的新世界,不停的冲刷着众人对事务的理解认识。如果是以往的黎人攻城,他们就算家业不要了,也会逃出儋州,可听说是五源谷来了,他们一个个都选择了冒险留在了儋州城里投降。
五源谷最有名的头领就是庞宁,这可是个什么都喜欢用钱搞定的家伙!
但昌化传来的消息,又让他们坐立不安,那个吕将军可是当众杀了二十几个不纳捐的富人,几乎把昌化抢了个遍,一两银子都没拉下。这同样是五源谷的头领,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阮贡生见庞宁话说的好听,趁热打铁问了一句,“庞相爷高瞻远见,非我等凡人所能匹及,只是我等听闻有纳捐一事,不知儋州如何纳法?”
这事庞宁心下也没定,那天打完胜仗,五人就商量好这个政策,劫富济贫收拢人心。庞宁虽然不支持这个政策,但也谈不上反对,毕竟五源谷还是缺人的,可以预料到的未来肯定还有一场大战,能最快速地把中下层团结起来最好不过。撇了这个阮胖子一眼,庞宁有点讨厌他得寸进尺了,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倒是沉默下来。众人见庞宁回避纳捐一事,在一边小声议论起来。
见桌上冷场,唱曲子的伶优把乐器纷纷弹奏起来暖场。这时已是宵禁,城里安静得很,这边乐曲一响,倒是传出半个儋州城去,才唱了几句,突然听到楼下一声军士叱责,“哪个在上面喧哗!”接着便听见顿顿的军靴冲上楼梯的声音。那酒楼老板是知道庞宁在楼上的,吓得大声叫嚷,“军爷留步!”却没能拦住那几个大兵。桌上几个窃窃私语的商人见状,对视一眼,有几个人不自觉竟微微笑了起来,庞宁看在眼里,不禁皱起了眉头。
冲进来的是改水营骁字旗第二队队长于良,一身的全钢板甲撞在楼梯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把几个歌姬吓得花颜失色,躲在了墙角。余良高大的身子一进屋,看也没看桌上是谁,就听到他洪亮地呵斥声,“大胆狂徒!给我拿下!”庞宁闻言眼睛一瞪,脸色铁青。身边一个贸易组过来陪酒陪吃的汉子叫郝友乾,一步抢到门口,喝道,“放肆!不知道是…”话没说完,被几个后面冲上来的士兵罩头按在地上。
郝友乾被士兵按在地上,呜呜说不出话来,庞宁脸都气绿了,狠狠把桌子一拍,震起桌上几碟酒菜。指着带头那个军官,喝道,“你是改水营哪旗哪队的?改水营训令给我背一遍!”那叫于良队长闻言愣了一下,这才看到坐在上首的是庞头领。一个愣神,庞宁这几天派人招募的十几个“巡检兵”,就是后世的城市警察了,跟着贸易组一个叫张罗寒的汉子冲了上来,拦在了于良和酒桌中间。张罗寒见庞宁怒气冲冲,上去要把于良推开,那边的大兵却不卖帐,刷地居然拔出刀来。
满室灯烛照耀下,骁字旗第二队十几个士兵一身盔甲,拿着钢刀对着屋里十几个粉团团的富家翁,吓得那几个歌姬一阵尖叫往厢房里钻,带倒了几张小桌子,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庞宁无奈,大声喝令,“成何体统,把刀放下来!我是庞头领!”那几个士兵闻言互相看了看,手上软了不少,把郝有乾放了出来。于良低声喝道,“谁让你们拔刀的,收起来!”
庞宁对着一桌的缙绅,被下人侮辱,只觉得脸上难堪得不行,好不容易沉下气来,大声问道,“谁让你们上来的!”
那于良是早些年就投奔到五源谷的,两年多了一直就跟在秦明韬手下。五源谷这两年摊子大了,庞宁又多在昌化儋州走动,他虽然认识,但也几乎没打过交道。他手下那些新兵,入谷不过大半年,对老不在谷里的庞宁就更是陌生了,说认得庞头领,都挺勉强的。秦明韬去临高前留了赵德一旗兵守儋州,于良就在这旗里面。于良抱拳一礼道,“庞头领,我等巡城宵禁,防明军流贼夜袭赚城,是秦头领临走前交待的!还请庞头领配合则个,小的上面好交差!”
庞宁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沉默了半晌道,“你去巡吧,别管这里就是了!我回头会跟你上面说的!”那于良却是个直肠子,也不知道想写什么,道,“军令如山,庞头领还请配合小的,军令未改,小的不敢擅自做主!”这边一堆商贾闻言,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庞宁感觉今天有点见鬼了,喝道,“你去给我把赵德叫来!我倒要跟他领教下治军的本事!”于良一时语塞,不敢顶嘴,拱拳低头不语。
这边几个巡检见庞宁镇住了几个大兵,刚才那个郝友乾又吃了亏,也是觉得憋气,上去要把几个当兵的推下楼。那几个营兵不敢动刀,又不肯让,一时竟僵持叫骂起来。庞宁气得一ρi股坐在桌子上眼睛直翻,只想着回头如何找秦明韬,要让赵德吃不了兜着走。却听见下面楼梯又是一阵脚步声紧,门口一个青年军官走了过来,却不正是改水营骁字旗旗总赵德。
六十一节 赵德出场
赵德见情况有些混乱,往里面酒桌上看了一眼。庞宁被改水营的军士冲撞,既觉得面子挂不住,又毫无办法,正端着一杯酒黑脸不语。见赵德看向这边,冷冷哼了一声,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杯里的酒都溅了出来。赵德看到庞宁举动,微微低了低头,转身对那个队长于良喝道,“没眼睛吗,见了头领不知道客气些吗!”
赵德皱了皱眉头,大声和兵士们说道,“都瞎了吗?里面吃酒的是庞头领!”,又看了看于良道,“还不赶快过去,跟庞头领道个歉。”于良闻言不敢顶撞,呐呐往里屋走,去给庞头领道歉。庞宁冷冷扫了一眼,见这武官要进来,冲门口的张罗寒挥了挥手。张罗寒看到庞宁手势,道“庞头领有事情,你们没事了去巡逻吧!”便要上去拉住于良。
赵德看似随意走了几步,恰好拦在了张罗寒和于良中间,没让张罗寒拉成于良。于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呐呐单膝跪下,抱拳说,“头领见谅!”赵德也抱拳道,“不知道头领在此间用膳,军汉莽撞坏了您兴致,庞头领大人不计小人过,还请为属下多担待。”
赵德这话说的轻飘飘,要是在明朝官场上,倒是句正经好听话。但五源谷风气不太一样,几个穿越者受后世风气熏陶一时难改,在下面人面前总端着人民公仆的架子。听到赵德说“撞坏了兴致”一词,倒让庞宁怀疑是赵德讥讽自己寻欢作乐不干正事了。
今天事情要是换了赵源赵武几个老实的,庞宁倒还没什么,偏偏眼前这个赵德,是十二个赵姓少年里面最机灵的。最初赵德是被安排跟史班做工匠的,赵德不肯,后来跟了秦明韬,上蹿下跳处处抢眼。刚满二十岁的年龄,大小事情都做得漂亮,上等差办的等级已经评了好几年了。这次打完仗,赵德肯定是要成为五源谷第一个下等能手。这样一个猴精,庞宁觉得是不会说错话的,这样一个猴精的手下有问题,肯定是这个猴精自己出了问题。
庞宁眯了眯眼睛,有些腻味竟要和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打交道,哼了一声,道,“怎么?没银子分,没有新兵招,坐不住了?”秦明韬打下了临高以后,就地打土豪分田地,在临高抄出近十万两银子。银子多了,自然少不了一部分赏给临高的改水营将士的。但骁字旗留在了儋州,军官们只看到庞宁整天高朋满座,“均田地”三个字挂都不挂出来,银子一个子也没有。
这些都不说,但更关键的是没钱就没兵源。先锋营和改水营现在都在招兵扩编,梁老大的忠字旗在临高分田募兵,已经扩到了一百多人。这么下去,忠字旗都成忠字营了。赵德派人把儋州的情况给秦明韬说了,秦明韬写了封信给庞宁。信里虽然没提到赵德,但庞宁自然明白,自己现在坐镇儋州,以秦明韬的性格,没有赵德的催促,是不会Сhā手儋州的事情的。
赵德见庞宁说破,看了一眼陪坐的商贾缙绅,正色道,“庞头领,我们做下属的本不该Сhā话,只是怕到时候北军南来,无兵可用。”庞宁眉头一皱,大声喝道,“知道不该说就不要说!有没有兵轮不到你管!”旁边的阮贡生见二人说得生气,终究害怕赵德手里有兵,赶紧过来打圆场,说道,“都是自家人,庞头领莫要生气,好好说!”庞宁撇了眼一桌的中年人,这些个个肥头大耳的家伙是儋州商业资本的代表,也算是明代社会的利益阶级,此时都团结在自己周围,希望有条保全自己昔日所获膏脂的机会。
作为一个穿越者,在庞宁眼里,明末这些商业资本和后世的商业资本截然不同,他们从不曾独立发展,只是附生在文人官僚系统之上,官商难分钻营苟且,成为庞大帝国组织的一部分。但无论这些商人发家所赖的勾当如何不同,他们却都拥有庞宁视为珍宝的商业渠道,这些商业渠道连接着五源谷的资源和市场。吕策等认为应该全部推倒重建,但庞宁却担心,作为反叛军的五源谷,重头开始的话,何时才能建成深入到占领区之外的商业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