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作家该是何等的伟大,这个国家又该是何等的幸运!
这个作家就是安徒生,这个国家就是丹麦。
安徒生出生于一个穷苦的鞋匠家庭。
父亲早逝,祖母外出乞讨和母亲帮人洗衣,才把他拉扯到十四岁。
他是一个外表丑陋的孩子,当他怀着当舞蹈家的梦想来到首都的时候,首都给了他比北欧的冬天还要冷酷的白眼。
一个美丽的贵妇第一次见到安徒生时,立刻不顾礼仪地评论他的相貌:“这个年轻人就像根木头杆子,连海鸥也不会降落在上面栖息。”然而,这个削瘦而丑陋的青年,却有一颗比水晶还要透明的心灵。
在暖气不足的房间里,他用毛毯裹着自己几乎冻僵的身体,艰难地开始了写作。
他要控诉生活的不公吗?
他要咒骂人心的麻木吗?
安徒生笔下流淌的,却是人类社会迄今为止最纯净、最美好、最浪漫的童话。
周女士问我们在丹麦最想看的风景是什么,我们不约而同地表示,先要看与安徒生有关的一切。
于是,她带着我们匆匆地奔波在安徒生昔日的足迹之中。
哥本哈根的新港,是十七世纪修建的码头,曾经是水手们聚居的贫民区,今天已经演变成了一个寸土寸金的旅游点。
人工运河一直延伸向远处的海湾,清澈的海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
运河中停泊着一艘艘竖立着高高的桅杆的木船。
尽管大多数的船只都配备了现代化的动力,但其整体的结构依然保持着泱泱古风。
运河两边是遥遥呼应的街道,全都是一座连接着一座色调温馨的小楼。
一楼一般是餐馆和啤酒馆,二楼则充当旅店。
当年,安徒生就在这里的一所不起眼的阁楼里,写下了他那几篇感动全世界的代表作。
就在安徒生居住过的小楼下面,啤酒馆的圆桌一直摆设到街道旁边。
醒目的门牌号吸引了一茬又一茬的客人。
我们也围坐下来。
五月的阳光像透明的金子,周围那些穿着色彩斑斓的丹麦人在阳光下更是显得生机勃勃。
金发飘飘的女侍者告诉我们,据说安徒生手头宽裕的时候,通常都会到这张屋檐下的桌子边坐坐。
这个眼睛像海水一样湛蓝的姑娘一会儿就飘进里屋去了,再出来的却是一位白发苍苍却手脚利索的老太太,我猜想,她大概是姑娘的祖母吧。
历史的流水定格在此时此地,如同运河中静穆的海水,如同一座不再走动的时钟。
我们惬意地喝着嘉士伯牌啤酒。
周女士告诉我们,世界上最好的啤酒并不是产自德国,而是产自丹麦。
丹麦的嘉士伯,堪称世界第一啤酒品牌。
不过丹麦人一向是谦虚谨慎的,他们的广告仅仅是“嘉士伯,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啤酒”。
特意增添了“可能”一词,却还是掩饰不住主人的自豪感。
正喝着清冽的啤酒,周女士突然说道:“你们一定不知道嘉士伯与安徒生的关系吧?”我们都为之一愣,嘉士伯还跟安徒生拉上了关系?
看到我们纷纷摇头,周女士神秘地一笑说:“待会儿你们就明白了。”我们按捺不住好奇心,立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出发了。
从新港的码头乘上一艘小船出海,继续沿着蜿蜒的海岸线行驶。
一路上,海天一色,沙鸥飞舞,令人心旷神怡。
忽然,导游指示我们往岸上看,我们的眼光一扫描过去,便再也移不开了。
只见岸边一块突出海面的花岗石上,静静地卧着一尊美人鱼的铜像,她那忧郁的脸庞正好朝着我们的游船。
美人鱼雕像比我想象中的小得多,大概我们在国内看多了那些高耸入云的塑像的缘故。
然而,高大的塑像也许是不过是昙花一现的空壳,平凡的塑像反倒能够永存于历史与人心之中。
安徒生笔下的是一个凄婉的悲剧故事,但让他欣慰的是,他所要昭示的人性中善的力量,正在日日夜夜地增长着。
眼泪比子弹更有力量。
那些以子弹来证明自己强大的家伙,其实是最懦弱的人;而那些在人类崇高情感面前流泪的人,却是暴力无法战胜、邪恶无法侵蚀的人。
“嘉士伯与安徒生的关系,就在这尊美人鱼塑像上面。”周女士这才揭开了谜底。
原来,建造美人鱼铜像是嘉士伯的创始人卡尔•雅各布森出的主意。
有一次,他到皇家剧院观看芭蕾舞剧《海的女儿》,灵机一动,想到应当在海边为海的女儿立上一尊塑像。
于是,他请来丹麦杰出的雕塑家艾力克森,后者欣然受命。
一九一三年,朴实无华却仪态万千的塑像落成了,“海的女儿”便成为哥本哈根乃至丹麦的第一标志。
这里真是童话的故乡,连精明的企业家也是吮吸着童话的琼浆长大的。
这个故事让我感慨万分。
假如我们也拥有一位安徒生,也拥有一尊“海的女儿”,我们的生活会不会发生微妙的变化呢?
假如我们是在安徒生的童话里长大,是在那些浸润着同情与爱的故事中长大,而不是在《三国》的阴谋和《水浒》的杀戮中长大,我们观察世界、认知世界的方式,会不会产生本质的不同呢?
我想,倘能如此,我们难道还会蜂拥而起、制造血淋淋的“文革”的惨剧吗?
我们之间必定会和颜悦色地谈话、彬彬有礼地握手。
我们会爱身边的每一个人,乃至天空中的飞鸟与海洋里的游鱼。
我们将褪去身上的血腥之气和暴戾之气,把每一位从远方来的陌生人当作朋友;我们将收起拳头和脏话,以有教养为荣、以没有教养为耻。
我们将以自己的一颗爱心换来无数颗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