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是为了庆祝海皇祭的龙舟船队,数百年来海皇祭传统的节目之一——当大潮来临的时候,便有数十条船从罗刹岛出发,借着潮水的力量飞跃过深达万尺的鬼神渊,飞抵叶城。而当先一条抵达落珠港码头的船,便会获得帝君赐给的重金奖赏。
眼见港口在望,鼓声更急,十几条船乘风破浪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声势惊人。每一条龙舟上都站在一个掌舵手,也便是云荒上俗称的喊潮人,掌控着船行的方位和划桨的节奏,大声发出号令,指挥着船只前行。
那一条龙舟高高的桅杆上,凌空十几丈的地方垂落一片小小的檀香木板,两端系着白纱。风浪太大,船速又疾,那片檀香板在空中不停辗转翻飞,几乎如一片叶子般不受力——然而,却有一个女子高高地站在那里,居然就在那一片小板上长舒广袖,踏浪而舞!
“天啊!”那一瞬,琉璃几乎以为是错觉,“那是谁?”
黎缜唇角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赞叹来:“是殷仙子……”
两只比翼鸟本来已听到了主人的召唤,转身飞回,此刻却在浪上不住盘旋,似也被这般绝世的舞姿所吸引,恋恋不舍。琉璃扑在船舷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场天地之间的绝世之舞,彷佛一个小孩子看着舞台上美轮美奂的倾城歌姬,露出又是羡慕又是好奇的光来,不住口地赞叹:“她可真好看!真像是我家乡壁画上那些女神一样!”
那条船飞速而来,檀香木板在风里翻飞,舟上女子展袖回眸,翩然起舞,舞衣璀璨如霞光,长发如缎飞舞,当真是风姿无双,倾倒天下。
琉璃知道,她演的是海皇苏摩化为潮水返回云荒、和白璎郡主诀别的那一出。
“纵然是七海连天,也会干枯枯竭。
“纵然是云荒万里,也会分崩离析。
“这世间的种种生死离别,来了又去
“——有如潮汐。
“可是,所爱的人啊
“如果我曾真的爱过你,
“那我就永远不会忘记。
“但请你原谅——
“我还是得不动声色的
“继续走下去。”
大潮里,隐约听到有人在歌唱,声音凄美缥缈——那是《潮汐》,鲛人的歌。
以前每一次海皇祭开始之前,叶城城主都会从天下最负盛名的优伶舞姬里遴选出一人来演《魂归》,历届中选者无不是舞艺绝伦、身姿轻盈的高手。然而在海潮上歌舞毕竟极其危险的事,为了防止从船头跌落,每个舞姬都会在腰后系上一根细细的长索。
但从八年前开始,每年都是殷仙子来扮演白璎郡主。她舞艺绝世,据说不用细索也能在高空歌舞自如,舞到极处,几欲乘风飞去。
“真美!”琉璃由衷赞叹,“不知道谁来扮演海皇?”
黎缜摇了摇头:“不知道,听说也是从东泽的伶人里选出的,应该是俊秀善舞的著名小生吧?——不过无论是谁,恐怕被殷仙子一比,便相形见绌落了下风。”
“是啊,”琉璃点头,“这世上的男人,能配得上她的恐怕也真不多。”
在两人议论里,潮来得很快,浪上飞舟转瞬便到了离落珠港不足一里之处。岸上欢声雷动,鼓声暴雨一样响起,无数百姓在黑石礁上挥着手,看着弄潮儿操舟飞速而来。落珠港的港口悬挂着一道锦标,大红的锦缎簇成一朵蔷薇花,内里衬着金光灿烂的金箔。那是帝君设下的彩头,第一条到来龙舟若是夺到了,便有高达千金的赏赐。
“咦?”黎缜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地脱口低呼了一声——方才缺席十二玉楼御宴的叶城城主,海皇祭一开始,居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来到了落珠港的码头上,正在民众的簇拥下看着两条龙舟划开雪浪,你争我赶地飞速前来。
“奇怪。”大内总管低低说了一句,摇了摇头。
在龙舟驰近的时候,他们终于看到了另一条龙舟上的“海皇”。
和殷夜来那条船并驾齐驱的另一条船头,桅杆上也凌空悬着一块檀香板,同样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那个扮演海皇苏摩的伶人束着高冠,头发染成了鲛人特有的蓝色,穿着一袭黑色纹金的长袍,上面隐约透出蛟龙的图腾,在海风里猎猎飞舞。
“天啊……”那一瞬,琉璃张大了眼睛。
不止是她,岸上船上的所有人都在同一时刻震惊地屏息。
太像了!虽然距离遥远,海涛飞溅,看不清那个伶人的面目,但只是那么远远地一瞥,便让所有人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在歌声里,潮水涌向云荒,那一刻,彷佛站在龙舟上乘着大潮返回的,就是九百年前倾倒天下的海皇苏摩!
殷夜来舞姿高雅绝尘,水袖舒卷,雪白的长袖一道道抛出收起,如浪潮里的流云。而那个黑衣伶人在浪潮之上和殷夜来对舞,如雪鹤翔空,竟然不仅没有被殷夜来压下去,反而有一种玉树琼花交相辉映的感觉。
“这个人是谁?”琉璃心里陡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喃喃。
旁边的黎缜总管也看得有些出神,今年的这个优伶舞艺之高,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甚至连帝都大内都找不出这样善舞的伶人!
片刻间,两条龙舟你争我赶地疾驰,向着港口驰来。
在两船交替前进的一瞬间,相互的间距贴的非常近——那一瞬,所有人都看到黑影一动:那个男舞者居然凌空一踩檀香板,宛如御风地跃上了对面船上!
“啊?!”岸上所有人都惊呼了一声。
——这个动作难度如此之大,历年海皇祭上从未曾有伶人表演过,令观众大吃一惊,继而爆发除了如雷的欢呼和掌声。
显然五年来从未遇到这样的情景,看到对面船上的舞伴忽然跃上自己的这条船,起舞中的殷夜来也顿了一下,回身看着这个对舞的伶人,数丈长的水袖在海风里猎猎舞动。
那一瞬的对视只有刹那,很快,两个人就重新对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