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菁噌的转过身:“昭沅,你在这里看着乐越,我去狐老七那里看看!”瞄了一眼昭沅,她的眉讶然地皱起:“昭沅,你的眼……”
眼?呆看着乐越的昭沅有些木楞地转望向琳菁,一股莫名的气息从乐越处直压进它心里,它体内的龙气正在不安分地游蹿,并有越蹿越快的趋势。
琳菁惊讶地望着它:“你的眼珠,为什么变成了血红色?”
昭沅继续木楞楞地站着。
躁动、狂暴,那股气支配着它,一股压抑不住的欲望支配了它,它想用爪子狠狠把天地间的虚空撕碎!
飞先锋兴奋地拍打着翅膀望着昭沅,身体胀胀胀胀大了数倍,双手擂在胸口嗷嗷嗷地叫了几声,昭沅身体中的气息掀起一阵响应的触动,它昂起头,发出一声悠长的龙啸,蓦然化身成一条长龙,盘旋而起!
杜如渊头上的商景喝到:“不好,这是走火入魔,小麒麟,快制住它!”
狂风大起,卷起地上的砂石瓦砾,昭沅浅金色的龙身上竟散发出灰色的气息,摇头摆尾,暴躁地咆哮盘旋。琳菁急忙甩出长鞭,化作一条套索,捆住昭沅的身躯,昭沅厉啸一声,竟挣开了套索,琳菁也被震得向后飞出数丈,在飞退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瞧见了一动不动的乐越,不禁大惊失色。
乐越的双目,也是血红色的,和昭沅一模一样。
应泽抬头抵住了她的后背:“小麒麟,你真正应该制住的是卿遥的徒孙。”
此时,天上的昭沅再度昂首长啸,一个闪着电光的灰黑色光球从口中喷出,直射向天空。
天空之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青色的身影,那身影急速向上追赶光球,一把将光球抓住,坠向地面。
杜如渊大喝道:“越兄,你的师父师弟们没有死!”
乐越僵僵地转头,洛凌之欺身上前,一掌劈在他的后颈。
乐越的身体晃了晃,眼皮垂下,直直歪躺在地,半天空上昭沅的身影也顿了顿,琳箐趁此机会再度抛出长鞭化成的套索,此次套索变幻成了数条,将昭沅牢牢捆住,那抱着光球坠落地面的青影挥出一片绿光,笼住昭沅,青影坠到地面,踉跄退了几步,砰的一声极其狼狈地跌坐在地。
被缚住的昭沅浑身的灰色渐渐淡去,闭上血红的双目,浅金的光芒荧荧亮起,身体颤了颤,逐渐缩小缩小缩小,最终又缩成那条小龙,倒是比以前看起来稍微大了些。小巧的龙身从套索的空隙中掉落,被琳箐一把接住。
乐越站在一处旷野,茫然地打量四周。
碧草连天,野花烂漫,远处青山秀丽,丝棉般的云絮缭绕峰峦。
这里他再熟悉不过,从小到大,他就在这里挖过野草,练过功,挑过水,带过师弟们玩耍。向南再行半里路,有条小河。向西一里,有处洼地,野菜丰美。向北几里,是凤泽镇,而东边那座翠绿的山峰,就是少青山。山脚下盘旋而上的那条青石砌成的路连着他的师门,青山派。就算闭着双眼,他都能走回师门。在这个时辰,师弟们应该正在祖师殿中听大师叔松岁子讲解道法,乐宋乐燕一定在打瞌睡,乐齐乐郑乐魏十有八九用书挡着脸吃馒头干,还有乐吴乐韩几个……
对哦,为何师叔讲道法的时候,我会在此处?我在这里做什么?
乐越越发茫然,突然有只手拉拉他的袖子,乐越转头,看见身边站着昭沅。
乐越心中一震,脑中膜的清明了起来。
对了,他是回青山派来看看师父师叔和师弟们有没有被朝廷怎么样。
乐越皱眉问昭沅:“琳箐洛兄杜兄他们呢?怎么只有你和我?”
昭沅挠挠头:“我也不知道,从刚刚开始就只有你和我了。”它的头壳中迷蒙成一团,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总也想不起来。
乐越和它状况相同,他拍拍额头,道:“算了,你我先走吧,说不定他们已经上山了。”
昭沅点点头,和乐越一道向少青山走去,它向前看了看,抬头揉揉眼,指着某处道:“那里,好像过来一个人。”
乐越看过去,只见半天空里,有个人形足踏长剑,飘飘而来,乐越眯起眼,手扶上剑柄。
是清玄派的人?
天空那人的身影飞到近前,徐徐落下,一挥衣袖,将足下长剑收回身后的剑鞘,惊讶地道:“乐兄?昭兄?”
乐越的手僵在剑柄上,亦是无限震惊:“怎么是你?”
眼前这人、这人,竟然是曾经在梦中见过的祖师卿遥。
卿遥看见他们,好似十分开心,微笑道:“在下的师门清玄派就在那边的山上。倒是二位,为何会路径此处?一别数日,急需要办的事情可有办完?”
乐越呵呵干笑两声:“还没。对了,上次那只蚌精,不知是否已回到东海?”
卿遥腰间挂的皮囊:“还在这里,我要先折返回师门报备一声。”
乐越道:“那么卿遥兄这是要往南海去?”
卿遥摇首道:“否。师门里还有点事,要过两天才能启程。我本是想下山约一二好友吃酒,竟然遇见了二位。”随即兴致勃勃道,“二位如果今天不急着赶路,可愿随在下回师门坐坐,喝杯茶权作歇脚?”
乐越立刻答应:“好。”
他迫不及待想看到,四百多年前的青山派是什么模样。
他随即又道:“不过,在下不会御剑飞行之术,可能要走上山去了。”
卿遥笑道:“在下的御剑术捎带一个人也行。”抬手招出背后的长剑,携乐越跃到剑上,昭沅已会原身驾云之术,不用在变回龙形爬云,直接招来一朵小云托身而起,那厢乐越扒着卿遥的衣衫在剑上站稳,卿遥挥袖念了个起字诀,长剑缓缓升至半空,乘风直向少青山。
飞剑收,双足落地时,乐越望着眼前情形,更加确定自己身在梦中。
墨瓦飞檐纵横绵延,庭院开阔,殿宇恢弘,青衫负剑的弟子络绎往来。石山处清泉流泻,莲池中锦鲤沉浮。花木处雀鸣蝶绕,亭台侧竹伴鹤栖。
一处秘道端的青灰牌楼上题着“玄心道境”四个大字。
卿遥引着乐越和昭沅过了牌楼向内,一路遇到的弟子们都停下脚步,向卿遥躬身道:“师兄。”
但对乐越和昭沅并不为意,仅有一名年岁较小的弟子道:“卿遥师兄,你说下山找酒喝怎么又回来了?这位少校和这位龙仙道友是你的朋友?”话家常般一语道破昭沅的身份,充满见过大世面的名门大派弟子风范。
乐越和昭沅一路走,一路看,早已眼花缭乱,卿遥引着他们到了一处亭阁,此亭临着一泓清潭而建,亭旁卧有一石,刻着一个道字,亭柱上题着一对楹联,“问天问地问世,道境道意道心”。
字迹张扬不羁,乐越一眼看去,心神某处似被触动,隐隐震荡。
卿遥道:“这是敝派祖师的笔迹。此处因此唤名问心亭。”
乐越不解道:“为何不是问道亭?”
轻摇微笑道:“道在于心。解惑终须问心。”
乐越的心怀再次隐隐触动,脑中似乎有什么闪过,复又被迷雾遮住。他忍不住烦躁地抓抓头。
“乐兄,怎了?为何神色有异?”卿遥疑惑的问道。亭中的石桌上摆着现成的茶具,他正点燃茶炉,煮水泡茶。
乐越道:“可能是在下见了问心亭,情不自禁想起心中的困惑与郁结。”
卿遥的目光中充满了兴趣,乐越打个哈哈:“比如现在,在下便分不清是真是梦,若说是梦,所见所感,俱是事实,若说是真,又惟恐是梦。实在是有些头疼。”
卿遥笑道:“乐兄的疑惑的确很是难答,我也不知该如何开解。世事玄妙,空未必则空,实未必则实,看不到的不一定是假的,眼中所见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乐越的心中又有什么东西猛的闪了一下,他压抑住心中莫名的情绪,假意四处打量:“贵派果然是道门仙境,连这个亭子都恍若脱尘,还有这池水……”乐越探头向下看了看,“怪了,这池水中为何既没有水草也没有鱼?”
昭沅闻言跟着向下看,真的,一汪潭水像一块浅绿清透的水晶,清晰可见水底,的确是一条鱼也没有。
卿遥的声音在身后道:“不但没鱼,有些人在这水边还照不出影子。两位可以凑近些试试看,能否映出影子。”
乐越依言向下又探了探身,突然,一股大力抓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向水中扯去。
乐越大惊,正待挣扎,脚下一滑,一头往水中扎下,昭沅连忙拉住他的衣袖,被一起重重拖向水中。
扑通一声水响,昭沅睁开眼,面前赫然是琳菁放大的脸。
“醒了,醒了!”
昭沅愣愣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发现自己居然变回了龙形,正被琳菁提着脖领拎在手中。琳菁拎着它晃了晃,磨着牙齿道:“你呀,很好,很有出息嘛。”
昭沅的爪子抖了抖,茫然望着她:“怎么了?”
琳菁的肝火直冲头顶,屈起手指狠狠弹了它脑袋一下:“怎么了,你刚刚大展神威,都吐珠灭天了,还问我怎么了?”
昭沅越发迷茫,目光望向四周。
琳菁的身侧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面无表情地道:“小麒麟,它刚刚醒过来,若是再被你打坏了,老夫可不救了。”
再远些的空地上,乐越正揉着脖子缓缓坐起身,也是一脸莫名其妙。
应泽负着双手,满意地道:“你们两个小娃娃,不愧本座这些时日的教导,竟能做出灭天此等有气魄的举动,本座甚是欣慰。”
琳菁跳起身,一把揪住应泽:“怪不得,原来是你教了乐越和昭沅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害他们两个差点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乐越揉揉额头,皱起眉,猛地,梦之前的记忆纷涌而来。
青山派……血迹……师弟……师父……
一只手搭上了乐越的肩头,将一股平和之气缓缓输进他体内,洛凌之缓声道:“越兄,你冷静些,方才商景前辈已经探测到,此处并没有新的亡魂之气。鹤机子等几位前辈和众师弟们应该都无性命之虞。”
乐越翻身站起:“真的?”
他看向杜如渊,杜如渊点点头,商景却没有在他头上,他的身侧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这个男子向乐越颔头,肯定地道:“真的。”
天边当然并没有什么东西过来,片刻之后,商景淡然地道:“少年,不管修道还是入世都要懂得掌控自己的心和情绪。譬如方才,假如你师门中人真的遇难,你走火入魔非但报不了仇,反而连累了小昭沅。”
乐越的心情已平复下来,沉默地颔首。
琳箐哼道:“肯定是应泽教了他们什么奇怪的东西。”
应泽傲然道:“小麒麟休要瞎猜,倘若是本座亲自教导,岂会还没把天打出个窟窿。本座虽然不服天庭和玉帝,但所修绝对不是魔功。”
琳箐道:“那,乐越和昭沅怎么会走火入魔想要灭天?”
应泽冷笑道:“他有心魔,小昭沅和他心境相连,自然会被他带累。”再瞟了一眼乐越,语气中又带了一丝赞赏之意,“你走火入魔之后,居然能悟到一丝灭天的霸气,本座十分看好你的前途!“
乐越默然。
之前在废墟里看到血迹的瞬间,他心里那股嗜血的狂躁彻底冲破压制,遍布全身的愤懑不平的恨让他浑身几欲爆裂。
他恨天,为何纵容恶人更恶,他想问天,到底什么才是天道。
应泽听他声音僵硬道出原委,激赏()叹:卿遥的徒孙,你的悟性大大出乎本座的预料。让本座告诉你,至强者,就是道!你掌控了天,你就是天道!”
琳箐气得跳脚:“老龙,少拿你的理灌给乐越!你是天道,有本事你去做玉帝啊,还不是要被乐越他师祖一个凡人关在蛋壳里!”
乐越有些惊异地看着他,此人的身周笼着一层浓厚的书卷之气,斯文儒雅,身着一袭墨绿的儒衫,看模样年纪应该不到三十,却有种难以形容的沧桑沉稳气韵。
“阁、阁下是……”
那人带着一股很是淡定的神情道:“老夫……”
琳箐飞快地Сhā嘴:“乐越,他是老乌龟啦。”
乐越的下巴哐地掉到地上,商景?
墨衣男子依然很是淡定地道:“正是老夫。”
昭沅变回人形,揉揉眼睛,商景的人形模样,呃,和它想象的很不一样。
琳箐道:“怪不得你们认不出来,我刚开始也吓一跳,我本来还以为商景的人形模样肯定是个老头子。谁想到这么年轻,这么标致。啧啧。”琳箐眨眨眼,凑近乐越窃窃耳语,“不过,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杜书呆的爹如此英气勃勃,他却酸气十足了,原来是谁教的像谁。”
商景和杜如渊皆淡然地站着,假装没有听到,乐越咳了一声,没有接话,却在心里 (此处二字实在猜不出来)。
经琳箐一提点,他顿时想到,商景浑身的气场活像山下村庄的私塾里,那位古板的老夫子。
应泽于旁侧不以为然道:“小麒麟少见多怪,仙者的容貌本就高于凡人,而且越是上位者,相貌越佳。试想本座当年在天庭时,那些下阶小仙见到本座仪容时的崇敬恭谦……”
琳箐指着天边道:“啊,好象有什么过来了。”众人纷纷随之看去。
应泽站在空地上寂寞地感叹:“哪像如今,凡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卿遥两个字永远是应泽的禁忌,老龙的脸顿时全黑了,天空中阴云密布,四下昏暗。杜如渊一把扯过琳箐,捂住她的嘴:“麒麟公主,你是不是嫌今天发狂的不够多。”
幸而应泽没再有任何表示,只是负手踱开,独自站在一块空地处。一动不动,好象一尊石刻。
其余人都松了口气,乐越向应泽的方向望了一眼,只有他知道,那个地方,就是昔日卿遥师祖飞升的小菜园。
杜如渊道:“越兄,有句话我一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你父母亡故于血覆涂城之事,我只知道大概。当日你们在紫 阳镇查到了什么,我不太清楚,但事隔十多年,很多事都不可轻易论断。譬如当日,针对孙兄之父的事情为何会变成针对你的父母,和氏皇族血脉在外流落一百多年,为何凤凰会在那时察觉。种种事情都还疑点重重。越兄你千万冷静,不可因此滋生心魔。”
乐越认可地叹了口气:“原本我就是打算,此次偷偷回到师门,向师父询问当日的情况。现在……”乐越攥紧拳头。
洛凌之安慰道:“鹤机子前辈他们没事就放心了。接下来,是要找寻他们的去处。”
商景道:“这个老夫查探不到。”
乐越道:“还是去狐老七那里看看。希望这件事不要牵连他们。还有官府和另一个地方,应该知道消息。”
昭沅悄悄看了看洛凌之,大家都心知肚明,“另一个地方”所指的就是清玄派。
洛凌之敛眉道:“这样吧,越兄你与其他人到别处寻访,我回一趟师门,看看能不能打探到一点消息。”
琳箐迟疑地道:“你……”
洛凌之笑了笑:“放心,清玄派我再熟不过,潜回去应该不会有太多人发现。”
琳箐哦了一声,顿了顿才道:“那、那我和乐越一起了,他和傻龙的情况不稳定,需要照顾……你自己多小心。”
洛凌之含笑点点头。
许久未出声的孙奔从不远处晃过来:“洛兄,我和你一道过去。好歹有个照应。孙某更想趁机见识见识,传说中的天下第一派是什么模样。”
飞先锋嗯吱吱地乱跳,昭沅复原后它也恢复了正常,但一直处于亢奋状态。
分配完毕,琳箐瞄瞄仍然矗立在空地上的应泽,低声说:“那他……怎么办?”
话音刚落,应泽慢吞吞地转过身,踱了过来。
琳箐转身,抬手指向天边:“有什么过来了。”
乐越的嘴角抽了抽,这个时候开这种玩笑有点……
昭沅拉拉他的衣袖:“的确有什么过来了,是人!”
是人,数个和卿遥一样御剑飞行的人从四方向着山顶这里乘风而来,为首的赫然是洛凌之的师弟少南。
他浮在半空,大声笑道:“太子所料果然没错,逆贼乐越定然会回青山派!乐越听着,朝庭(?此处几字有些看不清)的兵马已到山下,将这里团团围住,就算你和鹤机子老贼一样会遁术,也不能像他们一样逃掉了!少青山已被包围得水泄不通(?看不清),你等快快束手就缚,可以留你们全尸(?看不清)”
乐越的心中轰的一声,他从来没发现,??(两字看不清)洛凌之的师弟竟然如此可爱,整个世间就都(?看不清)只剩下“遁术”、“逃掉”几个字,乐越??(两字看不清)流泪一把抱住少南的冲动。
少南眯眼看向下方,见乐越木呆呆站着,神色诡异,只当他已被吓破了胆,哈哈一笑,一挥衣袖:“上暗器!”
清玄派的其余弟子们看着洛凌之,皆不动手,一个弟子道:“师兄,太子命我们留活口。”声音压得低了些,“太子尤其吩咐,不可伤害那个穿红衣服拿鞭子的姑娘。”
少南横起眉毛:“上暗器就一定会打死?给我发!留神点儿,别伤到那个漂亮姑娘。”
这个命令难度有些高,清玄派的弟子们愁眉苦脸地摸出了暗器,扣在手中,少南率先一扬手——啪,额头上被什么重重砸了一记,火辣辣地疼痛。定睛一看,一只长着翅膀的猴子正在不远处对他做鬼脸。
地面上,孙奔高声笑着:“喊出声的可就不叫暗器了。”
少南大怒:“乐越逆党,果然全是妖人!发暗器!去几个把那只妖猴拿……”话未落音,头顶一麻,眼前一白,一道雪亮的小闪电击中了他的天灵盖。少南一个跟头从飞剑上摔落,束起的发髻上冒出一股黑烟,几个清玄派弟子赶忙卸剑从四方赶上企图捞住他下坠的身影,眼看少南已倒栽大葱式笔直扎向地面,一道蓝影一闪,接住了他,转手放地面。
应泽哼道:“区区蝼蚁凡夫,竟敢对本座不敬?小小惩戒,竟然都经受不起。”
几个随后降落地面的清玄派弟子扶助四肢不断抽搐的少南,讷讷向方才接住少南的洛凌之道:“大师兄,多谢。”
洛凌之淡淡道:“我早已不是你们的大师兄了。”
清玄派弟子们都默然。
方才说话的弟子停了片刻后急促地到:“大师兄,知府大人还有太子的兵马正在上山,我们只是师兄想抢头功才打头阵而已,你们还是快些……”
他话音未落,马蹄与铠甲的碰撞声已近,真正的兵马,杀到了。
孙奔抱着双臂笑道:“人不少啊,看来朝廷越来越把我们当回事了。乐少侠,恭喜恭喜。”
乐越亦笑道:“孙兄,同喜同喜。”
正对着他们的盾牌阵后,有一人身穿大将铠甲,应该就是头领。
乐越上前一步,抱抱拳:“敢问今天来围堵我们的,是哪位将军?”
那人高声道:“本将江南兵马总司赵正,上前喊话者,可是逆贼乐越?本将奉朝廷旨意,特带两千兵马,擒你归案!”
乐越痞痞一笑:“在下正是乐越。赵将军,千军万马之中安顺王道营帐在下都来去自如,你真当这两千兵马,困得住在下?”
一句话,狂妄至极,赵正的脸在头盔下变了颜色。
孙奔自不甘落于乐越之后,大笑两声,转头向乐越道:“越兄,正事要紧,孙某等不及在这里陪赵将军聊天了。”
赵将军的脸完全青绿,顾不得之前太子严厉下达的不得伤到红衣姑娘的命令,抬臂做了个手势,一排排弓弩在盾牌后架起。
一个“放”字已到了他的口边,正要吐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高喝:“且慢!统统住手!圣上有旨,诸人听宣!”
围困的兵卒向两边让开,让出一条通道,十余名黑色铠甲的护卫踏马如飞,簇拥中央几人风驰电掣而来。
琳菁惊讶:“咦?那不是杜书呆你带到九邑去的十几个护卫吗?”他们中央身穿紫色蟒袍的人似乎是……
赵将军神色微变:“定南王爷,臣知道世子就在叛党之中,但本将此次围剿叛匪乃奉了朝廷旨令,望王爷勿要徇私干预。”
定南王翻身下马,手中举起一物:“圣旨在此,所有人等跪下听宣!皇上听闻有同宗骨血流落在外,为保皇族血脉,恩召乐越等人入京觐见,其罪暂免,朝堂之上,验明正身后再做定夺。钦此。”
满山顶的人都愣了。
这道圣旨实在匪夷所思。皇上已许久不问朝政,此时竟然会下旨保一个叛党?
就算这个叛党的确是和氏皇族血脉,这点血脉也不知道已在民间被稀释了多少代,要用什么方法验明正身?
赵将军犹豫道:“王爷……”
定南王身边的一人尖声呵斥道:“大胆,难道你还怀疑皇上的圣旨?”从定南王手中接过圣旨,展开,“赵将军,要不要过来辨认一下圣旨之上是否是皇上的笔迹,皇上的玉玺?”
此人赫然是太后身边最亲信的宦官,曾亲自迎接詹台容月的刘公公。
赵将军连忙跪倒在地,其余人跟着伏倒在地,叩头口呼万岁。刘公公哼了一声,抖开圣旨,宣读了一遍,内容与方才定南王所言无异。
宣读完毕,刘公公合起圣旨,捧在手中:“乐越,你可愿接旨?”
乐越眉头紧锁,沉默片刻,跪倒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更是想不明白,这圣旨为何而来,所以他想看一看,这道圣旨后隐藏的,究竟是什么意图。
乐越接下圣旨,刘公公微笑:“乐越,咱家当日在九邑初次见你时,就觉得你不凡,现在看来,果然不凡,收好圣旨,即刻启程进京吧。”
刘公公身侧的定南王道:“公公可否暂等本王片刻,本王有些私事要办。”
刘公公自是满口答应,让到一边。
定南王眯起眼,越过乐越等人,径直大步走到杜如渊面前,狠狠一掌掴下。
杜如渊踉跄后退几步,嘴角渗血,脸颊迅速青紫。尚未站稳,定南王又一掌掴在他的另半边脸上:“将这个叛臣逆子给本王拿下!”
五月份连载
药香围绕的凤乾宫中,和韶躺在软塌上,看着正缓步走来的人影。
清平冠,步云履,玄道氅,衣襟与袖口处镶着朱红色的阔边。衣装相貌,从和韶幼年初次见他时至今,没有丝毫改变。
他走到榻前,照例不行礼,袖手而立,和韶虚弱的撑起身:“国师,朕听闻你前日出关,想来身体已调养大好,功力亦应更进一层楼,实乃朝廷与朕之福。”语气之中,君对臣的关怀之情切切。
那人的回答照例分毫没有臣子的谦恭:“多谢皇上关怀,我今日前来,皇上应知所为何事。”
和韶疑惑道:“哦?国师所指什么?朕不知。”
凤梧问:“数年不见,皇上学会说谎了。”
一旁小宦官变了颜色,尖声呵斥:“大胆!皇上面前,竟敢如此不敬!”
和韶抬手阻止:“朕与国师,一向如此说话,不得对国师无礼。”
小宦官诺诺退下。
凤梧淡淡道:“如今皇上身边贴身服侍的奴才们,也比昔日的护主些。”
和韶笑笑,呛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一旁的宦官宫娥们急忙奉盂递帕,又端过药碗。凤梧袖手旁观,和韶喝了两口,勉强压下咳嗽。
凤梧再开口:“皇上下了圣旨,让那乐越进京?”
和韶笑道:“原来国师是为此事而来。不错,据说乐越乃是流落在外的皇族血脉,朕为辨真伪,便让定南王把他带进宫来看看。”
凤梧冷笑道:“此人在九邑起兵作乱,操纵孽龙,以妖术蛊惑众人,自称皇帝血脉之说,定然纯属一派胡言。皇上竟然相信,还下旨召其入宫,未免欠缺妥当。”
和韶道:“作乱一说,朕听说另有隐情,孽龙妖术之事,恐怕只是传言而已。朕在深宫之中,不知真相,唯有亲眼见之,方能断论。
凤梧道:”九邑作乱及孽龙妖术皆乃安顺王与我亲眼所见,绝对无误,皇上身体虚弱,何必再度验证徒然耗费精神。不如此事就由太子处理,皇上安心养病。“
和韶张口,话未吐出,又是一阵咳嗽,宦官宫娥们再度簇拥上前,少顷咳喘平息,和韶叹了口气:”朕自知大限不远,也不想再多劳神,无奈太子与安顺王皆无法处理,朕惟有勉强亲查。“
他自枕边取出一本奏折:”除了乐越之事之外,朕近日还接到不少密报,有说安顺王想造反太子谋逆的,有说国师是幕后主使的,还有人说,太子并非长公主亲生,乃是安顺王与一江湖女子的私生子。纷纷纭纭。若哪天朕死了,江山社稷因为这些谣传而乱,和氏皇族血脉不保,千古骂名,朕如何背负的起。因此此事,朕必须亲查。“
小宦官结果奏折,捧到凤梧面前,凤梧并未接过,沉默片刻,忽而笑了:”没想到连臣都有谋逆之嫌,此事臣的确不好再向皇上进言,皇上看着办吧。“也不行告退之礼,转身就走。
和韶开口唤道:“国师请留步,朕。。。。。。还有一事想问。”
凤梧停步回身,和韶缓声道:“朕方才听国师说,孽龙与妖术乃你亲眼所见。国师法力通玄,不知传闻中护佑本朝的护脉凤神,国师可曾见过?”
凤梧有点意外,一时没有回答,阴凉幽暗的殿内,他朱红的袖缘好似黄昏天边的云霞。
少顷他才平淡地道:“皇上既知是传闻,何必非要求证?”
和韶的目光有些模糊:“朕不知是否仅仅是传闻,方才要求证。朕听说每代皇帝,皆由护脉凤神则定,一世护佑。朕乃先帝独子,虽然自幼体弱,资质庸碌,仍然做了皇帝,朕想,假如凤神真的存在,我的那位凤神一定非常无奈。我一生无为,不像父皇。所幸寿命不长,他能再找下一个明主,这么多年,对不住他了。”
凤梧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和韶不由得记起二十多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夏日,父皇唤他进御书房,指着案前立的一人道,此是冯梧国师,你须敬他如师,听他教导,来日你和父皇一样做了皇帝,他会象辅佐父皇一样辅佐你,让我和氏江山千秋万世。“
那时案前的人也象现在这样,不施礼,为躬身,却抬手轻轻抚在他头顶,朱红的衣袖如彤云触碰他脸侧,淡淡的笑容也绚若云锦。
他傻傻的看着,心中自然的想,假如真的有神仙,应该就是这个模样。而后他见那人微皱起眉,向父皇道:”太子体弱。”
父皇道:“朕今生,可能只有此子。”父皇与冯梧的神情都有些遗憾,那遗憾好像变成了针,扎了扎他的心。
他想把这神情抹去,以后不再出现,他拼命读书,听太傅的话,有了不解的疑惑时,他捧着书去找冯梧国师请教,冯梧每次都一一耐心指点。冯梧的学识比太傅还要渊博,三言两语便能开解疑惑,每次请教完毕,他觉得,冯梧当日的遗憾之色便能退去一分。
直到他十一岁那日,百里齐叛乱,冯梧向父皇请求亲自前去涂城平乱。
和韶躲在屏风后,听得冯梧向父皇道:“祸根不在百里氏,而在涂城之内,务必斩草除根。”
父皇神色狰狞:“杀,敢觊觎朕之皇位者,一律格杀无赦!传慕祯!朕要灭涂城全城!“
而后,叛乱平息,凤梧重伤而归,闭门在国师府养伤。
和韶谎称去郊野狩猎,想偷偷去探望凤梧。马匹意外受惊,他跌落山谷中,重伤昏迷时又倒霉遇上大雨,回到皇宫后,伤势在御医调理下痊愈,却从此洛下肺疾。
父皇的身体也在平定百里氏之乱后突然差起来。父皇几乎每晚做噩梦说有许多冤魂缠着他,多得整个寝宫都塞不下。除了冯梧之外,父皇又请了许多道人方士和尚在宫中,夜夜诵经。但父皇仍然越来越狂躁,病也越来越重,终于在几年后驾崩。
和韶登基时,也正值酷夏,离他十六岁生辰尚有三个多月。父皇驾崩,连日哀悼,让他旧疾复发,酷热之中穿戴沉重的凤袍冠冕,大典未完便头昏眼花。踏上御阶,接受百官叩拜时,没有留神打了个踉跄方才在御座中坐下,只见凤梧又微微皱眉,神色之中,带着当年御书房中初见时的遗憾。
和韶登基后,冯梧仍是国师,却久不上朝,只偶尔出现。
上一次见其与今日之间隔了多久?和韶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有几年了。连立太子之事,都只是传第了一本折子过来,道,应立慕祯为太子。太子册立大典,冯梧也未出席。和韶忍不住想,是否要到朕驾崩。慕祯登基时,国师才会出现。
没想到竟然不用等到那个时候,一道宣乐越进京的圣旨,先把国师招进宫来了。
和韶不禁有些想笑,看来朕还是托勒乐越之福。
此时此刻,他面前的凤梧仍然是一贯淡然的形容:“皇上有恙在身,心绪烦乱在所难免。思虑过度于身体无益,还请安心调养。"微微躬身,“臣先告退了。”
和韶不由得脱口而出道:“国师下次进宫,是否是太子登基之日?”
凤梧的眉峰微皱,抬眼看向和韶:“臣的旧伤已愈,以后会时常进宫,望能替皇上分忧。”稍微顿了一顿,接着道:“太子应已择定下一任国师人选。太子登基之日,便是臣辞官归隐之时。”
和韶不由得问:“那么,国师当日为何还要让朕立慕祯为太子?”
凤梧慢条斯理道:“太子成为太子,并非我让皇上册立,更非他人谋划。此乃天意,亦是天命。
和韶又问:“在国师的天意中,那乐越算什么人物?”
凤梧顿了顿,方道:“应该是上天安排给太子的一场考验。可以算作。。。。。。是天灾。”
凤梧回到国师府,发现凤桐正在庭院中饮茶,凰玲坐在旁边和他叽叽喳喳地说话,一副欢乐怡然的情形。
凤梧略有些不快:“你们今日怎么有空到此聊天?”
凤桐晃晃茶盏:“你那皇帝的一道圣旨,让太子狂躁数日,我耳根难静,出来躲躲。”
凰玲吐吐舌头:“太子最近被楚龄郡主迷的神魂颠倒,根本看都不看澹台容月一眼,我看我快不用做了,所以就和凤桐哥哥一道来梧哥哥你这里散散心。”
她的袖口处钻出黄绒绒的一团,喳喳叫了两声。凰玲摸摸绒团的脑袋:“看,阿黄它也很闷〉”
凤梧哼了一声。凤桐的懒惰不思上进他一直看不惯,自省是自己以前没有尽到做兄长的责任,教导好幼弟,于是萧然道:“那到圣旨起不了什么大用。太子如此沉不住气,固然是他的天性,你也应该尽自己的责任,多加规劝。”
凤桐摇头:“难,难。凡人有句话说得极好,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到底我等不过是顺天命司运数,凡人执意范傻,我们难以左右。”
凰玲Сhā话道:“是呀,我和桐哥哥刚刚还在议论来着,就譬如梧哥哥你的皇帝,你一直说他懦弱无为,结果他突然下了一道圣旨,不是连梧哥哥你都没料到?”
凤梧再度冷哼一声。凤桐挑眉观察他的神色:“大哥今天特意进宫去吓唬皇帝,是否已让他收回圣旨?”
凤梧板起寒霜笼罩的脸:“即便他将那乐越召进宫,又能如何?”
凤桐恍然道:“原来是没成功,皇帝挺有骨气么〉”
凤梧的脸色越发难看,他在九邑吃了大亏,和韶又突然做出让他意外的举动,此刻再被凤桐嘲讽,一时间怒气翻腾,不得不凝神压抑,,勉强将神色恢复如常:“君上处有何示下?”
凤梧无奈的摊手“君上之意难以揣测,只说了五个字--‘先随他去吧’。”
凰玲接口道:“所以我们就来喝茶了。”阿黄跳到她的膝盖上,扑扑翅膀,扭动两下。
凤梧皱眉道:“他?他是谁?”
凤桐道:“皇帝,乐越,那条蠢之又蠢的小龙,或者那位上古龙神,都有可能。”他玩味的端详茶盏,“其实,乐越果真身负天命也说不定。”
当日涂城一事,凤梧亲自出手,一城凡人死了多半,代价惨重,连君上都遭天庭责罚,乐越竟然还能活下来。如今又有上古龙神相助,不说他命不好都不行。这么彪悍的好运气,难道真是机缘巧合,,没有一支无形的手暗中安排?
凰玲小声试探着道:“梧哥哥,我一直都很想问,十几年前,涂城的那件事究竟有什么内情?我们护脉神恪守天规,不伤凡人,为什么那个时候却。。。。。。还有,君上是怎么查到和氏的后人在那座城的?为什么。。。。。。”
凤梧冷冷截断她的话:“不该过问之事便不要多打探,知道了对你没什么好处。那乐越,不过是上天认定的祸根而已。”拂袖向屋内去。
凤桐慢吞吞在他身后道:“大哥,直至今日你还当你在那面镜子中所见的是真相?”
凤梧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身,继续向屋内去。
双翅的旧伤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但即使十几年过去,他仍认定,当日所作所为是顺应天命。
一切天命始于十几年前的某日,凤君偶而有事难以抽身,命凤梧代为上天庭例行述职。
护脉神司凡间国运,由北斗官管辖。
护脉龙神归北斗第一宫天枢星君门下,凤神本是第二宫天璇星君属下,玄龟从于第四宫天权星君,麒麟则由第六宫开阳星君掌管。
护脉神每十年需上天庭述职一次,记录功过。凤君夺了辰尚之位后,每次述职时,就要天枢天璇两宫皆去。
凤梧上天庭这日,恰好天枢星军事务繁忙,不在北斗宫中,凤梧遂先去拜见天璇星君,代凤君述职完毕,再继续等待天枢星君归来。
他在北斗宫中信步四处游逛,却看见一个仙树下,两位仙君正在对坐下棋。其中一位是北斗七星君之一摇光星君,另一位则是司掌天命的命格天君。
凤梧连忙上前拜见,命格天君道:“小凤凰,你来得正好,老夫与摇光星君这里正好差个算子的,你过来替我们记个数。”
凤梧领命侍立一旁,计算棋路旗子时,却看见命格天君身边的一面铜镜闪闪发亮,镜面中云雾缭绕,隐约浮现景图。凤梧顿生好奇,一时连算子都忘记了。
命格天君察觉他不断看那铜镜,便笑道:“此镜是本君一件法宝,唤作观尘镜,可以随持镜者的心意看见尘世万物过去现在,并且能预见未来。
凤梧心念微动,大胆道:”天君能否将此镜赐与小神一观?“
摇光星君夹着旗子看了看他:”小凤凰,有时候看见未来之事,也没有多少益处。“
命格天君呵呵笑道:“摇光星君固然是一番好意,但让他看看也无妨。”拿起铜镜,递给凤梧。
凤梧拜谢接过,心中自然而然浮起想要看看护脉凤神与应朝运势的念头。
那铜镜中立刻云雾翻腾,少顷,云雾渐渐四散,露出一副图景,却是当日辰尚被护脉凤凰一族合力围攻落败而走的情形,随后整个应朝江山金色的龙气改化为七彩瑞气,但在东南某处,忽而有一点异样的光彩微弱闪烁。
凤梧急忙运起念头,那点微弱的光彩扩大,镜中换了一副景象,却是一个女尼将一个婴孩送到一户人家之中,凤梧待细看时,镜中的情形立刻又被云雾覆盖,云雾变成滚藤的黑烟,浓烟弥漫融散,其下竟然是燃烧的京城。
整个京城全部被冲天的火焰包裹,半天空中盘旋着几只凤凰,翅翼与尾羽都已烧焦。画面再转,依稀是皇宫殿阁之内,凤君口吐污血,跌落在地。不远处,一个浅金色的影子龙气缭绕,影子旁边又战着一人,头戴十二旈珠帘冠冕,身着龙袍。
凤梧大惊,再要向下看,镜中情景再变,竟然是一个黑色的魔影,面目狰狞,双目赤红,飘荡在整个应朝江山之上,直向天上而来,蓦地一扑,好像要冲破镜面,血红的双目恰与凤梧对视。凤梧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双手一抖,铜镜跌下,尚未落地,便打了个圈,自动飞回命格天君手中。
命格天君捻须微笑道:“看来未来之事的确让你难以承受。”
凤梧连忙跪倒在地:“小神不知镜中所见情形乃是何意,还请天君开恩指点一二。”命格天君却不肯多说,只道,镜中所见预示了一个劫数,至于三什么劫数,天机不可泄露。
凤梧心中混沌一片,虽勉强大叠精神,仍无法再静心替二位仙君算棋,一句棋罢,他躬身去收拾旗子,一枚棋子从指缝中滑落,恰好跌在观尘镜附近,凤梧抬手去捡,手背有意无意在镜炳处拂过。
摇光星君道:“小凤凰你心绪已乱,全无观棋所需之静,退下吧。”
凤梧领命告退,刚回身,摇光心君又道:“今日在观尘镜中所见之事,最好全部忘掉。若自以为是,劫数反而会因此而生。”
凤梧诺诺应是。就是方才,他有意跌落棋子,触碰观尘镜,一瞬间时,女尼抱着婴孩走进的那户人家大门闪现,让他看清楚门匾上的两个字--李府。
知晓了大致方位与姓氏,追查起来并不算难。
天命预示,这个婴孩的后人最后引发妖魔临世,还隐隐有灭天之意,那么防患于未然,唯有提前将祸根铲除。
可惜,要紧关头,竟然有一野道士半路杀出,令他功亏一篑。
孽龙一族竟然妄想扶持这个祸根翻身夺位,观尘镜中曾有预见,凤梧并不意外,可没想到玄龟与麒麟也站在了孽龙一方。果然是天祸临头,大劫之兆。玄龟与麒麟自以为帮了聂龙就是匡扶正义,实际真正的天道,使在我凤族这里!
他走到静室之中,手扶上一块玉屏,玉屏表面顿时映出宫中某处的情形。
僻静的殿阁内,楚龄郡主正轻声向太子道:“宫中耳目众多,殿下千万不可暴露情绪,让别人察觉出喜怒。”
太子踢开脚边的瓷杯碎片,冷声笑道:“就算看出,又能拿本宫如何!我心甘情愿磕头认那昏君为父,他竟要用岳越这个混混来取代本宫!简直是奇耻大辱!乐越一个卑微不堪的贱民,谎称皇族之后,昏君居然也相信。哈哈-好!就让他把乐越招进宫,看看一个大马猴穿上凤袍,能不能变成|人样!”
凤梧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凤桐一提起太子总是那幅阴四阳活的模样,屏风映出的虚像之中,楚龄郡主又温声软语地劝解太子,太子再接再厉地扫落两个茶杯,却还故作镇定的负起手,阴冷道:“说来好笑,当日乐越在青山派那个破烂门派内,之与本宫的师兄弟们,还不如一摊烂泥。此人偷鸡摸狗,样样来得,此人。。。。。。
楚龄郡主宽慰道:“乐越只是个不堪之徒,太子何必将他放在心上?”
太子扯动嘴角:“你说得不错,本宫自打知道有这个人的那天起,便没正眼瞧过他。想当年,那乐越在青山派时,曾经。。。。。。”
凤梧按了按额头,他本来想前去和太子说一句,倘若你对那道圣旨心有不忿,我有几条路可供你选择。
但现在,凤梧决定还是算了,毕竟太子归凤桐辅佐,自己不便越界Сhā手。这条很长的路,就让凤梧独自去走吧。
凤梧一挥袖子,屏风上景象消失无影。
“哈啾!哈啾!”炎炎烈日下,漫长宫道上的马车内,乐越耳根燥热,重重的打了两个喷嚏。
琳菁立刻道:“哎呀,肯定是太子在皇宫中骂你,不是说打喷嚏,一个是有人想,二个就是有人骂么?皇帝这道圣旨,肯定气死太子和安顺王了。”
太子踢开脚边的瓷杯碎片,冷声笑道:“就算看出,又能拿本宫如何!我心甘情愿磕头认那昏君为父,他竟要用岳越这个混混来取代本宫!简直是奇耻大辱!乐越一个卑微不堪的贱民,谎称皇族之后,昏君居然也相信。哈哈-好!就让他把乐越招进宫,看看一个大马猴穿上凤袍,能不能变成|人样!”
凤梧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凤桐一提起太子总是那幅阴四阳活的模样,屏风映出的虚像之中,楚龄郡主又温声软语地劝解太子,太子再接再厉地扫落两个茶杯,却还故作镇定的负起手,阴冷道:“说来好笑,当日乐越在青山派那个破烂门派内,之与本宫的师兄弟们,还不如一摊烂泥。此人偷鸡摸狗,样样来得,此人。。。。。。
楚龄郡主宽慰道:“乐越只是个不堪之徒,太子何必将他放在心上?”
太子扯动嘴角:“你说得不错,本宫自打知道有这个人的那天起,便没正眼瞧过他。想当年,那乐越在青山派时,曾经。。。。。。”
凤梧按了按额头,他本来想前去和太子说一句,倘若你对那道圣旨心有不忿,我有几条路可供你选择。
但现在,凤梧决定还是算了,毕竟太子归凤桐辅佐,自己不便越界Сhā手。这条很长的路,就让凤梧独自去走吧。
凤梧一挥袖子,屏风上景象消失无影。
“哈啾!哈啾!”炎炎烈日下,漫长宫道上的马车内,乐越耳根燥热,重重的打了两个喷嚏。
琳菁立刻道:“哎呀,肯定是太子在皇宫中骂你,不是说打喷嚏,一个是有人想,二个就是有人骂么?皇帝这道圣旨,肯定气死太子和安顺王了。”
自打踏上进京路以来,乐越挂念师傅师叔和师弟们的下落,一直沉默寡言,时常眉头紧锁凝视窗外,目光虚浮,让琳菁很是发愁,故意说笑话逗他。
昭沅明白琳菁的用心,跟着做出虚心的表情问道:“如果打三个喷嚏是什么?”
琳菁认真地回答它:“是伤风了。”
可惜乐越一点也不觉得他们的话好笑,揉揉鼻子,继续皱眉做沉思状。
琳菁遂道:“你不用太着急,等晚上扎营时,我再替你去向附近的土地打听一下。”
她刚刚去狐老七家查探过,但没有打斗痕迹,像是提前很有准备的搬走了,连菜地里的药材和暗洞中的菌菇都被细心地挖出。
能这样有条有理地搬走,显然是提前知道了什么消息。除了狐老七之外,少青山附近的山野小妖怪们也都消失无踪。
琳菁向乐越道:“不过最奇怪的是,原来你们少青山一带,既没有土地也没有山神。按理说天庭不会如此疏忽,难道因为你们门派曾有师祖飞升过,又有两大玄道门派坐镇,所以天庭不再派遣土地?”她戳戳应泽,“喂老龙,你呆在鸭蛋壳中,也算在青山派呆过几百年,有没有一点山神土地的消息?”
应泽哼道:“之前。。。。。。应该有,本座下了那场雨之后,听说管这方土地的小神仙也获罪了。这些琐碎小事,本座一向不怎么放在心上。”萧然地往嘴里塞了一块山药酥。
洛凌之道:“或许商景前辈知道一些原委。”
乐越摸摸下巴,终于开了口:“我一直在琢磨,到底要用哪种方法才能把杜兄放出来。”
杜世子现在正被定南王五花大绑关在一辆马车内,周围重兵把守,定南王说,要带这个叛臣贼子进京到皇上面前请罪。
琳菁,昭沅和应泽曾经使用隐身术轮流去探望过他,杜如渊被捆得好像一只粽子,车厢内也安排了人看管,商景趴在他头顶睡觉,倒还是一副镇定的模样。
昭沅忧心忡忡道:“杜如渊的爹不会真要大义灭亲吧?”
琳菁道:“放心吧。那个杜王爷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他狡猾着呢。皇帝已经招乐越进宫了,杜如渊和乐越一起混,怎么会被定成叛党?只是因为他是定南王的儿子,定南王不得不对他严厉一下。这招叫苦肉计,是凡人常用的伎俩拉。不过杜王爷打杜书呆那两个耳刮子下手真够狠的,货真价实。
昭沅恍然。想起方才去探望杜如渊时,他的确一脸悠闲,那几个在车厢中看管他的侍卫服侍他喝茶吃饭,商景时不时施展一下法术,替他梳活一下筋骨,防止发麻。
洛凌之微笑道:”只是商景事情少了杜世子,总好像欠缺很多。
乐越点头,可定南王绑儿子,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外人不好Сhā手,想把杜如渊弄出来,难。
定南王奉旨带乐越进京,乃是秘密行事,因此人马一路沿郊野绕行,不入城镇,夜晚就在郊野中扎营而宿。
乐越单独被分在意顶营帐内,琳菁是女孩子,也分了一顶小帐,昭沅,应泽,洛凌之,孙奔和住一顶大帐篷。护送他们的兵卒都是定南王麾下的精兵,各个身手敏捷,精悍强干。这厢扎营完毕,那厢伙头军已经升起火堆,准备晚饭。
乐越在帐篷外转了一圈,凑到一处火堆处问是否需要帮忙捡柴找水,几个兵卒立刻站起身恭敬行礼道:“这些粗活是我等分内事,多谢乐公子,请公子回帐内休息。”
乐越只得讪讪地走开,昭沅和琳菁与他一道又来回溜达片刻,打眼看见孙奔蹲在定南王帐篷旁的一处火堆边和几个兵卒谈笑风生。
琳菁撇嘴:”姓孙的又开始钻营了。“
那天在少青山顶,乐越接下圣旨决定去京城后,孙奔居然没有离开,还自动把自己算尽乐越的同伙之中,满脸恳切地和乐越说,京城乃龙潭虎|茓之地,他和乐越同仇敌忾,不放心乐越孤身犯险,打算和他同去京城看看情况。
乐越喝洛凌之都赞扬孙奔这回很够一起,唯有琳菁不厚道地在心理想,恐怕姓孙的又在打什么主意。
果然,上路之后,孙奔开始时不时地在定南王附近晃悠,还有意无意引出一些用兵打仗之类的话题,其居心昭然若揭。
他正在努力混入军中。
琳菁不怀好意地道:“听说姓孙的当年曾经打算投靠定南王,在门口等了数天,人家连见都没见他。这回终于见了定南王的面,祝他能如愿成功。”
她在心理补上一句,我看难。
话刚说完,那边帐帘一挑,定南王自帐篷中走出,兵卒们立刻起身行礼,孙奔也跟着抱抱拳,定南王向他微微颔首,却径直往乐越这方走来。
“乐少侠,这几天赶路,可还习惯?”
乐越立刻答道:“习惯,习惯,我们一向跑惯了。”
杜老爹简洁地一点头,转身离开,乐越忙唤住道:“王爷。。。。。。世子他。。。。。。”
定南王回身,简短道:“乐少侠,若无其他事情请回帐中休息,吃完晚饭早些睡下,明早还要赶路。
乐越不好再说啥,只得摸摸鼻子走开。
晚饭做好,两个兵卒把饭菜端进乐越帐中,乐越只得回帐篷中吃。外面兵卒整齐地围坐在火堆旁用餐,百十来号人,吃饭时竟然鸦雀无声。
昭沅,琳菁,洛凌之,应泽,孙奔端着饭碗叼着大饼钻进乐越帐篷中,琳菁问洛凌之:“你刚才去探查杜书呆的帐篷,情况如何?”
洛凌之端着面汤碗无奈道:“和前几日一样,世子的帐篷外防守森严,无法靠近。”
二更时分,昭沅使用隐身法从帐篷中闪出,和琳菁一道架云飞上天空。
琳菁使用观神术,查探四方,方圆百里之内,仍然没有土地神或者妖怪的气息出现。
琳菁不禁喃喃道:“奇怪,这里离少青山已经很远了,怎么仍然连个土地都找不到?难道天庭已经不再派遣土地神镇守凡间了?”
昭沅疑惑道:“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琳菁跺跺脚:“不知道呀!这一路即没有找到妖怪,也没有山神的影子,很诡异!”她再用法术仔仔细细搜了一遍,依然一无所获,只得和昭沅一道回去。
落到营帐旁边,琳菁突然对昭沅道:“那个。。。。。。你去找乐越说这件事吧,我,我回去睡觉了。”
昭沅有点不解:“为什么?”它的嘴比较苯,觉得还是琳菁告诉乐越查到的情况会更清楚一些。
琳菁的脸奇怪地泛上了红晕:“哎呀,现在已经是半夜了,乐越。。。。。。他肯定在睡觉。”
昭沅用前爪搔骚头:“他知道我们晚上会出来查情况,肯定没有睡着,就算睡着了,把他叫醒就好了。”
琳菁抬手在它脑袋上重重地敲一记:“你真笨,再怎么说,我也是女孩子,半夜去乐越的帐篷里不太好。还是由你去说吧,嗯,就这样。告诉乐越明天早上我再去找他。”扭身跑回自己的营帐。
昭沅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再挠挠头,琳菁为什么突然这样害羞了?她以前闯乐越房间明明非常爽快。真是越来越奇怪。
昭沅独自钻进乐越的营帐,乐越正枕着双臂躺在地铺上,昭沅刚刚现出身形,乐越便一咕噜爬起身,悄声问:“怎么样?”
昭沅摇头:“没查到。”
帐篷上映出巡逻的兵卒来回走动的影子,昭沅变回龙形,乐越抓着它钻进被窝,昭沅趴在枕边,把查到的结果详细告诉乐越。乐越也大惑不解。昭沅吹吹胡须:“我对土地神之类 不太懂,琳菁说明天再去查一下。
乐越嗯了一声:”我想师傅师叔和师弟他们应该没事,他们很会藏,尤其是乐晋和乐魏几个。。。。。。“
昭沅知道他在自我安慰,也点点头:”是啊,看清玄派的人跳脚的样子,就知道你师傅他们一定没事了。“
乐越沉默片刻,问:”对了,林菁先去睡了?“
昭沅唔了一声:”她说,她半夜来你营帐不太好,让我告诉你明天早上再来找你。“
乐越嘿道”说的跟她以前没做过一样,怎么突然害羞起来了?“顿了顿又道,”害羞点也好,这样比较像女孩子。“
三更过后,昭沅已经趴在枕头边呼呼酣睡,乐越枕着胳膊躺着,仍然睡不着,眼下压在他身上的事情越来越透着奇怪。
皇帝招他进京之事,他倒是能猜到大概缘故。
皇帝被安顺王和国师压制,一定不满许久,现在不过是拿他乐越做借口对抗罢了。但是关于自己的身世,还有两次梦遇师祖卿遥,都太蹊跷。
乐越隐隐感觉,能够“梦遇”师祖,应该和那本阵法书有关。乐越摸摸怀中贴身收藏的两本书,翻了个身,合上双目。朦朦胧胧间,隐约又听见有人轻身呼唤:“道友......道友......”
难道又再次回到了四百多年前?
乐越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然再帐中,枕边昭沅细细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侧颈边,帐篷上值夜的兵卒巡逻的影子仍然在来来回回。
但那个声音依然在极轻地响着——“道友......道友......”
娘啊,难道这回是卿遥师祖从四百年前过来了?
乐越迅速扫视四周,空荡荡没有任何身影,那个呼喊声却越来越近。
“道友......道友......”
声音......似乎比卿遥师祖的沧桑了许多,好像是个老者的声音。
昭沅在梦中也察觉到了动静,迅速睁眼抬头,周身金光一闪,已化成|人形模样,低声喝道:“谁?”
在帐篷外巡逻的兵卒顿时停住,扬声向内到:“乐公子,有什么事?”
乐越连忙一把把昭沅按倒回地铺,大声道:“没有,刚才一只蛾子撞到我脸上,吓醒了而已。”
昭沅迅速变回龙形,钻进乐越修中,那兵卒挑开帐帘,举着火把向内看了看,发现的确只有乐越一人坐在地铺上,帐篷内空荡荡并无供藏身的地方,方才道了声打扰,闪出帐篷去。
乐越屏息坐了片刻,待巡逻的兵卒开始正常走动,才从袖口中小心拎出昭沅,昭沅不再化成|人形,老实地盘在他身边。方才那个沧桑的声音竟然又响起来:“道友......道友......”
乐越盯着声音传来的某处,把嗓音压到极低:“朋友为何装神弄鬼?请现身出来一见。”
昭沅忽然想到在这个时候应该在帐篷内加道法障,这样外面的兵卒就无法察觉帐篷内的动静了。这个法术琳菁曾经教过它。
昭沅合起爪子,念动咒语,一道浅浅的金光闪了闪,扩大开,成功地变成一个弧形的壁罩,紧贴着帐篷的布壁,把他们罩在其中。
帐篷内在法障的光芒中变得明亮起来,地铺边,方才的声音继续道:“道友不用担心,小老儿并无恶意,只是见尊驾路过,前来拜会而已。”
一颗人头从地面上破土而出,乐越吓了一跳,险些摸起身边的长剑一剑劈下去。那颗头越升越高,渐渐露出脖子、上身......最后,一个干干瘦瘦的老者立在了地铺胖,向乐越躬身一揖:“小老儿邱茗,见过道友。”
乐越站起身,抱抱拳头:“在下乐越。那个,这位邱道友......冒昧问一句,你......不是人吧。”
老者的相貌与常人无异,唯有须发皆是土褐色,他摸着褐色的胡子,微笑道:“乐越道友好眼色,小老儿已在此处山野修炼三百余年。我虽非人族,但与道友一样,潜心修炼正道,而不是修妖炼魔之辈。”
乐越再拱拱手:“失敬失敬,原来您老是在下的前辈,但不知前辈深夜前来,有何见教?”
邱茗老者文绉绉道:“我感应到乐道友来到此处。同修道法,便是有缘,故而前来拜会。”
此话乐越当然不信,他才练过几天道法?连半吊子都算不上,怎么可能吸引修道的精怪前来,眼前的老者必定另有目的。
果然,邱茗老者神色又再谦恭了一些,躬身道:“另外,小老儿得知,敝处今有龙神驾临,不知乐道友可否代为引见?”
龙神?乐越反应了一下才犹豫地指着趴在自己肩膀上的昭沅:“你是说它么?”
邱茗老者恭恭敬敬地又是一揖。
乐越一时有些意外的感慨,傻龙成长了,都有精怪上门拜见了。他不解地问:“它就在这里,前辈自己和它打个招呼不就行了?”戳戳昭沅。
昭沅立刻化作人形,站到乐越身边,那邱茗老者却仍躬身向乐越道:“小老儿身份卑微,不敢贸然打扰龙神殿下,还请乐道友代为引荐。”
乐越有些冷汗,便依言向昭沅道:“呃,这里有位修道的邱茗前辈……”
邱茗老者再一躬身:“小老儿的原身乃是地龙,算起来,也与龙神殿下沾些宗亲,请乐道友代为转禀。”
地龙?那不是蚯蚓么。乐越一时无语,怪不得老者姓邱,须发皆是这种颜色。只是,地龙与龙虽然有一个字相同,但要算成亲戚,这扯得有点远吧。
乐越清清喉咙,继续向昭沅道:“呃,这位修道的地龙邱茗前辈,与你有些宗亲,此时前来拜会,望你……嗯,望你愿意与他结识。”
昭沅面对眼前的情况,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便真心地向地龙老者拱手招呼道:“邱老你好。”
邱茗连连作揖:“不敢不敢,小老儿难当龙神殿下之礼。龙神殿下肯与我相见,我已感激不尽。”
昭沅连忙道:“邱老不必如此客气,论看见邱老还是我的长辈,只叫我昭沅便可。”
邱茗的胡子梢儿都在感动中颤抖:“龙神殿下对小老儿如此礼遇,小老儿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乐越唯恐他这一不知如何是好便拖到天亮,Сhā话道:“对了,邱前辈,我们有一个疑惑怎么也想不透,正好向您请教。为何此处竟然没有土地坐镇,也不见其他道仙或妖修的踪迹?”
邱茗耷下眉,叹了口气:“龙神殿下,乐道友,其实我今晚前来,除了拜会之外,亦是过来报个信,敢问龙神殿下可是正与凤族对抗?”
昭沅默认。
邱茗辛酸道:“这些年,那些禽族因为护脉凤凰得势,各个耀武扬威,不单是凡间的龙精蛟灵,就是小老儿这样小小的地龙,也常被他们棱辱。最近传言龙凤大战又将开始,龙神殿下你们一路行来,看似很顺利,其实每走一步都有禽鸟监视,把你们的一举一动报告给凤神。他们怕你们察觉,吩咐凡是有道行灵性的禽鸟都不准接近你们,只用寻常的禽鸟盯梢。其他的道仙妖修不想趟这趟浑水,就自动避开,龙精蛟灵则被他们清理掉了,所以你们自然找不到灵妖。只有像小老儿这样灵气本就稀薄,藏身在泥土中的,方才能过来拜见报信。”
昭沅愕然,没想到护脉凤凰在凡间的势力竟然如此之大,连一条蚯蚓,因为沾了个龙字,都被迫害。它心里隐隐生出愤怒。
乐越道:“怎么连土地神也不见了,难道护脉凤凰的势力能大到土地神也赶得动?”
邱茗犹豫道:“土地神,自然不是……小老儿冒昧问一句,龙神殿下与乐道友的同行者之中,还有一位上古大神吧……”
乐越一时有些意外的感慨,傻龙成长了,都有精怪上门拜见了。他不解地问:“它就在这里,前辈自己和它打个招呼不就行了?”戳戳昭沅。
昭沅立刻化作人形,站到乐越身边,那邱茗老者却仍躬身向乐越道:“小老儿身份卑微,不敢贸然打扰龙神殿下,还请乐道友代为引荐。”
乐越有些冷汗,便依言向昭沅道:“呃,这里有位修道的邱茗前辈……”
邱茗老者再一躬身:“小老儿的原身乃是地龙,算起来,也与龙神殿下沾些宗亲,请乐道友代为转禀。”
地龙?那不是蚯蚓么。乐越一时无语,怪不得老者姓邱,须发皆是这种颜色。只是,地龙与龙虽然有一个字相同,但要算成亲戚,这扯得有点远吧。
乐越清清喉咙,继续向昭沅道:“呃,这位修道的地龙邱茗前辈,与你有些宗亲,此时前来拜会,望你……嗯,望你愿意与他结识。”
昭沅面对眼前的情况,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便真心地向地龙老者拱手招呼道:“邱老你好。”
邱茗连连作揖:“不敢不敢,小老儿难当龙神殿下之礼。龙神殿下肯与我相见,我已感激不尽。”
昭沅连忙道:“邱老不必如此客气,论看见邱老还是我的长辈,只叫我昭沅便可。”
邱茗的胡子梢儿都在感动中颤抖:“龙神殿下对小老儿如此礼遇,小老儿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乐越唯恐他这一不知如何是好便拖到天亮,Сhā话道:“对了,邱前辈,我们有一个疑惑怎么也想不透,正好向您请教。为何此处竟然没有土地坐镇,也不见其他道仙或妖修的踪迹?”
邱茗耷下眉,叹了口气:“龙神殿下,乐道友,其实我今晚前来,除了拜会之外,亦是过来报个信,敢问龙神殿下可是正与凤族对抗?”
昭沅默认。
邱茗辛酸道:“这些年,那些禽族因为护脉凤凰得势,各个耀武扬威,不单是凡间的龙精蛟灵,就是小老儿这样小小的地龙,也常被他们棱辱。最近传言龙凤大战又将开始,龙神殿下你们一路行来,看似很顺利,其实每走一步都有禽鸟监视,把你们的一举一动报告给凤神。他们怕你们察觉,吩咐凡是有道行灵性的禽鸟都不准接近你们,只用寻常的禽鸟盯梢。其他的道仙妖修不想趟这趟浑水,就自动避开,龙精蛟灵则被他们清理掉了,所以你们自然找不到灵妖。只有像小老儿这样灵气本就稀薄,藏身在泥土中的,方才能过来拜见报信。”
昭沅愕然,没想到护脉凤凰在凡间的势力竟然如此之大,连一条蚯蚓,因为沾了个龙字,都被迫害。它心里隐隐生出愤怒。
乐越道:“怎么连土地神也不见了,难道护脉凤凰的势力能大到土地神也赶得动?”
邱茗犹豫道:“土地神,自然不是……小老儿冒昧问一句,龙神殿下与乐道友的同行者之中,还有一位上古大神吧……”
乐越隐约猜到了原委。
邱茗吞吞吐吐地说:“这位大神的仙气十分深厚,小老儿这种卑微小辈感应到,不由自主就心生敬畏,远远避开,不敢上前打扰……我想一路上的道仙妖修避开诸位,这也是缘由之一……我只是听得一点旁人传言……这些上古大神,是否,曾经,犯过天条……”
乐越直截了当道:“土地神是去天庭报信了吧。”
邱茗弯腰:“正、正是……”
乐越与昭沅同时默然。乐越在心中迅速掐算了一下,传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不知是否属实。假如天上的衙门办起事来和人间的衙门一样拖沓的话,就算一路走来,土地神们纷纷上天庭去通风报信,等到天庭派兵点将下来捉应泽,说不定已经是一年之后了。
一年之中,变数很多,说不定到时候老龙就完全恢复了法力,他们也想到了对付天庭的办法。
乐越对邱茗老者道谢:“多谢邱前辈前来报信,晚辈和昭沅感激不尽。”
邱茗忽而再深深一揖:“小老儿有个请求,请龙神殿下一定答应。”
昭沅刚要开口允诺,另一个声音从帐外传来:“你放心,它一定答应,我们全都会尽力帮助它办到。”
琳箐和商景一同穿过帐壁和法障,走到昭沅与乐越的身边。
昭沅诧异:“你们……”
琳箐笑嘻嘻道:“这点动静我们怎么能察觉不到。老龙犯懒在帐篷里睡觉,我和老乌龟已经在外面听了半天了。”伸手点点昭沅的额头,“法障搭得不错,但是我们在外面这么久,你都察觉不到,还需要再修炼修炼。”
昭沅摸摸额头点头。
商景走到邱茗面前:“你有何要求尽管说出,我等以护脉神的身份允诺,一定尽力(?)办到。”他抬起右手,手中浮起淡淡的绿色光晕,笼罩在邱茗的身上。
邱茗露出感激的神情:“多谢几位大神,我有一个孙儿,在三百里外的凌霄念画潭边的湿地中修炼。希望几位能将此物转交给他,让他勿挂念其他,潜力修道,早日飞升。”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珠子,双手捧上,珠子在绿光中自动飞落入商景的手中。
商景肃然道:“必定办到。你可了却牵挂,不必逗留了。”
绿光渐盛,邱茗在耀眼的光晕中长长一揖,忽而向昭沅道:“昭沅殿下,辰尚陛下可是你的父王?”
昭沅点头。
“两百多年前,我曾有幸与辰尚陛下有一面之缘,当时他盘旋在九天云上的英姿,我至今难忘。相信昭沅殿下有朝一日定会重登护脉龙神之位,让凡间万物都仰望龙神的荣光。”老者浮现出欣慰的神情,身形渐渐消散,化作几点黑色的碎屑,跌落尘埃。
昭沅愣住,呆呆地道:“他……”
琳箐惋惜地摇摇头:“你竟然没看出来,他和紫阳镇中的那只刺猬一样,是一团精魄(魂魄?)。”她蹲下身,看那几点碎屑,“太狠了,蚯蚓的复原力极强,就算被砍成两截都能存活。他们竟然把他斩成数段还开膛剖腹熊火焚烧……”
昭沅木然地问:“他们是谁?”
没有回答,帐篷中一时沉寂无声。
琳箐、商景、乐越连同昭沅都心知肚明,他们只可能是听命于凤凰的羽族。昭沅直僵僵地站着,突然仰头向天,一声龙啸逸出喉咙。
琳箐与商景同时扑上前,想要出手阻止,可惜为时已晚。
刺目的金光自昭沅身上迸出,一条金色的长龙腾空而起,冲破帐篷,直上云霄。
巡查的兵卒如同石像一样愕然看着眼前的奇景,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金色的长龙在半空中盘旋长啸,暗黑的夜空金光灿烂,瑞云缭绕,亮胜白昼。
无数惊鸟从树梢上喳喳飞起,胆怯地拼命拍打翅膀飞蹿。兵卒们手中的兵器跌落在地,双膝不由自主地弯曲跪倒,更多的兵卒,连同刘公公、定南王都从帐篷中涌出。
刘公公颤手指向天空:“就是这个东西!和我在九邑见到的一模一样!真……真是太神了……龙……龙果然是真有其事!”
定南王负手望天,皱眉不语。
杜如渊缓步穿过人群,走到定南王面前,他身上的绳索早已解开,薄绸的单袍衬着充斥天地的龙瑞,环绕浅金的光晕。
“爹,你已亲眼看到,我所说的尽是实情,可以放了我吧。”
定南王凝望天上,淡定并且肯定地道:“世上绝无鬼神,不过是偶尔的天象有异,或海市蜃楼,或别有用心之人使出的障眼法而已。”
孙奔带着飞先锋站在不远处,飞先锋再次看到躁狂的昭沅,激动得手舞足蹈,捶打胸脯嗷嗷叫了两声,背后藏起的双翼刷地展开,整个身影又再度胀胀胀胀胀大,扑扇着翅膀飞向天空,兴奋地转圈。
兵卒中再起骚动,刘公公尖声道:“这只猴子咱家也见过!”
定南王道:“竟然连一只猴子也会使用,可见这种障眼法何等低劣。”厉起神色,转首呵斥已跪倒在地的兵卒,“一些江湖把戏,就将尔等吓成这般模样,成何体统!速速各自归位!”
琳箐、商景和乐越追出帐篷,本正团团乱转地看着天上的昭沅思忖对策,此时远远听见定南王的话,琳箐立刻竖起眉毛,推了一把乐越:“喂,杜书呆的老爹还在死鸭子嘴硬,索性今天晚上就让他彻底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天命所归!你快把昭沅喊回你身边。”
乐越依言把手拢成喇叭状,刚放到口边,琳箐再推了他一把:“不是,你要在心里默念,发自内心地念产,让昭沅回到你身边。”
乐越只得闭上双眼,在心中默念:“昭沅,镇定些,回来。”
天上盘旋的金龙身形顿了顿,乐越接着默念产:“昭沅,昭沅,克制情绪,快些回来。”
翻腾游动的金龙渐渐平静下来,一个摆身,俯冲向下。围观的兵卒们不自觉地退后。金龙坠落,缠绕上乐越的身体,咻地消失无形。
它消失得太过突然,旁边的众人还都在愣怔怔地瞻仰龙神,结果眨眼工夫龙神就不见了,天地间重归暗夜,众人一时反应不过来,四周顿时陷入沉寂。
在这沉寂之中,唯有定南王淡定地踱到乐越面前,上下端详他片刻,伸手,拎起乐越的衣袖,抖一抖,再拎起乐越的衣襟,抖一抖。双眼眯一眯:“嗯?乐少年,如果本王没有猜错,这个障眼法所用的应该是烟花之物,机关就藏在你身上。”
乐越感到昭沅钻向怀中深处,只好僵硬地向定南王干笑。
定南王再抖抖他的衣襟,没有抖出什么,恰好这时候飞先锋也落回地面,蹲到乐越身边,向定南王呲起牙齿扮鬼脸。
定南王伸手摸摸飞先锋身后的皮翅,捻了一捻,淡然道:“嗯,做得颇像真的。”
飞先锋扑扇着翅膀嘎嘎吱吱叫了几声,意在证明翅膀的确是真的,可惜定南王已经淡定地踱开,一扫四周的兵卒:“该归营者速速归营,该巡逻者继续巡逻。”
兵卒们立刻呼啦啦地动起来,遵命行事。
定南王向刘公公道:“公公今晚受惊了,请回帐中休息。”
刘公公向乐越这方看了又看,嘀嘀咕咕地走开:“唉,咱家有时候,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这双眼。”
定南王回转身,又望向乐越这方,语气依然很平静地道:“几位今晚也该闹够了,都回营吧。”最后向那几名随侍在身边的黑甲护卫一抬手,“把世子绑回去,继续严加看管。”
乐越眼睁睁看着杜如渊再度被五花大绑,拖向那顶软禁用的小帐篷。
琳箐忽然高声道:“喂!姓杜的老爹!你睁大眼看清楚!”她浑身轰地冒起熊熊烈焰,转瞬间,一头巨大的火红麒麟足踏火云,口吐狼烟,站在营帐之间的空地上。
定南王回身皱眉看了看:“唔。”
麒麟周身的烈焰跳跃上,再度变成身着红衣足蹬软靴的婆婆妈妈,瞪大眼睛盯着定南王:“怎样?”
定南王严谨地开口道:“小姑娘,戏法变得相当不错。”
琳箐绿了脸。
定南王转身,留给众人一个平静的背影:“只是,眼下天干易烯,最好不要随便玩火。”
琳箐呆怔了半晌,才猛地跳起身,乐越连忙一把将她拦住,琳箐在乐越臂弯中挣扎踢打:“别拦着我,就算他是杜如渊的老爹,我也要把他的头壳劈开!”
一直袖手站在一旁的商景抬手按住她肩膀:“小麒麟,你就算把他的头壳劈开,他也会依然如此。”
乐越真心叹服道:“其实我觉得,杜兄他爹才是四位郡王中最强的一个。”
好歹将琳箐拉回营帐后,琳箐终于还是不甘心,闯到伙头军的营帐中拿了一兜菜包子,说动应泽再去挑战定南王。
琳箐带着应泽隐身闯入定南王的帐篷,在他面前突然现身。应泽招出两朵小黑云,使旋风,打闪电,劈晕了两个护卫,劈碎了几个酒杯,定南王很专注地看完,慈爱地摸摸应泽的头,还让护卫端来点心请应泽和琳箐吃宵夜。
应泽便揣着点心满意地回来了,盛赞定南王是卑微的凡人之中不可多得的意志坚定的人才。
琳箐含恨而败,回去后也没有得到乐越他们的同情安慰,乐越和洛凌之、商景反而凑在一起,感叹当年定南王所受的情感伤痛。
乐越道:“可见当年杜兄的母亲对杜王爷的伤害实在难以估量。”
洛凌之道:“伤之最痛,唯情而已。”
琳箐的牙都快被他们酸掉了,磨一磨道:“我觉得杜书呆的娘甩了定南王是对的,这人根本是个变态。”
没想到乐越、洛凌之和商景都不赞同地拉下了脸。
商景道:“小麒麟,你这样说太过刻薄,若非当年之事,定南王又怎会连亲眼所见的东西都不敢相信?”
孙奔饶有兴趣地Сhā进来道:“各位所说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能否详细告诉在下?”
琳箐被抛在一旁,看他们几个嘀嘀咕咕凑在一起回顾定南王那段苦情的往事,恨恨地跺脚回自己的帐篷中睡觉去了。
她刚离开,商景便起身告知回去陪杜如渊。
洛凌之也道:“天快亮了,越兄还是稍微小睡片刻,明日还要赶路。”
孙奔伸个懒腰:“是,孙某也要回去补个觉,这段苦情的往事,来日再听不迟。”遂带着飞先锋和洛凌之一道离开。应泽亦威严地宣布他也去小憩片刻。
众人离开之后,乐越吹熄蜡烛,躺回地铺,从怀中摸出昭沅,戳戳它荧荧发光的龙角:“恢复过来没?”
昭沅的胡须微弱地动了动。
乐越把它放在枕头边:“唉,上次是我连累了你,这次你怎么自己狂躁起来了?”
昭沅无语。
乐越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说老实话,我心里也难受。师父和师弟们还不知道怎么样,皇帝招我进京,不过是为了拿我做棋子对付安顺王和太子。还有父母之仇……可这些天,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们要对付的既然都不是好东西,那么我们就不能和他们一样变坏。梦里面卿遥说的道在于心,虽然咱到不了那个境界,但不能被报仇烧掉理智。假如失掉理智,可能更报不了仇。”
昭沅向他身边凑了凑,乐越拉拉它的胡须:“听我乐大侠的一番劝导,你是否感到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昭沅轻轻地嗯了一声。
乐越枕着胳膊翘起腿晃了晃:“你现下一天猛过一天,说不定到了京城之后,就大展龙威,一招便将那个凤君灭了,那么就天下太平,万事大吉了,嘿嘿。”他拍拍枕边,“当然,这不可能是真的,但是,记着,我们还是很有前途的。所以,要顶住。”他感到一根龙角在自己的脸侧蹭了蹭,会心一笑,合上双眼进入梦乡。
第二日清晨,吃过早饭拔营时,昭沅忽然发现定南王正站在不远处的营帐外,双手背在身后,肃然地看它。
昭沅向他礼貌地笑笑,定南王缓步踱到它面前,取出一样东西,昭沅下意识地接过,是一块金丝绳串着的玉片。昭沅有些愣怔,定南王淡淡道:“此物佩戴在身上,据说有安神之效,不知对你是否有用。”转向踱开。
再一日傍晚,队伍到达咸禄州地界,乐越向兵卒打听过,踏进咸禄州后,经过的第一座城名曰寿城,凌霜山就在它的边上。
车马经由官道绕过寿城时,乐越掀开车帘向外看,果然见一座翠山立在斜阳下。据闻,前朝曾有位隐士隐居在此山中,效仿陶渊明,柴栏陋院内,遍种掬花。惹得不少人前往寻赏花,其中一品掬花唯独在此山中开得格外好,名为凌霜,于是这座山就改名叫了凌霜山。
慕名赏花之人来往络绎,那隐士便不再是隐士,变成了入世的名士。后来此人中了科举,做了高官,在京城最繁华的所在拥有最奢华的大宅,却再难种出当日在山中隐居时那般好的掬花。十几年后的某日,他因巡查路经此地,到山中去看自己往昔的住所,茅屋早已残败,院中杂草遍生,不由得叹息道:“念画已无画,寻花再无花。”还将这句感叹题在山下潭水边的石壁上,于是无名之潭得名念画潭。
乐越和昭沅直着眼睛听完这段典故,琳箐惊讶地向讲述这段典故的洛凌之道:“想不到你连这种事都知道,不比杜书呆差啊。”
洛凌之淡笑道:“《四海异闻录》上录有这段典故,我只是恰好看过而已。”
乐越担忧地瞄了应泽一眼,老龙正在闭目养神,对这个名字没起什么反应。乐越情不自禁摸了摸藏在怀中的阵法书和《太清经》,卿遥师祖曾经到过这个地方,说不定还有遗留过什么痕迹。
乐越盘算了一下,他自己和洛凌之、孙奔三个凡人都不会使用隐身术,绝对不可能在定南王眼皮下面溜去凌霜山,但他实在是想亲自前去看一看,于是便叫停了马车,直接到了定南王车驾前道:“在下受人之托,有件要事需绕路去凌霜山下的念画潭一趟,不知王爷能否应允。”
定南王居然很痛快地答应了,吩咐今天就在这附近扎营休息,明日再启程,并且没有派兵卒盯梢。
琳箐奇道:“杜如渊的老爹真奇怪耶,竟然对我们如此放心。”
乐越道:“因为杜王爷知道我们根本不会趁机溜走。”
琳箐想起定南王送昭沅玉片的事情:“对哦,杜如渊神神叨叨原来还是随了他爹,这个定南王行事很古怪,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乐道道:“总之,定南王对我们绝对没有恶意,应该还是暗中帮我们的。其他事情,猜不透便不用再耗费心力了。”
琳箐双眼亮闪闪地道:“乐越,你现在说话越来越有气势了!”
他们一面说话一面走,洛凌之照例少言寡语,孙奔竟也难得话不多,昭沅没有跟在乐越身边,还是随在众人之后与应泽一道走。
乐越叮嘱它看着应泽,凌霜山是卿遥曾经到过的地方,假如老龙突然发狂,后果不堪设想。
凌霜山看似就在城边,走起来距离却颇远。一路上,琳箐用法术仔细地搜寻四周,依然没发现妖精或地仙的气息。约半个时辰左右,他们终于到了山脚下,琳箐不禁道:“如果那蚯蚓的孙子已不在这里了该怎么办?”她抬手向天上指了指,“喏,蚯蚓说的没错,一路上盯着我们的可不少啊。”
乐越抬头看,远处天空上隐约有几个黑点盘旋。以前,看见天上有鸟雀飞过,总觉得是件很惬意的事情。如今完全变了味道。
乐越道:“让它们盯,反正我们也没有什么好怕被人看的。”
琳箐冷冷道:“可要是让我发现它们再滥伤无辜,别怪我的鞭子狠。”
乐越四下望了望:“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念画潭。”
孙奔悠然道:“这个就交给孙某吧。”打个唿哨,飞先锋拍打翅膀飞到半空,发出两声清亮的啼叫。
少顷之后,四周和山上的树木突然都颤动起来,树杈上,石缝中,山壁悬挂的藤蔓上,冒出了一只只黄毛灰毛或大或小的猴子,探着头,瞪着眼,抓着耳,挠着腮,揪着树叶,荡着秋千向这里看来。
飞先锋在半空盘旋了一圈,嘎嘎吱吱叫了几声,猴子们立刻吱吱咕咕地纷纷指向某个方向。两三只黄毛小猴从山壁树杈上跳下来,争先恐后向那个方向跑了几步,乐越等立刻跟上,转过几个弯,前方一条小路延伸进山壁形成的夹缝。右侧山壁的一处被削平,刻着念画潭三字。
夹缝中有一条溪水潺潺流出,小路在溪水(…)探入,尽头是山壁环绕的一处空地。一汪潭水泊在其中,应该就是念画潭。
原来这汪潭水是汪活水,盖因此地地貌独特,溪水从山石中流出,先注入了潭内,再由另一侧流出狭缝去。潭水因此格外清澈。
刚踏进此处,昭沅就察觉到有灵气在潭水附近流动,而且气息好像不只一股。那几只引路的猴子跃到了山壁上,从藤蔓上摘了几枚浆果,蹲在潭水边洗了洗,谄媚地送到乐越等人的面前。琳箐没有接,盯着潭水边空旷的某处眯起眼:“有羽族的气息。”
一道光束自她的指尖弹出,飞向那处,好像打中了某道看不见的屏障般飞溅开来,琳箐再一弹指,什么都没有的空气中竟然有破裂的声音,瞬间出现三个身影。
三个身影都穿着黄褐色的衣服,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子身量较高,俊眼修眉相貌清丽,一身薄衫像是丝绸质地,潇洒飘逸。另一个则个头不高敦敦实实,实着土褐色的粗布衣衫,满脸质朴。那名少女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相貌柔美,眼眶红红的隐约蓄着眼泪,抓着褐色的衣裙瑟瑟发抖,别有一股娇怯怯的味道。
琳箐扬着鞭子:“喂,你们两只小鸟,赶快放开那条蚯蚓,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乐越大奇:“没想到邱老口中的孙儿竟然是孙女。”
昭沅小声道:“是孙子,那个女孩子不是蚯蚓。”抬抓指向敦实质朴的褐衣青年,“他才是。”
乐越顿感颠覆,那名相貌俊美的青年向前一步,拱手道:“几位上仙,不知你们因何事而来,恐怕对我们兄妹有所误会。我们在此是解决一些家务事。在下并没有为难这位邱兄的意思。”
琳箐抬起下巴:“骗鬼呀,没做亏心事,何必要躲起来?”
俊美青年冷冷道:“麒麟上仙此言差矣,最近世道不太平,我等感觉到有强大的灵力靠近,不知是敌是友,一时隐身躲避有何不可?”
乐越觉得眼前的情景有些不对,蚯蚓兄看起来蛮健康的,反倒是那个女孩子好像被谁欺负了一样。
琳箐嗤笑道:“很会找理由,可惜你的真身清楚地暴露了事实——你们两只小画眉是打算躲起来把这条蚯蚓当口粮吧。”
画眉青年的神色变了变,一直在偷偷擦眼泪的少女突然跳了起来:“这位上仙,拜托你不要这样说!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阿邱的,我绝对绝对不会伤害他……”
少女脸上的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滑落,哽咽不已。画眉青年转身面向她,冷冷道:“千意,听了麒麟大神的话,你该明白了吧?你与他任谁看来都没有好结果,趁早断绝此念,对大家都有好处。”
少女咬住嘴唇,用力摇头。蚯蚓青年挡在她身前,挺起胸膛:“紫树史,我相信意儿绝对不会伤害我,就算有朝一日被她吃(?)掉,我也心甘情愿,请你成全我们吧。”
琳箐抓着鞭子被晾在一旁,瞪大了眼睛。乐越叼着一枚浆果拉她退后两步,塞给她一枚果子。
昭沅小声问:“雄画眉和邱老的孙子是不是情敌?”
琳箐闷闷地咬了一口果子:“看样子有点像。”
飞先锋嗯嗯地点头。
洛凌之深思道:“在下倒觉得未必,看他的样子,不像心怀妒恨,倒像严厉的长辈管教晚辈。”
孙奔道:“我赞同洛兄。”
琳箐哼道:“说得好像你们两个很懂一样。我就觉得是情敌。”
孙奔露出牙齿:“要不要赌一把?”
琳箐一个斩钉截铁的“好”字刚要冲出口,那厢名叫千意的画眉少女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画眉青年紫树的面前:“哥哥,求求你!答应我和阿邱在一起吧……”
紫树冷冷道:“决不可能。”
千意泣不成声。
孙奔露出得意的微笑。
琳箐别过头,假装没看到。
蚯蚓青年也跪下一同恳求,紫树的态度依然强硬。乐越几人都跟着倍感纠结,唏嘘不已。应泽咬着浆果品评道:“情这个东西,很是无聊。”
紫树甩开千意恳求的双手,向这方躬身道:“让几位看笑话了。”
琳箐马上道:“啊……没有,应该是我说抱歉才是,方才有些误会……”她好奇地看向蚯蚓青年和画眉少女,“问句有些唐突的话,这究竟是……”
紫树简洁地说了一下事情的原委。
数月之前,他的妹妹千意羽翅受伤,跌落在附近,被念画潭边修行的蚯蚓邱常救起。邱常为她敷药疗伤,悉心照料,千意竟然因此对邱常渐生情愫,请求兄长准许她嫁给邱常。
紫树垂下眼帘:“我们兄妹与邱兄本是异类相克,舍妹与其的姻缘定然没有好结果,因此我极力反对。舍妹离家出逃,我来抓她回去,因此争执起来。”他顿了顿,问道,“不知几位到此何事?”
乐越道:“我们是来找人的。这位邱兄可认识一位名叫邱茗的老人?”
邱常躬身道:“邱茗是家祖。”
乐越犹豫了一下,走到邱常面前,从怀中掏出那颗邱老留下的珠子。珠子在递到邱常面前的刹那发出荧荧的光彩。
邱常的脸上变了颜色:“这……这是家祖的本命灵珠,为何会在阁下手中?”
乐越道:“令祖已经故去了,托在下等将这颗灵珠带着邱兄,他还让在下转告邱兄,望你潜心修炼,早日得道成仙。”
邱常颤手接过灵珠,终于问出了乐越意料之中的问题:“家祖他老人家一生为善,从无仇家,敢问因何亡故?”
乐越沉默片刻,艰难地开口道:“我们见到令祖的时候,他已经遇害,只留下魂魄给我们报信。”
邱常颤声道:“敢问,家祖替各位报的是什么信?”
一旁袖手而立的紫树面无表情道:“看这位少侠的神色,邱兄的祖父应该是亡于我羽族之手。”
蚯蚓青年和千意的脸一瞬间都失去了血色。
紫树继续道:“几位大神之中有龙神。令祖前去报信,不可能是别的事情。实不相瞒,我也已收到消息,凡几位大神经过之处,都要暂且躲避。听闻前方道路,凤神已派手下清扫。龙凤大战迫在眉睫,邱常,所以我才一直说,你和千意在一起根本不可能有好下场。”
他绕过僵立的邱常,拉着千意后退几步,千意踉跄地随他退到一边,抬起茫然的泪眼看向他:“龙凤大战关我们什么事呢?我们不是凤凰,阿邱也不是龙……”
紫树残酷地望着她:“你觉得邱常的祖父身亡是凤凰亲自动的手?”
千意的目光终于变成了绝望,摇摇欲坠地身体再也站不稳,跌坐在地。
应泽眯眼看了看紫树:“小辈,你不是寻常的画眉精吧。”
紫树躬身一揖:“晚辈紫树,乃咸禄州羽灵之首。”
应泽微微颔首:“果然,怪不得此地如此不隐蔽,这条蚯蚓还能留着一条小命。”
此话一出,捧着灵珠僵立的邱常似乎有了点反应。
紫树继续躬身道:“并非所有羽族都想参与此事。晚辈大胆说一句,龙凤恩怨本与我等无关,大部分羽族都不想被卷入其中。”
琳箐向上指了指:“可天上那些是怎么回事?”
紫树面无表情道:“大部分并非全部,凤凰乃羽族之首,护脉凤神又把持凡间气运,某些羽灵有心攀附本在情理之中,(?)如我虽是咸禄州羽灵之首,亦可能勉强让本州之内羽族与他族之间不起冲突,但如果真有一意孤行执意参与的,我亦不便阻拦。”
琳箐道:“有道理啊,如果我是你,可能也会两边都不想得罪,选择明哲保身。”
紫树拱手道:“多谢麒麟大神体谅。”拉起千意,“我与舍妹先告退了。”
千意定定地站着不走,流着泪的双眼仍然痴痴看向邱常。紫树用力把她扯到身边:“邱常,从今后你与舍妹便当作从未相识吧。”
邱常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千意的手臂:“请紫君应允我和千意在一起。”
紫树皱眉道:“邱常,且不提你与千意异类相克,单说你与羽族之间新添的血仇,就不该说出这等疯话来。”
邱常挺直脊背,一字字道:“杀我祖父者,既非千意,也非紫君。我只与那凶手有血仇。我和千意真心相爱,就算异类相克又如何。”
一瞬间,他淳朴的脸上焕发出一种异样的神采。
千意露出不敢置信的喜悦,挣脱紫树的手扑入邱常的怀中。
“阿邱阿邱,就算天塌地陷,就算我被逐出羽族,就算凌霜山和整个世间的山都倾倒,就算念画潭和所有的潭水都干涸,我也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紫树的整张脸都绿了。乐越昭沅淋箐皆静然(?)。
应泽哼道:“小情人真是肉麻。”
孙奔抱着手臂感叹道:“这位画眉兄,看来你是拦不住喽。”
紫树满脸阴沉复杂的神情,沉默不语。
千意又拉着邱常双双跪下,哀求地看他:“哥哥。”
紫树喃喃道:“你被一时的情感冲错了头,希望来日不要后悔。”
邱常坚定地道:“我不会后悔。”
千意紧紧挽着他的手臂:“我也绝对不会,念画潭会保佑我们,让我和邱常永远不分开。”
紫树捂住额头,长叹一声:“也罢,我只当没你这个妹妹,日后你是生是死,与羽族再无关系。”又冷冷盯着邱常,“你既然不顾异类相克,执意要和千意在一起,倘若今后出现问题,也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他一甩左袖,附近潭水边的一块石头变成粉碎,“但你若别有居心,或有朝一日敢负千意,这块石头就是你的下场!”
邱常连连应允。
紫树复长叹一口气,向乐越等人躬身一礼:“几位大神,容我先行告退。我会尽力担保咸禄州羽族不参与此事,也望几位若与凤族开战,不要牵连无辜羽族。”
琳箐立刻道:“放心吧,我们不是凤凰,无辜连坐这种缺德事才不会干。”
紫树道了声谢,看也未看跪在地上的千意与邱常,化做一只画眉,振翅离去。
邱常搀扶着千意自地上站起。洛凌之微笑道:“千意姑娘的兄长虽然声称与你再无瓜葛,却又对邱常兄说了那番话,可见对你的关心。”
千意拭去泪痕,露出羞涩的笑容:“嗯,我知道哥哥他一向嘴硬心软,他最疼我了,才不会真的不管我。”
一路走来,总算碰见了一件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事,乐越也颇欣慰,但想起邱茗老者,心中又有些沉重,便向邱常抱拳道:“念祖之事,归根结底是由我们而起,实在抱歉。”
邱常郑重地把珠子收进怀中:“祖父之仇,我一定会报。他老人家在给诸位报信之前已经遇害,与你们并没有直接关系。我一定会查出凶手究竟是谁!”
千意担忧地抓住邱常的手臂。
琳箐扬着鞭子道:“不管是谁,授意此事的是凤凰,我们定然会杀他们个落花流水,替你讨回公道,你放心啦。”
千意的神情中露出怯意,岔开话题道:“是……是啊,此事,可以从长计议。现在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你做什么我都会陪伴你。对了,几位大神是否还急着赶路?你们快些走吧,我听哥哥说起过,这一带的土地去天庭禀报一个什么重大人物的消息,可能战事最终连天将都会卷进来,希望你们一路平安。”
乐越和昭沅神色僵硬地瞄向应泽,他们害怕老龙发狂,没有告之沿途的土地去天庭禀报应泽行踪之事。没想到画眉少女为了赶他们离开,随口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应泽正背着手端详一旁的山壁,没有任何异常反应,也许这句话他未曾留意听到。
乐越跟着心中一紧,应泽端详的那块山壁上好像隐约刻有字迹,不会是昔日卿遥师祖在此处留下的痕迹吧?
听千意竟然对几位大神说出如此失礼的话,邱常十分紧张,却见乐越对千意的话浑不在意,反而立刻扭头看向一边,他有些奇怪,便也向那处看了看,释然道:“大神对石壁上的题字感兴趣?那是十几年前一对情侣留下的字迹。”
乐越闻之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只要与卿遥师祖无关便万事大吉。
他也凑过去看那块石壁,削平的石面上凌乱地刻了不少句话,有两行最为清晰。其中一行刻痕娟秀,曰“君为松柏,妾为萝蔓,相依相缠,不离不散”。旁侧一行则字迹刚劲,刻道“今生唯愿娶阿萝一人,永不分离”。看得乐越一阵肉紧。
但跟着旁侧的几行凌乱的刻痕却只有那个娟秀的笔迹。
“昔言不离今却散,为那般,可笑可笑,莫叹莫叹”。
“松柏无情,藤萝已断,从今后,万般皆散”。
“过往种种,是幻是空,但见刻痕,无限嘲讽”。
……
原来,这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故事。
乐越微有唏嘘,琳箐恨恨道:“这个世上人渣男总是那么多!”
在场的所有雄性集体沉默。
片刻后孙奔道:“这位邱兄如今与画眉姑娘喜结连理,居然还留着这些字迹,也不怕不吉利。”
邱常道:“我们不像凡人那么讲究,看着这些字,反而提醒我们要真心诚意对待自己喜欢的人。”
乐越端详着字迹道:“看来这两人都是江湖中人,而且武功不低,字迹明显是用剑刻上去的,一气呵成,飘逸流畅。可见两人或是世家子弟,或出身名门大派。”
邱常道:“他们的来历我就不大清楚了,不过当年他们的确都佩戴着长剑,衣衫也都很精致,确实不像普通的凡人。”
邱常接着说,两人在石壁上刻字立誓后就离去了。一些时日后,那个女子独自回到这里,很伤心地哭了很久,砍坏了一些树木,最后留下一段刻字。后来,她又来过两次,每次都刻下一段字迹,而后便再也未出现。直到两三年前,那女子又来到此处,看着这些刻痕很久,最后,很平静地离开了。
琳箐阴森森地道:“不知道抛弃她的那个男人现在怎么样了?”
邱常道:“山壁有灵性,映下了他们的样子。”看向应泽,“可能这位上君方才已经看到了。”
琳箐诧异:“咦?老龙你看到了什么?有好东西也不告诉我们一起看。”
应泽慢吞吞道:“是你们法力未足发现不了,反倒怪本座?”
说罢(?)走到近前,手在石壁上一拂,壁面上渐渐浮现出一男一女携手而立的虚像。
虚像的面目蒙眬,只见那男子一身石青长衫,俊逸风流,女子身着碧绿衫裙,妩媚婉约。二人站在一处,让人不由自主想起“神仙眷侣”这个词语。
昭沅抬爪子揉揉眼,它觉得这两个人看起来有点眼熟。尤其那个男的。
乐越也脱口而出道:“怎么这么眼熟?”
应泽道:“唔,自然眼熟。”石壁上的虚像一变,却是一名女子独自站着的情形。邱常道:“这是那女子最后一次过来时的样子。”
乐越等都吃了一惊,虚像中的女子依然穿着碧绿的衣裙,发饰形容都不再年轻,带着成熟的端庄妩媚风韵,分明就是绿萝夫人。
怪不得刚才年轻男子看起来如此眼熟了,十有八九,他就是安顺王!
哦哦!这里极有可能是安顺王与绿萝夫人当年的定情之地,更有可能见证了安顺王对绿萝夫人始乱终弃的全过程!
真是意外之喜。乐越迅速从随身皮囊中掏出一大张纸按上墙壁。
琳箐奇怪道:“你做什么?”
乐越再摸出几样工具:“当然是把这些字拓下来,比对一下证据,看看到底是不是安顺王和绿萝夫人。”
孙奔击掌道:“不错,说不定这些字来日能派上大用。”
乐越拓下字迹,揣进怀中,众人告别了邱常和千意,离开念画潭。
走出峡道后,琳箐又回头向念画潭方向看了看:“你觉得,他们两个真的能顺利地在一起吗?”
她这句话是向乐越说的,神色竟然带了几分茫然。
乐越奇怪地看着她:“怪了,你怎么突然这个样子,都不大像你了。他们两个在一起后肯定会有波折,不过,只要他们互相喜欢,就像现在一样坚持,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琳箐的双眼中微微有异样的光彩闪烁:“我觉得也是。那么乐越……假如,你也遇到了这种情况……啊,也可能有点不同,不过不属于同类这点又有些相似,你……会怎样……”
孙奔轻咳了一声,昭沅默不作声地绕到应泽的另一侧,离开他们远一点,洛凌之淡然地欣赏着天边的一抹晚霞。
乐越含糊道:“这个……不好说,要真发生了才知道。”
琳箐眨眨眼:“总可以先想象一下吧。”
乐越打着马虎眼:“想象不出啊,我不是邱兄,不会有画眉姑娘看上我。难道要我想象和一只凤凰有些什么?这个……”
应泽肃然地Сhā嘴:“如果是凤凰,本座不允许你们有好结果。记住,你已和小昭沅定了血契。”
乐越嘿然道:“我当然不敢。”
琳箐拉下眼狠狠瞪了一眼应泽,再瞪向乐越,丢下一句:“我去前面探探路。”嗖地消失不见。
昭沅复杂地看了看乐越,洛凌之继续淡然地看着天边,孙奔再咳嗽一声,飞先锋怪叫两下。
众人默然走了片刻,应泽突然停下脚步:“本座到此就不再和你们同路了,你们几个小辈好自为之。”
昭沅、乐越、洛凌之和孙奔都始料未及,愕然站定,负气走在最前面的琳箐也风一般地奔回来:“老龙,你说什么?你要走?”
应泽踮起脚抬手摸摸昭沅的头:“勤奋修炼,或者可以有所突破。”
琳箐讶然问:“老龙,你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你为什么要走,要去哪里?”
应泽皱眉:“本座就是懒得再听你这只小麒麟成天聒噪,还有卿遥的徒孙,毫无前途,甚是无趣。本座要去凡间的别处逛逛。”
乐越抓抓头:“应龙殿下真的要走?在下还想欣赏你老人家大战天庭的英姿。殿下总是教导我们要勇于灭天覆地,但若没有亲眼目睹,就觉得这是一句空话,不真实。”
应泽哼了一声,昂头看着远方。
乐越满脸遗憾:“貌似这一路上,我们没遇见土地神,是因为他们察觉到了殿下,纷纷去天庭报信。我还以为,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看见殿下大战天兵,开开眼界了,唉。”
昭沅疑惑道:“我一直想不明白,明明各处都有土地神,为什么只有我们前往京城时,他们才去天庭报信。”
乐越摸摸下巴:“这个,也不难猜想,应泽殿下和我们在一起,一直收敛气息,那些平常的小神仙自然识不破殿下的真身。可是在九邑时,殿下对那只凤凰出手稍作惩戒,之后,凤凰定然是把应泽殿下的事情通报给了各路土地,于是他们一察觉殿下的气息就去天庭报信。”
琳箐问:“可凤凰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呀?他们应该知道应泽殿下根本不怕天庭。”
乐越道:“可能他们觉得我们会怕吧,说不定我们就会和应泽殿下划清界限,这就正中他们下怀,少了殿下震慑,他们对我们使用阴谋诡计肯定得心应手。”
琳箐道:“哼哼,谁那么傻会上这种当。天庭算什么,傻龙都吐珠砸过天!”
乐越叹息:“可应泽殿下觉得我无趣,昭沅傻,你聒噪,杜兄和商景前辈太迂腐,凌之太白,孙兄太黑,所以决定要抛弃我们。以后的日子注定崎岖,我们没有靠山了。”
孙奔抱起双臂:“先说好,乐少侠,凡人孙某能帮忙对付,什么神神鬼鬼的就不要指望了。”
洛凌之简短道:“在下亦是。”
乐越抬手拍拍昭沅的肩膀:“以后我们只能指望你和琳箐了。”
昭沅呐呐道:“还有商景吧。”
琳箐翻翻眼睛:“老乌龟壳很硬,当当挡箭牌治治伤还可以,论打就不行了,可能还不如飞先锋呢。呃,对,京城可是凤凰的地盘,很多凤凰都在。”
老龙不要走啊,你走了,一路上那么多点心给谁吃啊~~
乐越复又长长叹息:“没办法,我等只有靠自己走一步算一步了。暂时可以安慰一下自己,到了皇宫,起码好吃的东西挺多。对了,凌之,这个你懂的可能比我多,皇宫里的人一顿饭有多少个菜来着?”
洛凌之思索了一下:“我曾听家师提起,宫中的餐食依身份而定,最低例制,早膳应该有十八道菜点。”
一直昂首望远方的应泽侧转回身:“卿遥的徒孙,不必再兜圈子,若觉得京城难行,本座就勉强再陪你们走一段。毕竟本座还欠你的情。”
乐越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当真?”笑嘻嘻地抱拳,“多谢应龙殿下。在下也还欠着应泽殿下三年的饭食,尚未还清。”
应泽淡然地嗯了一声,踱到昭沅身旁,昭沅把留在袖子里的一枚浆果捧到他面前。
应泽抬手接过,望向天边的残阳。
四百多年前,他刚从寒潭中出来,亦曾有人问他:“泽兄为何不与在下同路?”
他简短地道:“我身犯天条。”
那人神色一亮:“天条啊,我只在传说中听过,如此更要与泽兄一道,长长见识。”那时亦是黄昏,落日红霞,跨过四百余年后,情景依旧。
回到定南王扎营处,乐越拿着从石壁上拓下的字样,直接去询问定南王:“不知王爷认不认得安顺王爷的笔迹,请帮忙辨认一下,这幅字是否出自安顺王爷手笔。”
定南王接过纸条端详片刻:“郡王爷的字迹本王只见过几次,确与此幅十分相似。”
乐越道谢收起拓本,定南王没有询问这幅字的来历。
第二日清晨拔营,昭沅随在乐越身后走向马车,望着前方疑惑地定了定,昨天看见安顺王年轻时的影像后,它便曾觉得,那个身影与谁有些相像,此时,这个念头又浮上脑海。
洛凌之站在马车前遥遥向他们道:“今天天色不错,再用不了几日,便可到京城了。”
乐越道:“是啊。”回头拽住昭沅,“快些。”
昭沅拍拍额头,不可能,大概只是巧合罢了。
一行人马再走了几日,终于到达了距离京城数十里的雍州城外。定南王下令在此驻扎,刘公公与传令兵先去京城报信,待圣谕下达,方可进京城。
乐越在营帐中徘徊,心情有些异样。在京城之中,也许有些谜团便可解开。皇帝,安顺王,太子,护脉凤神,这些人物究竟与他有怎样的关系。父母之仇的背后,到底有什么隐情。
乐越隐隐感到,这隐情定然不简单。
昭沅站在帐外的一棵树下,背靠大树遥望京城的方向。
这里的空中有种特别的气息,让它的内心起伏难平,好像有很遥远的记忆被渗透到此间(?)的气息唤醒,萦绕在心中,模糊且熟悉。
琳箐走到它身边:“站在这里,是不是感觉到(?)熟悉和异样?”她难得露出正经的表情,拍拍昭沅的肩膀,“因此你是护脉龙神,京城是这个朝代王气聚集所在,你龙珠里的龙脉中留着你的父王还有前代的护脉神对京城的记忆。”
就算现在的京城已被凤神占据,可龙对王气的感应未曾改变。
琳箐道:“我们护脉神各有独特的属性,比如我们麒麟好战,所以护佑武将;乌龟他们温吞,所以护佑文臣;凤凰花俏,工于心计,所以护佑后妃;而龙天生就是帝王,因此,即使凤凰夺了你们的位置,也长久不了,本性不合。”
龙脉因京城的气息在龙珠内翻腾,昭沅似有所悟。不错,这是护脉龙神的天性,因天性而生的命运,大概就是天命的由来吧。
琳箐微笑问:“怎么样,有没有悟到我说的道理?”
昭沅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我以为只有商景才会说道理。”
琳箐弹弹它额头:“那是我平时不愿意故作深沉啦。别忘了,我是护脉麒麟,比你多活了几百年呢。”
她的笑容中有异样的神采,昭沅在这一瞬间,方才彻底感到,虽然琳箐平时唧唧喳喳,可她与凡间普通的女孩子毕竟不同。再怎么好像寻常的女孩子,她都是护脉神。
乐越站在帐帘挑起的缝隙,看向昭沅与琳箐所站的方向,有声音道:“越兄,你在看什么?”
乐越循声转头,却见洛凌之不知何时站在帐边。乐越将他让进帐中,洛凌之向着方才他所望的方向看了看,含笑道:“我一直觉得,琳姑娘和昭沅好像亲姐弟一样。”
乐越嘿然道:“如果昭沅再长大一点,说不定他们两个挺般配的。”
洛凌之疑惑皱眉:“越兄,你这话可有些不着边了,再怎么看,琳姑娘都比较喜欢你吧。”
乐越咳了一声:“洛兄,你几时变得这么八卦了。再说,琳箐她是神,我只是凡人,没可能了。”
洛凌之道:“蚯蚓和画眉都可以在一起,凡人和神有何不可?”
乐越摇首:“不一样,凡人的寿命在神的面前像朝露蜉蝣。而且,琳箐那个性我可吃不消。我还是喜欢脾气好一些的,嘿嘿。”
洛凌之笑了笑:“也罢,我就不多事了。我过来是和越兄说,我与孙兄想提前进城,各自找个落脚的地方。”
乐越不解,洛凌之道:“越兄,你不会忘了吧,身无功名的平民无法进入皇宫。我与孙兄又没有通神化形之术,不能相陪了。我二人商议,京城之中坊市之间往往能打听到一些意外的消息。我们便各位找个地方赁屋居住。越兄在宫内,我们在宫外,有昭沅琳姑娘等可以帮忙互通消息,这样内外都有照应,比较稳妥。”
他这番考虑十分周详,乐越真心道谢。
洛凌之微笑道:“你我之间何须客气。而且那日在青山派山顶上,师弟曾告诉我,师父已来了京城,我正好有话想问问师父。”
重华子老儿可不是个好角色,乐越道:“洛兄,你要万事小心。”在洛凌之面前,不好太说重华老儿的坏话,只能道,“你师父现在肯定和当年不同了。”
洛凌之应允他自会小心,又道:“杜世子已被绑了一路,入京城进皇宫之前,不知杜王爷能否将他放出来。”
提起此事乐越就头疼,定南王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当真把杜如渊绑了一路,如果不是有商景随时施法帮他舒活筋骨,好端端一个杜世子肯定被绑残了。按照这个势头来看,说不定杜王爷真的会牵着五花大绑的儿子去皇帝面前跪地请罪。
当天晚上,皇帝即着另一位宦官总管白公公与几名禁卫前来宣旨,命乐越、定南王、定南王世子杜如渊明日辰时入宫见驾。
定南王下令拔营启程,赶到距离京城十余里的郊野处驻扎。
安顿下来之后,乐越趁机去找定南王谈判:“王爷,明日在下与王爷世子一道见驾,是否将世子放出来?世子只是帮助在下而已,王爷绑着世子,等于是说我有罪。索性王爷也将我一道绑了去面圣算了。”
定南王冷冷地道:“乐少侠请放心,本王今夜就给那逆子松绑,明日陪同见驾。”
乐越总算松下口气,揣着安心的答案而归。琳箐拽着昭沅和应泽,隐匿进杜如渊的小帐篷中盯梢,看看定南王是否信守承诺。
直到半夜子时,定南王方才进了关押杜如渊的帐篷,命左右兵卒退下,解开杜如渊身上的绳索。
杜如渊的双臂终于重获自由,恭敬垂手道:“爹。”
定南王道:“圣上已下旨,命你明日陪那乐姓少年一道入宫见驾,为父也陪同前去。”
杜如渊低头:“给爹添麻烦了。”
定南王盯着他,突然抬手,又狠狠一掌掴在杜如渊脸上。杜如渊被打得一个踉跄,后退一步,捂住脸。
琳箐跳起来,化作人形的商景一把按住她的手:“这是他们父子的家务事。”
那厢,定南王冷冷向杜如渊道:“知道为父为何要打你么?”
杜如渊垂首道:“不管爹相信与否,帮扶乐越,乃儿臣之命。”
定南王冷笑:“命?你知道什么是命?你又知道现在所做之事代表了什么?愚蠢!”
杜如渊不做声,定南王狠狠一甩衣袖:“你今年方才几岁?读过几本书,看过多少世情经历过多少事?自做聪明玩弄政事,这些岂是你们这群|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玩得起的?愚蠢至极!若非今上要用你们做棋子,你们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为父,你娘,还有万千无辜性命,都要因你等的愚蠢变成陪葬!”盯着垂首不语的杜如渊,定南王满脸怒容,“我绑了你一路,就是希望你能多长些脑子,看清楚事态,不想你竟依然如故。你可知道,我为何从小便不让你习武,就是不想让你与为父年少时一样,牵扯进政乱之中。从古至今,权谋争斗便是一个无底深渊。我像你这般年龄时继承王衔,宦海沉浮数十载,至今仍不敢懈怠分毫。你果真想弄权谋术,好歹不要如此愚蠢,玩这种三岁孩子可笑至极的把戏,给我滚去多读几本书,潜心历练,待十余年后你年届而立,或者方可有谈政的资格。”
杜如渊缓缓道:“爹,木已成舟,一切已晚。”
定南王闭上双眼,长叹一声。他保养极好,相貌看起来只有三旬上下,但这一叹之下,眉目之间出现了无限沧桑:“我是你老子,就算陪你一道粉身碎骨,亦只能当作是命,但南郡万千无辜性命若被你牵连,你可担得起?”
杜如渊道:“爹如果与安顺王开战,胜负未必。”
定南王冷笑摇首,神色无奈沧桑至极:“真是|乳臭未干的小儿才说得出的无知之言,一动刀兵,必定生灵涂炭,无辜累伤。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你读的几本书,都读到了哪里?”
杜如渊道:“若不为战,何以养兵?”
定南王道:“兵可为善,固土安国,亦更可为凶,故曰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
杜如渊道:“父亲引圣贤之言,论之固然有理。然如今安顺王把持朝政,太子无知暴戾,倘若继位,后果可想而知。国亡而弗知,不智也;知而不争,非忠也。”
定南王道:“无知!那乐少年难道是明君之选?据我一路察得,其确实品德淳厚,但一无知,二无才,举一庸人为君,更加可笑。即便今上以他为子,与太子相抗,朝中文臣武将无一会认同。太子之所以为太子,乃是因为他背后的安顺王。慕延其人,虽心机深沉,却文韬武略兼备,有服人之资。否则你当真以为,众臣会认可一个外姓的黄口小儿继入皇室,端坐朝堂?”
杜如渊不语。
定南王再叹道:“此时已如你所言,木已成舟,再多言亦枉然。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拂袖摔开帐帘离去。
琳箐昭沅和应泽方才现出身形。
昭沅向杜如渊道:“其实,你爹挺疼你的。”
杜如渊唉声叹气地摇头不答。
琳箐挥着拳头道:“书呆,别信你爹的!竟然说乐越还不如那个傻瓜慕祯!那个安顺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护脉麒麟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可见他连洛凌之都不如。乐越可是我和昭沅一起看上的人。”
商景又变回乌龟趴到杜如渊头顶。
昭沅扯扯琳箐的衣袖:“我们走吧。”它想杜如渊现在的心情肯定很复杂,需要沉淀一下。
而且,它更看出,杜如渊的爹虽然训斥了杜如渊半天,实际是会在关键时刻出手帮忙的。
回到乐越的小帐中,它将所见告诉乐越,乐越唉了一声:“杜王爷说的话句句在理。倘若连杜兄全家与南郡都遭连累,我更是罪无可恕了。”
琳箐瞪着他道:“别说这种丧气话!你一定要打败凤凰太子安顺王,现在只能赢不能输了。”
乐越神色郑重地点头:“不错。”
天未亮时,乐越便整衣起身,洗漱完毕,定南王命人准备了一些饭食,乐越稍微填填肚子,走出帐篷。
昭沅、琳箐和应泽隐身跟随,帐外已备好马匹,定南王身着深紫鹤纹王服,紫金冠束发。杜如渊也换上了浅紫的世子袍服,衣衫上亦绣着祥云仙鹤的暗纹,乐越等只见过他刚到九邑城时那身孔雀般的华贵行头,初见他穿上如此正式的服饰,雍容之气顿现,但觉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琳箐咂嘴道:“杜书呆挺有世子模样的嘛。”
乐越下意识地接口道:“杜兄本来就是世子。”
话一出口,就见周围的兵卒都满脸奇怪地看他,方才醒悟琳箐正在隐身,自己在外人看来相当于没头没脑自言自语了。尴尬一笑,翻身上马。
孙奔遥遥在一顶帐篷旁抱臂观望,洛凌之走到近旁相送:“越兄进宫一切小心,我与孙兄待到天亮就进京城。”
乐越向洛凌之道了声保重,扬鞭启程。
天边隐约泛白时,一行人策马行到京城大门外,随行的侍卫下巴向守城卫士递上信物。
卫士验看完毕,打开城门,放行入城。
此时天刚隐约亮,京城却已开始喧闹,宽敞的街道两旁店铺已在忙着开门,摆摊的小贩推着叮当作响的小车争着在路边占据好位置。悬着饭馆酒楼字样的门内窗中飘出饭菜的香味,和着摊贩的吆喝声缭绕街上。
脚下道路宽阔平坦,楼阁林立,世俗太平之中一派繁盛恢弘气象,这里,毕竟是京城。
走过最繁华的朱雀街,进得玄武门,皇城便在眼前。晨色苍苍,宫墙巍峨,绵延宫阙层叠的朱檐挑着晨光。千条弱柳垂青琐,百啭流莺满建章。
乐越跟随定南王和杜如渊在承天门外下马,步行入内。皇帝已命两名宦官在门内等候,引着他们一路前行。
乐越与那两个小宦官搭了搭讪,得知两人一个名连六,一个名边张,引得乐越忍不住问:“你们的总管公公是否叫清一色?”
连六公公道:“回禀这位,奴才们的总管公公名叫白三元。”
乐越土包子初进皇宫,只觉得眼花缭乱,恨不得脑袋一圈都生出眼睛,穿过这个门那个门,经过那个殿这个殿,乐越两腿发酸,忍不住偷偷问杜如渊:“喂,杜兄,快到了没?”
前面引路的边张公公回头向他一笑:“莫急,快了。”
乐越汗毛微竖。
昭沅也觉得眼睛不够看,虽然整个皇城弥漫着浓郁的凤凰气息,但的确很气派,比之表舅公的水晶宫各有千秋。
应泽品评道:“皇宫不错,卿遥的徒孙,和昭沅一道拿下它。”
琳箐道:“还好啦,就是鸟毛气重了点。”
又不知道经过了多少门多少殿多少玉桥后,小宦官引他们穿过长长的秘道,拐过游廊,到得一处偏殿廊下:“王爷、世子和这位请在此休息。”
乐越进了殿内,按照小宦官的指点在一张椅上坐下,酸疼的双腿终于得以休息,又请教杜如渊道:“杜兄,是不是现在就等皇上传唤了?”
杜如渊还没回答他,边张公公又抢先开口道:“这位莫急,面圣之前,还需一事。”
话落音未久,又有几个小宦官捧着托盘漆盒而来。
连六公公向乐越道:“这位请随我来。”引他走到偏殿内间,内间正中居然放着一大桶水,小宦官们将漆盒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取出手巾等物,托盘的缎子下覆盖的原来是一套衣衫,连六公公向乐越道:“请脱。”
几个小宦官一拥而上,手脚麻利地开始扒乐越的衣衫。
乐越措手不及,挣扎抓着衣襟道:“我自己来就好。”
连六公公掩口笑道:“怕什么,这是奴才们的份内事,脱几回就习惯了。”
夏天衣衫单薄,没两下乐越就被扒个精光,进了水桶中,小宦官拿起几个瓶罐碟碗往桶中洒了几样汁液,倒了几种粉末,乐越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进了汤锅的鸡,现在正进行到放调料这个步骤。
连六公公一一介绍道:“这是芙蓉露,做沐浴用皮肤会特别细滑,这样粉儿是西域进贡的药浴粉,清窍提神,这样……”
乐越头皮发麻,几个小宦官拿着浴布手巾仔细将他擦洗一遍,连六公公在一旁指点乾坤:“那里那里,指头缝里别留泥渍,还有这边这边,耳根后面用力擦擦……”
乐越从头到脚被洗涮打磨一遍,好像一只煮熟的龙虾一般红彤彤地出了浴桶,换上簇新的衣衫。
他这辈子头一回足踏丝履,穿上这种公子哥儿才穿的宽袖长衫,软绸的料子又轻又薄,凉滑地贴上皮上,让乐越觉得十分不踏实。小宦官熟稔地替他用干布擦拭湿发,抖扇至半干,绾发束冠。
整治完毕后,连六公公上下打量,满意点头:“好,好,这才是能面圣的样子。”
乐越出了内间,杜如渊双眼一亮,笑道:“乐兄真是焕然一新。”
琳箐的双眼闪着夜晚的星星:“乐越真是太帅了!只是这身衣服有点阴柔,体现不出他的豪气!”
昭沅小声嘀咕道:“有点别扭。”这身行头好看是好看,穿在乐越身上好像借来的,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合衬。
乐越假装自言自语,从牙齿缝里向隐身在身边的昭沅道:“这就叫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再等了片刻,有小宦官在门外宣道:“皇上有命,宣乐越与定南王、定南王世子凤乾宫中见驾。”
凤乾宫乐越倒是听说过,正是皇帝老子的寝宫,看来皇帝的确病得不轻,召见臣民都出不了寝宫了。
内宫之中,此时也正议论纷纷。
皇帝竟然将那个自称皇族之后的乡野少年招进宫来,此等大事不仅震惊朝野,也让后宫大大震动。今日乐越奉召进宫,宫娥小宦官们都在好奇议论,不知此人长成什么模样。
澹台容月在殿阁中坐,听得外面的小宫女和小宦官们嘀嘀咕咕议论,心中七上八下。
这个时候,乐越应该是已经进宫来了。
见了皇上后,他会怎么样?
太子和国师不会突然发难,命人把他抓起来吧。
门外的小宫女正在低声道:“……看见的人有没有过来说的,那乐越长什么样子?听说他懂妖法,相貌粗陋,还会变大变小,好像个长翅膀的猴子一样。”
“不是说皮肤黑,身材魁梧,曾经当过土匪吗?”
“不对不对,是一个鬼魅般的年轻道士?”
“都错啦,刚刚琼雪听齐和说了,那个乐越长得一点都不粗陋,模样很俊朗,不比太子差,定南王世子更是比传说中还好看。”
……
澹台容月坐立难安,廊上又有匆匆脚步声传来:“来了来了,他们进了内宫,去凤乾宫见驾了!”
澹台容月蓦地站起身,疾步跑向门边,又微觉突兀,稳住身形,缓缓扶着门框向外望去。
老天老天,你一定要保佑乐越他平安。
此时此刻,还有一个人正在暗中揣度,不知这乐越形容如何人品如何。
这次以他来对抗安顺王,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愿太祖皇帝在天之灵保佑,这个乐越,不是个难以驾驭之辈。
回廊上悬挂的珠帘清脆做响,小宦官跪地禀报道:“皇上,那乐越与定南王、定南王世子一道来了。”
和韶从软榻上起身,整衣正坐:“宣。”
六月份连载
乐越随在小宦官身后,步入皇帝的寝宫凤乾宫。
迈入门槛,便闻见浓浓的药气。乐越常年挖草药卖钱,还长在山下镇子里的药铺打零工,对药草气味十分熟悉,嗅得出药气中有茯苓,柴胡,贝母并冬虫夏草的味道。
难道皇帝的病其实是肺疾?
凤乾宫甚大,乐越先看脚下,精巧的镂花砖地,花纹已被磨得有些模糊,并非传说中皇帝老子的住处那般遍地金砖。再看四周,墙不是很新,挂着几张山水字画,没有糊满金箔。深朱色的厅柱半新不旧,乐越偷眼迅速扫了一下房梁,未瞧见传说中晚上又来照明的大夜明珠,反倒是墙角停住旁摆着铜质的灯架,色泽颇老旧,不过擦得很亮。
店中的桌椅摆设,也都半新不旧,四处垂挂的薄纱帷幔中绣着三尾凤纹,用的貌似不是金线。
其实,乐越脚下次的转不比金子便宜,房梁和厅柱是凤翼杞梓木,半新不旧的桌椅为小叶犀角檀,连灯架下垫的那方小小的席垫都是只长在江南某地水边的玉线香蒲编就,沿的是一匹千金的紫槿麻布边,沿边的线是西域进宫的雪蚕吃金丝楠木叶所吐得丝,墙上的山水字画出自陆探微与张芝手笔。这些,乐越自然统统看不出。
所以皇帝老子的寝宫挺让他失望,这也太寒碜了,除了屋子大点,还不如狐老七的狐狸洞奢华。狐狸洞里的大花瓶上还镶着金边来者。
看来当皇帝没有传说中的那么享福,今上大概因为不被凤凰待见,所以如此落魄。乐越闻着药香,心中陡升同情之意。
凤乾宫中服侍的宫女和宦官很多,殿中却静悄悄的,连大声呼气的声音都没有,引他们进来的小宦官脚步极轻,乐越不由自主也随着放轻了脚步,小宦官打起珠帘,引他们进入内殿。
遥遥见上首的椅榻上端坐一人,身穿深朱阔袖玄黑袍,头戴珠冕,乐越还没来得及细看,身旁的定南王和杜如渊已倒身跪拜,乐越也跟着跪倒叩首。
皇帝道了声“平身”,声音甚是年轻,语气平和,稍嫌中气不足。乐越在定南王和杜如渊之后爬起身,尚未站直,便听见皇帝问:“哪个是乐越?”
乐越躬身道:“草民便是。”
站在皇帝身后的小宦官立刻大声喝道:“大胆!回皇上话竟敢倨立不拜!”
乐越郁闷之,刚要再跪倒,皇帝已温声道:“并非在正殿中,不必拘礼,站着回话吧。”微微一顿,“你上前一些。”
乐越躬身谢恩,向前些许。皇帝再道:“把头抬起来,让朕看一看。”
琳菁隐身在乐越身后不耐烦道:“这个皇帝烦不烦,想看清楚乐越就一次把话说明白,一句话拆成几句真啰嗦。”
商景在杜如渊头顶瓮声道:“把一句话拆成几句正是凡间帝王与官场必会的学问之一。”
乐越遵旨抬头,趁机觑清圣容。
座上的天子年纪约莫比孙奔长了少许,身着绣凤纹的帝袍,面容苍白文秀,身形瘦削孱弱,注视着乐越微笑道:“好一个神采奕奕的少年。”
乐越再弯腰:“皇上过誉了。”心里大不敬地想,皇帝长得实在不像皇帝,倒像个病怏怏的小书生。认太子这么大的儿子太不靠谱了,认太子做弟弟还差不多。
昭沅小声在乐越耳边道:“这里没有凤凰,皇帝身上的生气好薄。”生气淡薄,周身还有淡淡的灰气,这个皇帝命不长久了。
皇帝沉吟道:“乐越,乐越,这个名字也甚好。听闻你在玄道门派长大?”
乐越回道:“草民曾是青山派弟子,这个名字是昔日的师父给起的。草民这一代的弟子,都是乐字辈。”
皇帝含笑道:“原来如此,太子也是从小在玄道门派长大,似乎与你还是旧识。你如何进的玄道门派?”
乐越顿了一顿,道:“草民的父母在十几年前的涂城之乱中亡故,是昔日的师父救下了草民,将草民带回了青山派。”
皇帝似是不经意地问:“你的身世,也是你的师父告知与你的?”
乐越微微一凛:“不是。草民昔日的师父只是恰好经过涂城时将草民救出,并不知草民的身份,他老人家只是告知草民,父母亡故于涂城之乱而已。”
皇帝颔首,咳嗽了几声,接过一杯茶水饮了一口,接着道:“既然如此,你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世?”
乐越沉声道:“因种种机缘得知。”
皇帝微微一笑,关于这个“种种机缘”究竟是什么,他没有细问,因为不需要。他转向定南王道:“此事多亏杜卿,帮了朕一个大忙,致使皇族血脉不至于流落在外,杜卿与世子,朕自有封赏。”
啊?乐越张了张嘴,却未发出一语。那厢定南王已躬身道:“臣谢皇上隆恩。”
乐越本想说,定南王爷与世子和此事也毫无关系,偏偏皇帝说了个功字,又说了个赏,他的话就不知该如何说了。
说定南王无功不需赏?
他也想得到,自己没钱没势没背景,和杜如渊一路在一起,换了谁是皇帝,都会猜测他乐越是不是定南王不服安顺王,一手培植起来的傀儡。多说只会越描越黑。定南王已经慨然扛下了这个罪名,乐越便没再开口,想先等着皇帝的态度明朗些再做打算。
御榻之上,皇帝勉力压下一阵咳嗽,许久,方哑声道:“乐越生在民间,倘若未经验证,朕就将你纳入宗室,恐怕朝中众臣,天下百姓,都不会信服。涉及皇室血亲,朕亦不可能草率,须得经由几道测试验证,才能最终定下你的身份。”
琳菁嘀咕道:“测试?乐越这支血脉在外面一百多年了,皇帝又没有傻龙的龙珠那么好用的东西,要怎么测啊?”
定南王已出声询问道:“敢问皇上,要怎么测?”
皇帝站起身,缓缓道:“朕要在太庙正殿内,太祖与太宗皇帝神位前,与乐越滴血认亲。”
滴??????滴血认亲??????
乐越在心中呐喊一声,不是吧!这怎么可能成功!
他乐越到底是不是老和家的人这件事先按下不表。就算的确是,这支血脉散落民间,早已掺杂数代平民之血。滴血认亲这个方法是父子兄弟相认用的,爷孙都不一定好使了,何况他和皇帝之间的亲戚关系隔了一百多年?
却听皇帝幽幽地道:“滴血认亲是目前唯一能使你身份服众的方法。在太庙之中,蒙太祖、太宗及各位先帝护佑,所得结果定然不会出差错。”
话毕,意味深长地望向乐越。
乐越心中一动,似有所悟。
皇帝折身坐回御榻上,勉强压抑的咳嗽崩出喉咙,宫娥宦官们捧着盂帕茶盘跪倒在椅榻边。皇帝咳了片刻,扔下掩住口的巾帕,虚弱地道:“乐越从今日起可暂住在宫中,内廷西侧有一处乐庆宫,倒与你的名字相合,你可暂居于彼处。杜卿在京中有宅邸,朕便不再另做安置,世子留宿宫中,与乐越做个伴吧。”
乐越与定南王、杜如渊一道跪下谢恩。
皇帝又与他们谈了几句,便命小宦官带他们下去安顿。
走下凤乾宫的台阶,乐越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的衣襟凉湿一片,黏在皮上。
边张和连六两位公公在阶下等候,凤乾宫的小宦官将皇上的圣意转传,仍由边张连六引着他们去乐庆宫。
步上路径交叉处,边张公公向定南王躬身道:“王爷到这里可以留步了。”
杜如渊道:“父王,儿臣暂时陪乐越住在宫中,父王毋需挂念。”
定南王的目光扫过乐越,最终还是落在杜如渊身上:“在宫中,切记谨慎守规。”
杜如渊应了声是。定南王轻叹了一声,转身随几名小宦官离去。
连六公公笑嘻嘻地向乐越杜如渊两人道:“世子与这位,乐庆宫已收拾妥当,请随我来。”
就在边张和连六引着他们向乐庆宫去的同时,后宫中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般飞蹿,散播到各个角落。
皇帝命人收拾乐庆宫时,众人早已猜到,那位自称皇家血脉的乱党首领,定然会在这里住下了。
而今事实果真摆在眼前,后宫之中顿时掀起纷涌的暗流。和韶虽然体弱无子,但妃嫔的数目并不算少。以皇后为首,贤妃、德妃、惠妃、淑妃四位贵妃,并何昭仪,沈昭仪等数位妃嫔才人,浩浩荡荡,涌进凰慈宫中,求太后拿个主意。皇上让个乡野的土匪头子住进了宫中,虽然是在最靠近外廷的西犄角处的乐庆宫内,仍让诸位娘娘们觉得心里不踏实。
皇后捏着手帕拭泪道:“太后娘娘你要替我们做主,听说那个匪首好生厉害,会变成一只长翅膀的大马猴,骑在乌龟上腾云驾雾,安顺王爷的数万大军都奈何不了他。臣妾们可都是些弱女子啊~~”
太后近日为儿子谋算,耗尽心力,常恨儿子的后宫之中皆有貌无才有胸无脑之辈,没一个中得了大用,帮得上半分忙。好容易将那乐越弄进宫中,国师府与安顺王一党尚未发难,后宫中的这一堆竟先跑过来哭闹。真真是有眼无珠看不清大局,一群蠢材!!
但后宫中蠢材云集,太后也不能全怪旁人。昔日先帝在位时,后宫之中勾心斗角,倾轧纷纭,幸亏太后手段高,又母凭子贵,方才坐稳了皇后之位。待和韶选择后妃时,太后深知儿子体弱,倘若后宫妖孽丛生,他一定吃不消,因此亲自把关,用多年历练出的一双利眼一一删选,但凡面相尖刻,精明伶俐者,一概剔除。所以和韶的后宫中一派娇憨气象。
到了今日,难道要怪自作孽不可活?太后的怒火顺着任督二脉蹭地烧到百会|茓,重重一击桌案:“皇后,你坐镇中宫掌管凤印,不好好管理后宫,反而与诸妃嫔一道打听散播小道谣言,探听不相干的男子的消息,更与众人一道纠集哭闹,成何体统!”
其他言辞尤可,唯独后面这句“探听不相干的男子的消息”,皇后虽然脑筋不大好使,也知道是项重罪,立刻噤口不言,满屋子嘤嘤啼哭吵闹声一瞬间静寂。
片刻后,还是皇后抽噎了一下,颤声道:“太后恕罪,臣妾们只是听闻一个不相干的乱党要住进内廷,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才??????”
太后再一拍桌案:“张口乱党,闭口乱党,谁教你们说这个词的?此人说不定就是皇室宗族血脉,皇帝都不敢大意,将他暂且安置宫中,你们倒先把罪名给定了!”
皇后与众妃嫔们再次噤声不言。
太后扫视众人,冷笑道:“这个少年,年纪与太子相仿,太子自册封后,便住在东宫内,离着后宫殿阁,比西犄角的乐庆宫可近了许多,怎不见你们哭闹,说什么不相干的男人之类?”
这不相干的男人明明是太后你先说的,皇后虽然如此腹诽,却万万不敢流于表面,只委屈道:“臣妾与妹妹们只是听到乱??????那人要住进来,一时乱了方寸。毕竟宫里从未有过这种人。望太后恕罪。”
太后长叹:“要怪,只能怪你们都没本事替皇上生个儿子,替哀家怀个皇孙。”
乱党进宫和她们生儿子有什么关系?皇后与众妃嫔们都不解其意,但却成功地勾起了大家的伤心事,皇后悲泣道:“臣妾们何尝不想呢?可是天意弄人,如今皇上的身体又??????呜呜呜??????”
妃嫔们跟着呜咽。
太后看着这一堆傻媳妇,只觉得浑身无力,两眼发虚,有气无力地摆手道:“你们都先回吧。算起来,乐庆宫离哀家的凰慈宫最近,就算那个乐越变成长翅膀的大马猴,骑着乌龟进来,也有哀家先替你们挡着。”不由自主叹息道:“说到胆量见识,你们真连澹台丞相家的那个容月都不如。唉!”
这话却触发了众妃嫔莫名的嫉妒之心。
李惠妃大胆接话道:“那是自然,她是未来的太子妃,所谓一代胜似一代,必然是比臣妾们强的。而且听说,她和那个乐越本就相识,乐越还曾救过她的命,不知??????”
皇后到底比惠妃聪明些,横扫了她一眼,将惠妃剩下的话压回了肚子里。
皇后观察太后的脸色,擦擦眼泪,轻声道:“太后娘娘保重,臣妾们先告退了。”小心地站起身,带着众妃嫔们走了。
此刻,澹台容月正按着胸口拼命压制不安的情绪。她奉召前来凰慈宫陪太后说话,皇后与众妃嫔来时,她不便于她们相见,只好暂时避入屏风之后。惠妃的话虽然让她觉得很刺耳,但乐越住进了乐庆宫这个消息却让她的心狂跳不已。
乐越他在皇宫中,一刻钟就能走到的地方。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见到他呢?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他知道,她也在宫中?要用什么方法,才能亲口告诉乐越,万事小心。
澹台容月闭上眼睛,深深吸气,勉力压抑自己激荡的情绪,定定神后,转出屏风。
太后微笑地看她:“方才惠妃的话,你不必介意,她就是那种脾气,并无恶意。”
澹台容月敛身行礼,应了声“是”。却听太后接着道:“你与那乐越果真认识?”
澹台容月心中一惊,拼命想要表现得镇定,但目光和神情中的破绽根本逃不出太后的利眼。
太后慈祥地道:“认识也没什么。只是你要记得,哀家接你入宫,是想让你成为太子妃。你父亲亦是如此希望。”
澹台容月咬住下唇,低下头。
太后看见她的神情,不由忆起自己年少时。那时,她还是个与此时的澹台容月年岁仿佛的少女,游园会时遇见了不知名的少年,他意气风发,气宇轩昂,对不出风流婉约的诗句,却舞得一手好剑。
他为她写过平仄对仗乱七八糟的诗,让猎鹰叼着送到她绣楼的窗前。
他也曾为她去学时令新曲,坐在她家后园墙下断断续续吹了一夜,调子跑得很滑稽,她却哭了一夜。
因为第二天是她入宫的日子,因为配那曲子的词本是这样唱——
鸿雁已远,新月初上,我思君心如鸿雁,君心似月光,不知映照谁家窗。
数年之后,她才知道他的名字。
熟悉的潦草笔迹,剑拔弩张地在一本奏折中写了一个硕大的字——冤,被她的夫君皇帝狠狠掼在地上。
写这本奏折的人,是刚刚伏诛的叛王百里齐。
太后温和地向澹台容月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所以明白自己是谁最紧要。”
庆宫虽处于内廷西侧最外的犄角处,面积不算小,只是宫墙与其他宫苑有所不同,看起来颇不和谐。
乐越有些奇怪,便开口询问,这乐庆宫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连六和边张两个小宦官吞吞吐吐地不肯回答,乐越心中的怪异感越发强烈。
昭沅悄声在他耳边道:“这地方的气息好像与皇宫的其他地方有些不一样。”
琳菁道:“是呀,莫名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奇怪灵气。”
乐庆宫的宫门也开得很是古怪,居然是在犄角拐弯处,背阴,有种阴森森的感觉。内里却是十分开阔,殿阁雅致,几个宫人见他们进门,便统统在廊下俯身跪倒。
殿阁内倒是一派簇新,宽阔敞亮,桌椅案几斗擦得亮晶晶的,椅榻上铺着花样奇巧的软席,照乐越看来,比皇帝的寝宫还好些,案上的水晶盆内摞着瓜果,摆着各色精致的点心。
边张公公道:“已收拾出内殿两处,世子请居南殿,这位便住在北殿吧。”
乐越和杜如渊点头道谢,一块点心从边张公公身后的碟子里嗖的凭空飞起。
连六公公转过头:“咦?方才是什么??????”
乐越连忙说:“没有没有。”
连六公公将信将疑地回身,道:“另外,宫中的规矩众多,乐庆宫虽然偏僻,到底仍在内廷之中,需要知道和避忌的,奴才们自会一一告知两位??????”
乐越和杜如渊再道谢,眼睁睁看着另一块点心从边张公公的身后飞起。连六公公似有察觉,再度回头,边张公公也侧转身左右看了看,目光扫到桌案上,顿时皱起眉:“奇怪,盘中的点心,向来都是摆八块的,为何这两盘只有七??????”
乐越连忙道:“刚刚我和世子进来的时候,有些饿了,就随手拿了两块吃,哈哈~~”
边张公公疑惑地看他:“什么时候?世子和这位吃东西还真快。”
乐越干笑几声。
边张公公道:“都晌午了,也怪不得两位饿了。宫里午时三刻午膳,早膳凤时初刻,晚膳戊时末刻。自有人送来。奴才两人这些日子暂在乐庆宫中供二位差遣,有什么饮食忌口,可先告诉奴才们。只是今日午膳已来不及,先请暂时将就。”
乐越忙道:“公公太客气了。”
杜如渊从衣袖中取出两封红包,边张和连六接过收进袖中,不愧是在宫中见惯了场面,态度未见有多大变化,稍许添了殷勤,再告知他们一些宫中忌讳。
最后连六公公又压低声音道:“另外,这乐庆宫种也有些忌讳。后殿有一处所在,乃太祖皇帝初建皇宫时所立,任何人不得冲撞,两位这段时日,也少去后殿为宜。”
乐越顿时被勾得好奇心起,杜如渊道:“请教公公,乐庆宫昔日是哪位所居。”
边张和连六的脸色又古怪地变了变。
边张含糊地道:“回世子,乐庆宫从太祖皇帝起,便是闲置的,两位是头一回住进此宫的人。”
几人闲叙片刻,边张和连六便告了退,回去向皇帝回禀乐越和杜如渊已安置妥当。
稍时,宫人送来午膳,盘碗碟盆,堆满了一张大桌。乐越数了数,共八个凉碟,三十六道主菜,六道汤,十二道面食甜点。送菜的宦官道,因时间仓促,未能完全按照例制,少了四道凉菜,十二道主菜,望请见谅。
乐越内心澎湃不已,应泽用法术定住了宫中众人,琳菁和昭沅总算能和它一道现出身形,一起坐在桌前,风卷残云地大吃一顿。
昭沅在腮中塞满食物,感觉无比幸福。
不消两刻钟,所有碗盘都见了底,应泽取了一根牙签剔了剔牙齿,道:“呣,凡人皇宫中的厨子,倒是勉强不错。”
昭沅摸摸胀鼓的肚子,打了个饱嗝,乐越又挑了片西瓜给它。
琳菁起身,风风火火道:“我和傻龙去转一转。我们进宫这么久,一根凤凰毛也没看见,太不寻常了,总觉得凤凰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昭沅也忙忙地站起身。
应泽一脸置身事外的表情,打了呵欠,表示他老人家要先歇个午觉。
杜如渊却道:“不用忙,难道各位不觉得乐庆宫中甚是有趣,值得先行查探一番么?”
午时将过,正是酒足饭饱小憩一番的好时辰。乐庆宫中侍奉的宦官和宫娥们却不敢有一丝懈怠,他们奉命抖擞精神,观察乐越与杜世子的一举一动。却见乐越与杜世子出了正殿,径直向后殿中去。
边张和连六公公尚未回来,守在殿门旁边的小宦官末幺上前劝道:“世子,这位,后殿乃禁忌之地,最好不要前往。”
杜如渊微笑道:“我们只是过去看看,并无冲撞之意,公公若不放心,不如引我们过去,也好督管。”
末幺和他的名字一样,只是个最末等的小宦官,不敢太过违逆杜世子的意思,只好勉强道:“那么,请两位看看便回。”
他引着乐越和杜如渊绕到正殿之后,见一道山墙隔开了偌大的院子。山墙上一扇陈旧的月门紧闭,但未上锁。
末幺推开月门,引他们走进门内,里面也是几间殿阁,乍看并无异样,再细看时,却又隐隐透着不寻常。
殿阁的屋脊和角檐与其他的殿阁不同,未有装饰,窗扇上糊的是白纱,殿外老树参天,幽静阴凉。
乐越突然咦了一声。
隐身在旁的琳菁戳戳他:“乐越,哪里不对呀?”
乐越喃喃道:“为何这里会有槐树,难道宫里不避讳?”
槐树乃木鬼,寻常人家都不会在家宅内种此树,偏偏深宫内院竟然见到了。
更加古怪的是,两棵槐树各在后殿的一边屋角处,另两处屋角则有两株柳树。
四棵树枝干虬奇,恐怕是数百年的老树。槐为木鬼,柳是木仙,两棵老柳两棵老槐,各在对角屋角处,好像在镇守什么。
琳菁和昭沅没感觉到什么阴森的邪气,只察觉此处莫名透着一股悲凉之意,渗透进骨骼。
乐越问:“我们可以进去瞧瞧么?”
末幺犹豫道:“恐怕不行,奴才长年在乐庆宫当差,这殿中只有初一、十五或特定时日才能进入。”
乐越很是遗憾,踱到殿门前,随手碰了碰殿门。末幺尚未来得及开口制止,紧闭的门扇因这轻轻的一碰,嘎吱缓缓大开。
殿内情形顿时坦露无余,乐越杜如渊和隐身在后的琳菁昭沅都讶然。
大殿内一片空旷,唯独正中有一口井,井沿边立着一张矮小的石案,上有一个石头香炉,案下摆着一个蒲团,显然是拜祭之用。琳菁和昭沅到井边看了看,更加愕然,其实那不是一口井,只是用石头在平地上垒砌了一圈,看上去好像井沿而已。
末幺跪倒在门槛边,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嘴里嘀嘀咕咕念道:“奴才只是无意,并非故意冲撞,太祖皇帝爷爷莫怪~~太祖皇帝爷爷莫怪~~”
一边念着,一边迈进门槛,颤着手把门合拢,再在门槛边磕了三个响头,爬起身瑟缩着向乐越和杜如渊道:“两位请随奴才快些离开。”
乐越和杜如渊不明所以地跟他离开后殿的庭院,末幺小心地关好月门。
乐越问道:“太祖皇帝爷爷的灵位,不是供在太庙中么?”
末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磕得咚咚作响:“求世子和这位千万别把这事说出去,不然奴才的麻烦就大了。”
乐越把他拖起来:“放心,我们也怕麻烦,肯定不会说,不过,能否请公公你把原委究竟告知,我们以后也好小心避讳。”
皇宫是个孕育鬼故事的地方,这个神秘的后殿是不是隐藏了一段关于冤魂的秘史?
末幺瑟缩着道:“其实??????其实此地本该是一处福地。据说,当年太祖皇帝兴大业之始,便在此地,更与后殿那里有关。所以,太祖皇帝得了江山之后,就定都于此,并特意建造乐庆宫,供奉后殿里的井沿。”
乐越觉得这段说辞很可疑,如果当真如此,太祖皇帝大可以气派地建一座大殿,设个大神位参拜,为什么要弄个后殿,小石案如此寒酸,还用两棵老槐两棵老柳镇守四角。
末幺接着道:“另外,还有一说,殿外有木,殿中有井,其实是应了“和”这个字,是江山皇气所在。听说太祖皇帝曾定下规矩,本朝每位皇帝在初一十五和祭典节庆之日都需前来祭拜。但自先凤祥帝起,这个规矩便废了。先凤祥帝只信凤神,不再祭拜其他。但乐庆宫一直也未有人居住。只是我们这些在此宫中当差的内宦每逢初一十五都清扫内殿,上柱清香。听说太祖皇帝的神气一直镇守在这里,不可怠慢冲撞。”他低头,“奴才所知就只有这么多了。”
乐越听末幺的言语,不像在作假。但末幺所知的这些,是否是真相就难说了。
因为,刚刚他触碰到后殿殿门时,怀中的太清经颤抖了一下,片刻间异样的灼热。
下午,边张和连六又带着一群宦官宫娥送来日常必用之物,尚衣局也派人过来,丈量乐越的衣衫鞋履尺寸。
乐越和杜如渊来往应付,团团乱转。
琳菁趁此工夫,扯着昭沅去查看皇宫,他们纵云浮上半空,向下俯瞰皇城。
整个皇城之中弥漫着七彩瑞气,那是凤凰的气息。
昭沅随乐越进宫到现在,凤凰就未曾露面。那笼罩护佑皇城的凤气显示出,凤凰根本就没把昭沅这条进入皇城的龙放在眼里。
而内宫方向,瑞气妩媚绮丽,显示那里是后妃之所,雌凰云集。
这样站在云上看,乐庆宫与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分别。
反而是皇城东侧的一处气息有些异样。
昭沅和琳菁一道往那个方向去,发觉此处七彩的瑞气中红气尤甚,昭沅再仔细看,红气翻腾时,有些浓重的好像黑色,它揉揉眼,黑色又消失了。昭沅挠挠头,问琳菁可曾见到。
琳菁摇头,回说没有。
“不过这里红得比别处都厉害些,肯定有原因。”琳菁拉着昭沅往下降了些许,看到了宫门前匾上的字,了然地哦了一声,原来这里太子的东宫。
昭沅和琳菁隐身进入东宫,听到收拾东西的宫女们正在闲谈,说太子又出去啦,恐怕今日又会在京城的私邸那里留宿。
有个小宫女小声道:“还有啊,你们太子最近频频去看那位郡主,住在太后宫中的澹台小姐会不会做不成太子妃呢?”
昭沅和琳菁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
“可是澹台小姐是太后定下的。”
“太后定的又怎样,楚龄郡主的身份可不比丞相的女儿差呀。而且太子喜欢她,就算娶了澹台小姐,将来说不定还会娶那个郡主,到最后谁才是皇后娘娘可不一定呢。”
“我远远瞄见过那位郡主,她不如澹台小姐好看。”
“好看不好看还不是要看太子的喜好?听说太子就喜欢泼辣些的。”
??????
昭沅和琳菁互望了一眼,没想到楚龄郡主和澹台容月都在皇宫中。
琳菁说:“太子不喜欢澹台容月?那假如皇帝真的扶持乐越压下了太子,说不定乐越和澹台容月还有希望在一起哦。”
昭沅听着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觉得有股浓烈的醋味。它摸摸鼻子,讪讪地道:“要不我们回去吧,把这件事告诉乐越。”
琳菁挥挥手:“待会儿再说吧,什么要紧的都还没查到呢。不如趁现在我们干脆出宫看看,找找洛凌之和孙奔在哪里。”
洛凌之是琳菁的选定之人,按道理,琳菁应该很容易察觉他的气息,可是出了皇城之后,她放出神识搜了一圈,洛凌之的气息竟然如水滴融进了大海一般,丝毫不见。
昭沅跟着琳菁在京城上空气喘吁吁地兜了几个来回后,反倒在一家客栈院内的树杈上发现了正在对他们扮鬼脸的飞先锋。
琳菁和昭沅落到客栈院内,飞先锋哧溜从树上蹿下,跳跳舞舞地领着他们到了后院。孙奔正抡着斧头在后院的柴垛边劈柴。
琳菁查得四周没有其他人,便现出身形:“你真是走到哪里都不忘记赚钱啊。”
孙奔抬袖擦擦汗珠:“孙某没别人那么好命,有皇宫住。当然得时刻记得赚点盘缠。”
昭沅也解开隐身术,上前帮孙奔抱起劈好的木柴在柴垛上码好。
琳菁问:“你有没有查探道什么?”
孙奔咧嘴道:“姑娘,你也太性急了吧?孙某今天刚进城,路面都还没踏熟。”
琳菁眨眨眼:“我相信你的能力嘛,我知道,你连挑选哪家客栈,做哪种零工,都是有深意的。”
孙奔得意地笑了:“琳姑娘真是越来越了解在下了,你是不是已经开始后悔,当时选了洛凌之,没有选我?”
琳菁叹气:“唉,是啊,我发现洛道士真的不中用,根本连他跑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在这方面,他比你差远了。”
孙奔笑得更得意了,立刻把琳菁和昭沅带到他住的房间内,还喊小伙计要了一壶茶,一边斟茶,一边卖着关子道:“一进城,我与洛小道士就分开了,之后正好发现了这边的线索,就在这家客栈住下了。”
昭沅捧着茶杯问:“什么线索?”
孙奔走到窗边,推开窗扇向外一指:“那边的院子,可能就是太子的私宅。”
琳菁睁大眼,真心实意地称赞道:“真的?你太厉害了。”
孙奔谦虚道:“也是运气好而已。”
他道,与洛凌之分道扬镳后,独自在街上转悠时,在一个饭馆里发现了两个乔装改扮成寻常人的道士。
琳菁诧异:“道士又不是和尚,和平常人一样有头发,换上寻常人的衣服你怎么能认得出来?”
孙奔道:“你要想一想,孙某当年是做什么的。当山匪必须精通相人之术,过往客人,有钱没钱,大概什么出身来历,做何营生,历练多了,一看便知。那两个道士虽然改穿寻常人装束,但买的饭食皆是素食,而且他们的手上熏有香痕,身上有香火味,走路的姿态也与常人不同。”
琳菁道:“也可能是还俗的和尚呀。”
孙奔道:“所以孙某就本着查证之意上前假装无意与他们相撞,结果有一个人开口道歉时不经意地竖起单掌立在胸前。合掌的是和尚,立单掌念无量寿福的只有道士了。本朝尊崇玄道之术,这两个人步履轻盈,身负武功,改装成常人,必有蹊跷,所以孙某就尾随去看了一下。”
孙奔尾随这两人到了附近一个僻静小巷的旧宅门前,爬上墙头窥探,恰好看见院中有一个熟人,就是在青山派的山顶上曾经围堵他们的清玄派弟子中为首的那位,名叫少南的。
琳菁拍掌道:“是了,明明是太子的同门师兄弟,天下第一派的弟子,为什么会鬼鬼祟祟扮成普通人藏在小院中呢?肯定有鬼,十有八九和太子有关。”
孙奔笑道:“所以孙某立刻在这家客栈住下了,打算今晚去那个院子中探探。”
琳菁摩拳擦掌,孙奔笑眯眯地问她:“要不要晚上与孙某同去?”
琳菁扬眉:“何必要晚上,我和傻龙用隐身术,现在就可以去嘛。”
她说做就做,立刻拉起昭沅,念动法咒隐去身形,直接从窗口穿出,杀往孙奔所指的小院。
小院就在客栈对面的深巷中,院子不大,房舍也半新不旧,看起来好像寻常的民宅,没什么特别的气息。
琳菁和昭沅到了小院上方,向下一看,却大吃一惊。
院子中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身影他们再熟悉不过——
洛凌之。
琳菁喃喃道:“洛凌之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他其实是和太子一伙的?”
昭沅相信洛凌之的人品:“我觉得洛凌之不是那种人。”
它慢慢压下云头,听见洛凌之与其他几人的对话。
“??????师兄还是快些离开吧,若是殿下或是少南师兄回来,就不好收拾了。”
“我能否见见师父。”
“师兄,师父倘若要见你,早就见了,何必让大家为难呢?”
“我今日过来,只是想问,青山派的鹤机子道长和那几位师弟们,是否被太子殿下和师父关押起来了?”
“的的确确没有,师父与少南师兄因此发了很大的脾气,那位鹤道长可非寻常人,怎么能轻易被我们抓到?师兄,我们不会对你说假话的??????”
洛凌之沉默片刻,微点头道:“好,多谢你们告知,我近日都会在京城内,你们将我过来的事情告诉师父与少南也无妨。”
与洛凌之说话的几人纷纷道:“师兄,我们绝不会说的。”
洛凌之抱了抱拳,转身走出小院。他刚迈出门槛,方才与他说话的一个人突然追上前:“洛师兄。”
洛凌之停步回身,那人道:“洛师兄??????你是否和乐越在一处?听说他进了皇宫,你们真的打算和太子殿下做对?
洛凌之没有回答。
那人的声音有些吞吐又急切:“洛师兄??????当年我刚到清玄派时,你对我诸多照顾,有些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虽然外人看来,我们是青山派的叛徒,可我们真的有不得已的理由。洛师兄,你是个好人,乐越我从小看着长大,他的品格我也清楚??????有句话,我想提醒你们??????有些事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有些人也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好??????洛师兄你,还有乐越,千万不要被别人利用。”
洛凌之微微皱眉:“周师弟,你指的是何人何事,能否详细告知?”
那人不肯再细说,只含糊道:“总之,请师兄和乐越多多留意,好自为之。”
洛凌之沉思地看着他,转身出了小院。
他独自步出长长的小巷,身后有声音喊道:“洛凌之。”
洛凌之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了然地笑了笑:“琳姑娘?”
琳菁的声音从空中传下:“昭沅也在哦。孙奔住在对面客栈乙十一号房,我们在那里等你。”
小伙计引着洛凌之进入乙十一号房时,昭沅和琳菁已经与孙奔同坐在桌边喝茶,飞先锋蹲在昭沅身边剥核桃,嘎嘎吱吱叫了两声,以示对洛凌之的欢迎。
小伙计弯腰退出,洛凌之Сhā上房门,走到桌边坐下。
孙奔笑道:“洛老弟,没想到你我分道扬镳各自查探,竟然查到了同一个地方。”
洛凌之道:“我恰好在街上遇到了一个昔日同门的师弟,就尾随他找到了那里。我想,也许可以打探出鹤机子前辈和越兄的师弟们的下落。
琳菁抱着茶杯道:“结果可是听到了一番意料之外的话啊。你觉得那人话中所指是谁?“
洛凌之摇头:“没有凭据之事,在下从不妄加猜测。”
孙奔凑近些问:“哦哦?什么?可否说来给孙某一听?”
琳菁便将当时情景复述了一遍,昭沅默默坐在一旁。他总觉得,那人所指的,似乎是??????怎么可能?昭沅直觉认为,这话一定不对。
孙奔听完,呵呵笑道:“反正乐少侠也不在这里,孙某就直说了,我觉得,这话中所指的,十有八九是乐少侠的师父吧。”
琳菁张口道:“怎么可能嘛,鹤机子那老头肯定是个大好人。”
洛凌之亦肯定地道:“鹤前辈的品格在下绝对相信。”
孙奔哂笑数声,慢悠悠道:“我说句不大厚道的话,人心难测。”
洛凌之道:“孙兄从未见过鹤前辈,不便妄下结论。”
孙奔挑眉:“我是未曾见过乐少侠的师父,但关于他的种种,有件事我一直不解。”昭沅琳菁和洛凌之一起看他,孙奔敲敲桌面,不紧不慢地道:“乐少侠说,当日涂城之劫时,他师父恰好路过,把他从死人堆中救出。那么,他师父如何对乐少侠父母的来历知道得如此详细?姓名、籍贯、做何营生、家中有无亲族,全部都清清楚楚。”
琳菁道:“可能是鹤机子遇到乐越一家人时,乐越的父母还没有死,他们把乐越托付给了鹤机子,当然就要把姓名身份什么的告诉他。鹤机子救走乐越后,又帮他打听了家中的情况吧。”
孙奔靠在椅背上,声音平缓地道:“好像说得通。但是涂城之劫那日,整个涂城就是人间炼狱,只有不停地杀人和不停地逃命。进入客栈中救人,绝无可能一边救人一边听人诉说身世。”
琳菁反驳:“不能是在兵卒屠杀之后救得呀。”
孙奔吊起一边嘴角:“按照现在我们查到的线索来说,涂城之劫除了对付我们百里氏之外,更是冲着越兄一家去的,你觉得安顺王和他的精兵可能漏下越兄这个婴儿的性命么?”
琳菁张了张嘴,想说那也不一定,你不是也被漏下了么?可这个反驳她自己都知道有点强词夺理,便没有说出口,只冷笑道:“反正按照你的猜测,没几个人是好人!”
孙奔抱起手臂:“因此孙某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人,对所有的人或事,我都或多或少保留一份怀疑。世事不可尽信。”
洛凌之道:“疑点终归不是事实,无论如何,我都相信鹤机子前辈不是那种人。”
昭沅抓紧茶杯,它也相信。
琳菁赞叹道:“看,这才是光明磊落的君子之心。”
孙奔不置可否地道:“孙某从不介意被说成小人。”
孙奔最后还是和洛凌之一道在客栈中搭伴住,只是商定每天各自出去打探,互不干涉,这样可以避免像今天一样查到了一起去。
孙奔遗憾地道:“可惜洛少侠今天打草惊了蛇,那个院子今晚定会严加戒备,我是去不成了,只好等来日再查探。”
琳菁道:“太子也真奇怪,把他的同门师兄弟们安排在这个院子里,偷偷摸摸想做什么呢?他有东宫有安顺王府,又有凤凰帮他,何必这么做?”
洛凌之带着那副一贯谨慎的态度道:“必然有需要如此做的理由。我只怕,太子仍然没放弃炼制法器,追求长生。”
琳菁的嘴角抽了抽:“你??????你不会说太子现在还在偷偷地炼制那个咸菜坛子吧??????太惨了。”
洛凌之讶然地皱眉:“咸菜坛子?”
琳菁猛然想起,当时乐越怕洛凌之太老实,把实情告诉太子,便没对他说过太子的宝坛其实是个咸菜坛子。她只好含糊地笑道:“这是乐越给那个被太子抢去的宝坛起的绰号啦,哈哈~能镇封关着老龙的鸭蛋,那个坛子的法力说不定真的不可估量呢。”
洛凌之忧虑地道:“希望太子不要乱用。”
昭沅闷头坐在一旁,谨慎地一言不发。
天近傍晚时,昭沅和琳菁很没义气地丢下洛凌之和孙奔,赶回皇宫中吃晚饭。
昭沅想了半天,还是把在小院中那人对洛凌之说的话告诉了乐越。
乐越听后大怒。对他来说,师父比生身父母还要重要,师兄们当年背叛师门去抱清玄派的粗腿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出言诋毁。假如那位师兄站在面前,乐越肯定立刻拔剑和他拼命。
杜如渊劝解道:“此人说出这番话,自以为出于一片好心,定然是有什么事情令他产生了这些想法,不排除有人刻意为之。假如越兄你因此在意,反倒上了他们的当。”
琳菁说:“是呀,眼下也没工夫计较这些了。到底皇帝在打什么算盘,为什么凤凰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才真是奇怪。”
乐越握拳砸砸额头:“滴血认亲一项,大概皇帝已经有了安排,我想整个皇宫都在凤凰的掌控之中,我们此时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们眼里。”
所以凤凰也罢安顺王也罢现在都没有任何举动,只是静默察看情势。但他们越是没有动作,越要更加小心防备。
杜如渊摸着下巴道:“还有偌大的皇宫,空闲的宫院甚多,皇上特意把越兄安排进这乐庆宫,大概也别有深意。我想,用意很可能就在后殿的那口假井上。”
昭沅不解。
杜如渊分析道:“按照今天下午末幺公公的说法,后殿的老树假井乃本朝太祖起家的灵迹,这次皇帝与越兄的一场滴血认亲亦安排在宗庙太祖皇帝神位前。这两者之间必有关系。”他一脸笃定地预言:“吾敢断定,不出明日上午,关于那口井,定有事情发生。”
昭沅听得有些头懵,琳菁半信半疑,应泽夹起碟中的最后一筷菜,哼道:“凡人之事真是无聊。”
晚饭之后,琳菁解开殿内宦官和宫娥身上的定身术,与昭沅、应泽、商景再度隐去身形。那些人只觉得刚看见世子与那人入席吃饭,眨眼间已碗盘皆空。而自己则脑中昏昏沉沉,完全想不起那两人是怎样吃饭,自己如何侍候的。回想午膳也是如此情形,不由得备感邪门,毛骨悚然。
边张和连六指挥着收拾碗盘,送回御膳房,两人又回到内侍府中向总管公公禀告今日乐越与杜如渊两人的言行。禀告完毕,抄近路穿过内廷宫阁秘道,赶回乐庆宫,走到凰慈宫附近,听见岔道拐角处有人低声召唤:“边张,连六。”却是太后身边的宫女琼雪、服侍皇后的宫女婉樱还有李惠妃的贴身宫女知莲几人。
边张连六被她们拉到凰慈宫外的一处游廊角落内,众宫女们双目闪闪地向他们打听,侍候那人还有杜世子的时候又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与不寻常。
边张左右望了一下,低声道:“不瞒几位姐姐说,我们两个服侍了一天,就感到一个字,邪!”
宫女们吸了口凉气,抓紧了手绢,捂住了胸口,连声催促他快说究竟怎么个邪法。
边张再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这个,还真不好说??????总之,那两位,尤其那个叫乐越的,浑身就透着邪。捡个最明显的事情说,今天我们一堆人,就在殿里,眼睁睁看着他们吃饭,愣是没有一个人看见他们是怎么把饭吃下去的!好像眨眼之间,所有的碗和碟子都空了。”
幽幽地,有阴凉的夜风吹过,众宫女们情不自禁寒毛竖起,还有的打了个寒战。
知莲颤声道:“我、我没进宫之前,在老家听说过这样的事情。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养小鬼啊??????”
琼雪拉拉她的衣角:“千万别乱说。”
连六悄声道:“我和边张刚带他们进乐庆宫,桌子上的点心眨眼就少了两块。每个碟都是八块点心,宫里从不会出错,他们刚一进,就变成了七块。”
知莲抓紧胸口的衣服:“这,这一定是他们带了什么邪门的东西。”
连六道:“我听说,让他们住乐庆宫,也是上面特意安排的,就是因为乐庆宫里有太祖皇帝的宝井,可以镇压得住邪气。”
婉樱颤声道:“我不信,乐庆宫那个地方,本来就阴森森的。我听一位老公公说,当年没建皇宫之前,那里死过好多人。”
连六苦着脸道:“总之,这些话只能在私下里说,几位姐姐千万别乱传啊。”
小宫女们纷纷点头,允诺绝对不说。
于是,半个时辰后,乐越和杜世子身边带了邪门的东西的事情便传遍了后宫。
月正明时,宋贤妃、庄德妃、周淑妃、李惠妃带着一堆女官宫娥,一齐造访皇后的凰仪宫。
“虽然今天下午太后娘娘让我们不要再忧心此事,可现在宫内谣言四起,据闻那乐越与杜世子的确有些邪性,皇后姐姐你坐镇中宫,妹妹们实在是惶恐无措,只好再过来找皇后姐姐商议,到底我们该如何是好?”
皇后本来就不是一个有主见的人,不久前婉樱刚刚向她秘密禀报了从边张连六那里探听来的消息,她心中其实也很害怕,却也只能强撑着安慰众人:“太后娘娘已经下令不可再乱提此事,各宫已加派了巡防人手。本宫觉得,既然皇上和太后娘娘都放心的让他们住进来,应该不会有事才对。”
宋贤妃低声道:“皇后姐姐觉得,安排他们住在乐庆宫,算是放心么?”
皇后一时难以回答。
李惠妃道:“今天,我去太妃那里坐了坐,觉得那位楚龄郡主有句话问得很对。太子明明文武双全,品德无可挑剔,又是长公主所生,身上算是有一半和氏皇族的血,为何皇上和太后还要相信那个来历不明又很古怪的乐越是皇室血脉呢?”
庄德妃悄声道:“咦?难道你们没有听过最近的一个谣言吗?听说??????太子根本就不是长公主生的,他是安顺王和一个民间女子的私生子。”
灯影之中,皇后屋梁上有一只三彩的凤凰展开翅膀,飞出凰仪宫,飞过皇城的高墙,飞入梧桐巷的院落中。
它落在庭院内,化做一名锦衫少女,廊下的一名少女轻盈地向她跑来:“凰珠姐姐,难道是那条龙还有麒麟乌龟在皇宫中生事了?”
凰珠摇头:“没有,凰玲,君上在吗?我想问问君上,我们到底该怎么做。现在皇宫里只有我一个,凤梧哥哥不管皇帝了,凤桐哥哥不管太子了。皇帝要和那乐越滴血认亲,是不是干脆把祭坛让给龙算了?”
凰玲眨眨眼:“君上已经安歇,他说这件事先不要管。龙那里有位上古大神,我们打不过的,等天庭有回音了再做计较。至于皇帝,风梧哥哥说,皇帝再怎样也违逆不了天命。”
凰珠无奈:“可天命到底是什么啊?”
凰玲茫然回答:“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一切都在君上的掌控之中,姐姐稍安勿躁。”
凰珠无语地看了看天:“好吧,那我就等君上调遣了。”重新化成凤凰,拍拍翅膀,飞回皇城。
夜半,昭沅轻轻从乐越枕畔爬出,它听到有一些不寻常的动静从后殿的方向传来。
它穿过墙壁,来到殿外,肩膀处被轻轻戳了两下。琳菁从它身后闪出,比了个小声点的手势,拉着它飞向后殿。
后殿荒芜的庭院中,连六、边张还有几个身穿内卫服侍的人围成一圈,摇亮火折,浓烈的松香味弥漫,一个火堆熊熊燃烧起来。
火苗蹿了半天高,那些内卫举着半人大的铜镜围在火堆边,火光被铜镜折射,直冲天上。
昭沅疑惑:“这是什么仪式?”
难道这些人正在为那口假井举行什么秘密祭典?
琳菁也不知道,索性拉着昭沅坐在屋脊上看。铜镜折射的火光变成了黄|色,映亮了半边天空。
这时,边张、连六和另外几个内卫点燃了几盏奇怪的灯笼,一个、两个、三个??????一串光球接二连三晃晃悠悠升上了天空。
连六和边张把袍子下摆掖到裤腰上,闪出后殿的宫院,快步走出乐庆宫,而后在寂静的道路上奔跑起来,跑出很远后,两人突然开始高喊。
“显灵了——!”
“神迹啊!!”
“太祖皇帝显灵了——!!”
“祥光!是祥光!太祖皇帝显灵了——!!”
昭沅目瞪口呆,琳菁抱着肚子,在屋脊哈哈笑起来。
她拉起昭沅:“凡人真有趣,看来这个皇帝真心想用乐越对付太子。”她笑吟吟地扬起秀眉:“我们干脆帮他们一把,让这些凡人看看,什么才叫显灵!”
皇后睡得很不安稳,她梦见乐庆宫上空浮起一个巨大的鬼影,安顺王与太子在半空中被鬼影斩破,她正要长出一口气时,太子却提着剑,向着御座上的和韶砍去。
皇后惊叫一声,猛地坐起身,小宫女匆匆跑到她床前:“娘娘,娘娘!乐庆宫那里太祖皇帝显灵了!!”
皇后披上外袍扶着小宫女的手跑到廊下,果然见乐庆宫方向光芒冲天,几点光球在半天中盘旋。
皇后不由自主扶住了身边的廊柱,已有小宫女和小宦官跪倒在地磕头,那几点光球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在半天空中连成了一个图形,一道流金般的光芒环绕其上,勾勒出犄角须爪。
皇后捂住嘴,拼命压住惊呼。
那个图形,分明、分明是龙!
琳菁站在屋脊上拍手嬉笑:“昭沅,你这个龙画得真不错,和你自己有点像喔。”
昭沅在半天空里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还好啦。”
琳菁弹弹手指,龙影在半空中蜿蜒,她咯咯笑道:“我要不要画个麒麟玩玩呢?”
那串孔明灯应声而动,昭沅道:“我帮你画。”
他们正玩得尽兴,远远天边有声音呵斥道:“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一道火焰呼地扑向那几盏孔明灯,琳菁划出一道光带,弹灭凤火:“呀,终于有只小凤凰露头了。”
一只三彩凤凰展翅飞来,化做彩裳少女,站在半空,怒容满面:“我们君上知道你们不成气候,懒得理会你们,你们也不要太不识好歹。”
琳菁笑道:“我们都进了皇宫,凤君还让你们做缩头凤凰,他到底是懒得理会呢,还是不敢?”
凰女脸色顿青,一根彩带狠狠甩出,琳菁抛出长鞭,绕住彩带,依然笑吟吟道:“你看清楚点,这次是皇帝命人故意制造显灵假象帮助乐越,我们只是顺便锦上添花而已。看来现在的皇帝已经不喜欢凤凰了。你要打我奉陪,不过我们打斗的情景大概又会被当成太祖显灵为乐越助威的神迹,你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喔~~”
凰女被她气得险些吐血。
遥遥有声音慢悠悠道:“琳公主,何必此时就生事端?”
凰女手上的彩带被一股法力注入,轻轻一抽,重新回到凰女手中。一个绛红的身影站到凰女身后,凰女回首看见他,顿时喊了一声:“桐哥哥。”嗖地躲到他身后。
琳菁和昭沅并肩站在一起,笑吟吟地和凤桐打招呼:“好久不见啊。”
凤桐微笑道:“好久不见,琳公主美丽依旧,哦,昭贤弟似乎长大了一些。”宽大的袍袖一挥,孔明灯熄灭坠落,地上的火堆也渐弱渐灭。
琳菁拍拍手:“也罢,反正今晚乐越的神迹也足够了。”
凤桐含笑:“大约明天早上,皇帝就会降旨,后天乃良辰吉日,滴血认亲应该是那天了吧。”
琳菁敏锐地盯着他:“你们在打什么算盘?”
凤桐无辜地摊手:“什么也没有,就像凰珠方才说的一样,凤君命我们暂时不与诸位起冲突。昭贤弟和琳公主尽可以放心,滴血认亲仪式,乐越应该能顺利通过。”
琳菁双手环在胸前,挑挑眉:“那你的太子可就危险了。”
“哦?琳公主这样以为么?”凤桐的嘴角又浮起淡淡笑意,“现在断言胜负还为时过早。或者,天意早已注定。”
他转身,慢悠悠踩云飘走。
飘出些许,他又侧回身,“还有,昭贤弟,都到了这个时候,怎么你还要事事让他人代劳?”
昭沅的心不轻不重被扎了一下。
琳菁撇嘴:“凤君不是也事事丢给你们这群小凤凰代劳?”
凤桐长笑一声:“琳公主说的也算对吧。”与凰珠一道乘云离去。
次日清晨,内廷总管白公公手捧圣旨,亲自到乐庆宫中宣读。
圣旨曰,昨夜子时,太祖皇帝神迹突现,圣上感太祖皇帝神诏,为正宗庙社稷,于明日凤时在宗庙内举行滴血认亲仪式,朝中百官皆为见证。若验得乐越乃诈冒皇室血脉,则即刻推出午门,施凌迟之刑,残骨悬挂城门一月,以儆效尤。
乐越叩拜接过圣旨。
琳菁嘀咕:“这皇帝什么意思呀,背地里偷偷摸摸造出假神迹,圣旨上就恶狠狠说要把乐越千刀万剐,太虚伪了。”
应泽不屑道:“凡人。这就是凡人。”
皇后在岔路之处徘徊良久,终于还是走向凤乾宫的方向。
凤乾宫中依然弥漫着终年萦绕的药味,就算燃再多熏香,也盖不过那个味道。
在外殿中,便能听见熟悉的咳嗽,似乎更加厉害了。皇后心中一阵酸楚,也不待通报,快步冲向内殿,挑开了水晶帘。
斜倚在御榻上的和韶看到她,愣了愣,撑起身虚弱道:“皇后,今天太阳烈,你怎么过来了?快些坐下凉一凉吧。”
皇后扑到御榻边,泪水夺眶而出:“皇上,你让臣妾如何是好?”
和韶有些不解,和声问:“皇后,朕做了何事令你如斯慌张?”
皇后捂住口,泪珠滚滚:“皇上,你、你为何不能好好保重身体?什么太子,什么和氏流落在外的血脉,臣妾都不想看到他们,臣妾只希望和皇上相守到老······”
和韶哑然失笑:“皇后,这些话不该从你的口中说出来。若无太子,他日朕不在了,你该怎么办?”
皇后埋首在他怀中,泣不成声:“皇上别说不吉利的话······没有皇上,就没有臣妾,皇上在哪里,臣妾就在哪里。”
和韶轻叹道:“你是皇后,不能这样孩子气。”
皇后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紧紧地望着他:“皇上是臣妾的夫君,臣妾为什么不能这样说?”她再度俯在和韶怀里,嘤嘤哭泣。
和韶抬手抚摸她的鬓发,回想皇后初嫁给他时,不过才十三岁。
她是太师的女儿,自小娇惯,穿着繁重的喜服,假装循规蹈矩地坐着,一双眼睛却好奇地不住偷偷四处张望。
和韶还记得她拉住他的衣角问:“你是皇帝?看起来不比我大多少嘛,两岁,还是三岁?”
“从今天起我就是皇后喽?那我和你说话,是每句都要自称臣妾呢,还是可以说‘我’啊?”
“盘子里的东西,真的一点都不能吃吗?臣妾我好饿,娘说,我要饿三天,可我现在就忍不住了。”
“皇上你也吃一点吧,唔,外面的人会听你的话守好房门吧,万一偷吃被抓到了,我娘说,我会被废掉。”
贤妃德妃进宫时,她大哭大闹,被太后罚在佛堂抄经。和韶还记得她闯到凤乾宫中要把他的贤妃德妃赶出去时红肿的双眼,目光中带着怨恨和委屈。
在佛堂抄完经后,她不哭也不闹了,眼睛中毫不掩饰的怨恨已变成了委屈与绝望,她只是用那样的神情问:“臣妾不想和别人分享皇上,可是皇上是皇上,臣妾只能与别人分。我是皇后,在皇上心里,我和她们还是不一样的吧?”
那时候她多大?十四?十五?
离现在已经近十年了。
这些年,他身体弱,没有太留意后宫的妃嫔,包括皇后。
多年过去,皇后早非当年那个天真骄纵的少女,但,在她的心中,或许和千万平凡女子一样,一直真心真意地爱着自己的夫君吧。
可他这个皇帝,在生命将要走到尽头时,竟不知道是否能保住皇后后半生安乐。
若得来世,有缘再做夫妻,宁愿只是寻常百姓,平平淡淡,相守到老便好。
皇后出了凤乾宫,她郁郁伤心又烦闷,便弃了皇辇,慢慢步行回凰仪宫,天气炎热,她绕道靠近御花园的小路而行,遥遥看见一行人匆匆向着另一方走去,众人簇拥着的那人好似是太子。
皇后便问:“那厢过去的可是太子?”
小宦官答到:“回禀娘娘,是太子殿下。”
皇后疑惑:“看他所去的方向,既非凤乾宫,也非凰慈宫,他这是要往何处去?”
婉樱小声道:“皇后娘娘,奴婢大胆说一句,太子可能是往陈太妃的思容宫里去。”
楚龄郡主与太子的传闻,皇后亦听说过些许,这般看来,传闻倒是真的了。她暗暗思忖,那位楚龄郡主,果然有些手段,只盼别闹出什么丑事。
皇后最近要愁的事情很太多,撞见太子去思容宫那件事,她不多久就抛在了脑后。到了傍晚,太后命珠莺前来传话,让她去凰慈宫一趟,身边别带那么多人。
皇后于是只带上了婉樱,到了凰慈宫,太后与她闲话几句,笑道:“对了,皇后,今日哀家命人打理旧物,不想在箱子底找到了两件当年先帝赐给我的首饰,我这把年纪,戴着已经不合适了,不如你看一看,有没有合心的,拿去戴吧。”
皇后连忙道:“既是先帝赐予太后娘娘之物,臣妾怎敢佩戴。”
太后道:“只是几根钗而已。”拉起皇后的手,“你随我去选一选。”
进得静室内,太后忽命左右退下,合上房门,没有传唤,任何人不得擅入。
待四下无人时,太后示意皇后随她走到静室的幕帘之后,郑重地道:“皇后,哀家假托挑选首饰,让你到此,是觉得你既是皇后,有些事情也该让你晓得。如今安顺王把持朝政,手握重兵,皇上体弱,无力辖制,皇上与哀家亦是不得已,才立了慕祯为太子。如今乐庆宫那个叫了乐越的少年,他是真是假不重要,但他背后有定南王。杜献此人不如慕延那般张狂,他在南郡韬光养晦,实力其实不见得比安顺王弱。乐越与太子竞争,实际就是定南王与安顺王之争。哀家说的已经够明白,你该懂了吧。”
皇后的心怦怦乱跳,她即使再傻,此时也彻底明白了太后与和韶的用意。
“只是太后娘娘,用一头猛虎对付一条豺狼,狼死了后,猛虎会不会反身噬主?”
太后很满意皇后问了一句还算有脑子的话,叹了口气道:“这个暂时不必去想了,你以为皇上现在还有得选么?”
皇后不言语。
太后抬起手,击掌两下:“另外,哀家还想让你见一个人。”
从屋角的屏风后,转出一个身穿宫女服色的女子,向太后和皇后盈盈拜倒,太后
含笑问皇后:“你猜她是谁?”
皇后不解,那女子缓缓抬首,刻意精修成平而温顺的秀眉下,一双杏目中闪烁着
异样的锋芒:“臣女白若珊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太后含笑道:“她是楚龄郡主。”
皇后大惊,不明白与太子有谣传的楚龄郡主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太后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向楚龄郡主道:“太子的表现如何?”
楚龄郡主福身回禀:“太子今日气急败坏,看样子已按捺不住,而且他与国师的
弟弟凤桐的关系,似乎没那么好。”
皇后彻底愕然,太后道:“若珊对皇上之事极其用心,太子乃安顺王私生子一事
,多亏她前来告知。对了,她还懂些医理,送上一副药方,能医治皇上的病症。
皇后,你可不能怠慢她。人前她要假意稳住太子,私下里,你便当她是姐妹吧。
”
“姐妹”二字让皇后本能地觉得警惕,可楚龄郡主能医治皇上这件事让她欣喜若
狂,不敢置信的喜悦压制住了其他的情绪,她猛地抓住楚龄郡主的衣袖:“你真
的有方子可以医治皇上?”
楚龄郡主垂下眼帘:“臣女的母亲精通医理,她的嫁妆中有专门医治难症的古方
,臣女曾随着学了一些,但是否能医好,只有五成之数。”
竟有五成的希望可以医好!皇后紧紧抓住楚龄郡主的手臂:“好妹妹,你若真能
治好皇上,哪怕要我的命都行!”
楚龄郡主连忙作势欲跪:“皇后娘娘此话臣女万万经受不起。”
太后和皇后一道搀扶起她,皇后自治方才有些激动了,稍微收敛了些情绪,真心
诚意地感谢道:“久闻楚龄郡主乃是一位奇女子,今日本宫方才真正理解其意,
你为皇上所做的这些,本宫一定永远记得。”
楚龄郡主道:“臣女所做这些,只是尽本分而已。我虽是女子,也不愿看到千秋
基业遭人谋夺。臣女的父王在世时常教导臣女,乾纲清正,方能万民有福。而且
,于私,我也有我如此做的理由。”
太后微微颔首:“宫中耳目众多,你不宜再此久留,快快离去吧。”
楚龄郡主盈盈拜退,太后转动搁架上的玉瓶,地上露出一条暗道。这条暗道通往
思安宫的佛殿,住在思安宫的陈太妃却根本不知道有这条暗道存在。太后将这条
暗道告诉了楚龄郡主,让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凰慈宫,并穿上宫女服饰以
备万一。
皇后惊诧叹服。
待楚龄郡主走后,暗道口合上,太后问:“你觉得这位郡主如何?”
“智计过人,聪慧伶俐。多亏了她了。”顿了顿,皇后有些好奇地问,“母后,
她说的于私帮助皇上的理由是什么?”
太后道:“她本以为父母之死是乐越所为,最后才发现是太子。因为镇西王夫妇
知道太子的身世秘密。”
皇后讶然道:“安顺王父子胆敢谋杀同品的郡王?也太大胆了。郡主为报父母之
仇竟能与那太子虚与委蛇,臣妾好佩服。”
太后道:“你当然要佩服她,只怕你与后宫诸妃加在一起都比不得她。”
皇后听着这句话有些不对,没有胡乱接口。太后瞟了一眼皇后木讷站着的样子,
摇头叹道:“你啊,日后要多多留意小心。”
皇后立刻道:“臣妾会留意小心,好好照顾这位妹妹,又不被其他人发现。”
她自以为这句话说得很聪明,太后的神情却更无奈了:“唉,皇后,有些话不说
明白了,你为什么就是不懂?倘若这个郡主变成了皇上的妃子,只怕不到一个月
,你皇后的位置就难保。对她,与对那乐越一样,她有她的算盘,我们有我们的
主张。你记住这句话便可。”
皇后懵懂地点头,她发现很多事情她已越来越搞不明白了。
滴血认亲仪式当日,文武百官寅时末便在太庙之前列序等待,卯时初,安顺王与定南王至,两位王爷的轿子同时到了承天门,于是在下轿后同行而来。安顺王身穿松柏栖鹤纹褐色王服,定南王着流云翔鹤纹紫色王服,两人一路低声谈笑,在百官之首站定。
过不多久,太子驾到,神色从容,还带着微笑与定南王闲话了几句。
只是乐越一直未出现。
卯时中,国师到,众官中稍起了一阵骚动。国师冯梧自今上继位后就鲜少露面,连太子册封大典都未出席,今天居然到场。他多年来容貌一直未变,看来依然不到三旬的年纪,宽袖道氅,手执拂尘,行至安顺王与定南王面前,仅微微颔首算做招呼,便到另一侧上首站定。
他自先帝时就权势显赫,无人能及,连见皇帝时都可不行大礼,百官中看不惯者甚多。应朝一向尊崇玄道之术,凤祥帝之后更甚,儒学一派的清流们一直深为忧虑。但国师府权势熏天,挺身劝谏的官员都没落得好下场,众官只敢偷偷议论道术误国。国师府和安顺王公然将非和姓之人扶上太子之位,不少官员仰天长叹本朝亡国之日不久矣,没想到皇上和定南王又扶持出一个出身玄道门派装神弄鬼的少年说是皇家血脉。
众官早看透了,乐越对太子根本就是一场黑吃黑的较量。
他们或心灰意冷或明哲保身地一致决定,袖手看热闹就好。
国师到达不久,皇帝的銮舆缓缓而来,太子、安顺王、定南王与众官叩拜迎接,唯有冯梧依然倨立原地。
和韶身着玄黑朱红阔袖的凤袍,帝冠珠帘后的面容似乎气色好了些。他进入太庙,跪拜太祖太宗与众位先帝的灵牌,敬香祷祝。众官依然没见乐越露面,不由得暗自揣测,这少年的架子未免太大了些,也或者是皇上另有安排。
和韶跪拜完毕,问左右:“乐越何在?”
白公公道:“禀皇上,因乐越其身份未明,宗庙祭拜时在场多有不妥,故而在华清门外跪等宣召。”
和韶道:“传他速速前来。”
乐越在华清门外跪了近两个时辰,若不是昭沅向商景学了舒筋活血术一直替他施法,只怕他现在走都走不动了。
终于看到白公公疾步赶来的身影,乐越如蒙大赦,感叹道:“在朝廷里混,必须要有两条结实的腿。”
琳菁安慰他:“现在你跪一跪,以后就是旁人跪你了。”
乐越心道,其实老子既不想跪旁人,也不想受旁人跪。
昭沅说:“就当答谢皇帝的好意了。”皇帝为了保住乐越,连那种假都造了。
乐越道:“也是。”
白公公走到近前宣读口谕,乐越方才爬起身,随他一道赶往太庙。
乐越出现在百官视线中时,百官中又暗暗起了一阵骚动。
近日关于乐越的传言多不胜数,众官都听了不少,但此时一见,发现乐越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朗朗两道剑眉,浑身散发着朴素的乡野之气。他身无品级,穿了一件淡紫的丝袍,配着一顶玉冠,搭在他身上好像借来的一样。丝袍的衣摆甚长,与他如飞的健步很不般配。众官看他步履杂乱地随着白公公走到玉阶下,跪倒向皇上磕了个头,也很不合礼体,不由都在心中摇头。
冯梧淡淡地道:“乐少侠此次前来,真是多有庇佑,一切周详。”
乐越爽朗一笑:“国师过奖。”
他身后左侧站着昭沅,右侧站着琳菁,把应泽供在当中。杜如渊还特意借出了商景和他们同行,趴在昭沅的肩膀上。
但在场的众官看不见这些,他们只见一向倨傲的国师竟很不淡定地出言讥讽乐越,意有所指,那乐越答得亦甚张狂。
看来这少年的确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百官都抖擞了精神,兴致勃勃地观望。
和韶自御座上站起身道:“朕自继位以来,庸庸无为,且无子嗣,愧对太祖太宗及列为先帝的英灵,幸得和祯为子,宽厚仁德,朕稍感安慰。然,竟闻尚有和氏宗族血脉遗落民间,朕惊喜不胜,以为列祖列宗庇佑,特命南郡王杜献寻其回朝。为免冒充误认,故在太祖太宗及列为先帝神位前行验证之礼。众卿皆是见证。愿列祖列宗护佑朕去伪杂,辨明正,得真正和氏血脉入宗室。”
场上诸人除冯梧之外者再次倒身叩拜,和韶又道:“既然国师今日到场,本次验证仪式,就由国师来主持吧。”
冯梧躬身接旨。
乐越在冯梧之后踏上玉阶,刚走上两阶台阶,他身后的昭沅突然重重地飞了出去。
应泽一指点在乐越身后:“不要回头,继续向前走。”
乐越一步步向上走去,台阶下,昭沅挣扎着爬起身,看见凤桐袖手站在半空中。
琳菁跳起来:“小凤凰,果然是你在捣鬼!”
凤桐扬起嘴角:“否,否,我只是过来瞧热闹,顺便看一下,昭贤弟能否过得了太庙这一关。看来,还是不行。”
晨光中,宗庙上硕大的凤凰图腾光华灿烂,形成一个壁罩,把太庙牢牢罩在其中。
昭沅向前走了两步,刚踏上台阶,立刻又被壁罩上的光芒弹开。
凤桐笑道:“所以凤君一直命我们不必理会。因为就算你们进了皇宫,宗庙里,祭坛上,祭拜的仍是我们凤神。宗庙的图腾受无数香火,已自成神识,但凡不被认可的异类,统统无法踏进宗庙。这不是我们凤神的法力,而是凡人的景仰与供奉。”
他俯视昭沅,并没有露出不屑和嘲弄的神情,但从台阶下慢慢爬起的昭沅,仍然感到了深深的屈辱。
它初次尝到,身为一个护脉神,因不受认可而被抛弃的耻辱。哀伤的寒意和愤怒的热火缭绕着它的身躯,奇异地交融在一起,包裹住龙珠。
琳菁也束手无策,这道光壁是人间的皇族抛弃龙尊崇凤而形成,她可以通过,但帮不了昭沅。
她看向已站到玉阶之上宗庙门前的乐越,只有他,只有当乐越成为了皇帝,龙的图腾重新出现在祭坛上时,这道光壁才能消失,护脉龙神才能真正地重获荣光。
乐越侧身站在宗庙门前,瞥见昭沅一次次被光壁弹开,凤桐出言讥讽,不由攥紧拳头,商景已从昭沅肩头趴在了他的肩上,出言提醒道:“少年,你现在动了,非但帮不上忙,反倒会耽误大事。”
昭沅站在台阶下,正抬头遥遥看着他。
昭沅虽是一条龙,却一直和好兄弟一样讲义气。跟着他跑前跑后,拼命做事,一遍遍承诺“我会变强,我会帮你”。
但轮到他乐越的时候,他站在这里,却不能让昭沅和他站在一起,乐越冷冷地瞥向殿内硕大的凤凰图腾,有朝一日,他一定亲手把它砸烂。
凤桐站在门内,唇边浮起一丝讥笑:“乐少侠缘何愣怔?”
应泽一直负着手,一副懒得动的模样,此时慢吞吞道:“一些微末玩意儿,看不顺眼,打烂便是。”
商景尚未来得及阻拦,他老人家已随随便便一挥袖,哗啦啦,光壁崩裂破碎,狂风骤起。众人站立不稳,群臣惊呼,历代皇帝的牌位乒乓摇晃,大块大块的碎渣从宗庙的屋脊掉落。
几个小宦官踉跄上前,扶住和韶,凤梧和凤桐却同时露出一抹欣喜的笑。
琳菁恍然醒悟,跺脚道:“完了,老龙上当中了激将法!”
群臣中,已有人惊呼:“天谴,这是天谴!太祖太宗皇帝显灵了!”“这乐越必定是冒名顶替扰乱宗室之徒!”“太祖太宗皇帝不容有人冒认宗室,显灵发怒了!”
······
太子跪倒在地:“请太祖太宗息怒,父皇,天降责罚,请将那乐越速速押出午门,凌迟示众,以平上天与列祖列宗的怒火!”
和韶扶住栏柱,勉强站立,心道,难道朕所做之事当真不容于上天与祖宗?
他高声喝道:“来人,将乐越拿下!”
“拿下”两字刚刚出口,天空中突然降下一道闪电,落在将要一拥而上的护卫面前。与此同时,阶下的昭沅化作金色的长龙,升腾而起,盘踞九天。
金龙一声清啸,长风荡涤乌云,碧空朗朗,风停,地稳,宗庙停止颤抖,碧蓝苍穹中,金色晨风斜射而下,落在宗庙前站立的乐越身上。
和韶、太子及其他在场的众人慢慢站直身体。他们的眼睛看不到金色的长龙,耳朵听不见龙啸,但他们看见灿烂光芒中的乐越,恍若以浅金的晨光为龙袍,宗庙的琉璃瓦折射的七彩光束为帝冕,立于玉阶之上。
定南王整衣跪倒在地:“皇上,依臣愚见,此非天谴,乃上天恩泽,太祖太宗皇帝及列为先帝显灵庇佑之吉兆。”
太子变色道:“狂风大起,天地遮蔽,宗室颠簸,列祖列宗的牌位怒颤,这叫吉兆?”
定南王道:“风起地颤,此为上天与列位先帝之灵有感震动,而后天降祥瑞,光兆祥和,此为大吉大兴之象。预兆大应江山定有一番崭新繁荣,臣恭喜皇上。”
和韶露出悦色,微咳几声,看着身边的乐越,内心终于平静下来。
安顺王向前一步,道:“本王尝闻定南王兄不信鬼神,怎得今日突发这番言论。”
定南王微笑:“本王不信鬼神,但信天。”
和韶笑道:“好一句不信鬼神但信天!杜卿言之有理。”
安顺王敛衣跪下:“皇上,乐越此人妖异非常,绝非宗室血脉,臣在九邑时便见他以孽龙做法,愚昧百姓,此人万万留不得,皇上若为仁义,可饶其一条性命,驱逐出关,永世不得回朝。”
和韶道:“慕卿之忠心,朕尽知晓。但如今势分两派,各执一辞,一说凶兆,一说吉兆,朕也无法定夺,唯有验证之后才知。朕早已下旨,倘若乐越冒认皇室血亲,则即刻推出午门,施凌迟之刑,残骨悬挂城楼一月,以儆效尤。难道慕卿疑心朕敢在列祖列宗牌位前包庇乐越?”
安顺王叩首:“臣不敢。”
和韶接着道:“另,乐越以孽龙做法之事,恐是谣传。在宗庙凤神图腾前,又有国师坐镇,即便世上真有龙,怎能在此作乱?”
安顺王不再言语。
宗庙凤神的光壁已恢复,乐越看向天上,遥遥见人形的昭沅立在云端,于光壁之外望向这方。
即便进不了宗庙,即便现在还无人祭拜,它是乐越的护脉神,它一定会帮他。
验亲仪式正式开始。白公公端过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盛着清水的玉碗,黄锻垫布上摆着小巧的匕首。
和韶拿起匕首,正要划破手指,凤梧突然道:“且慢。”走上前端起玉碗,“陛下,为保万无一失,不妨将碗中之水改换做祭坛外的天露,如何?”
应朝历代皇帝崇尚玄道之术,宗庙外有一尊青铜仙鹤像,口衔铜盏,承接天露,做炼丹之用。
和韶最忧心的情况终于出现了。他在这碗水中做了点手脚,哪怕滴进一滴人血和一滴猪血都能融在一起。
他此时如果阻拦,必定露出马脚,只能淡定地说:“国师之言有理,便依你说的办吧。”
乐越觑见和*的神色,心道,老子果然没有猜错,当真是在水碗里做了手脚。皇帝一看就是不经常说谎的,说国师言之有理时,脸都黄了。
他想不通,凤梧肯定明白有应泽和商景在场,这一关他乐越必定能过,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换水。
可能他单纯以吓唬皇帝为乐。
凤梧捧着水碗到宗庙外,把水换成了铜盏中的天露。
和韶稳住心神,割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水碗内。乐越接过匕首,噌地割破手指,雪地吧嗒落入碗中。
和韶不由得暗暗望了他一眼,心道,这次只能看你的命了。
商景的龟壳上冒出了幽幽绿光,乐越的血滴一头向着和韶的那滴血扎去,两滴血眨眼融在一起,变成滚圆的一大滴趴在水碗底。
白公公和一旁的小宦官率先扑通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恭喜皇上,老天保佑。各位先帝有灵啊^^^^”
殿外的众官看见此情景,也跟着跪下,高呼万岁。
和韶又惊又喜,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双眼。难道真的上天护佑,太祖皇帝显灵?难道这乐越真的是和氏血脉?
他一时情绪激荡,又抑制不住地咳起来,少顷咳嗽平复,才命白公公将玉碗捧给百官验看。
凤梧袖手站在一旁,乐越本以为他或多或少会使些绊子,不想竟如此顺利。
白公公捧着托盘走下台阶,突然天边猛的扎来一头鹰隼,张开利爪,口吐雷电,直向白公公扑来,昭沅急忙抛出一个光球,白公公哎呀一声,两手一抖,昭沅拼命想接住玉碗,却被光壁重重弹开,他的后背处被什么尖利的物体刺破,意识一空,从半空跌落。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琳菁怒叱一声,挥鞭甩去,商景化作人形运起法术,已经都来不及。
众人只见玉碗跌落台阶,摔成了数片,与此同时,一条一尺来长的物体坠落地面。
太子喝道:“龙,是龙!那乐越果然懂得妖法!快!护驾!把他拿下!”
一只火红的凤影在天空中幻化,直冲向地上的小龙,有人失声高呼:“是凤神!凤神显灵扫清妖孽了!”
一根燃火的长鞭和一道青虹阻挡住了凤凰的身影,商景救起昭沅,琳菁再一鞭子向凤凰甩去,恨恨道:“让老龙出手吧!”
火凤在空中化作虚无,琳菁抬头看见了天上袖手站着的凤桐。
凤桐用双指夹住琳菁的长鞭,神色凝重:“琳姑娘,此事的确不是在下安排的。”
琳菁怒喝:“你骗谁呀!”
凤桐凝目望向宗庙内。
宗庙中,凤梧微笑着看乐越和应泽:“知道你们这次输在何处么?”
应泽皱眉,天地一瞬间如夜般昏暗,凤梧依然微笑:“你们输在,有些事,你们当我不会做,我却做了。”【PS:不知道为嘛,咱们两个吧的人都没有把这句话补完,这里补完,让爪机的人看的更顺一点,因为我经常也爪机,为了这句话特地换电脑的】
乐越忽然感到胸口处一凉。方才割破手指的匕首被凤梧Сhā进了他的左胸。
凤梧没有用法力。
从来没有一个神仙,会丝毫不用法力,只用凡间的兵器,暗算一个凡人。
但是凤梧这样做了,连应泽都没料到。
凤梧含笑向应泽道:“上君托大了。”
商景手中的昭沅利啸一声,一条金色的长龙猛地撞破祭坛的壁障,鳞片鲜血淋漓地冲向宗庙内,宗庙的四壁和屋顶化作碎片四分五裂,凤梧的身形倒飞向天际,应泽缓缓升到半空。
凤梧被凤桐接住身形,擦去嘴角的血迹道:“应龙上君……就算你现在杀了小神,也救不回那个凡人的命了。”
地上的百官仓皇四散,小宦官们簇拥着和韶踉跄地缩在残留的栏杆中,似乎还有太子和安顺王振奋地高呼拿下妖孽,还有琳箐的怒喝和商景焦虑的声音。
但乐越觉得这些混乱的声音正越来越模糊,他慢慢滑落倒地。
原来他居然会不明不白地折损在这里。
既没有当上大侠,也没有做成皇帝。
就这么窝囊地要死了。
看来乐越天生就是个寻常命,即使遇到了龙,遇到了麒麟,有大神保护,该窝囊还是窝囊。有什么紧紧圈住了他的身体,乐越在模糊中知道,是昭沅。
他挣扎着道:“对不住……这事……实在太窝囊了……等我挂了……你再找个像样点的人吧……”
凄厉的龙啸声惊天动地。
乐越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好像飞起来了,又落到了一处实在的地方,有人在他耳边低声说话。
难道本少侠已经到了地府?
乐越努力挣扎,猛地睁开双眼,慕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放大在眼前。
那张脸向他亲切微笑道:“道友,人生何处不相逢,怎么你会在这里?”
乐越一骨碌爬起身,四下看了看。
蓝天、白云、绿树、青草,还有两只苍蝇,眷恋在他身畔,嗡嗡地叫。
他把手指伸进嘴里,重重一咬,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再摸摸左胸,掌下有什么蠕动了一下,乐越伸手入怀,摸到昭沅凉凉的龙身,他拎出来,拎到眼前,小龙的爪子动了动,身体扭动两下,慢慢睁开眼,充满迷茫地看他。
是昭沅,没错。
卿遥师祖伸手摸摸昭沅的身体:“乐兄,你的这位龙友还是如此可爱啊。”
昭沅甩甩头,再次用力地看了看乐越,浑身金光闪烁,化成了人形。
他一把揪住乐越的衣襟,乐越无奈道:“你不用扒开验证了,我刚刚自己验过,没伤。”可是左手上,滴血认亲留下的口子却还在。
卿遥疑惑地问:“乐兄你受伤了?”
乐越拍拍额头:“没有,好像现在没事了,我还以为我做了鬼了。”
卿遥笑眯眯道:“不过,越兄,你的水遁术可真高明,那天在敝派中,你和这位龙小弟跌入池中就不见了,让我好找。”
乐越打个哈哈:“那个,我可能有点奇奇怪怪的毛病,自己常常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对了,卿遥兄,这里是何处?”
卿遥疑惑地看看他,道:“难道乐兄又是用什么法阵莫名到了这里?此地是善安。”
善安……乐越皱眉,善安不正是京城的旧名么?
天下皆知,应朝的京城应京昔日是个荒凉的小城善安,太祖皇帝就是善安人,后来得了天下,觉得自己的故乡是龙兴之地,就在此处定都,更名为应京。
看来,每次回到四百年前,他和昭沅也是身在穿越前所在的地方。
乐越道:“卿遥兄怎么会在此地?”
卿遥道:“我送那只蚌回到海中,听闻善安城辖下有个村落崇尚道术,颇懂养生之道,所以就过来看看。哪知道进树林找水时,就看见乐兄你躺在河边了。”他看看旁边那条河,再看看乐越,“是了,乐兄有龙友相伴,必然精通御水之法,所以我每次碰见你,才都在河边。”
乐越干笑两声,心道,我只会喝水。
昭沅乍见乐越没事,心中一片空白,只紧紧跟着乐越,用前爪抓着他的胳膊,生怕他的胸口突然再多出一把刀子。
卿遥看看他们一人一龙,问:“那么乐兄你们有什么打算?”
乐越盘算,每次跟着卿遥,总有办法回到四百年后,于是道:“我们莫明其妙到了这里,没什么打算,不知卿遥兄可愿与我们同行。”
卿遥立刻欣然答应。
他装满水袋,带着乐越和昭沅走上一条小路,道:“这个村子很不好找,我在城里和人打听了半天,还画了张图纸,依然找不到地方。”
他们沿着小路走了半晌,只看见荒山老树野草沟渠,一个茅草屋都没遇见。
乐越不禁道:“卿遥兄,你的图纸会不会有问题。”
卿遥唉声叹气,这张图是他在善安城里请一个算命的画的,花了二十文,那算命的信誓旦旦地说,绝无差错,看来被骗了。
乐越暗道,相信算命的不被骗才有鬼。
他们又走了快半个时辰,两腿酸软,绕进路边的树丛想歇口气,却见一棵大树下坐着三个人。
卿遥立刻精神振奋,走上前去,抱拳一揖道:“几位,打扰了,敢问可知去灵固村的路怎么走?”
那三人有老有少,最老的大约年过六旬,衣衫破旧,一头花白枯发。另一人大约三旬有余,肤色黝黑,身形健壮,一副武夫打扮。这两人都未回话,只一脸警惕地打量卿遥及远处的乐越和昭沅。
最年轻的那个是位二十余岁的青年,身穿锦衣,面容俊秀,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他也打量了一下卿遥,和和气气地起身还礼道:“阁下想来是外地人吧,不知去灵固村所为何事?”
卿遥道:“我等只是路过的游客,听闻善安的灵固村崇尚道术,村民皆养生有道。因此想去见识一下。”
那青年再打量了一番卿遥,道:“不瞒阁下,我们三人也是去灵固村的。”
卿遥喜道:“哦?那不知能否同行?”
青年、中年汉子和老者互相看了看,中年汉子淬了一口唾沫:“也罢,都这么多人,再加三个也行。”
卿遥欣欣然回身,向乐越昭沅招招手,两人一龙与那三人一道在树荫处坐下。
中年汉子再轮番地打量了他们三个一遍,粗声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几位小哥也是和我们一样到长寿村中找灵药的吧?”
卿遥、乐越和昭沅都一脸茫然。
青年仔细观察他们的神情,发现不似作伪,方才微笑道:“看来几位的确是外地客人,他们整村的人都能活到百岁以上,而且头发乌黑,牙齿坚固,身体清健,不显老态,传到外地,就说这里有个长寿村。这个村子倒还有个别称,因为全村人都姓乐,又叫乐家庄。”
卿遥道:“哦?我们这位乐兄也姓乐,可真真是有缘分。”
那三人的目光立刻都落到乐越身上,老者瓮声道:“原来这位小哥竟姓乐,看来乐家庄的人不会将我们拒之门外了。”
青年道,灵固村一般不轻易接待外客,不过如果是有缘之人,或者可以留宿一晚。
青年又问他们名姓,卿遥乐越和昭沅皆如实报上。
青年拱拱手:“幸会幸会,在下姓慕,单名一个纶字。这位是百里兄,名讳百里臣,我两人和几位一样,也是从外地慕名而来,只有这位何老丈是本地人。”
乐越听得这几人的姓氏,不由得有些诧异,便问道:“请问老丈的姓是哪个何?”
老者哑声道:“人可何。”
乐越心道,慕姓、百里姓,假如老者是个禾口和,那可真就是巧极了的一件事了。
之后攀谈中,乐越得知,慕纶乃是州城的大户人家子弟,无奈适逢乱世,家道中落。母亲患了顽疾,无法医治,听闻善安城灵固村中有可以续命医治难症的妙药,这才远道前来。
那中年汉子百里臣军中出身,只因镇守边关时冻伤了一条腿,被发还回乡。怎料家乡发大水,他妻子水虫入体,患了寒症,每逢发作便生不如死。他四处寻觅药方医治未果,偶尔听闻善安有个长寿村,有能治百病的灵丹妙药,于是来求。
两人在城中打探时相遇,便同行寻找,又在路上碰见了何老丈,便三人同行。
乐越道:“看来灵固村中人人长寿与精通医术有关。”
何老丈摇头嘶哑地开口道:“你们这些外地人不知根底。乐家庄的人并不懂什么医术。他们能长寿是因为他们有一口仙井,井中之水能治百病。乐家庄的人怕井被他人占去,才严禁外人进入,所谓去求药,其实就是求一口井中之水罢了。”哑声说完,咳咳咔咔咳了几声,吐出一口浓痰。
卿遥道:“那老太此行也是为求药?”
何老丈道,正是,善安此地名字虽好,可百姓过的既不善也不安,去年大旱,粮食几乎无收,又闹了瘟疫,他唯一的儿子已经死了,只剩下老伴和儿媳还吊着一口气,这次的灵药就是给她们求的。
乐越听后甚是同情,卿遥道:“相信灵固村的人并不是铁石心肠,一定会答应几位的要求。”
何老丈长叹一声:“唉,几位把人看得太好了。闹瘟疫那时,死的人成千上万,也不见他们来救。听说灵固村中供奉着一位圣姑,全村之人都听从圣姑的命令。救不救人,也看那位圣姑的心情而定。”
慕纶接口道:“之前在下在城中大厅时,也听人说,想求药,必须先拜圣姑。”伸手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把香,“喏,这就是在下在城中道观里请的香,听说圣姑只受这种有茉莉香气的香火。”
百里臣打开身边的藤条框,取出一支精心保存在水瓮中的荷花:“我是听说,圣姑喜欢白色的荷花。而且必须像刚摘下来一样新鲜才行。”
何老丈嘶声道:“我家中连下锅的米都没了,实在没什么东西献给圣姑。只有我家老婆子绣的一块手帕,希望圣姑能收下。”
乐越不禁想,不知那个所谓的圣姑什么来历,竟和神仙一样,要人叩头跪拜。
卿遥、乐越和昭沅都是两爪空空,没有任何敬献的东西。
慕纶道:“三位,你们这样,恐怕灵固村不会让你们进村啊。”
卿遥不禁又埋怨了一番那个画图纸算命的,画错图纸就算了,竟然连这么关键的事情都没告诉。
百里臣道:“几位如果不是为了求药,又何必破费?进不得村子就算了。”
卿遥叹气道:“话虽如此,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没能窥得灵固村的玄妙,总是心有不甘。”
再休息片刻,起身上路,那位何老丈知道路径,带着他们绕过两道山谷,沿着一条小河的河沿而上,转过一道山梁,眼前豁然开朗。山谷之中,一座村庄坐落在河畔。四周垂柳成荫,袅袅炊烟映着黄昏落日,一派悠然气象。
他们踩着木桥过了河,走到庄前,有两三个农夫打扮的后生迎出来,抱拳施礼:“贤客何处来?”
卿遥抬袖还礼,指指自己、乐越和昭沅道:“我三人是外来的游客,听闻贵庄贤名,特来拜访论道。”
为首的后生谦和道:“无为无争一村庄,不敢言道。”
卿遥道:“在下天南地北一闲人,不谈章法,只爱自在。”
那后生抬首扫视卿遥、乐越和昭沅,躬身道:“贤客或是有缘人,请容先去通禀一声。”
乐越留意到他用了个禀字,看来这位农夫模样的小哥是某个人物的下属仆役。
那后生匆匆入庄,剩下的两人看向慕纶、百里臣和何老丈。
慕纶羡慕地向乐越这方看了看,方才上前一揖,恭敬道:“在下三人,家中有亲属重病,闻得贵村中有灵药,前来求乞。”
一名后生道:“敝村乃寻常农庄,既无人读功名书,也无人有济世药。几位是否投错了路径,寻错了地方?”
慕纶慌忙取出请得的香束,恭敬地双手奉上:“在下家中母亲重病,急等就只,诚心求乞,请这位行个方便。此香乃我诚心敬献,望可通融。”
后生道:“村中真的没有阁下所求之物,请回吧。”
慕纶苦苦哀求,百里臣自他身后上前,打开藤筐,取出那只荷花:“鄙人是个粗人,不懂说文绉绉的话,只是偶尔得到一枝荷花,觉得很漂亮,便前来此地,希望为它寻一个懂花之人。”
他这番话说的很生硬,磕磕绊绊的,显然是有范本背下来。那后生结果花,看了看,道:“是一枝好花,阁下请在此暂等,容我进去片刻。” 匆匆进庄。
百里臣长吐了一口气,满脸兴奋期待地站到一旁。
何老丈也上前一步,掏出怀中布包,嘶声道:“此物是我老伴亲手所绣,并非什么好东西,可惜无人可用,不止能否在庄里为它觅个主人。”
他打开布包,露出一条手帕,乃劣质丝绢所制,但绣着一幅生动的金鱼戏水图。 剩下的那名后生一脸勉强地看了看,再看看佝偻脊背的何老丈,道:“那请老丈在这里暂等,晚辈进去帮你寻寻。”
最先替卿遥乐越和昭沅通报的那个后生最早出来,抱拳向他们道:“贤客远道而来,多有慢待,望请见谅。请三位随我入庄,无珍馐佳肴招待,但有清茶奉上。”
慕纶、百里臣和何老丈都用又妒又羡的目光看过来。此时另外两名后生也匆匆出来,分别向百里臣和何老丈道:“两位请随我进来。”
慕纶向前两步,急切地问:“那在下怎么办?能否请两位通融再禀报……” 颤手捧起那束香,“在下也……也不求什么了,只愿将这束香献给喜香之人。”
一个后生摇头道:“阁下既已道明来意,又何必做作更改?你所求的东西敝村中真的没有,请早些寻觅他法,以免延误病人。”
慕纶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几名后生执意不肯。乐越和卿遥看不过眼,替他说情通融,仍然不行。三名后生领着乐越五人进入庄前,昭沅回头看了一下,只见慕纶仍跪在庄前,看着他们的方向,满脸绝望。
灵固村中皆是竹篱茅舍,三两闲人聚在门前饮茶聊天,孩童四处奔跑嬉闹。到一处岔路,两个后生领着百里臣与何老丈向某一方向去,引着卿遥乐越昭沅的后生躬身向另一方向示意道:“三位请。”
蜿蜒砖路的前方,有一道屋宇,与其他房舍不同。
挑檐墨漆,花窗白墙,倒有几分道观或佛寺的大殿模样。
乐越和昭沅看到这栋屋子,心中都咯噔一下。这座房屋的四角各种着两棵柳树,两棵槐树,庭院布局,与乐庆宫重的后殿一模一样。
七月份连载
昭沅浑身忽然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后颈的龙鳞有种想要竖起的冲动。就在此时,它发现,这栋很像乐庆宫后殿的屋子上坐着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女。
她看起来大约凡人十三四岁左右,相貌异常端丽精致,却全无表情,好像一尊冰冷的白玉像,一双黑晶石般的眼眸冷冷地看着他们。
昭沅不由得顿住。
因为,屋顶的少女,是一只凤凰。
一旁的乐越也停下了脚步,不动声色地抓住昭沅的手腕。
知客的手生诧异的问:“二位,怎么了?”
卿遥微笑道:“哦,在下这两位朋友大约是看这栋房屋与别处不一样。”
后生引着乐越三人到了那道屋宇前,廊下站着一个长髯长者,向他们含笑揖道:“有客远道而来,未能及时相迎,还望勿怪。”
乐越一路行来,所见的灵固村人唯有此人穿了长衫,便心知其身份必在众人之上。果然,为他们引路的后生道:“这是敝村村长。”
乐约和卿遥连忙道失敬。
村长道:“只是多了几岁年纪,故而勉强担当此责,敝村之中,并无高低之分,客人不必客气。请屋内用茶。”将他们让向旁侧的厢房。
乐越暗暗向正殿处瞄了一眼,心道,不知里面是否也有一口水井。
那屋顶上的少女从始至终都在盯着他们。昭沅暗中戒备,直到进入屋中,凤凰少女的目光好像还黏在他们的脊背上。
厢房内的摆设十分简朴,一张旧桌,几把木椅而已。
村长亲自拎着一把铁丝拧成提手的白瓷茶壶斟茶待客,茶碗都是半旧粗瓷的,大小不一,茶水清香别致。
洛座后,互通姓名,村长姓乐名颂,听了乐越姓名,顿时笑道:“竟然如此凑巧,敝村中人,全都姓乐,所以外面也有人称呼敝村为乐家庄。
卿遥道:“那说不定越兄与前辈五百年前,还是同宗。”
乐越忙道:“这倒不是了,晚辈本身自玄道门派,属乐子辈,其实晚辈原本姓李。”
乐颂掂须笑道:“原来如此。”
昭沅仔细打量这位村长,并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仙气。卿遥与其谈论各地名胜风俗,村长所知十分广博,与卿遥聊得甚是尽兴,乐越偶尔Сhā话一两句,昭沅只管捧着茶碗坐在一旁,总感觉那凤凰少女的目光穿透了屋顶,还在盯着自己。
昭沅不自在地动了动,看向屋角处的一张竹帘,那里通向隔壁厢房,厢房内有另外一个凡人的气息,好像也是个女子。
正在闲谈间,一个青年后生走到门前,恭恭敬敬抱了抱拳。乐颂站起身,歉然道:“三位请在此宽坐,老朽暂且失陪片刻,去去就来。”与那后生走到屋角,掀开竹帘,进入内室。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但自然逃不过昭沅的耳朵,乐越自从吃了琳菁的鳞片后,眼力耳力都非同寻常,也听得清清楚楚。
后生道:“颂翁,已经安顿那两人在客房住下了。”
村长叹道:“也罢,只是他们的家人恐怕病势沉重,倘若救不了,又该如何?”
一个柔弱的女声轻声道:“即便救不过来,总是尽力了。神灵既然愿意借我们之手救治众生,为何不多做些功德呢?”
后生Сhā话道:“是啊,颂翁,这次的两人都是穷苦人,还有一个和他们同来的,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我们就没有放他进来。”
村长唉声叹气道:“晴儿啊,你救的人越来越多,我心中总是不安。我们一族供奉神明,世代守在这里,这是天命。俗世之事,不可多问。倘若因此招来世人贪念,可能会酿成大祸。”
那女子道:“祖父放心,我知道分寸。禽鸟走兽见同族落难尚会悲鸣,况且人乎?救助有难之人,亦是我们的功德。”
后生立刻紧跟着说:“颂翁,偶尔救一两人,没有什么关系吧?来救助的人真的十分可怜。。。。。。方才我过来时听说,我们没让进村的那个有钱少爷,还在村口跪着,唉。”
村长肃然说:“今日放两人进村已是多了,那位少爷。。。。。。唉,请他立刻离去吧。”
那后生急忙一迭声地说:“知道知道。”
乐越与昭沅诧异地互望一眼,他们本以为是灵固村的人故意拿搪端架子,不肯救人,但听课这番话,才知道村里人有不得已的苦衷。
卿遥向门的方向比了比,低声道:“两位听见了没有?”
乐越和昭沅点头。
卿遥端着茶碗,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这个灵固村,好像越来越有趣了。”
昭沅正要说话,突然打了个激灵。那个原本立在屋顶上的白衣凤凰女此时正站在门前,冷冷的看着他们。
少女一步步地走进屋里,昭沅浑身戒备地紧绷。少女的目光扫过乐越和卿遥,锁在它身上,扬起下巴:“喂龙,你从哪里来的?”
这是在梦中,也可能是四百多年前,龙和风还没有结仇,这个少女不是护脉神,而是别的凤凰。所以,或许她没有恶意?昭沅心中混乱。
少女紧盯着昭沅,问:“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在这里很多年了,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仙族。难道你是天庭派下来的?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卿遥开口道:“这位姑娘。。。。。。”
他话刚出口,屋角的竹帘一掀,村长和那位后生一道走了进来,诧异地看着他们道:“几位怎么都站着?”
卿遥 乐越喝昭沅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后生道了声告辞,转身离去,村长含笑道:“老朽怠慢,几位有些着急了吧?罪过罪过。”他拱手请乐越等再次就座,从头到尾,都好像那凤凰少女不存在一样。
昭沅诧异茫然的瞧瞧村长,又看看那少女,少女哼道:“凡人都看不见我啦。”她打量了一眼乐越喝卿遥,“不过这两个凡人好像能看见我?”真是奇怪。
昭沅抓抓头,村长疑惑地看向它:“这位小公子?”
卿遥立刻含笑道:“这么游历各处,第一次看见这样悠然的世外桃源之景,一时有些出神,前辈莫怪。”随即以此为话头,又开始滔滔不绝的和村长闲聊。
卿遥吸引过村长的注意力,昭沅方才用法术悄悄与那少女聊天:“我们是路过的。”
少女索性在昭沅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瞪着昭沅,一脸的不信:“路过?龙你是哪位仙君座下,为什么会路过这里?”
昭沅回答:“我不是哪位仙君座下,我就是寻常的龙,没有去过天庭,他们是我的朋友。”
少女拧起眉毛:“和凡人作朋友?你真奇怪。”
昭沅趁机问她:“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少女老气横秋地长叹一声:“一言难尽。我从很多很多年前就在这里了。大概会永远在这待下去。”
昭沅忍不住问:“为什么?”
少女瞟它一眼: “天机不可泄露。万一你别有居心怎么办?”
昭沅哦了一声,老实地不再问了。少女托腮看了它片刻,不耐烦的皱起眉头:“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昭沅无奈地说:“是你让我不要多问。”
少女恨恨地看着它:“那你可以说别的嘛,对了,龙,你叫什么名字?”
昭沅报上姓名,接着问那少女的名字,少女说:“我叫白芝。这个名字是九天玄女娘娘帮我起的,怎么样,很好听吧。”
昭沅连忙称赞好听,乐越偷偷瞟了眼白芝,心道难怪她如此倨傲,竟然是这么大的来头。
昭沅接着问:“这个村子里的圣姑是不是你啊?”
白芝道:“圣姑这种老气横秋的名字我不喜欢,当然不是我。这些凡人又看不见我,不过,也可以说是我。”
白芝轻轻点了点头:“娘娘说,等到有一天,它彻底消失,再也不会出现的时候,我就可以回到天庭了,可这么多年了,它一直都是这样。我想,可能我永远也回不去了。”
她的神色有点悲伤,遥望向门外的天空。
昭沅同情地看着她:“连偷偷出去玩一下都不可以?天庭没有派别人陪着你?”
白芝抬起手腕,她的双手和脚踝上都绑着银色的锁链:“这个村子里的人就是时代陪我守着这里的。”她清亮的眼睛看着昭沅,“你们什么时候离开?”
昭沅有些难以回答,它既不知道卿遥打算在这里待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乐越一道嗖地离开梦境。
白芝板起面孔:“你们在这里的时候我会盯着你们,防止你们有什么异常举动。我警告你们,千万不要动歪念头,否则我一定会让你们很难看。
昭沅苦于在村长眼皮底下,不可以做出奇怪的举动和表情,只能连声保证。
少女站起身,像刚来的时候一样,端着冷冰冰的态度走了出去。走到门前,她忽然回过头:“喂,龙,如果你闷的话,我允许你来找我聊天。”
村长与卿遥相谈甚欢,留他们在村中住宿,让方才领他们过来的那个后生先带他们去客房安置,再预备晚饭。
离开那栋房子时,昭沅回头看了一下,白芝依然坐在房脊上,抱着膝盖,静静地盯着它。
那后生少言寡语,乐越与他攀谈,只问得他的名字叫乐永,按辈分分是村长的侄孙
乐永带他们走到一个竹篱围就的小院前,推开竹栏院门,高声道:“九婶,我将客人带过来了。
院内的茅舍中匆匆走出一个中年妇人,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道:“正准备晚饭呢,客人已经来了。”笑着向卿遥 乐越 昭沅福身,“地方狭小,请多担待。”
卿遥 乐越和昭沅连道不敢。
乐永道:“九婶,这三位是贵客,今晚颂翁要设宴款待,你就不用预备他们三人的晚饭了。”
九婶应下,将他们几个让进屋中。茅舍矮小,内里收拾的十分干净。挨着里墙一张砖垒成的大通铺,铺着干干净净的旧竹席,一溜儿摆着三个康枕,三床薄被。
乐越扯过条凳,在大铺边的桌旁坐下,一只肥硕的三花猫大模大样的进了屋内,在昭沅脚边蹭了蹭,自来熟的跳到它的膝盖上。
门前出现百里臣壮硕的身影,朗声笑道:“听到又有三个人过来,就猜想是不是三位,果然果然。”
百里臣和何姓老者一早就被带到这里住下。卿遥询问他们是否见到了圣姑拿到了药,百里臣摇头: “据说圣姑要晚上询问神意才知道能不能救人,先让我们在这里等着。也罢,等就等吧,总比那位连门都进不了的慕公子强多了。”
过不多时,何老也是一番叹息:“我们在路上遇着的时候,慕公子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我还当他已经打听明白,晓得关窍了。却没想到。。。。。。唉,到底是年轻人。
何老对灵固村所知甚多。卿遥和乐越谈及方才见到村长的情形。卿遥道:“看那颂翁年级不过五旬,竟然已有许多孙辈了。”
何老咳嗽了两声,嘶哑笑道:“五旬?”你们可看走眼了。这位村长年级起码在八十以上。招待我们的这位乐九娘也是他的侄孙女,领我们进村的几个后生在他的孙辈中,可算年级最小的一茬了。
乐越讶然,村长乐颂须发乌黑,脸上少有皱纹,走路步伐轻捷,怎么看也和八十岁这个年纪不粘边。
百里臣感叹道:“长寿村果然不一般。难道圣姑已经几百岁了?”
何老半闭起眼睛:“那倒没有。也罢,既然已经进村了,小老儿不妨把所知的一些都告诉各位。”
何老言道:“灵固村的圣姑都是终身不嫁的女子,寿数和寻常灵固村中的村民一样。圣姑这个叫法是村外人给安上的,灵固村管圣姑叫女奉。上一认女奉死后,便由村长与村长长者共同在村中三岁到六岁的女童中挑选,送到神祠中验定。能感知神意的,便是继任的女奉。这一任的女奉貌似是村长的孙女。
乐越和昭沅互望了一眼,都想到了竹帘后房间内的那个女子。只怕她就是圣姑。
感知神意,莫非是能感知白芝的存在?
天擦黑时,乐永提着灯笼来接乐越等人。走到一处岔路口,远远闻到一阵嘈杂,乐永拦住一个经过的人询问,那人道:“是没进村的的慕纶企图翻墙进村,被发现,后生们正把他轰出村去。
卿遥道:“在下多言一句,救一个是救,救两个也是救,那位慕公子和我们曾是同路,其人品醇厚,是个君子,救母之心恳切,孝心可嘉。为何不能网开一面,让他进村?”
乐永硬梆梆地道:“敝村自有规矩。”
卿遥叹了一声,不再多言。
去到村长家中时,饭食已经备好,因卿遥出身宣道门派,所以是一桌素席。饭菜别致可口,酒也是村中自家酿造的米酒,香醇棉甜。
席间,乐越又忍不住提起慕纶的事情,替他说情,村长拿几句话糊岔了过去,最后道:“客人有所不知,我们村中人时代在此村中,乃是顺天意行事,不可多干涉村外怪事,否则引来祸端,还望客人体谅。”
乐越不好再说什么。昭沅一直没有发现白芝的踪迹,默默埋头吃饭。
晚间,他们回到九婶处休息,灵固村中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其时不过刚入更,整个村庄已关门闭户,灯火全无,沉入梦乡。
乐越躺在大铺上,合上眼,这还是他头一次在梦境中睡觉,颇觉新奇,不知道闭上眼之后回到四百年后的现实,还是进入梦中之梦。
朦胧中,乐越听见嘈杂打斗的声音,还有琳菁的的声音在喊:“乐越,乐越!”似乎又有别的声音,他挣扎着想要睁开眼,左胸处灼热刺痛,身体像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正在挣扎不休之时,肩膀处突然被人一拍。
乐越一个激灵弹起身,有人按住她的肩膀嘘了声,卿遥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道:“越兄,你听。”
乐越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自己仍在灵固村的茅屋内,有凄凉的笛声和清冷的月光一道,从窗户门板的缝隙钻进屋内,如泣如诉。
乐越和昭沅根在卿遥的身后轻轻起身,悄悄打开房门闪出小院。整个灵固村如同坟墓一般寂静,仿佛天地间,只生息那悲凉的笛声。
他们循着笛声一路向前,顺着蜿蜒的砖路走到村口,突然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依稀是女子的声音。
乐越抓住昭沅,和卿遥一道飞快地闪到路旁的树后,片刻后,岔路处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她在月光下缓缓走向路口,婉声问:“是何人在村外吹笛?”
那笛声顿了顿,停住,跟着,依稀是慕纶的声音道:“回姑娘的话,是没有资格进村的人。”
女子道:“阁下与敝庄没有缘分,还请回吧。”
慕纶反问:“敢问姑娘,何为与贵庄有缘?是献上了圣姑喜欢的东西,还是明明有所求,却要口是心非,说什么只为孝敬圣姑?”
女子道:“灵固村中,只有侍奉神明的女奉,没有什么圣姑。”
慕纶道:“但世人皆知,灵固村有美貌的女子,可以听见神明的声音,能够点清水为灵药,救助病苦之人。所以世人称其为圣姑。”
那女子沉默片刻,轻声说:“或许是世人的误传吧。公子是不是因为没能进入灵固村,便觉得那圣姑有难不救?你心生怨恨,才在村外流连,吹奏这幽怨的的笛声?”
慕纶苦笑一声,乐越喝昭沅躄在树后窥探,只见慕纶与那女子隔着村门相对而立,月光下拖曳出长长的人影。
“难道姑娘觉得在下的曲声有怨恨之意?”这首曲子是在下一位先人所做,籍此思念远离的亲人。在下家道中落,父亲已亡故,母亲病重,倘若我找不到灵药替她医治,可能她也会很快离我而去。心中一时所伤感,不免寄予曲中。“
女子道:“你在这里耽搁,只是徒然浪费时日,何不快些离去,另请名医替令堂诊治?”
慕纶叹息:“姑娘以为,若有他法可为家母治病,我还会来这里么?我相信人非草木,即便是那位圣姑,也有父母,或者可以体谅到我为母求药的心情,准我入村。”
女子静静的站了片刻,问:“若是医治不肯让你入村,难道你就在这里等下去?”
慕纶摇头“家母的病拖不了太久,过了今夜,我就会离开。”
他拱手一揖,在村口的老树树下坐下,悲伤的笛声再度响起。
女子静静站在原地,片刻后,道:“你进来吧。”
慕纶的笛声走了个音,停住。那年工资接着道:“你可以进村了,请进吧。”
慕纶愣怔地站起身:“姑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女子点头:“只是,我并无把握能治好令堂的病。你快些随我走,三更将至,过了时辰,今夜便无法感知神意了。”
慕纶踉踉跄跄地进了庄门,结结巴巴地问:“姑,姑娘你是。。。。。。”
女子道:“我叫乐晴,是灵固村这一代的女奉。”
乐越在树后伸长脖子打量那圣姑的模样,朦胧的月光下,只能看清一个纤弱的身影,面上似乎罩着轻纱。
目送慕纶随着乐晴走远,卿遥低声嘀咕:“等一下必然有灵固村的感灵祈药仪式,不可错过啊。”
神祠院中灯火明亮,人影攒动,乐越本以为灵固村的人都在睡梦中,却不想早已聚集在这里。
硕大的火堆在院子中央熊熊燃烧,空气中弥漫着松脂的气息,卿遥乐越和昭沅闪到院墙角落的阴影中,透过花砖的缝隙向内看,只见一干村民围着火堆垂手而立,村长站在上首回廊上,见圣姑带着慕纶进院,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一旁的乐永开口替慕纶求情:“村长,既然女奉觉得此人与本村有缘,不妨网开一面吧。”
村长道:“也罢,时辰已到。请这位公子去那方等待,女奉入正殿祈福。”
围在火堆边的村民让开道路,乐越瞄见百里臣和何姓老者都在火堆边面向正殿站着,慕纶走到他们身边站定。圣姑缓缓走向正殿,长长的白色面纱掩住了她的面容,只能隐约看见秀丽的轮廓。白色镶墨边的衣裙背后墨色的流云图案似乎在火光里浮动,昭沅蓦然想起,它昔日趴在草丛中初次见到乐越洛凌之时,洛凌之浅青衣衫背后的流云花纹,与此时乐睛背后的流云纹一模一样。
乐越怕拍昭沅的肩膀,悄声郑重道“正殿里面的情况,靠你了!”
昭沅念动隐身咒,卿遥羡慕地看着它的身影隐去“不知道这门法术凡人能否修习。”
昭沅穿过门扇,到了正殿之内。
殿里悬挂着经幡,贴满道家符咒,朱漆的香案上供奉着鲜花果品,庄严富丽。女奉乐晴手持香束,跪在案前的蒲团上,喃喃祷祝。
香案后,没有庄严的神像,只有一口井。这口井和乐庆宫中那圈井沿的位置一模一样,但它是一口真正的井,阴凉的水气直渗透进昭沅的鳞片。
井中冉冉升起一个白影,清亮的眼睛看向昭沅:“龙,是你?”
昭沅疑惑地看着白芝:“你是凤凰,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
白芝的身上有一块一块黑色的印记,好像黑墨泼洒在她脸上、颈项上、手上、雪白的衣服上。她的神色很憔悴,声音虚弱:“每天太阳星归宫后都会这样,我已经习惯了。”他低下头,“所以,晚上我都不会出去,太难看了!”
女奉乐晴仍在叩拜祷祝,把双手放进面前的一盆清水中,在水中画着符文,喃喃念诵,在自颈间取下一枚玉环,浸入水中,水盆中散发出溅溅的光晕,光晕扩散到白芝身边她身上的黑色印记开始逐渐变浅消退。
昭沅向井中瞄了一眼,察觉到幽不见底的寒意。
一炷香燃烧完毕,乐晴停止念诵,把玉佩重新挂回颈间,再点燃三根香,拜了一拜,Сhā进香炉中,从身边的提篮中取出百里臣带来的荷花、何氏老者带来的手帕和慕纶的香束摆上桌案。又取出三只小小的银瓶,分别放在三样物品的旁边。
白芝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唉看来又有凡人来请他们帮忙,可我今天好累一点也不想管。”
她口中虽这样说,,还是伸出手,浅淡的银光落到这三样物品上,物品上方顿时浮起淡淡的虚像。
百里臣的荷花上的虚像是一间简陋的屋舍,一个面色蜡黄四肢浮肿的妇人在床铺上痛苦的呻吟。白芝看了看,说:这个女人是水虫入体,把虫子排出来就没事了
她转而看向何姓老者锦帕上的虚像,皱者眉摇了摇头。一个年轻女子盖着破烂不堪的薄被平躺在破旧的土炕上,一名老妪守在炕头流眼泪。女子的腹部高高隆起,显然身怀六甲。白芝道:“这个女人倒是可以活,可是她肚里的孩子保不住了。”沼沅仔细看了看,果然如此,女子的身上笼罩着淡淡的生气,腹部处却是一片死灰。白芝道:“这个孩子天命注定不会被生下来,我也没有办法。不过这次的三个活人倒是可以救,还好。”她双手一拍,虚像消散,桌上的荷花与香束化成了飞灰,唯独那方手帕只有一半化灰仍残留半片在桌上
女奉乐晴看见桌上的情形,俯身三叩首,她站起身,刚要
拿起桌上的银瓶,白芝一挥手。三只银瓶倒下,撞击桌面,发
出清脆的声响。
乐晴立刻再跪拜叩首三次,起身扶正银瓶,把那半片残帕
收进袖中,退出殿去。
昭沅不禁问:“这是什么意思?”
白芝道:“这样就代表我今天很累,明天再说。”
果然,乐晴的声音再殿外轻柔的响起:“今日不宜求露,
明晚方可。”
百里臣粗声道:“明天真的可以?圣姑不会在搪塞我们吧
。”乐晴道:“阁下请放心。”
慕纶急切道:“敢问圣姑,在下母亲的病症……”
乐晴道:“公子宽心,应可见起色。”
慕纶长舒了一口气,道谢不迭。
乐晴蹙眉看向何姓老者:“只是,这位老丈……”
何姓老者颤巍巍地略直起腰。
乐晴淡淡道:“老丈家中的两人,恐怕只有一人可以无碍
。”
何姓老者浑身一颤,哑声问:“敢问圣姑,老朽的儿媳与
未出生的孙儿,哪个可活?”
乐晴自袖中取出那半方残帕,帕上的金鱼戏水图被烧去大半,只余下一点浮萍。
乐晴道:“本就无生,亦不算夭亡。”
何姓老者颤抖着愣怔片刻,扑通跪倒在地,膝行向乐晴的脚边:“圣姑,求求你救救我的孙儿!我儿子已经死了,儿媳肚里的这个孩子是唯一的指望……求求你救救他,哪怕……哪怕用我这条老命来换都可以!”
何姓老者一把抓住她的衣摆,被众人呵斥脱开,挣扎着哭道:“……如果一条命不够……还有我老伴的命!还有我儿媳的命!只要我的孙儿能活,要所有人的命都行!”
昭沅在殿中听着,有些同情,问白芝:“真的没救了?”
白芝哼道:“刚才你也看到了,那女子的肚子上死气沉沉,根本是天意注定的死胎,谁能更改?凡人就是这样贪得无厌,他的儿媳能救下来,他就应该庆幸才是。所以才不能多救人,看到实在可怜的偶尔救一救。凡人多贪念,得到一尺,就想要一丈。”
昭沅道:“可是也有好人的。”
白芝撇撇嘴:“你是想说你那两个凡人朋友?”
昭沅嘿嘿笑着点头。
白芝打个呵欠:“好累啊,我要回去睡觉了。”
昭沅立刻说:“唔,那你好好休息吧。”他正打算退出正殿,白芝又叫住他:“喂,你明天再过来也可以。”
昭沅抓抓头:“明天说不定我们就走了,村长说只留我们住一夜。”
白芝说:“嗯,我是说,你若是不走,想过来的话,就过来。”
昭沅笑笑:“好啊,谢谢你。”
白芝咬着嘴唇看它:“傻龙。”扭身化作一道白光,落入井中。
昭元有些不明所以,待和乐越遥卿一道偷偷摸摸潜回住处后,一五一十把殿中所见说出。
乐越摸着下巴,暧昧地笑了:“依我看,那个白凤姑娘看上你了。”
昭元一口茶呛在嗓子里,咳嗽半响,憋得满脸通红的摇手:“没……没这种事。”
乐越把胳膊搭到他肩膀上:“怎么没有?相信我的眼光!当女孩子约你继续见面的时候,就表示她喜欢你。” 顺手捏捏招远的脸, “唉,长大了啊。”
遥卿也笑吟吟道:“一龙一凤,一金一银,很是般配。”
昭元脸上火辣辣的,结结巴巴要辩解,却不知该如何分辩,幸亏遥卿及时拉开话题:“那口水井中的东西大概就是灵固村秘密的关键。”
乐越道:“凤凰姑娘说她奉九天玄女之命守在这里。灵固村的秘密应该和天庭有关。遥卿兄你熟知各处秘闻有没有听说过关于此处的其他传说?”
遥卿沉思片刻,摇头:“善安虽是座老城,但并无关于此地的异事记载。就连灵固村之事, 因以往多有长寿村之类的地方出现,诸人都猜测此地可能有祛病除灾的秘方而已,没有太多玄妙传闻。”
他们这么议论着,天已渐渐亮了,院中公鸡喔喔地打鸣,九婶带着两个儿子开始打扫做饭。
乐越毫无睡意,就开门出去,帮着九婶 劈柴扫院子。。。
打眼看见百里臣从旁边的屋子中踱出来,问九婶要水盆和手巾。
九婶的儿子小石头道:“炉子上的铁壶里有现烧好的热水,客人可以洗漱用。”
百里臣道:“吾洗脸从不用盆,就着哪里的水擦一把便是了。这水是给何老打的,他昨晚上一宿没睡,有些起热。”
乐越昭沅去看何老,果然病了,脸色青灰,两颊暗红,躺在床上喃喃喊着胡话,全是求圣姑救救他孙子。
九婶忙让小石头去村长那里讨去热药,又喊另一个儿子小松拿些温茶来。
百里臣道:“何老昨晚上和我说,儿子没了,孙子没了,他觉得没什么活头了,唉。没想到连圣姑也救不了。”
九婶同情地叹息:“女奉也不是什么病都能治好,否则我们村里的人岂不是要和神仙一样长生不老?生生死死,命里早已注定。”
小松提着茶壶进来,Сhā话道:“是啊,晴姐姐说,神殿里德井水只能强身治病,不能救命。”
百里臣的神色一愣,九婶迅速瞪了小松一眼:“饭还在锅里,我先去看看。”拉起小松走了。
大约一刻钟之后,九婶端着一碗水进来,说是小石头从村长那里讨来的退热药,百里臣扶起何老,把那碗水给他灌了下去。再过了两刻钟的功夫,乐越刚刚吃完早饭,百里臣过来说,何老退热了,人也醒过来了。
卿遥悦道:“那就好,百里兄与何老一个屋子,多开解开解他老人家。”
百里臣道:“咱是个粗人不会说话,而且,都要断子绝孙了,再开解也不中用。唉。”他左右看看,忽然合上房门,凑到桌边,悄声道,“对了,方才我看到,九婶的儿子拿了个小瓶子回来,从里面倒出些凉水一样的东西在碗里,九婶再舀了一勺凉水掺进去,端了给何老喝,他就好了。莫不是他们神殿里真有一口能治百病的井?”
乐越干笑两声:“哈哈,是吗?也许是那位圣姑施了法术?”
百里臣一双环豹眼中闪出沉思的精光。
卿遥道:“此是灵固村中的私隐,他们心存善念,肯救扶病苦,我等也不该多窥探私隐才对。”
百里臣的神色僵了一僵,继而爽朗地笑道:“公子说得极是。我回去瞧瞧何老。”
何老清醒过来后,情绪立刻又激动起来,硬要到神祠那里再去求求圣姑和村长。众人都劝他不住,也不敢太拗着他,最终由百里臣陪他去神祠。
卿遥和乐越都觉得,如果立刻跟过去,有些看热闹的意思,不如等一时看看情况,酌情再帮忙说清较好。恰好乐越看到九婶后厨的水缸空了,她的两个儿子小松和小石头一个十岁一个才八岁,都做不了重活,就拎着扁担水桶去挑水。
他挑着两桶水从村东的水井处往回走,迎面看见慕纶匆匆走来,他身侧有一位白裙黑裾白纱覆面的女子,竟然是圣姑乐晴。
“乐少侠,我听说何老病了,现在情况怎么样?”慕纶急急问道,看了一眼乐晴,“我请晴姑娘来替何老诊治。”
乐越淡定地看看他再看看圣姑:“何老已经好了,慕兄怎么才知道消息?”
慕纶有些羞惭地道:“昨日我入村晚,在神祠那边暂住,因此刚刚听到消息。”
乐越又看看他和圣姑:“何老喝百里兄现在应该就在神祠那边,怎么慕兄你……和圣姑没遇到他们?”
女奉乐晴倒是落落大方地福了福身:“圣姑二字当不起,少侠请喊我乐晴便是。”
慕纶的脸微微有些红:“哦,清晨的时候晴姑娘去村边收集百花露水入药,我跟去帮忙,正好回来的时候听到何老生病的消息,就请晴姑娘一道过来了。”
乐越淡定地唔了一声。
慕纶又道:“那既然如此,我与晴姑娘先去神祠看看……对了,少侠挑的水重否,需不需要……”
乐越忙道:“不需要不需要,一点也不重。何老的事比较要紧,请两位赶紧回去吧。”
慕纶匆匆向乐越道别,与乐晴一道向神祠方向去。乐越意味深长地看着二人的背影,挑着水回到九婶家,灌满水缸,方才和昭沅卿遥一道赶去神祠。
没料到刚走到神祠外,就看见百里臣和慕纶两人搀扶着何老走出,看神情就知道何老的恳求未被答应。
卿遥道:“此事我们既然已知真正根源,也不便再开口。”乐越与昭沅一道站在路边默默看着百里臣与慕纶搀扶着何老慢慢往住处去。何老佝偻而蹒跚的身影仿佛又衰老了十几岁。
卿遥缓缓道:“有些事,的确已无法更改,天命循环,因果环扣,相衍相生。非轻易能破解。”
他这番话有些突兀古怪,乐越不禁转头看他,卿遥浅青的衣袂在风中摇曳,好似越来越远,面目轮廓开始模糊,装束也有改变,恍恍惚惚中仿佛升腾了起来。乐越揉揉眼,左胸处猝不及防地剧烈疼痛,四周景象一片混沌,乐越捂住胸口,心中忽而迷茫。
这究竟是何时?身在何处?我又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究竟哪里是梦幻,哪里是真实?
耳边有急切的呼喊声。
“乐越乐越乐越……”
“越兄越兄……”
乐越闭上眼,摇摇头,后心处感到重重的一击,眼前金星乱冒,再一个激灵,发现自己仍站在灵固村的路旁,昭沅抓着他的手臂,卿遥的手按在他的后心处,都一脸急切地看着他。
卿遥道:“越兄,你怎么了?方才好像体力有些不支,是不是昨夜没有睡的缘故?”
乐越拍拍额头,左胸的疼痛已消失了:“没事,可能是最近疏于练功,真气岔道。”昭沅忧心忡忡地抓着他的胳膊,眼角的余光扫见旁侧的神祠突然好像雾中晕开的水墨一样,一片模糊。
昭沅一凛,再定睛看,神祠分明好端端地立在眼前。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抱膝坐在屋顶,摇摇看向这方。
乐越看看愣怔的昭沅,再望向神祠,嘿然用手肘撞撞它:“不去和人家打个招呼?”
昭沅张张嘴,纲要说话,见乐永从神祠院中匆匆走出,迎面看到他们,露出欣喜的笑意:“三位正巧在这里,村长让我们请问几位,是否愿意在敝村中多住几日?”
乐越一直隐约觉得,这次的灵固村之事与四百多年后的和氏皇族大有干系,正想找借口在这里多滞留些时日,不想灵固村竟主动开口留客,顿时喜出望外,抱拳道:“自然求之不得,多谢多谢。”
卿遥也拱手道:“如此,就多叨扰了。”
乐永道:“村长还有些事,想与三位商量,请几位神祠中说话。”
乐越、昭沅、卿遥随乐永一道进了神祠偏厢。村长满脸忧色站在堂中,待乐永退下,合拢房门后,对他们深深一揖。
乐越吃了一惊,连忙和卿遥一道扶起村长:“晚辈万万当不起如此大礼。颂翁有何吩咐,只管开口。”
村长道:“老朽虽闭居山谷,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多活了几岁年纪,还是懂些相人之术。三位出身玄道门派,谈吐举止不俗,想必在玄法之道上颇有造诣。”
乐越道:“晚辈在拳脚上海好些,玄道之术实在连皮毛都没摸到,这位卿遥道长是清玄派高徒,于此道较为精通。”
卿遥道:“晚辈与越道友相似,尚未知皮毛。”
村长摇首:“卿遥公子不用过谦,还有这位昭沅公子,亦是高人,老朽看得出来。敝村现有一事,急待几位帮忙。三位请随我来。”
三人和村长一道出了厢房,走到神祠屋角处,只见镇守屋角的槐树半倒在院墙上,半截树根祼露在外,根部翻起的泥土十分新鲜。
卿遥皱眉道:“是谁竟推倒了这棵老树。”
村长叹息:“正是刚才过来的何业。”
何业是何老的名字。
乐越讶然地正了正下巴,这棵槐树足有两人环抱那么粗,要说是百里臣推倒的还比较可信,何老他能掰断一根树枝就不错了。
村长长叹息:“孽缘啊……也罢,既然有求于各位,老朽便告知你们敝村的秘密吧。”
乐越,昭沅和卿遥与村长回到偏厢中,村长合上房门,沏上茶水:“三位可知,我们灵固村的这座神殿中供奉的是何物?”
乐越他们不能暴露自己早就知道,只能配合露出期待的神情。
村长慢慢道:“是一口水井。”
乐越和昭沅立刻再露出惊讶的神情。
村长对他们的表情很满意,毫不怀疑地继续说下去:“至于这口井的来历,老朽也只是听上代村长口述。据说,上古时,天地间曾有一场浩劫,天庭派神将平定劫难,遗留下此井。有九名仙童和九位仙娥自愿下界入凡,看守这口井。他们的后代都成了凡人,却又流淌着仙族的血,遵守着祖先的诺言,永远守在井旁,这就是敝村与乐姓族人的由来。”
“九名仙童和九位仙娥的后代都变成了凡人,天庭怕以他们的能力难以镇守此处,于是就下赐仙树四株,以双柳双槐均衡阴阳之气,镇守四方。乐姓族人在四株仙树的镇守之处盖起神祠,挑选灵力最优盛的女子为女奉供奉。不想在几十年前,因为这几棵树与庄外之人生出了一段干系,竟然牵扯到如今。”
“乐越和昭沅不约而同地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继续聚精会神地听。
村长唏嘘着说出这段往事,因为这件事,算是因他而起。
几十年前,他刚刚接任村长之位,不幸遇上了千年难得一遇的日月双蚀。此乃激起阴霾的大凶天象。当晚月蚀之时,西方的天空九颗星连成一线,整个天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双柳双槐突然自己熊熊燃烧,幸亏神殿的井中卷起水龙破屋顶而出,浇灭了火焰,可其中一柳一槐被烧焦。女奉、村长和几位长者合力用古传的方法救还了柳树,槐树却不见好转,女奉占卜神意翻阅典籍,得知那棵槐树需要世缘。取凡间 阴 年 阴 月 阴 日 阴时出生、未满三周岁,父母双亡的男童之血九滴为引,配以其他方法,才能还转。所幸神明庇佑,女奉占卜出,善安县境内,就有一个这样的孩子。村长带着几名村人按照女奉所卜出的方位寻觅,果然寻到此子。”
“这个孩子不但 阴 年 阴 月 阴 日 阴 时出生,而且是个棺材子。简直像老天特意安排给我们的救星。他本应姓李。”
乐越心中莫名一震。
“此子的父亲在此子母亲刚有孕时便病死了,其母生产时难产,咽气之后孩子方才出生。因他
是个棺材子,父母的家人都不肯抚养他,把他遗弃在坟地中,被一个看坟的何姓孤老收养。
村长找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他正在出天花,只剩下半口气吊着。村长就扮成郎中救了这孩子的命
,并假装救治需要割开他的手指,取了九滴血。
槐树救活之后,村长以为此事就此过去了。但万万没有想到,六七十年过去后,这个孩子竟然
尚活在人间,而且为了孙子性命,入村求药。
方才,何姓老者到神祠中恳求村长救他孙子,苦求之下,一时悲愤,用头撞树。
那棵树本因他的血才得以复原,与他血灵相通,结果何姓老者一头撞过去,树轰然倾倒,他却
安然无恙。
乐越抓抓后脑:“呃……颂翁难产是觉得晚辈三人与何老关系不错,想让我们再悄悄设法为你
取几滴血?”
村长唉声道:“只是倾倒,血倒不必了,但再让此树入土,需要三人全力施法,如今灵固村中
在世者除老朽与晴儿之外,无有能力施法之人。老朽无奈,只得求助几位。”
卿遥道:我等不是灵固村中人,也可以么?
村长凝视着昭沅与卿遥道:几位修习过玄道法术,身上隐约有仙气,与敝村气息相通,乃是最
合适不过的人选。
遂整衣起身,又揖道:万望几位助敝村解此困局。
乐越与卿遥自然立刻答应。昭沅也跟着道:只要能帮得上忙,请尽管吩咐。
村长欣然道谢,随即转首唤道:晴儿,三位贵客已经答应,你出来吧。
屋角的竹帘一挑,女奉乐晴自内室走出,盈盈施礼,柔声道:可否请三位伸出右手,让我测试
一下几位的灵力。
乐越率先伸手,乐晴按住他的手碗处片刻,蛾眉微微皱起,又按住照沅右手脉门,双眉皱得更
紧,再轮到时,终于褪去阴霾神色。
“乐公子杂乱薄弱,这位小公子的灵力醇厚,但性属阳,与槐木不和。唯有公子灵力绵长且温
和,是最恰当人选。”垂首向卿遥福身,“此事便拜托阁下了。”
于是定下由卿遥和村长乐晴一道救治槐木,乐越和昭沅在一旁守护。救治槐木需要子时施法,
连续三天。只有等槐树复原之后,才能再度举行求药仪式。
卿遥与村长乐晴共同学习救治法阵,乐越和昭沅先回住处告诉那求药的三人这件事。
走出神祠,昭沅迎面看见白芝坐在围墙上,她的神情有些虚弱,昭沅关切问:“你看起来有些
不舒服,是不是和槐树倒了有关?”
白芝点点头,她左手绑着的银链变成了黑色,左臂的衣袖隐隐带着灰气:“我现在好累,龙,多谢你肯留下来帮我。”
昭沅道:“帮你的不是我,是卿遥道长。我的法
力帮不上忙,只能在旁边做守护。”
白芝淡淡笑道:“做守护也是帮我啊。总之多谢
。”她笑起来的样子和之前冷冰冰傲慢的态度大不相
同,望着昭沅好像要再说些什么,又没有说出口,轻
盈地飞回神祠正殿内。
乐越意味深长地拍拍昭沅的肩。
慕纶十分急躁,他母亲病得凶险,拖不了太长时
间。听乐越说完后,便寒着脸匆匆出了房门,向神祠
方向去。
百里臣的妻子仍是痼疾而非急症,因此他比较镇
定。何老面向里躺在床上,根本没有理会乐越的话。
乐越和昭沅闲闲无事,便去找九婶帮忙。乐越去
屋后取柴,打眼看见百里臣在院中,手里拿着一只纸
折的青蛙,正在逗九婶的儿子小松。
百里臣五大三粗的,满脸笑容哄孩子,这个情形
怎么看怎么有些诡异。
百里臣瞟见乐越,将那只纸青蛙递给小松,摸摸
他的头顶,站起身和乐越搭了两句讪,也抱了些木柴
同到厨房中帮忙。
饭快好时,慕纶回来了,他愁容满面,步履缓慢
,百里臣钻出厨房拍拍他肩膀:“慕公子,俺说得不
错吧,即使你和那圣姑有些交情,这些定下的事称其
情也改不得。”宽慰他几句,和他一道进了房中。
当夜子时,村长、乐晴和卿遥为槐树施法救治,
乐越和昭沅站在一旁守护。
三人将槐树围在中央画出阵法灌入灵力,这个阵
法乐越见过,就在卿遥留下的那本阵法书上,书中称
其转阴返阳阵,原来竟来自于此。
一个时辰之后,倾倒的槐树回归原位,施法的三
人各自收手。村长道,等明天和后天再施法两次就可
以完全无恙。
施法救治十分耗费精力,连卿遥都露出疲惫虚弱
的神色,村长和乐晴更是站都不大能站得稳了。
回到住处之后,卿遥倒头便睡,昭沅念动从商景
处学来的法咒,掌心中聚集起淡淡金光,落向卿遥身
上, 帮他恢复元气。
但它的法力接触到卿遥,只觉得空荡荡一片,好
像摸着一片虚影,昭沅一惊,法力尚未收回,眼前的
景象连同卿遥一起猛地晃荡扭曲。
乐越左胸处骤然刺痛,抬手捂住。昭沅一把抓住
乐越,乐越耳边再度响起呼唤声。
“乐越乐越乐越.....”
“越兄越兄!”
“昭沅昭沅....”
乐越踉跄两步,神智恍惚之际,听到有什么东
西哐当落地的声音,跟着,一个声音道:“怎可如此
!”
另一个声音冷笑道:“慕公子何必故作姿态,
我们三人之中,数你最迫切。原本就是他们不仁,怎
能说咱们不义。难道慕公子.....
打算把此事告诉那圣姑,以此献媚?”
砰的一声,似是有手掌重击桌面。
乐越晃晃头,听得慕纶的声音道:“百里兄,你将慕某看成这种人,我无话可说。此事断不可为。我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但我已知道,假如你们动手做,到时我一定阻拦!”
脚步声起,门窗响,似是有人摔门而出。
随后,声息全无。
四周一切越发浑沌,乐越感动双肩被什么抓住,晃了晃。他一个激灵,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床上,胸口处蜷缩着龙形的昭沅,卿遥关切的面容近在咫尺:“越史,你怎么了,是不是做了噩梦?”
乐越一骨碌起身,环顾四周,房间中没有任何异样,房中一片光明,窗户处透进阳光。
“天亮了?”
卿遥坐到桌边斟茶:“太阳已上三杆了。越兄和龙兄昨晚睡得真熟。”
乐越拍拍昭沅,昭沅晃晃脑袋从他怀中抬起头,化作人形站到地面,疑惑地打量四周,张口欲言,乐越暗中一扯它的衣袖,昭沅便没有开口中,沉默地站在乐越身边。
三人出了房门,见百里臣正在院中转圈,乐越向他询问何老的情况,百里臣道何何老已经平复了许多。
乐越问:“怎么不见慕兄?”
百里臣笑道:“慕公子啊,起大早就不见了,兴许又是帮那位圣姑收集花露去了吧。”
用罢早饭,卿遥躯体尚有些倦怠,但回房歇息。乐越、昭沅陪着小石头去村后的山坡上挖野菜,脚下山谷中的灵固村仿佛一幅凝固在山中的图画。
昭沅轻声向乐越道:“你觉不觉得……”
“很奇怪是吧。”乐越将一棵野菜扔进筐中,“我们凡间有个家喻户晓的故事,说一个名叫庄周的人,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醒来后他便不清楚,到底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到底现在是梦还是方才是梦。”
昭沅抓抓头:“应该是庄周变成了蝴蝶吧。”
“所以这个故事叫庄周梦蝶。”乐越随手抓起一撮土,“再像真的,也是梦。卿遥师祖把你我带进梦中,大概是想告诉我们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此事必定与我们大有关联。”
昭沅与乐趣看法相同,又有一丝因惑。
白芝她,也是梦吗?
乐越拎着篮子站起身,拍拍衣服,“可能事情的关键就要出现了。”他向某个方向遥遥望去,远远的树下,慕纶正捧着乐晴的手,在说着什么。
小石头丢下铲子,喊了声晴姐姐直扑过去。
慕纶慌忙松开了乐晴的手,看着走过来的乐越与昭沅,笑得有些尴尬:“两位几时过来的?”
乐越道:“刚来。早上不见慕公子,我还向百里兄问起,原来也到村后来了。”
慕纶的神色已恢复如常:“不错,我帮晴姑娘收集草药,不想方才晴姑娘被草叶划破了手。眼下正要回去,乐少侠不如同行?”
乐越心道,我不至于连这点眼色都没有,Сhā在你们中间做讨厌鬼。婉言推拒后,带着昭沅继续去挖菜,本已往村里走的慕纶从后面追了上来:乐少侠,等一等。
乐越转身,慕纶满脸欲言又止:“乐少侠,有件事,我有些放心不下……”乐越静候下文,慕纶停顿半晌,叹气,“唉,算了,兴许只是我杞人忧天。”把话咽进肚子里,掉头走了。
昭沅道:“昨晚我听到了隔壁房中的争吵,百里臣他们是不是想对灵固村做什么事?”
乐越摸摸下巴:“十有八九,还是和药有关。”有山坡上坐下皱眉看下面的灵固村,心中忽然一动,有件一直忽略的事情跃进脑中,“对啊,这里是京城!”
昭沅仍有些不解,乐趣猛敲自己的脑袋几下:“我真傻了,”一把抓住昭沅的胳膊,指向山下,“你看,这里就是应朝的京城,皇宫所在?”
昭沅看着眼前的灵固村,终于明白过来。是了,灵固村这里就是应京皇宫所在,可是眼前此处山群绵延,地形地貌与应京皇宫一点都不一样。
乐越捡起一块石头在地上写写画画:“从眼下卿遥师祖的年纪来看,此时距离应朝开国应该只有几十年,先不论灵固村是如何败落的,短短几十年,这周围山水土地怎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他皱眉直直望向灵固村的方向,扯着昭沅站起身:“走,快回村里去,我想卿遥师祖要告诉你我的,就是这件事。”
他话音刚落,天地陡然变得一片漆黑,身边挖野菜的小石头消失不见,再一瞬间,他和昭沅竟站在了九婶家门前,天上群星璀璨,家家户户灯火明亮,已经是夜晚。
卿遥从九婶家的院中走出,乐越拦住他:卿遥兄何处去?
卿遥含着笑意望向乐越:去神祠准备今晚救治之事,两位不一起去么?
乐越点头:当然要去。
快直到神祠门前,便听见院中传来村长的说话声,语气甚是严厉。
“……慕公子,你再如此,老朽只好赶你出村。”
慕纶的声音急切地分辩:“晚辈对女奉,一直以礼相待,从未敢有逾越。”
村长道:“慕公子应知男女之大防,且慕公子,你已有妻室了吧。”
慕纶顿了一顿,道:晚辈,的确已有一妻,但尚未纳妾。
乐越等已直到门前,村长和慕纶看向他们,便都住了口。
村长身后站着的乐晴向前一步:“我想请问慕公子,你那句尚未纳妾是何意?”
慕纶怔了一怔:“我,我没什么意思……只是……”
乐晴冷冷地注视他,片刻,折转身,迈进偏厢,合拢房门。
神祠院中一时鸦雀无声。
乐越、昭沅和卿遥卡在院门口,尴尬地站着,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
村长颤巍巍抬起手,摆了摆:“慕公子,你请先回吧。”
慕纶僵硬地拱手退下,乐越拉着昭沅让开道路。
村长仰首向天长叹:"冤孽啊冤孽!如此亵渎神明,必遭天谴!”
慕纶垂首走到院门前,乐永从外边匆匆而入,与他撞个正着。
“颂翁,九婶让我问你,小松是不是到神祠来玩了,正村都寻不见他”
村长道:“并无”
已走到院门的慕纶突然扑回来一把扣住乐永手臂:“九婶的儿子几时不见的?”
乐永到“傍晚的时候就不见了”
慕纶脸色微变。直冲向门外
乐越和昭沅迅速尾随其后,只见慕纶冲入九婶园中,推开百里臣与何老的房门,屋内漆黑,慕纶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摇亮,房屋中空空如也,两人踪迹全无
慕纶回身,一手揪住乐越“两位今天傍晚到现在见过何老和百里臣没有?”
乐越和昭沅摇头
慕纶面色顿时大变,跌脚道“不好,他们真的做了!”飞奔回神祠,村长紧闭院门,乐永等几个后生拦住慕纶,将其拒之门外,慕纶与乐永等纠缠着拍门高喊“村长,晚辈实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告知,此时关乎神祠,请快快开门”
村长微微变色:“公子这是何意?”
慕纶满脸难色,垂首道:“昨夜,百里臣与何老找晚辈商议,说灵固存有起死回生之药,缺不肯救治何老的孙儿,恐怕眼下也是在推延不想给我们的药,因此,他们想。。。。。想绑架了九婶的儿子让灵固村给药”
乐永喝道“真是岂有此理!你为何不早说”
慕纶不言语
另一名后生道“此事与理不通,他们想要的解药何必绑九婶子的日子?慕公子常近女奉身侧,绑了女奉岂不更好?”
慕纶急切抬头“我为什么要骗各位?百里兄只有一人,何老年长病弱,他们恐怕女奉会法术不好制服,所以向小孩子下手。他们也是一时情急心思进了邪路,还请村长不要怪罪,眼下快些找到九婶子的儿子为上”
村长对慕纶的话并不全信,但还是吩咐乐永带着村中青年去找寻九婶子的儿子与百里
臣,何老的下落
只不过盏茶工夫,几名后生揪着何老回到神祠前。村长,“慕公子没有说谎,此人说,九婶子的儿子的确被他们绑了。”
何老整了整被拉扯的衣衫,佝偻着脊背咳两声才慢吞吞沙哑道“诸位不必如此愤怒,小老儿是特意回来让你们抓我的,我正好当面与村长谈谈条件,那位乐九娘的儿子现在后山,请村长与女奉带上灵药亲自走一趟,我们并不想难为小孩子,只是求药而已”
村长叹道“老朽说过数次,放列位进村,便会尽力而为,为什么你等总是不信”
何老道:眼下我信也没用,乐九娘的儿子在百里臣手上,还请女奉与村长一道和他谈谈,看他信不信。
村长沉思片刻,道:也罢。当真唤出乐晴,随何老一道去后山,只命乐永等几个后生看守神祠。
乐越和昭沅一直在旁侧观望,卿遥不知何时又站到他们身旁,道:一道过去看看?
乐越扬眉:多谢卿遥兄提点。
何才在前引路,步履蹒跚,行得甚慢,约三刻钟后才到得村后,只见山坡的树丛外,一人抱臂而立,正是百里臣。
村长停下脚步,拱手道:阁下,老朽与女奉已到,不知阁下带走的孩童在何处?
百里臣高声道:咱是粗人,就不与村长女奉拐弯子说话了,不知两位可带了药来?
村长平缓道:阁下,灵固村的人,从不说谎,有诺必遵。神祠槐树未愈,的确无法得药。待明日之后,定然将药奉上。
百里臣哈哈大笑几声:笑话,村长真把我等当三岁孩子哄了,一棵一撞就倒的朽木,与药何干?明日复明日,你们就是不想给药!
村长涩然道:阁下一定要如此说,老朽也无法。不然这样,你将孩子放回,老朽亲自给你当人质,待拿到药后,你再放了我,如何?
百里臣沉默片刻,道:你们这些人心计高,我一个粗人恐怕算计不过你们。这样吧,我这里有张纸,写明了我们会答应什么不答应什么,你们若一一做到,我们肯定把那小儿放了。扔过一根树棍上的书信。
乐晴抬手接住,解下书信展开,左右将火把凑近,乐越探头去看,只见纸上密密麻麻写满字迹,一条条列得十分清楚。
村长脸色陡变:不好,百里臣一个粗人,何业一介村夫,怎么会用一笔好字写如此详尽的条件?
乐晴猛地抬头,林前的百里臣,方才领路的何老,早已不知所踪。
“祖父,是调虎离山之计,快回神祠。”
乐晴足尖一点,飞身而起,纵起轻功先赶往神祠方向,人群、火把统统折返村中,刚到村子中央,便见两三个后生和九婶一道快步迎过来。
“村长,刚要去告诉你,那两人并没有绑九婶的儿子。”
九婶扯着小松挤到村长面前。小松稚声道:“百里叔叔说和我玩躲官兵游戏,只要我能藏到三更不被找到,就给我做风筝玩。”
村长顿足,急赶向神祠。
刚到祠门前,恰遇留守的后生前来传报:“村长,女奉已到神殿中仔细查过,神体无恙。”
村长刚松了一口气,神祠内忽然传来打斗呵斥声,村长领着众人匆匆赶去,只见偏厢内,慕纶正被乐永等人按在地上,挣扎着抬头看面前的乐晴,兀自辩解:“……在下当真不知此事……”
乐晴将方才的书信抛下:“你这伪君子,还要信口雌黄到几时?难道百里臣和何业写得出这封信?事件事情,根本便是你主谋策划。”
乐越、昭沅和卿遥跟着村长走进偏厢,乐永道,方才村长和女奉走后,有一条黑影将他们引离院门,幸亏女奉检查正殿后发现偏厢有异,方才将慕纶擒住。
慕纶挣扎道:“在下当真冤枉……这封信是前日何老找村长救药时让我代写的……我一直在神祠附近,方才见女奉归来,就想找她问问情况,女奉与这几位都去了正殿,我觉得不便打扰,又退了回来,偏厢房门忽然打开,里面传出动静,我唯恐是百里兄或何老,便进来看看,刚一进门,女奉与几位就赶了过来。在下的话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
村长、乐晴和其他灵固村人均冷冷看着他。
村长刚要开口说话,乐越和昭沅突然听到一声痛楚的呼声,似乎是……白芝的声音。
昭沅奔出房门,顿时愕然,只见白芝站在正殿上空,躯体摇摇欲坠,滚滚黑气正从正殿中疯狂涌出,勉强被她张开的法罩笼罩其中,偶尔漏出的黑气如蚀骨的虫蚁般在她的肩上、胳膊上扩散,啃食她的血肉。
昭沅踏云而起,手中聚起法力化为光壁相助白芝,金光触及到白芝处,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眼前的白芝不过是一个虚幻的影子。
昭沅愕然地站在半天空中,向下看去。乐越随手从身边的后生手中抢过一把刀,村长、女奉和其他灵固村的人也都奔出了厢房,刚刚被救还的那棵槐树就在此时轰然倒地,有一人站在墙边长笑,是百里臣。
“村长,女奉,你们既知调虎离山之计,怎不知还有一计叫做投石问路?”
他手中拿着一物,扬了一扬:“多谢女奉告诉我宝物的位置。这棵灵芝与贵村的缘分也该尽了。”
村长嘶声喝道:“快放下那棵灵草!那是镇压古妖魔的法器!神树已倒,妖魔若出,天下大乱!”
黑气已从白芝的光罩中越来越多地冒出,遮蔽星月,百里臣却恍若丝毫没有看见:“妖魔?哈哈,笑话!莫非村长当我是三岁小儿,编这种故事欺哄?”
乐晴欺身上前,抬手抓向百里臣手中的物事,百里臣闪身避过,身法十分灵巧:“灵固村中的诸位可能忘了,在下乃行伍出身,兵法武艺都略懂一二。女奉大概不是我的对手。”
他轻捷地跃上院墙,乐晴再度扑过去,乐永带着一群后生一涌而上。正在此时,屋角的另一棵柳树轰然倒塌,神祠正殿的屋顶与门窗发出劈啪的断裂之声,村长脸色青黄,喃喃道:“不好,妖魔将出,妖魔将出矣……”陡然大喝道:“守住正殿!法器离井,推回也无用了,拼死守住正殿!”
乐晴堪折回身,在倾倒的槐树的位置站定,百里臣趁机跳下院墙,刚要拔腿离开,一柄凉凉的东西横在他的颈侧。乐越手握刀柄,神情难得冷峻:“百里兄,劳驾你将手中的东西交出来。”
百里臣僵硬地笑道:“少侠不是灵固村中人,何必蹚这趟浑水?这株灵芝也分少侠一份便是,说不定吃下之后就可从此长生,飞升做神仙。”
乐越道:“在下对做神仙和长生不老都没兴趣,百里兄如果现在没了命,吃多少灵芝都救不过来了。”
百里臣沉默片刻,道:“也罢。”把手中的东西抛出,乐越接住,定睛一看,那东西分明是半截树根,哪里是什么灵芝。
他一分神,百里臣趁机闪身从刀下退出,迅速退开丈余,呵呵笑道:“你这|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老子当日在战场拼杀时,你还不知在哪里。那灵芝根本不在我手中,何业早带着它出村了。好叫你得知,调虎离山投石问路之后,还有一计金蝉脱壳!”
他在大笑声中纵身向村口逃去,转眼身影没入黑夜。
乐越情知追也晚了,正要折身返回院中,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
整夜神祠爆裂开来,碎片纷飞,漆黑的戾气吞灭天地,白芝白色的身影像断线的纸鸢一般随瓦砾倒飞而出,昭沅疾扑上前,去接她的躯体,抬手一抓,却什么也没抓住,白芝像幻影般穿过它的手臂,坠向地面。
大地剧烈颤抖,乐越滚倒在地,听到一声凄哀的呼喊。
在乐越不远处,乐晴瘫倒坐在地上,正拼命扶起一个人,那人护在她身上,满身血迹,一根断木Сhā入后心,向她露出虚弱的笑容。
“女奉……你……你没事就好……我真的真的没有骗过你……”
他抬起手,擦拭乐晴脸颊的泪水。
“……若有来生,你……不要再做女奉,……我慕纶……除了你……再不会娶旁人……”
周围的山群在黑暗中轰鸣,吞天灭地的戾气渐渐遮蔽了乐越的双眼,乐越的躯体缓缓升起,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把他提到了半空,俯瞰着在戾气中崩塌的灵固村。
黑色的戾气逐渐凝聚成一个狰狞的黑影。突然,一道青光闪过,戾气凝结的黑影裂成两半,卿遥踏着一道云光,青衫飞扬,立于戾气之上,群山崩塌,化作数道白光,包裹向白芝,汇聚交融,白芝的躯体在耀目的光芒中渐浅渐淡,最终与白光融合成一团白色的光球,再渐渐伸展,化成一柄七彩流光的长剑落入卿遥手中。
剑身嗡鸣,白芝欣慰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使君啊,还好正是你归来的时候。”
剑光起,戾气破。
乐越眼前又一片模糊,朦胧的雾气中,漾开另一幅图景。
图景之中已是白天,一马平川光秃秃的大地上,有一处土堆动了动,跟着,百里臣与何老自土堆内爬出,百里臣茫然地望望四周:“这是哪里?何老,你我该不会下地狱了吧。”
何老佝偻着脊背颤巍巍地四处看,百里臣惊呼一声,指着某方:“是善安城的城墙!这里怎会是善安城外
!善安城外,怎会一马平川,山在何处?”他满脸不敢置信地四周张望半响,一拍大腿,“人常道,有宝物
现世,天地大变,该不会是......”
何老哑声道:“十有八九吧。”
他二人神色呆滞地四处看了半响,百里臣才回过神来,哈哈大笑几声:“乖乖,这个宝贝真不得了,天崩
地裂,灵固村的人讲的居然是真话,真是好宝贝啊。”
何老佝偻脊背咳嗽几声,没有答话。
百里臣又向身后看了看:“也不知道那个灵固村会不会出啥要命的事,忽然有些心里不安。”
何老再咳嗽两声,沙哑道:“他们享了这么多年福,也是时候换换风水了。”
百里臣沉默片刻,道:“不错不错。”狠狠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反正做都做了,没那么多妇人之仁!”
向何老索要那件宝物。
何老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打开,取出一样东西。
那东西长得好像灵芝模样,但却通体雪白,百里臣拿着它翻来覆去地看,口中啧啧称奇。
何老道:“不如你我就在此把灵芝分了,以免夜长梦多。”
百里臣道:“也好。”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在灵芝上剖下细细的一绺递给何老。
何老怔了怔:“百里侠士,这样分是否太不公平?”
百里臣横起眉毛:“何老,神殿的井中有这件宝贝的事情是我从那个小崽子口中套出来的,之后栽赃那姓
幕的小子投石问路的连环计虽然是你的主意,可若无我出力绝对成不了事。我拿命去拼,险些死在灵固村人
的手里,如今宝贝到手,十成功劳,我起码占了九成,如此分配,有何不妥?”
何老剧烈地咳嗽起来:“百里侠士,这点灵药恐怕不足以保下我儿媳腹中的孩子,还望你大仁大义,多分
我一些。”说罢连连作揖。
何老苦苦哀求,百里臣丝毫不为所动,哈哈一笑拍拍何老肩膀:“何老,连泡灵芝的井水都可以起死回生
,这些灵芝足够你用了。我这也是体谅你,你儿媳一个病得快死的大肚子婆娘,万一没福气禁不住药,喝成
一尸两命怎好?”
何老颤巍巍抬眼看了看他,百里臣噙着笑容玩弄匕首,何老再度低下头:“百里侠士说得很是,小老儿多
谢你的提点。”
百里臣再重重一拍他的肩头:“你老真是个明白人。”
百里臣收好灵芝,要进城去,何老阻拦道:“灵固村的人不会轻易放过你我,说不定已在小老儿的家中和
善安城内埋伏。为保险起见,还是藏一藏好。这里虽然山都平了,所幸我还认得路,先去寻寻可藏之处。”
百里臣赞同,何老领着他避开善安城,绕行郊野,到了天快黑,走到一处荒野,此处距离灵固村已十分遥
远,并未受灵固村大变的影响,何老引着百里臣走进一片树林,躲藏进林中一座破旧的土地庙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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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臣一路上随手抓了两只野鸡,一只野兔,宰杀剥皮,何老在土地庙旁的溪水中洗净,掐了些草叶塞在
鸡和兔子的腹中,用泥糊住,架在火堆上烧烤。
野味烤好后,百里臣切下几块兔肉递给何老,自己抓起一只鸡啃了两口,啧啧赞道:“香!这肚里塞的什
么叶子,竟让肉香了十倍!”
何老道:“是小茴香。”
百里臣皱眉:“小茴香?不像,这个味儿我以前没......”
他话说到这里,突然身体一晃,按住额头,诧异地看向何老,张口待要再说什么,口中涌出白沫,双眼向
上一翻,瘫倒在火堆旁。
何老慢吞吞地吃完手中的肉,颤巍巍站起身,低头看百里臣,咔咔咳嗽两声,映在墙上的影子跟着火光摇摆跳跃。
“当然不是小茴香,是能放倒一头牛的草药,方才小老儿我在饭前已经吃了另一味解药,可惜百里侠士你
没有吃。”
何老吭吭地怪笑起来,颤巍巍弯腰将百里臣仰面放平,取出他怀中的灵芝,拿起火堆边的匕首,双手握紧
,高高抬起,向着百里臣的脖子狠狠Сhā下。
乐越看着眼前情形,不禁心惊肉跳,可又不能进入场景中,只能眼睁睁看着何老一刀一刀一刀落下,拖拽
着百里臣的尸体扔进土地庙后的一个深坑中,推土埋上,再仔细地打扫干净痕迹,到河边洗干净手,佝偻着
身体好像没事的人一样离开。
一只手抓住乐越的袖子扯了扯,乐越侧首,发现昭沅站在身旁,它也看见了方才的全部情形,正要和乐越
说些什么,脚下和四周又开始扭曲,乐越的身体猛地坠下,重重砸落地面,一个东西跟着咚地掉在他的胸口
,蠕动了两下。
乐越爬起身,发现自己身在一块菜地中,头顶蓝天白云,周围一派农家风情,龙形的昭沅爬到他肩头揉揉
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变回了原形。
菜地不远处,有一座茅屋,屋顶上有两个奇怪的孩童。男童穿着金色的小袍子,女童身着水蓝色的衫裙,
并肩坐在一起,好奇地看着乐越和昭沅。
昭沅喃喃道:“他们身上有龙气,他们是龙。”
那男童从屋顶跳到地面,眨眼间到了乐越和昭沅的面前,侧首打量昭沅片刻,周身金光闪烁,嘭的一声化
成一条金色的小龙,在空中扭动了两下,飘到昭沅身边,头靠在它的头旁,伸直身体,和它比了一下长短。
这只小龙似是比昭沅还年幼,尽管它努力地从龙角到尾巴稍都伸得笔直,仍然比昭沅短了一截。
小龙从鼻孔中喷出一口气,用尾巴拍打一下昭沅的身体,嘭地又变作刚才的男童模样。
昭沅也化成|人形。他眼下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可那男童看起来比应泽还幼齿些许,至多只有七八岁大
,拼命踮起脚尖,也只有昭沅的肩膀高。
蓝衣女童也跑了过来,向那男童道:“阿尚,你就不要和人家比了,差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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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童鼓起腮:“它没我强壮!”
女孩子眨了眨眼,没有说话,可表情中明显写着否定。
男童挺起胸脯,对昭沅拱拱手,老气横秋道:“原来你这位是龙族同宗,但不知阁下出身哪里何处,贵姓
尊名?”
女童拉拉他的袖子,小小声提醒他:“阿尚你说错话了。‘你阁下’这种说法是错的,还有......”
男童抓抓头:“是吗?可是我听父王他们都是这样寒碜的。”
女童再小小声说:“是寒暄不是寒碜。”
昭沅忍着笑说:“我叫昭沅。”
男童依然一本正经地拱手:“见过见过,我敝姓大名辰尚,是护脉龙族,不知你阁下是哪一族?”又变成
金色的小龙,飘到昭沅面前,用龙角在昭沅脸颊蹭了蹭。
昭沅呆立在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乐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
辰尚?这条小龙它它它居然是傻龙的爹?
乐越忍不住探手戳戳小龙的身体。小龙立刻扭身闪开,吹起胡须:“凡人,休得无礼!”一道金色的闪电
喀喇劈向乐越伸出的右手。
昭沅抬手拦下:“他是我的朋友。”
小龙再化为人形站回地面,双手背在身后,眉头紧紧拧起,满脸嫌恶上下打量乐越:“一看就不像好东西
。”上前一步,挡在昭沅面前,隔开它和乐越,“不要和他做朋友。”
女童再次拉扯他的衣袖:“别胡乱说旁人的坏话。刚刚他们两个是一起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定是关系很好
的朋友。”
男童故作老成地拍开她的手:“棠妹,我有分寸。此人我怎么看都不顺眼。”语重心长向昭沅道,“他不适合和你做朋友。”
乐越有些哭笑不得,昭沅却只顾着紧紧盯着那女童。因为它刚刚从幼年的父王口中听到了“棠妹”两个字
。
那么这个女童,就是母后?
女童见昭沅总看着自己,便盈盈一笑,温婉秀美的眉目中,已隐约有盛年时母后的神韵。天空之上,涌起
大片烂漫的云霞,绛红中透着紫气,女童抬头望去,开心地喊道:“快了,快了呢。”
大片云霞都聚拢向茅屋上方的天空。男童仰首看着天空,露出喜悦的神色。云霞绯红的光彩与他周身的金
色龙气相呼应。笼罩在茅屋四周。
难道这茅屋中的人,是......
之前种种涌上心头,乐越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正在此时,忽有凉风骤起,聚拢的云霞四散裂开,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狠狠向着茅屋拍出一道白光
。
辰尚立刻飞身而起,挡开白光,护在茅屋屋顶:“你是谁?敢妄动我们护脉龙神选中的承天命之人?”
那白色身影立在半空,冷笑:“承天命之人?这个孩子根本就是违背天道,不该出生!”
乐越和昭沅看清来者的脸,均大吃一惊,她,竟然是白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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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越此时已大概猜出事实真相,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
白芝像从未认识过乐越和昭沅一样,冰冷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三条小龙和一个凡人,你们懂得什么
才是真的天道?这个孩子根本早就该死了,他如果出生,所有因果冤孽,便会从此而起。”
她的语气狠厉,却透着虚弱,身体竟然是半透明的,好像下一个瞬间就会消融在空中。
辰尚皱起脸:“你是一缕精魂吧,带着凤凰的气息但不是凤凰,有些像器物又不是器物,都不知该算入哪
一界哪一类,居然用这种口气教训我们?我们护脉龙神奉天帝旨意,观察凡间的运数,选择君王定下朝代,
这间屋子里的,就是我选定的开辟新朝代的帝王,你别想伤他!”
白芝凄厉地盯着茅屋,身影在空中忽实忽幻:“不错,我只是一缕快散的精魂而已。我留住最后一丝神念
,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结果掉这个孩子,了结这段因果孽债!”
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完,她周身白色的光芒暴涨,仿佛一簇彻底燃烧的火焰,猛地撞向茅屋。
辰尚摇身变回龙形,身形骤然膨胀,张口吐出龙珠,金光万道,与白芝化作的光芒在半空中相撞,白色的
光芒顿时如水浪撞上岩石般破碎四溅,星星点点的萤光微微亮了亮,便黯然熄灭。
半天空中,唯有一张白纸飘飘荡荡落下,那张纸上,有一只用黯沉的朱红草草勾画的凤凰。(白芝难道就
是白纸。。。)
蓝衣女童俯身拾起那张纸:“阿尚,她好像......消失了......”昭沅心脏的位置好像被尖锐的东西扎到
,有一点从未有过的刺痛与酸涩。(傻龙不会真的煞到白芝了吧。。还心痛。。)
茅屋中,传出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屋门打开,何老佝偻 着脊背自门内走出,跪倒在地,朝天叩拜。
“老天,多谢你保佑我终于得了一个孙儿。我自知犯下万劫不复的罪孽,但所有罪过,请只报应在我一人
的身上。”
乐越手脚冰凉,握紧了拳。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和氏皇族的来历。
原来这就是他乐越祖宗的来历。
人可何变成了禾口和,想来是因为何老本应姓李,这个孩子因灵固村井中的灵芝才能成活,井口之禾,故
而改姓和。
史书记载,太祖皇帝之父和存,十七岁入军,二十六岁做参将,三十四岁统领十万兵马割据一方,五十八
岁收服中原十二郡,十分天下,已得八分。
年六十九岁时,卒,长子和恩继承父业,终将另外两分江山取入囊中,即加冕为帝,定国号应,废前朝旧都,兴建新都应京。
周遭景象又渐渐模糊,年幼的辰尚和龙后、茅屋、郊野、何老,皆被抹去,混沌之中,应京气象万千的图
景在乐越和昭沅的眼前铺开。
玄色金龙旗帜猎猎飘扬,恢弘的殿宇之上,白发道人向御座中的皇帝道:“千秋业,万古城,始于龙,乱
于凤,破于百里,亡于慕。”
P136是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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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便是真相,原来这就是因果。但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到底谁欠了谁的债?到底哪些改还?
到底我是谁?何业的后代?和氏的子孙?李庭的儿子?还是青山派道名乐越的弟子?
乐山、乐水、乐世、乐生、乐家庄、灵固村。
我究竟该是谁?
乐越茫茫然站着,朦胧中似有一幅幅图景从眼前掠过,左胸又剧烈地疼痛起来。他咬紧牙关,狠狠一拳砸
向身侧的虚空,高声道:“卿遥师祖,我知道你必定在附近,徒孙已经被你老折腾数次,你是否该坦率相告
,屡屡将我带进幻梦之中,到底是为了什么?”
空茫茫只有雾气的天地间没有回音。
片刻后,有悠扬的笛声响起,乐越和昭沅眼前的雾气中,又晕开一副图景。
只是这幅景象,与以往,都大不相同。
这幅图景中的天,是赤红色的,苍凉的大地上只有黄|色的沙土和褐色的山石,有两人站在光秃秃的峭壁上
,凤卷动其中一人浅青的衣袂和另一人黑色的披风,猎猎作响。
“妖魔残部已被困在弹天谷,不用几日,此战应该就可以彻底结束了。只是魔帝勇猛,恐怕难以灭他。”
那黑衣人向前走了一步,冷冷道:“那么,使君日夜盯着本将,难道是疑心我再通风报信?”
青衣人随他转过身:“不,小仙知道将军不会再那么做。小仙奉玉帝法旨前来,是为帮助将军,绝无监督
之意。”
黑衣人注视着远方:“也罢,如今我已是整个天庭的罪人,你即便监督着我,也是应该的。凤使既然要帮
助本将,我正有一事,想托付于你。”他解下腰中佩剑,递与那名青衣人,“三界之中,只有我知道如何斩
杀贪耆,可单凭我之力,恐无法将他灭杀。此剑名少青,与我常用的云踪剑本是一双,都是三界中最锋锐、
灵气最盛的兵器,倘若我不能完全斩杀贪耆,便要请凤使相助,务必将它彻底镇封。”
青衣人抬手接过剑,郑重道:“小仙即便形神俱灭,也定不辜负应泽将军所托。”(应泽和凤凰老早就认
识了??)
乐越的脑中彻底混沌成一片,双手抱头,头壳,左胸,都剧烈地刺痛起来。昭沅慌忙搀扶住他,脚下猛地
一空。
迷蒙中,乐越挥手想驱散眼前的浓雾,有谁抓住了他的双手,提起他的领口晃了晃,耳中像从高处摔下般
嗡的轰鸣一声,身下感觉到了踏实的土地。
有人在他耳边喊:“越兄,越兄......”
乐越感到深深的无奈:“这次又到哪里了......师祖,你能不能别再出谜题,直接告诉我实情?”
几滴凉凉的水滴溅到了他的脸上。
“怎么办?乐越他开始说胡话了......老乌龟你不是说他能好的吗?为什么越来越严重了?乐越如果死了
,我就去烧了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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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乐越竖起耳朵,这个声音......貌似不属于卿遥师祖的梦境,依稀是琳箐。
乐越的领口又被拎住了,琳箐的声音中带着浓重的鼻音,一点点水滴再次落在他脸上。
“乐越,你醒一醒,快醒过来!”
杜如渊的声音在不远处凉凉道:“琳公主,照你这么天天摇下去,我看越兄这辈子都难醒过来。”
乐越的领口一松,后脑咚地磕到地面。
琳箐怒喝道:“杜书呆,你说什么风凉话!你的乌鸦嘴如果敢好的不灵坏的灵,我就把你......”
乐越睁开眼皮,捂住后脑,挣扎着坐起来:“不用把杜兄怎么样。我醒了。”
正在跳脚呵斥杜如渊的琳箐慢慢地转过身,睁大了眼眶发红的双眼,突然用手捂住嘴,哇地哭了出来,狠
狠一拳砸在乐越肩膀上:“你,你终于醒了!”
乐越被砸到的肩膀处传出一声闷哼,昭沅从他的领口中摇摇晃晃探出脑袋。琳箐在它龙角上弹了一下:“
还有你!我真以为你们醒不过来了。”
乐越从没想到琳箐也会哭,一时有些无措。
琳箐抬袖抹掉脸上的眼泪鼻涕,忽然又笑起来:“不过,你们醒了就好了,醒了......真好。”
乐越转头打量四周。
他现在身处一间既奢华又奇怪的房间内。
房间的地上铺着清凉的竹席,但既没有桌子,也没有床。他睡在房间的角落里,另一处角落摆着几个漆盘
,上面放置着精致的瓷器银碗还有水晶盘,盛满了瓜果点心。
墙壁上挂着琉璃灯盏,里面燃烧着四五根手指那么粗的蜡烛,整个房间亮如白昼,但墙壁上却空荡荡的,
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石门。
琳箐站在他的身边,不远处杜如渊和商景席地对坐,两人之间摆着一张棋盘,最令乐越惊讶的是,他和杜
如渊的双手双足都绑着颇粗的铁链,铁链另一段被钉子牢牢固定在墙上。
乐越有些搞不懂眼前的情形:“这是......”
杜如渊捏着一枚棋子,简洁明了地告诉他:“越兄,我们蹲了。”
乐越仍未反应过来:“蹲?”
杜如渊淡定地把棋子按上棋盘:“蹲牢房。这里是安顺王和太子为我们特地布置的大牢。”
乐越看看画着精致花纹的房梁:“这牢房不错啊。”他动静一大,左胸立刻刺痛起来,琳箐一把扶住她:
“小心一点,伤口别裂开。”
乐越将身体倚靠在墙上:“不碍事,凤凰一刀都没有结果掉我,养好伤更是小意思。不过当时我还真当自
己要完了。是了,我中刀之后,到底怎么样了?”四下张望,“应泽......殿下哪里去了?”
琳箐冷笑两声,抱起双臂在乐越身边坐下:“不要提那个外强中干的老龙!提起就上火!成天吹嘘什么本
座要灭天,本座要覆地,结果好嘛,场面刚铺开,战都没战,它就晕了,傻龙都比它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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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如渊长叹。
琳箐翻开墙角的一团布,从里面拖出一本书,蓝色的封皮上趴着一只蜥蜴状的黑色物体,两只爪子紧紧抱
住书的一角。
“看,它从那天到现在就是这副死样子。”
奇玄法阵书五个大字跳入眼中,乐越的左胸处抽了抽,书册上有一处被洞穿的残破,染着暗红色的血痕。
应泽蜥蜴般的身体一动不动,双目紧闭,肚皮也不见起伏,昭沅飘到它身边,小心翼翼用龙角碰碰它的身
体,再用龙尾在应泽脊背上拍打一下,应泽依然没有动。
琳箐粗声道:“老龙没事,它是自己故意搞成这个样子的。”
那天,在宗庙中,乐越被凤梧扎了一刀后,琳箐和老龙都发了狂,琳箐把凤桐打了个半死,老龙则招云唤
雾,俨然一副要毁天灭地的架势。赶上前救治乐越的商景从乐越胸口拔出匕首,发现匕首被乐越怀中的两本书挡住,没有扎到心脏。商景从乐越怀中取出那两本书册,老龙法力招出的罡风卷开了书页,于是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自那本叫做《太清经》的书册中浮起金色的符文,半天空中的老龙大叫一声,就从云头上一头栽了下来。
杜如渊自棋盘边站起身:“越兄,这本书,还有你怀中的另一册《太清经》究竟是何来历?那日在宗庙里
,这两本书可真是出人意料啊——”
“没错!老龙看到这两本书,居然不去打凤凰,直接就冲你扑过来了,如果不是我和老乌龟档得快,可能
你现在真的已经在阴曹地府了。”琳箐的牙齿磨得咯咯作响,“要不是他,你和书呆怎么会在这间牢房里。
”
昭沅变回人形,皱眉看着琳箐,琳箐看起来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可她身上的仙气很微弱,商景也是一
样。
“琳箐,你......和商景前辈是不是受了伤?”
琳箐苦笑:“傻龙的眼力越来越好了。不错,我和老乌龟在拦老龙的时候受了伤,若不是那本太清经,可
能我和老乌龟都要废在老龙的手下了。”恶狠狠在应泽的身体上戳了一指头,“都是他!居然没打倒凤凰,
把自己一派的打了。”
琳箐和商景都伤得很重,暂时难以使出什么法力,安顺王一党才趁机捡了便宜,抓了乐越、杜如渊和定南
王。
定南王被单独关进了大牢,安顺王和太子忌惮乐越和杜如渊,将他们关进了安顺王府的这间囚室。
琳箐最后说:“不过,唯一还算解气的是,凤梧被老龙的戾气伤得很重,恐怕难以好转了。”
杜如渊自棋盘边站起身:“所谓世事难料,吾怎么也想不到,本以为万无一失的验亲仪式会变成这样。越
兄,你怀中的两本书,究竟从哪里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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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越在梦境之中见了太对事情,自己的处境已经不觉得什么了,从果盘中抓起一片西瓜,咬了两口,才道
:“这本阵法书得自西郡王府。至于另一本,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是我在梦中所得。”
琳箐和杜如渊果然惊讶道:“梦?”
乐越瞄着趴在书皮上的应泽,一字一句道:“我和昭沅,在梦中,回到了四百多年前,见到了卿遥师祖。
”
最后四个字刚刚出口,应泽的身体动了动,蓦地睁开眼皮。
昭沅从琳箐手中接过托着应泽的书册,乐越再咬一口西瓜:“卿遥师祖他的风采,真是让我钦佩——”
琳箐跨步挡在乐越面前,乐越撑着站起来,把琳箐拉到自己身后。
应泽倒三角的眼睛里冒出绿幽幽的光:“那本书,是卿遥在梦里给你的?”
乐越默认。
应泽哈哈大笑数声:“好!真好!也罢,是他将本座从云踪山下救出,就当我还他人情了。”
乐越默默等他笑完,方才继续道:“应龙殿下,我有一件异常要紧之事想问,不知你能否赐教?”
应泽半眯起眼:“何事?说吧。”
乐越缓声道:“应龙殿下是不是认识一位叫‘使君’的仙者?”
应泽的瞳孔猛地收缩,使君二字仿佛羽箭,直刺进它的心中。
使君,使君,使君......这个词很是耳熟。可它记不得谁与这个词相关。
使君......使君......
朦胧的记忆中,他曾无数次听人如斯唤过。
“使君真雅量也......”
“若非使君,谁又能与那应泽共事......”
“使君何必为那应泽说情,白白赔上自己的清誉?”
“使君......”
“使君......”
应泽的前爪深深掐进头皮中,牢房的地面和墙壁轰隆隆抖动,房顶上掉下大块大块碎屑。
昭沅被震倒在地,书册脱手而出,商景从怀中抽出另一本书,打开,书页中顿时飞出一个金光闪闪的静字
,罩向应泽。
应泽闷哼一声,抽搐两下,抱着脑袋的两只前爪渐渐松开,屋内震动渐停。
几个穿着清玄派衣服的人推开石门,向内张望,高声道:“快去通报太子殿下和师父,乐越醒了!”再把
门牢牢关上,“守好门,乐越太邪性了,醒过来后立刻就兴风作浪。”
过不多时,石门再度打开,太子在一群清玄派弟子的簇拥下甚是抖擞地出现,双手负在身后,皮笑肉不笑
地扫视屋内。他看不见试用了隐身法术的琳箐、商景和昭沅,洋洋得意地问乐越:“妖徒乐越,身在囚牢之
中,感觉如何?”
乐越道:“蛮好,比以前住得破屋子强多了,吃得也好,多谢太子殿下款待。”
太子阴恻恻道:“觉得不错便好。你身上带伤,刚刚醒来,本宫体恤,不立即审你,让你多休养几日。另
外,未免你与杜世子二人在此寂寞,本宫特意为你们带了个同伴过来。”
击掌两下,两名清玄派弟子拖着一个浑身血迹的人走了进来。那人被丢到墙角,凌乱的头发下,露出洛凌之的面容。
太子哼道:“不自量力,到安顺王府中劫狱!本宫本打算念在曾经同门一场的份上命人无需认真追捕你,却不想你竟自己过来送死。也罢,正好与你的同党做个伴儿吧。”
甩袖离去。
石门合拢,琳箐向着石门外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在刚刚,她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绝对是孙奔。
乐越和杜如渊上前扶起洛凌之,琳箐勉强运起法术,穿墙而过,沿着那股气息追踪过去,果然在庭院中见到了孙奔。
他正单膝跪在和祯脚边,神采奕奕,满脸恭顺。
和祯俯睨着他道:“你倒是个识时务的人,将那洛凌之的行迹泄露给本宫,你就不怕乐越等人来日找你报仇?”
孙奔露出明晃晃的 白牙:“草民不信他们在太子的手中还能翻得了身。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孙某既然想谋功名富贵,自当懂得跟随风向。”
太子眯起眼:“好一个跟随风向!不过,本宫可听说你的来历不简单。”
孙奔简洁地道:“与草民有仇的是和氏,其余人等在当日不过是和氏手中的刀,看着和氏永不翻身是草民最大的愿望。”
太子抚掌道:“果然是能成大事者。不管你来投靠本宫,是真心还是假意,你此时送来本宫一个人情,本宫会暂且将你留在安顺王府。”
孙奔叩首谢恩。
琳箐远远地看着,待太子离去,遥遥地向着孙奔说:“你不单无耻,还连骨头都没有。”
孙奔无所谓地笑了笑,起身边走边像自言自语般道:“能弯的才是骨头,弯不倒的是待折的树棍。”
琳箐折身回到牢房中,洛凌之经过商景的救治,已慢慢醒来,乐越正在喂他喝水。
琳箐硬邦邦道:“我方才在外面看到了孙奔,他正在向太子表忠心。”
乐越怔了怔,放下水碗:“洛兄,你和孙兄这是何苦。”
杜如渊道:“不错,即便你用了这等苦肉计,太子也不可能相信孙兄。”
琳箐道:“是啊,刚刚我还骂了孙奔一句,不知道能不能帮你们演得像一点。”
洛凌之虚弱微笑:“难得琳姑娘终于认可了孙兄的人品。”
琳箐嗤道:“才不是呢,我是太明白他狡诈的本性了。”
洛凌之含笑道:“起码,我与孙兄都进了安顺王府,这已算是达到目的了。”
乐越看着他血迹斑斑的衣衫:“有琳箐昭沅和商景前辈在,我和杜兄不会有事,你把自己搭进来有些太不划算了。”
洛凌之坐起身:“我想不出孙兄那样的好计策,就只能出些人力了,孙兄他......”
石门又被推开,洛凌之及时住口。来人是前来送饭的几个清玄派弟子,打头的正是当日带头叛离青山派的乐越原大师兄鲁休。
鲁休将食盒放到墙边,神色复杂地打量乐越与洛凌之片刻,走将过来,摸出一盒药膏:“洛师兄,你伤得挺重,这个你留着使吧。”
洛凌之道了声谢,乐越抬手接下。
鲁休眉头拧得紧紧的,再看乐越:“乐越啊,旁人不知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并不相信你自己能做出那么多邪事,倘若......背后另有其人,你应该想一想那人的居心,及时回头。”
乐越站起身,直视着鲁休,平静地道:“鲁师兄,我小的时候你曾照顾过我,这份同门情谊我一直记着,人往高处走,你们叛出师门,师父让我们不要记恨,我便不多说什么。但你若敢诽谤师父半句,别怪我不客气。”
鲁休不再做声,这群人中还有个乐越昔日的同门师兄,突然冷笑了一声:“真是傻,你当我们昔日真是为了攀高枝才离开师门的么?醒醒吧,仔细想想这些年来,那几位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乐越双拳握起:“有种就把话直着说!”
鲁休挡到乐越和那人之间,抬手道:“乐越,我等的确是好意,念在昔日同门情谊,不忍看你和其他师弟们被人利用。你当真没有觉得,鹤掌门他有哪里不对劲么?”
他话未说完,乐越已经一拳挥了过去,鲁休闪身避过,大喝道:“乐越,现在青山派的掌门鹤机子,他根本不是真正的鹤机子!”
四周一干清玄派弟子一涌而上,联合将乐越架住。
鲁休苦笑数声:“也是,难怪你不信,也未看出。你们这些小师弟,根本就是被那几个妖人养大。只有我们,才看得出端倪。”他顿了顿,续道,“就是在十几年前,你被带到青山派之后,我们发现,师父不再是原来的师父。虽然他和师父的相貌、声音完全一样,可举止习惯仍有破绽,只有我们这些被师父带大的弟子才看得出来。可那时,青山派已被他把持,我等不敢说,只能离开师门。
“你可知道,青山派原本只有师父一人,并没有所谓的两位师叔。那两个妖道是在假师父把持青山派后才突然出现的。你若不信,可以去少青山脚下问那些曾到青山派进香的村民。
“我不知他们到青山派有什么企图,原本想要隐忍查明,但后来,却被他们发现了马脚,我与其他师弟只得假装叛逃,到清玄派保命。剩下你们这些小师弟,都未曾见过真正的师父,我们料想他等为了伪装,也不会将你们如何。因此,才留下你们逃了。
“这便是我等心中藏了多年的秘密,信与不信,悉听尊便。对了,就连我们的道号辈分,本也不是乐字辈,而是常字辈,正因他突然为众弟子改道号,我们才初次怀疑这人不是师父。”
鲁休收起吃空的果品碗碟,与众清玄派弟子一道离开。
八月份连载
乐越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早已被他遗忘的一段往事。
那是他十岁那年的某日。师傅鹤机子阐释完道法后,布置下功课,要弟子们写听经的心得一篇,乐越和几个小师弟苦着脸去年长的师兄帮忙。师兄乐休小声告诉他,师傅房中有几本册子,那上面写有师父写的心得,把册子偷出来看看,自然就知道心得该怎么写了。
乐越偷偷摸进师父房中,果然在桌案上看见几本书册,其中一本夹着一张纸签条儿,纸签标记的那页正是今天师父讲到的地方。另用细笔小字批注着感悟心得。
乐越大喜,飞快地袖走册子,溜出师傅房门不多远,就被乐休师兄拦住。
乐越高高兴兴地从袖中取出册子,刚想表功,就被师兄一把夺过,匆匆翻开,哗啦握皱了纸页,神色狰狞。
乐越有些害怕,赶紧说:“师兄,弄皱了师傅会发现。”
师兄的神色勉强和缓下来,把册子递还给他,还摸了摸他的头。
抄完感悟后,乐越程趁师傅和师叔们吃晚饭的工夫,偷偷把册子放回原位。刚准备溜走,门嘎吱一响,师父竟然出现在门口。
乐越躲闪不及,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师、师父,弟子刚刚听见房里有老鼠叫,所以进来......”
鹤机子走到书桌前,拿起乐越刚刚还回的册子,含笑道;"真是好大一只老鼠。”
乐越只得扑通跪下:“师父,徒儿错了。”诚恳交代忏悔偷书行径。
鹤机子抚摸被揉皱的册角:“是谁提点你来偷书的?这本书还有谁看过?”
乐越很讲义气地没有出卖大家:“没谁提点我,徒儿只是想来师父房中寻一寻有没有解释道法的书,没想到发现了这个。”
鹤机子放下书册,捻须道:“罢了,为师不会重罚你。但你要把今日所行之事与道法比较,再写一篇心得出来。”
乐越顿觉眼前一黑,比让他去祖师殿跪一夜还难受。他愁眉苦脸地退出师父房间,又在走廊拐角处被乐休师兄拦住。
师兄神色有些忐忑:“乐越,师父是不是知道你偷书的事了?他说什么了?你有没有......有没有说是我......”
乐越挺起小小的胸膛,神气地道:“师兄放心,我跟师父说这事儿是我一个人干的!”接着苦下脸,“师父也没说什么,就罚我将偷书之事与道法比较,再写一篇心得。”
乐休师兄松了一口气,匆匆走了。
乐越沉在梦乡中,紧皱眉头。早被遗忘的一些零星往事浮出来,他却不愿意确认,有意无意地寻找排斥这些的东西。
于是,另一段往事出现在他的梦中。
那是他已有十二三岁,师兄们投靠清玄派去了,师门穷的揭不开锅,乐越每天到山下镇上做点零工赚钱。他年纪小,没几人肯用他,只有开粮行的乔老拐隔三差五雇他捡粮渣。
这是项美差,乐越与凤泽镇的穷孩子都爱去做。一堆孩子坐在粮行铺子里,每人一个箩筐,将箩筐里粮食中的碎叶渣等杂物(?)掉,就能挣几个铜子儿,还能得一小布袋米或麦仁。乔老拐老眼昏花,细小的的杂物渣不干净,他也看不清,有的孩子偷偷踹一两把粮食在兜里,他也瞧不见。一群孩子从下午磨磨蹭蹭到黄昏,乔老拐就会说,差不多了,就到这吧,输给大家工钱,还管他们吃一顿饭。一般都是熬得又黏又(?)的杂粮粥,再加一个杂面馍馍或一张饼。吃饱了到第二天晌午都不饿。
有一天,乐越照例到镇子中去,发现粮行门楣上挂起了丧帘,乔老拐死了。乐越和一堆孩子站在粮行门口,心中说不出的酸楚憋闷,从今再没有那么好赚的钱和白吃的饭了。几个年纪比乐越小的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时候路上有吆喝开道的声音,镇上的人蜂拥到街边。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限量的抽一佩戴着长剑的人扬尘而过,乐越听路边的人议论说,那群人正中间的那个,就是最近刚刚生擒某邪道门派教主的大侠周轻言,他有事要在凤泽镇住两天,连清玄派的华重子都预备携带重礼亲自去拜会他。
乐越急忙赶回师门告诉师傅这个消息,顺便说了乔老拐过世的事。鹤机子听罢,起身去房中更衣,让乐越随他一道下山。
乐越随师父一道到了山下,鹤机子没有去拜会周大侠,反倒带着他到了乔掌柜的家中祭拜。
乐越十分不解。
鹤机子问:"乐越,你将来想做什么?"
乐越立刻飞快回答:"回师傅,徒儿想要用心参悟道法,能够……能够悟得大道,弘扬道义。"
鹤机子道:"为师让你说实话。"
乐越缩缩脖子:"我将来想做个大侠。"
鹤机子道:"在为师看来,你若做那种大侠,倒不如做一个市集之中像乔掌柜一样的寻常人,乔掌柜的侠义比之名震天下的所有侠士更值得敬重.
乐越自梦中醒来,翻身坐起,往日师傅教导他做人道理的片断纷涌浮现. 旁边的洛凌之坐起身,低声问:"越兄,难道今天鲁休说的事还是扰乱了你的心绪?"
昭沅听到动静,揉着眼睛起身.
乐越道:"不是,我在嫌自己蠢,师傅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何必计较旁人的话?"
洛凌之道:"不错,他人言语可择而纳之,自己心里必要有主张."
乐越道:"正是这个道理."
昭沅挨着乐越坐着,跟着赞同地点头.
乐越轻声问:"洛兄,你怎么醒着?难道是伤口疼?"
洛凌之道:"不是,一点皮肉伤,下午经商景前辈治疗,已经差不多全好了.可能是因为这间牢房内昼夜不分,察觉不到天时的变化,就睡不着了."
乐越抖动衣襟山峰,四下看看,杜如渊与商景正在酣睡,唯独不见琳箐.
昭沅到:"琳箐去找孙奔了."
蜥蜴状的应泽聪薄毯下爬出,扑了扑翅膀.
乐越道:"应泽殿下醒了?"
应泽闷闷地哼了一声,昭沅关切地问应泽:"要不要再多休息一下?"
应泽抬起眼皮,阴森森扫视四周:"你们看本座的眼神为何都如此防备?"
昭沅抓抓头:"没有啊."
应泽半耷下眼皮,幽幽地说:"尔等不必掩饰,本座知道,经过祭坛一事,你们都有些嫌弃本座,这种事情我早已习惯了."
他转过身,面向墙壁趴着,摇曳的烛光下,黑色蜥蜴般的身体显得格外寂寞.
昭沅心下很是不忍,爬起身想走过去.乐越拽拽它的衣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它不要说话.昭沅疑惑地坐回原地,屋中再次陷入沉寂.
应泽闭上眼,这种事情 他的确早已习惯,早在许多许多许多年前.
"帝座不可重用应泽,恐生大祸!"
"应龙生性残虐,与天道不合.他早晚必反,务须防之!"
.........
什么仙者无争,天庭无忧,都是假的.
照样有防备和算计,不合群者,照样会被排挤.
众仙诗文唱和,聚饮行乐时,他便独自在天河边的石头上磨剑,到寂寞的角落处喝酒.直道...
直道那一日,禁锢在身上的枷锁碎裂,他从镇封万年的寒潭底浮出,重见天日,岸上的那人向他笑道:"在下新烤好的鱼被阁下打湿了,但还有酒,可愿共饮乎?"
那是第一次有人毫无芥蒂地主动相邀,虽然是个凡人.
“泽兄,天上有天上的妙处,可人间也有人间的胜景,你看这山岳湖海,原野大川,纵横徜徉其间,逍遥不输于神仙。”
“泽兄,云有聚散,月有圆缺,何必在意浮云往事,今朝快活便好。
······
“些许闲言,零碎杂事,将军何须挂怀,只当它是脚下浮云罢了。”
“泽兄。
“泽兄。”
······
“将军。
·····
有某个模糊的身影与那个记忆中深刻的影子重叠起来。
应泽用爪子扣住头
谁?是谁?这人到底是谁
牢房的四壁与地面开始轰隆隆的颤抖。
商景从怀中抽出《太清经》,乐越在书页翻开的刹那飞快地问:“应泽殿下,你还记得少青剑么?”
应泽内心一片恍惚,刺目的剑影从眼前掠过。
少青剑?少青剑是什么?
少青······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卿遥的师门所在的山名叫少青······
《太清经》中并没有飞出金色的字符,房屋的颤抖却渐渐停息。
应泽黑色蜥蜴状的身体渐渐幻化成|人形,忽大忽小,最终还是变成平常的孩童模样,抓着头发用力甩了甩头:“本座······只有云踪剑。并未听过什么少青剑。”
三更,天阴无风,琳箐穿过墙壁,飘进客栈二楼房内,一个黑影在窗边扑扇翅膀吱吱叫了两声,跟着,孙奔从床上跃起,笑道:“琳公主真守时。”
琳箐哼道:“你很大胆啊,不怕被凤凰盯梢?”
孙奔摸黑拉着凳子坐下;:“孙某相信,即使琳公主受伤,也一定不会让凤凰有机会盯梢。”
琳箐在孙奔对面落座:“算你会说话,说吧,你让洛凌之带话约我今晚见面,要商量什么事?”
孙奔坐正身体:“琳公主,眼下局势你也看到了,如今乐少侠、杜世子还有洛凌之都在牢中,你再瞧不起孙某,也只能和我合作。我今晚只想问你一句话,假如我能弄到兵马,你会不会助我?”
琳箐扑哧笑出声:“你从哪里弄兵马?太子再愚蠢也不会现在让你掌兵吧。”
孙奔的口气依然很正经地问:“如果我能弄到呢?”
琳箐心中惦记着牢里的乐越,不想和孙奔多做纠缠:“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如果你真的能弄到到兵马,我当然会帮你。”
孙奔很满意的笑了:“那我先谢过麒麟公主,孙某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琳箐回到牢房,将孙奔的话复述一遍。
乐越皱眉听完:“难道,孙兄是想用南郡的兵马?”
定南王已被囚禁数日,但大约是安顺王对其有几分忌惮,定南王始终未被定罪,封衔和兵权也没有被剥。
琳箐到:“没错,他让我回来问杜书呆或者杜书呆的爹,就近可调用多少兵马,如何才能调用。”
昭沅Сhā话:“安顺王应该非常担心南郡的兵马,如果我是他,肯定会派人紧紧盯着。”
杜如渊颔首:“现在朝廷大部分兵马都在太子和安顺王手中。并非吾爱惜南郡的兵卒,是在风险太大 ,可能尚未调动,就会被安顺王的大军剿杀。”
乐越,络凌之,商景纷纷赞同杜如渊的分析,认为动用南郡兵马未必能成功。
洛凌之道:“孙兄与我商议时,亦曾想到过这些顾虑,孙兄有几句话,说的也有道理。即使只有半分可能,也比束手在牢中好。琳公主和商景前辈就得出我们几个凡人,却无法改变眼下的局面。横竖已经是反贼,还不如彻底反了。”
乐越皱眉道:“话是这样说,可万一不成功,岂不是会白白牺牲许多人命?”
“是”洛凌之点头:“不尝试的话,没有一丝希望;尝试的话,肯定会牺牲人命。孰对孰错,端看各人心中孰轻孰重。唉。。”他叹了口气“我本以为,孙兄说有兵马,使指南郡之外,另有可借力之处。”
杜如渊忽然一弹指:“不错,可借力之处! 多谢洛兄,让吾想到一处援兵。”
众人都静悄悄等着下文,杜如渊又皱眉:“只是,不知道拥有这路援兵的人会不会在我们需要的时候出兵,用计谋刺激一下才能万无一失。“他思索片刻,方道:”只有再请琳公主辛苦一趟,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此计方能成事。”
琳箐疑惑:“去哪里?找谁?”
杜如渊微笑道:“去皇宫,找澹台丞相的千金,未来的太子妃,澹台容月。”
第二日初更时分,昭沅踏云来到皇宫的上空,宫殿之上,凤凰五彩斑斓的气息绚烂缭绕。
昭沅深吸一口气,向着风乾宫的方向俯冲而去。
顿时,几道凤影从凰慈宫及旁侧的宫殿中飞掠而起,翅扇疾风,口吐电光。昭沅向凤凰丢了几个光球,在宫殿上空盘旋闪避。几个凤凰合成一处,气势汹汹向它扑来。
昭沅回身便走,引着凤凰尽量远离太后的宫殿凰慈宫,一个黄|色的球体从它脚下的云层中弹射而出,直至地向它撞来。
昭沅侧身躲避,那东西跟着它转了个弯,重重撞在它胸前,。昭沅尚未分辨出这是个什么冻死,黄球已跃上它肩头,喳渣叫了两声,把头在它脸上蹭蹭。
昭沅吃了一惊,险些被凤凰的一道电光击中。
黄球居然是雏鸟阿黄,许久不见,肥了很多,仍然是毛茸茸的雏鸟模样,兴奋地扑打小翅膀,扭动身体又跳又叫。
114-117
昭沅狼狈的躲避凤凰的攻击,身后传来凤铃气急败坏的声音:"卑鄙的龙!快放开他!""欺负弱小!不要脸!"
昭沅被骂得很无奈,一边来回 闪避,一边低声和雏鸟商量:"你回去吧。"
雏鸟啾啾在他脸上啄两下,坚决不走。昭沅更无奈了:"你为什么总要找上我?"
雏鸟用水汪汪的双眼看着他,钻进他的衣裳里。
前方,几只喜鹊化成小(?)手拿拂尘一字排开:"孽龙!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闯到皇宫凤凰祭坛禁地劫持君上!快快束手就请!"
一道电光划破了昭沅的衣衫,昭沅愣在云上。
劫持……君上?
他抓出那只娇爹的依偎在他怀中的黄|色绒球,舌头有些打结。
难道……
"你、你、你是凤君?"
凤凰都已追着昭沅远去,琳箐无声无息落进凰慈宫中.
偏殿中灯火明亮,澹台容月端坐在帷幕后的椅上,一针针绣着一条巾帕.只是,帕上的针脚极不匀称,抽线时,线上都打了结.
澹台容月轻叹了口气,那时身旁桌上的银挑和小剪,正要挑去杂线重做,灯罩里的烛火忽然左摇右摆起来.
屋中,明明无风.
澹台容月疑惑地抬头,却见殿中的宫女软绵绵地瘫倒在地,桌前多处一个穿着明艳红色衫裙的少女,一双漂亮的眼睛望着她,浑身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尊贵气魄. “澹台小姐,还记得我吗? 我们曾在西郡见过面.”
澹台容月站起身,她当然认识这个曾经救过自己的少女,也记得,这个少女一直都在乐越身边。他知道,乐越身边的人都很不寻常,所以对琳箐能够悄无声息地弄晕宫女,侍卫们进入皇宫,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他
她急切地问:“琳姑娘,乐越。。他还好吧。”
琳箐简洁地道:“乐越还被关在安顺王府中,要救他,需要你帮忙,所以我今晚才来找你。”
澹台容月不由自主抓紧了桌布:“我?我可以帮到乐越? 姑娘请讲,需要我做什么?”
琳箐到:“这件事有些难,答应之前,请澹台小姐三思。”
澹台容月平定下情绪,肯定地道:“我会竭力做好。”
咻-砰!
阿黄鼓起肚皮,浑身冒出又一轮光圈。光圈扩散开,笼罩住昭沅身周。凰女甩来甩去的丝绦和喜鹊小童们射出的羽箭统统被弹开。
凰女们又开始大骂乐越无耻,小喜鹊叫嚣着让昭沅放开君上。
昭沅苦笑,问围着自己亢奋地飞来绕去的阿黄:“你到底是不是凤君?问什么你要帮助我?”
阿黄用亮晶晶的双眼热烈地望着昭沅。喳喳地叫着。
远处天边掠来一抹绛红,身后的凰铃慌张地呼喊道:“桐哥哥!”昭沅的头隐隐作疼,更大的麻烦来了。
凤桐在昭沅数丈外的地方停住,喜鹊小童们飞扑到他跟前:“主人,那只孽龙抓住了君上!”“主人快快降住它!”
阿黄绕着昭沅飞翔盘旋,凤桐向它伸出手:“回来吧。”
阿黄好像没听见一样,反倒飞到昭沅的肩头落下,闭上眼,缩起脖子。
凤桐缓声道:“倘若君上知道此事,定然会责罚,回来吧。”
阿黄哼唧一声,头摇了两下,继续缩着脖子蹲着不动。
凤桐将视线转到昭沅脸上:“如今大局已定,你们再怎么打皇宫的注意也不可能挽回败局。念在家兄违反规矩伤了乐少年的事情上,我不想出手伤你。但望你等明白自己的斤两,不要再做徒劳之事。”
凰铃在昭沅身后气急败坏地跺脚:“凤桐哥哥何必和它废话,将他拿下赶紧把阿黄揪回来!”
昭沅一声不发地站在云上,阿黄依偎着它的颈侧,柔风吹动阿黄的绒毛,搔得昭沅的脖颈微微发痒。
凤桐神色难以琢磨地注视着昭沅和阿黄,语气无奈地开口:“好吧,既然它执意如此,今晚我们暂且不起冲突。”向旁侧让开一步“你且离开吧。”
凰铃凰珠急切地道:”桐哥哥,不能放它离开!“阿黄怎么办?”
凤桐抬手制止道:“无妨/”
两名凰女悻悻地闭上嘴。
阿黄扑扑翅膀飞起来,拉着昭沅的头发,向前拽了拽,示意它快走。
昭沅一头雾水,“它,它到底是谁?难道真的是凤君?”
凤桐挑起一边嘴角:“我们君座与令尊同辈,你觉得他会是如此模样么?他若是君座,我等也不敢无礼地喊它阿黄吧。”
昭沅侧目看了看阿黄,那为什么喜鹊小童们会喊它君上?
昭沅估量了一下时辰,觉得琳箐应该已经和澹台容月商谈完毕。此地不宜久留,他无暇多纠缠,飞快地驾云离开。
凰铃和凰珠恨狠地看着昭沅远去的背影和那个依然紧紧粘在它肩头的黄|色绒球,凰铃磨着牙道:“这个死阿黄,从西郡开始就黏着那条龙,还被麒麟耻笑我们倒贴,这是气死我了!”
凤桐瞥了她一眼:“凰铃,你说这话有些逾越了。”
凰铃的脸色变了变,咬了咬嘴唇:“什么逾越?才不会有这种事。”
凤桐遥望向昭沅离开的方向:“或者着也是君上所谓的天命安排/”
昭沅赶回安顺王府上空,阿黄停顿在云上盘旋,不再和它前行。
昭沅微微一愣,问:“你不和我一道下去?”记得过去阿黄缠上它后,那是打都打不走的。阿黄哼唧一声,脑袋在昭沅脸上蹭蹭。折身向后飞了飞,似是示意它要回去了。
原来阿黄真的是特意送它回来的。昭沅虽仍有些不解,还是摸摸阿黄的身体,恳切地说:“多谢。”
阿黄又在它手指上蹭蹭。
昭沅催促道:“你快些回去吧。”它折身正要降落会安顺王府内,身后有声音唤道:“昭沅/”
昭沅诧异回头,方才阿黄所在的位置站着一名黄衫少年,看起来不过凡人的十三四岁年纪,身穿繁复的金色长袍,华美的面容稚气未脱,笑吟吟地望着昭沅。
“我叫九颂,不过,你若继续喊我阿黄也可以。”
昭沅一时怔住:“你。。你究竟是。。。”
九颂宽大的袍袖上流云暗纹浮动,好似下一瞬便会从衣衫上落入空中:“我就是九颂。我可以经常找你玩么?”
他清亮的眼眸期待地看着昭沅,昭沅情不自禁地点头。
九颂拉住他的衣袖:“以后的日子很长,我们会慢慢熟悉的。”他慢慢凑近昭沅的眼前,突然极其飞快地在它脸上吧嗒亲了一下。昭沅重重吃了一惊,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九颂已又变成那只毛茸茸的雏鸟,拿脑袋在方才亲过的地方蹭了两蹭,啾啾在昭沅脸颊上啄几下,好像一枚黄|色的弹丸一般飞向远处的天空。
昭沅愣了半响,方才回到牢房中。
它进了屋子,发现琳箐已经回来了。乐越,琳箐,杜如渊,洛凌之,商景坐在地上,一起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它,连本应寂寞地感怀际遇的应泽都一边往嘴里塞点心一边严肃地望着它。
昭沅有些莫名,抓抓头,最近它的头顶龙角处时常发痒,总想抓:“我回来了。”
应泽咽下一口糕,幽幽地道:“小麒麟说,方才,你在王府上空和一个凤凰族的标致少年形容亲密。”
琳箐的两眼闪闪发光:“原来那只阿黄真的是只小凤凰,你什么时候和它那么熟了?没想到它人形的样子很不错喔。”
昭沅的脸蓦地有点热,再抓抓头:“其,其实,也没。。。没怎么熟了。。”
乐越,琳箐,杜如渊,洛凌之,商景和应泽继续目光灼灼地盯着它,昭沅急忙岔开话题:“琳箐你把话都带到了吧。”
琳箐道:“那当然了,我担心你被凤凰围攻会受伤,和澹台容月说完就赶紧过去帮你,结果刚好看见。。。”
昭沅便将与凤桐和两位凰女的一番纠葛说出,最后疑惑地道:“。。那些喜鹊小童喊阿黄是君上,我还以为他是凤君,后来凤桐告诉我,阿黄不是凤君。”
商景慢条斯理地道:“老夫岁未见过凤君,但直到凤君的年纪和令尊辰尚相当,不可能这么年幼。”
琳箐反驳:“那有什么不可能,老龙都可以这么幼齿!凤桐不否认还好,他已否认,我就觉得,那只雏鸟的来历定然不简单。
他们左右讨论,最终也未有结果。
夜,很快就过去,次日清晨,澹台容月前去给太后请安。
自从宗庙一场变故之后,崇德帝和韶的病情越发沉重,每天难得清醒一两个时辰。百官经过宗庙事件,都畏惧于未可知的神力,即便觉得安顺王父子勾结国师以妖术祸国,也不敢出声,一味喏喏行事。
太子听政许久,奏折奏章现在几乎倒不了和韶面前。已经有官员联名上表,请和韶禅位与太子。
整个后宫中死气沉沉。太后好像数日之间老了十几岁,澹台容月进得凰慈宫的正殿,只见太后神色疲倦地斜坐在凉踏上,皇后坐在她身边啜泣。
见礼完毕,澹台容月向太后道:“臣女入宫已有些时日,时常思念家人,不知能否请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恩准我与家人一见?”
太后沉吟片刻,道:“哀家着你进宫,本是看好了你和太子,可惜突然出了这件大事,皇上病重,太子忙于政务,哀家也有心无力,你思念家人,哀家便着人让你母亲进宫,与你相见便是。”
澹台容月立即拜谢,而后道:“可惜臣女愚拙,不能为太后解忧。臣女不懂朝政,只常听家父说,太子英明睿智,定将使应朝大盛。请太后娘娘放宽心。”
皇后本擦干了眼泪端坐在旁侧,此刻神色立刻变了,随即勉强扯动嘴角:“澹台容月不愧丞相之女,甚有见识。”
澹台容月含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夸奖,臣女愧不敢当。臣女之前还常听家父说,皇上宽厚仁慈,常有小人不感念皇恩,反盘踞一方,暗取私利,待太子登基之后,定能拔除陈弊,涤清朝政。”
四周的宫女皆屏息垂首,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皇后沉默了片刻,笑出声:“澹台小姐看来心仪太子久矣,兼之秉性聪慧,句句话都在理儿。”
澹台容月垂下头:“臣女逾越,一时说了许多,望太后和皇后娘娘莫要怪我。”行礼告退。
待她退出正殿,皇后方才冷笑道:“真是好一个澹台丞相养出来的好女儿!”
太后摆摆手:“罢了,皇后你怎么能和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计较。”随即唤左右随侍的宦官:“你且去前边看看,澹台丞相今日有无上朝,他若来了,便告诉他,他的女儿容月思念双亲,让他到凰慈宫来,父女见一见,说说话吧。”
小宦官应声前去,侯到澹台修下朝,向他传了太后口谕。
澹台修有些意外,澹台容月思亲,按照礼制本应由其母入宫相见,为何现在太后却急传他前这个爹去?澹台修思量了种种可能,随小宦官一道进了凰慈殿,先到正殿中叩见太后。
太后待他叩拜完毕,微笑道:“澹台卿,你真养了个好女儿啊。”
澹台修一时不明所以,惶恐请罪:“小女自幼疏于教导,不知礼体,若有逾越犯上之处,太后当重罚。”
太后道:“澹台卿言重了,你女儿聪慧过人,近日在哀家与皇后面前,对国事略做论述,令哀家与皇后刮目相看,这都是你平素教导有方。哀家当时想把她许配给太子,没看错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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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修诚惶诚恐,请了半天罪才前往偏殿与澹台容月相见,一见容月,立刻出言责备:“今日你在太后和皇后娘娘面前到底胡说了些什么?!后宫尚且不得干预朝政,你竟敢妄议国事!可知这是多大的罪过?”
澹台容月道:“禀父亲,女儿未曾乱说什么,只是在劝慰太后和皇后娘娘时,顺口说了父亲平日里对太子的赞誉,请太后和皇后娘娘放宽心。连定南王那种祸乱,太子都能平定,将来定可仁服四海,拔除陈弊,涤清朝政,使我应朝大盛。”
澹台修皱眉听完,沉默片刻,大喝一口:“住口!太后仁慈赦你无罪,你竟然还敢说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我这便去向太后请旨,将你依律重罚!我澹台修只当从没有你这个女儿!”说罢,甩袖而去。
澹台容月一动不动沉默地坐在纱帘后。
宫女宦官们悄悄聚在廊下小声议论:“这位澹台小姐是不是缺心眼?平时木木呆呆好像木头一样,却在这个时候以为自己必会嫁给太子。癫狂起来,还在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面前耍狂。也不想想,就算太子登基。她若想顺利嫁给太子,也要太后和皇后娘娘这一关过得了才行。”
“嘘!以为马上就要做皇后了,自然狂得不住了。我早说过,这个澹台小姐,表面看起来好像个棉花团一样的大家闺秀。心里可厉害着呢。”
“太子不喜欢她呀,现在她又得罪了太后和皇后娘娘,她这叫厉害?我看是傻吧!”
……
澹台丞相在太后面前请罪,太后自然没有责罚,澹台修叩了半天的头之后,走了。
结果,到了第二天却发生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
一向处事中庸从不做出头鸟的澹台丞相,居然上奏章恳请皇上禅位,太子早日登基。奏章中详细陈述太子登基的数项于国于民的有益之处。并曰,几次打乱,皆因异族郡王坐拥重兵,盘踞一方而起,当趁定南王阴谋败露之际彻底整治,削藩郡,收取郡王手中的兵权。
此事一出,立刻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过万水千山,飞到了北郡王周厉的耳朵中。
周厉勃然大怒,暴跳如雷,问候了澹台家的男男女女祖宗三十六代:“澹台修个?文,顶着个丞相头衔一向假作清高,竟比谁都忙不迭地抱慕延那老小子的大腿!竟敢提议削老子的兵权拍慕延的马屁!”
一旁的谋士道:“王爷,此为必然也。难道王爷不知道,澹台修的女儿早已被内定为太子妃?如今皇上不中用了,他这个老丈人当然要卖力地为太子开道。”
周厉一拍桌子:“怪不得!敢情他们这是一家子来吞老子!眼下杜献在牢里头了,白震死了,普天之下他看了碍眼的还剩谁?不就是我北郡!”
另一名谋士道:“王爷息怒,如今安顺王一党的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论名头威望,论兵马秣粮,王爷都无需惧怕安顺王。”
119.
与其等他们来打,倒不如我们预抢先机。”
周厉一拳砸在桌面上:“好!老子早就想会会慕延这个浪得虚名的匹夫!只是他们眼下占着朝廷,老子始终担心他用对付杜*的那一手来对付我北郡,给本王个谋反的帽子戴,方才忍到现在还没动手.”
谋士恳切道:”王爷啊,慕延阴毒诡诈,惯用下三滥的伎俩. 连从不信鬼神的定南王都能被他安个’以妖术祸乱社稷’的罪名,他还能有什么做不出?” 遂自荐道:”在下有一策,能让王爷师出有名.眼下定南王之乱刚刚平息.王爷便以上京助皇上清剿残余妖党为名,点三万兵向京城去.料想安顺王肯定不会让王爷进京,我们这里一动,他便动了,到时王爷再与安顺王一决雌雄.”
周厉再一拳擂在桌上:”就依此计!”
几日之后,北郡王周厉自率领三万兵马,浩浩荡荡向应京而来.太子与安顺王闻之此事,自然大怒,调兵迎战.乐越等在牢房中欢欣鼓舞,赞叹杜如渊的借兵灭敌之计用得巧妙.
杜如渊笑眯眯地道:”还好还好,寻常小计而已.此计能成,第一当谢琳公主与沼沅,第二当谢嶦台小姐真是聪慧过人.”
沼沅道:”我这两天和琳菁一起出去转,听见街上到处在讨论嶦台小姐父女妄想攀高枝,连太后和皇后都敢轻慢.”
嶦台容月被骂得很难听.
琳菁瞄了乐越一眼:”她为了乐越,真是牺牲很多—她现在还留在宫里,得罪了太后和皇后,日子肯定不好过吧.”
乐越沉吟不已,心中对嶦台容月添了分牵挂.可惜牢房中无窗,看不见天空,知道今晚的明月圆缺如何,是否明亮.
63.
乐越在牢房中这些天,每日好吃好喝,太子、安顺王还有凤凰一族,既没有来审,也没有用刑折磨。乐越不免有些奇怪,暗想,难道他们打算把我们养胖了煮肉吃?
他胸前的伤已差不多好了,连洛凌之的伤也渐渐痊愈,乐越在牢房中寂寞,不禁思量,到底我要不要越狱呢?
琳菁、商景和沼沅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琳菁和沼沅每天出去打探情况,凤梧据说伤势极重,只能依靠其他的凤凰为他输送法力续命。安顺王在筹划与平北王交战之事。太子春风得意,据琳菁从孙奔那里得到的消息,太子正秘密谋划着某件事,与清玄派有关。
这一日,太子慕祯终于再度出现在牢中:“乐越,尔等在牢中几日,可想到了什么翻身之术?”
乐越道:“我们都被太子抓起来了,哪还有什么翻身之术?”
慕祯眯眼打量他:“不错不错,中气很足,口齿伶俐,看来你的伤已大好了。本宫正是要你养好伤势,留有大用。本宫多么希望你真的是和氏的后人。”
乐越道:“太子殿下何意?”
慕祯晒笑数声,扬长离去。
洛凌之皱眉道:“听太子的口气,他的确是在谋划什么。希望他不要走在邪路,做出什么后果难料的事。”
这几日,乐越已将梦中所知之事说了出来,只是为了防止太刺激应泽,故而把卿遥之事隐而不提,只说了灵固村的种种。
众人比较太子今日的态度,都觉得此事越来越有隐情可挖。
乐越道:“如今之计,只能以不变应万变,我只在牢中不动,太子早晚会自己说出谋划之事。”他顿了顿,“看来不用等太久了.”
慕祯出了石牢,换了一套便装,带着两三个随从,匆匆出门。
过了两条街,一名随从悄声禀报慕祯道:“殿下,有个可疑的人一直在尾随。”
慕祯不耐烦道:“或杀或抓便是,这也要禀报?”
随从吞吞吐吐地说,这个女人十分奇怪,从数日之前就常出现在王府和皇宫附近,时常尾随太子。她武功甚高,数次擒拿都被她逃了,奇怪的是,她从未出手袭击,也不像探子,只是尾随张望而已。
慕祯大怒:“难道你想说这个女人迷恋上了本宫,才窥探尾随?”
随从赶紧道:“小人不敢。这个女人虽然很美,但做妇人装扮,小人断不敢如此猜想。”
慕祯一口气噎在胸中。待车驾转过街角,他立刻取剑下车隐到墙角,果然见树后转出一袭绿色的衣衫,面上罩着轻纱,看不清容貌。
随从激动地低声道:“殿下,就是她!”
慕祯从墙角闪身而出,拔剑出鞘,闪电般斩向那女子。女子乍见慕祯,竟呆愣愣地怔住不动,等到剑刃逼近,才侧身避过剑锋,身形凝滞,慕祯的长剑顺势一抖,横在她颈侧。
左右随从手执利刃涌上,太子用左手中的剑鞘挑开女子脸上的轻纱,露出一张美艳绝伦的面容。
只是,这女子虽姿容绝艳,却显然已过韶龄,年岁应在三旬以上。一双妩媚清澈的眼眸定定地望着慕祯,眼眶微红。
慕祯一瞬间有些恍惚,这副容颜,他似曾相识,莫名涌起一股奇异的熟悉之感。他不由得问:“你是谁?”
下午,慕祯回到安顺王府,刚下马便劈手扯过一个小厮:“王爷在何处?”
小厮瞟了一眼他铁青的脸色,战战兢兢道:“禀殿下,王爷在书房。”
慕祯径直大步向书房去,推开房门。
安顺王慕延放下手中书册,从书案后起身:“殿下,这几日正当要紧关头,朝务纷乱,应坐镇东宫,不该在宫外久留。”
慕祯神色冷峻地站着:“父王,我想问你一件多年以来一直想问的事――我的母亲是谁?”
慕延的神情瞬间变了变,而后躬身道:“太子殿下,你的父皇正缠绵病榻,你的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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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终日以泪洗面,殿下应早些回宫,以尽孝道。”
慕祯皱眉:“父王,如今房中只有你我,不必再拿捏做戏。我只想问一句,我叫了十几年母妃的长公主,安顺王妃其实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是也不是?”
慕延站直身体:“不管太子殿下从哪里听来了谣言,都不应该往心里去。太子是和氏皇族的血脉,太子的父皇与母后是当今的皇上与皇后。将来太子会继承大统,让和氏江山延续万世。”
太子放声大笑起来:“爹,你说这话难道不心虚?和氏皇族?我根本和和氏皇族半分关系都没有!我的母亲是个江湖女子,我其实是你的私生子,对否?”
安顺王厉声喝道:“请太子勿乱言!”
慕祯摇头:“父王,你真是一生唯谨慎。今日今时,还有谁治得了我们安顺王府的罪?父王娶一个你根本不喜欢的女人,又让自己的儿子认别人为父,难道真的是为了让和氏的江山千秋万代?”
慕延沉声道:“太子,你此时的话已近乎胡言乱语,请快些回东宫去。”
太子又呵呵地笑起来:“父王为了江山社稷真是殚精竭虑,父王的房中一直藏有一个女人的画像,我小时候曾经见过。她才是我的生母吧。”
慕延面色阴寒:“你是不是见到了什么人?太子,那个民妇与你绝无任何关系。太子殿下是和氏皇族的血脉,将来也会继承应朝江山大统,万不可因些小事误了大局!”
慕祯拧眉看了慕延半响,道:“爹,如果你连心爱的女人都不敢认,要这个天下又有什么用?儿以为,得到江山,就应该随我所欲!”语毕,拂袖而去。
慕延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重重合上的门扇,少顷拿起纸笔,画出一张人像,唤过一个侍从:“去查查这个女人住在京城的哪家客栈。”
傍晚,慕祯回到东宫,批了一阵奏章,用罢晚膳,沐浴就寝。
三更时,太子的身体突然无声无息地从床上凹陷下去,而后,又升起。
此事只发生在眨眼之间,帐外侍从宦官宫娥和以往一样,丝毫没有察觉。
慕祯走下蜿蜒的台阶,穿过秘道,到了尽头的石室。
石室中央,九个清玄派的弟子*在一个巨大的八卦图案周围。八卦中央**阳眼处升腾着翻涌的紫气,托起一**鼎。
鼎中沸腾翻滚的黑水中浸泡着一物。赫然是那个从青山派抢来的“宝物”。八卦阵旁端坐着手执拂尘的重华子,慕祯走上前去:“师父。”重华子起身施礼:“太子殿下。”慕祯满意地注视着沸腾的铜鼎:“**的水已黑,快到那个时候了吧。”
重华子躬身道:“禀殿下,就是快到了。”
太子负手皱眉:“本宫一直在想,乐越究竟是否是和氏子孙。”
重华子道:“殿下请放心。我很了解鹤机子,他这种态度便可确定,乐越定是和氏子孙无疑。乐越在少青山顶发狂一事更足以证明,他的血中有那样东西。”
太子颔首道:“那就好,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动皇帝。毕竟,要他平平安安把皇位让给本宫才好。”
待太子离开之后,重华子直到墙边,双手在石壁上按下,石壁旋开了一扇门,露出一间隐藏的密室。有四个人盘膝坐在屋中,手足皆被镣铐锁住,竟赫然是鹤机子、松岁子、隐云子、竹青子四人。
重华子掂须劝告道:“鹤掌门,贵徒乐越现在已是阶下囚,即将要拿来祭坛了,你何必再苦苦守着那个秘密?假如你现在告诉我,清玄派掌门世世代代守护的东西空间是什么,或者我可以和太子商量,留你徒儿一条小命。”
鹤机子道:“贫道并不知道重华子掌门所指何物。”
松岁子道:“重华子,贫道劝你悬崖勒马,不要自以为聪明,到头来反倒害了你自己。”
重华子呵呵笑道:“看看,鹤掌门,令师弟到底是比你实在,贫道总算是清玄派一脉,对当年师祖未曾得知的东西,心中自然是好奇的,也罢,过不了多久,说不定你们就会求着告诉我。”
鹤机子道:“重华子掌门,即使有这样东西,你得到它只会招来祸患,不可能因此大增法力,成大道。你祭炼的这所谓神器,想要轼神得道,更是会万劫不复。”
重华子不以为然地顺了顺胡须:“连神都可以不守规矩,反而得到天命认同,人为何不可?”
竹青子叹道:“荒唐,荒唐啊!”
重华子毫不以为意,合门离去。
平北王周厉亲自率领三万大军,打着剿妖党清君侧的旗号浩浩荡荡往应京杀来,行至三河口处,被一名宦官拦头迎住,宦官捧出一道圣旨,曰圣上言,京城妖孽乱党俱已清除,平北王前来护驾忠勇有加,赏玉带一条,金花十朵,即刻返回北郡。
周厉倨而不拜,从宦官手中劈手夺过圣旨,质问道:“圣旨上为何不是圣上的笔迹?京城妖孽乱党依然猖獗,天下皆知,宗庙都被毁了,罪魁尚未正法,何来俱已清除之说! 分明是乱党假传圣旨,诳本王回师,本王岂会上尔等的当。”
那宦官驳斥道:“圣旨常由中书令代笔,并非每道皆由圣上亲书,王爷既然认得圣上笔迹,为何认不出玉玺?”
周厉立即喝令左右,把传旨宦官就地砍了。护送传旨宦官前来的一队安顺王帐下亲兵也一并砍了。
两日后,平北王军与安顺王的先锋军在陶城开战。
京城中,安顺王收到战报,与太子和凤桐商议。
太子道:“平北王真是愚蠢,他斩了传旨的宦官,正好坐实了谋逆的罪名。周厉这个傻瓜,无论如何不是父亲的对手。”
安顺王立刻道:“太子民政,你口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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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祯愣了一愣,方才笑道:“是了,一时之间,称呼仍然改不过来。是无论如何,不是安顺王爷的对手。”说着看向凤桐。
凤桐道:“无妨,只要太子别在朝廷上及众官面前口误便可。”又道,“周厉不足为患,但要担心有些人趁水摸鱼。”
慕祯接道:“此是自然,尤其两处牢记,要请安顺王爷和桐先生费心严加看管。”
周厉的兵马与安顺王的先锋军在陶城激战数日,万胶着之势,安顺王下令让先锋军后撤数百里,将陶城让给了周厉,周厉占下陶城后,一鼓作气趁胜前行,安顺王军只退不守,眨眼间,平北王军又占了几座城池。
周厉大喜,花重金请来一群知名文士,命其等炮制了一篇清逆党、保皇上的檄文,广发天下。大军扛着保皇大旗奋勇向前。
各韶在内宫,半昏半醒之时,也听到了战报。服侍他的王公公擦着眼泪悄声道:“没想到周厉竟然是个忠臣。”
和韶咳嗽数声,虚弱地道:“什么忠臣,只是不愿居于慕氏父子之下,想取而代之罢了。可惜,他必不敌慕廷。”
坐在床头的皇后哽咽道:“不管什么居心,能除掉些慕氏的羽翼也好。”
和韶挣扎着罢手:“慎言,慎言,朕已活不了几日,你的日子还久,为将来打算,不可乱说胡话。”
皇后止不住抽噎起来:“皇上……好好一个朝廷,怎会变成这样?”
和韶苦笑道:“用国师的话来说,这……这就是天命吧。”
凰慈宫的静室中,楚龄郡主也在与太后言论局势。
“周厉与我父王多年相交,一起封王,后来西郡和北郡不睦,臣女上战场时,与北郡交手过几次,周厉之才不过尔尔,其麾下又无勇猛之将,必然敌不过安顺王大军。若皇上有其他兵马可用,此时正是绝佳时机。”
太后苦涩道:“现在满朝臣子都投向太子一方,哪里还有能保护皇上的兵马?即便周厉与安顺王两败俱伤,皇上也无反手得利的能力了。”
楚龄郡主红了眼眶:“可惜,西群已被安顺王所占,否则臣女就算拼得一死,也会率西郡所有兵卒保护皇上太后和皇后娘娘。”
太后的泪溢出眼眶:“昔日满朝口口声声自称忠义的臣子,竟都不如一个柔弱女子……可叹可叹……”
楚龄郡主道:“即便是女子,也可为朝为君尽些许之力。不瞒太后说,先父在地方上还有些旧部,隐匿未动,太后若有什么吩咐,请尽管差遣若珊。”
太后拉住她的手,流泪不止,打开妆台上的一道密匣,取出一页纸:“朝廷中仍忠于皇上的旧臣,都在这里了。可哀家一旦与他们接触,必定会被安顺王一党察觉。西郡若在京中有可用之人,能否代哀家向他们传句话?”
楚龄郡主接过名单,重重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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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龄郡主回到住处,不久,太子驾到。楚龄郡主起身相迎:“太子殿下近日政务繁忙,竟还前来看望若珊,若珊感激涕零。”
慕祯道:“正是因杂事太多,有些烦了,才来瞧瞧你。”
楚龄郡主羞涩低头。
慕祯抬手触碰她鬓边的发:“本宫听闻,你在西郡时,像男儿一样去战场打过仗,可知道北郡军队的深浅?”
楚龄郡主低声道:“岂敢在太子面前献丑,周厉绝对敌不过殿下的大军。到时天下归洽,所有兵权都回到皇上的手里,臣女先在此恭喜殿下了。”
慕祯道:“每次你说的话,都恰好能开解本宫,你对本宫来说,真是一杯忘忧酒,一朵解语花。”
楚龄郡主的脸上飞起红晕:“若珊有一件东西,想要献给太子。”自袖中取出一方折叠的旧纸。
慕祯接过打开:“这是一张名单。”他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有些触动,这张名单上所写的,均是效忠安顺王府和国师府的心腹官吏。
楚龄郡主嫣然道:“正是,这张名单是若珊从太后手中取来的。昔日西郡王府的兰花暗卫忠勇骁悍,普天之下,能调动兰花暗卫的只有臣女了。太后招我前去,道太子图谋篡位,命我动用兰花暗卫,联系名单上的人。”
太子皱眉道:“但你在深宫之中,如何调动兰花暗卫?”
楚龄郡主盈盈道:“太后准我明日上午出皇宫遥寄亡父亡母,我今日调配出一种香饼,出城之后点燃,香气可数里可闻,兰花暗卫身上带有一种西域细蜂,闻此香必来,他们早已知道我在皇宫内,见此召唤,便会随细蜂赶来。”
太子一瞬不瞬地望着楚龄郡主,半晌后,挑起她的下巴:“你如此聪慧能干,倒叫本宫如何赏赐你才好呢?”
楚龄郡主娇羞地低头:“若珊不需要赏赐,太后与皇上俱被孽龙和乐越迷惑,若珊与那乐越不共戴天,太子才是天道正统。只要太子能替若珊杀了乐越,报父母之仇。若珊就是粉身碎骨也甘愿。”
太子用手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颊,静室之中,倒映进屋外树影,一片旖旎。
下午,澹台容月前去向太后请安,闻得殿内数种香气混杂,不由得道:“好香啊,太后娘娘是要制香吗?
太后笑了笑,未回答。
皇慈宫的宫女们都鄙夷澹台容月的人品,不愿搭理她,澹台容月冷坐了一时,又有宦官送来香料。小宫女拿笔记下到了的香料名称,清点核对。澹台容月听了片刻,暗暗诧异,再辨别香料中已有的香气,待送香宦官走后,出声问道:“太后娘娘,臣女头胆询问,殿中的香味以西域醉红花最甚,可是这道香的主料?“
太后命小宫女们把香收进内室,道:“不想容月对制香亦甚时精通。”
澹台容月道:“幼时家母曾教过一些。略能辨识香料而已。太后娘娘要的这些香料,似乎正可以调配一种兰花香。”
太后身边的一名宫女道:“太后娘娘要制何香,岂能擅问,既然主料是西域醉红花,又怎会是兰花香呢?”
澹台容月起身施礼道:“是臣女逾越了。太后娘娘不是制兰花香便好。那兰花香……虽然香气淡雅,但当要慎用。可能对娘娘凰体有碍。”
太后沉吟片刻,道:“容月,哀家知道你一番好意,天气炎热,你且回去歇着吧。待晚膳时,再来陪哀家。”
澹台容月只得告退离去。
廊下侍候的小宫女们嘀咕道:“太后娘娘真是宽宏大量,这种人,应该早点让她回家去!”
“娘娘已经看都懒得看她了,她的脸皮真厚,若是我,自己就请旨回家了》”
“哎呀,人家哪值得回家呢,不在宫在,可就更看不见太子了。说不定一回去,太子就忘了有这么个人了,她全靠太后娘娘提携呢,忘恩负义的东西!”
……
她们议论的声音不算小,恰好能让澹台容月听见。
陪着澹台容月的小宫女偷眼瞄见澹台容月的脸色越来越阴,心中暗笑。
澹台容月走到回廊拐角处,突然停住脚,转过身,议政议论的小宫女们立刻闭上嘴,她蹙眉道:“我想去思安宫一趟。”
小宫女道:“内宫不可随意走动,当要向太后娘娘请旨……”话未说完,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暗中掐了她一把。接口道:“不必的,姑娘如此得太后娘娘喜爱,太后早吩咐过,内宫之中,容月姑娘可以随意走动,诗云诗霞,服侍容月姑娘去思安宫。”
两个小宫女应声上前施礼,与另外三四个小宫女一起,引着澹台容月各思安宫去。
那名年纪稍长的宫女目送她们走远,用手帕捂住口嘻嘻笑起来。
另一名小宫女道:“灵茜姐姐,你好厉害叫喔。澹台容月这次要倒大霉了。
灵茜甩着帕子扇了扇风,“她啊,必定是听了我们的嘲讽,不好发作,嫉妒太子最近总去找那位楚龄郡主,于是到思安宫找那位郡主撒气去了。嘻嘻嘻,真是傻瓜。后宫之中最忌讳撒泼吃醋,太子讨厌她,她地这么一闹,这辈子别想沾上皇宫的门了。“
众宫女都掩口窃笑。
“真是可惜,我们不能都跟去。亲眼看她如何撒泼了。平时装成那种端庄贤淑的样子,这次终于露出嘴脸来了。嘻嘻……”
澹台容月到了思安宫内,恰好太妃此刻不在宫中,楚龄郡主出来迎接,满脸惊喜道:“容月,竟然是你!我进宫这么久,一直想看看你,和你说说话,自……西郡一别后,你还好吗?”
澹台容月道:“若珊,我也很想念你,不知有无方便说话的静室?”
澹台容月脸上的笑容挺勉强,楚龄郡主却像丝毫未察觉一般,亲热都将她引进自己住的殿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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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容月进了门槛,便各左右道:“请各位先退下吧,我有些私房话,想单独和君主说。”
思安宫中的宫女奉命退出去,澹台容月亲手合上了房门。
思安宫的宫女们暗暗道:“这位澹台小姐看来来者不善啊。”众宫女想凑到近前偷听,门忽然嘎吱开了,澹台容月站在门前道:“可否在一丈之外侍候,我与郡主说话不想被旁人打扰。”
众宫女们依言退下,望着再度合拢的门扇道:“好大的款派。”
诗云嗤笑道:“可能也只能款派这一回了。”
房中,楚龄郡主殷勤地给澹台容月斟茶,拉她并排坐下。
澹台容月直视着她,“若珊,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楚龄郡主无辜地睁大眼:“啊?”
“你是不是和太后说,要动用你的兰花卫帮她?”澹台容月直言不讳,“太后与皇上皇后如今已够可怜,你何苦再落井下石?”
楚龄郡主的神色更加迷茫和无辜了:“若珊,你说的话我起来越听不懂了?什么兰花卫,还有太后和皇上皇后。我一个孤女,得太子恩典住进冷宫中,如何能接触到他们呢?”
澹台容月皱眉到:“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假如没有西郡那件事,可能我真的会以为你想要帮太后……你应该是以此来博取太子的信任吧?”
楚龄郡主睁大了眼,手中的茶杯盖顿时落地,声音蓦地拔高了:“容月,我知道了,你说了这么一堆我听不懂的话,就是以为我和你抢太子?”
她扑上前,抓住澹台容月的胳膊,长长的指甲掐进她的肉里。
“容月,你相信我!太子只是可怜我而已,我万万不会和你抢他!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父亲是丞相,我拿什么和你争?你千万不要多心!你不要……”
她的泪珠滚滚而下,言语哽咽。
澹台容月苦涩地看她:“若珊,我是看在你我是好友的份上,方才前来劝告……你当我不知道西郡王爷和王妃中毒的真相吗……”
低头抽噎的楚龄郡主猛地抬头,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匕首横在澹台容月的颈项上,悲苦的神色全然不见,目露阴狠的杀气。声音极低道:“澹台容月,你和那乐越不干不净,何必做出一副三贞九烈的高洁模样?还要以为我真的脾气好到任由你在我眼前指手画脚,我抬抬手便能除掉你,我留着你,是不想让你那么痛快,应朝早晚必亡,但亡之前,我要先把你这个JIAN人踏入泥埃!”
她收起手中的匕首,飞快地扑向旁边的桌子,哎呀高呼出声。
众宫女们慌忙推门而入,只见楚龄郡主跌坐在地上,打碎的茶杯茶壶碎瓷片跌落在她的周围,她挣扎着爬起身,擦了擦眼泪,勉强笑道:“不碍事的,是我自己跌倒了。”
澹台容月站在一边,满脸厌恶。
楚龄郡主擦擦眼泪:“我就是……一时手滑。”
众宫女们上前搀扶楚龄郡主,收拾桌椅和一片狼藉的地面。
楚龄郡主的衣服被茶水打湿了一片,鬓发蓬乱,手中划破了一道伤口,渗出血丝。
诗云诗霞向澹台容月福身道:“容月姑娘,您和郡主谈够了的话,就请回去吧。”
楚龄郡主擦着眼泪,楚楚可怜地看着她:“容月,我们还是好姐妹,对不对?”
澹台容月忽然微微笑了笑:“是啊。”直到楚龄郡主面前。宫女们刚要阻拦,澹台容月已一把抓起楚龄郡主的手腕,飞快地从她的袖中取出一把匕首。
众宫女都大惊,澹台容月把匕首放到桌上:“姐姐,身揣利器时当要小心,别没刺伤别人,先割到自己。”转身离开。
傍晚,太后把澹台容月唤到殿中,询问她下午见楚龄郡主之事。
澹台容月从容承认。
太后问:“你去找郡主,所为何事?”
澹台容月回答,去找楚龄郡主谈心。
太后闭目片刻,缓缓睁开双眼道:“你这些天在宫中陪哀家,哀家很是开心。但如今宫中事务繁杂,你既然思念双亲,哀家这便着人送你回家吧。”
澹台容月行礼领命,默默地回到偏殿。
晚膳后,楚龄郡主又来秘密拜见太后,她的神色和以往并无不同,只是双眼红肿,脸色蜡黄。
太后将装着刚配好的香饼的细盒递与她,拉着她的手,和蔼地道:“今天委屈你了》”
楚龄郡主低下头:“臣女不知太后所指何事,臣女今日与容月妹妹聊天,谈得甚是开心……”她咬咬唇,声音里含着委屈。“所以,臣女斗胆,请太后宽恕她未奉懿旨便擅闯内宫私会臣女之罪。”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真是个识大体的孩子。”
第二日,澹台容月离开了皇宫,轿子刚刚在皇宫门外起行,一辆朴素的车驾从宫门内驰出,与丞相府的轿子擦身而过,径直往前奔去。楚龄郡主将车窗掀开一条缝,向丞相府的轿子望了一眼。
下午,楚龄郡主拜祭完双亲回宫,暗中通知太后,一切俱已妥当。
两三日内,有细作回报慕祯,奉命追查名单上的官员,假扮兰花与他们联络之后,那些人果然应允会为了和氏江山,见机行事。
立刻着人罗织罪名,飞速处理掉这批人,并告知凤桐和安顺王。
凤桐道:“这些人除与不除,无伤大雅,如果此时除了,反倒显得太子行事严苛。”
慕祯道:“先生所言极是,但略做威慑,也能让有些人打消不该有的念头,看清时局。”
凤桐便不再说什么了。
慕祯离开之后,安顺王歉然向凤桐道:“桐先生,太子年幼,脾气莽撞,望先生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凤桐微笑道:“王爷放心,太子是天命所选之人,我会辅佐他到底。”
凤桐虽如此说,安顺王仍是不太放心,太子最近日渐骄纵,渐渐显露出不大服凤桐之意,令安顺王颇为忧虑,却又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着人好生盯着慕祯。
刚刚吩咐下去,就见一个侍从匆匆回来,回报道:“禀王爷,上次王爷让查的人,小的已经查到了,那女子住在沐恩街的八方客栈中。”顿了顿,补充道:“太子之后又与她见过几面。”
安顺王叹了口气,傍晚,换了套便服,悄悄出府。
八方客栈的一间上房门外,小二轻轻叩门,房门打开,一袭绿裳立在门后,见到小二身后的安顺王,好像早有预料一样,将他让进房内。
安顺王进屋坐下:“你料到我会来?”
绿萝夫人轻叹了一口气,“我一直在等你。”
安顺王肃起神色:“既如此,那我便开门见山了。阿萝,我已经告诉过你,不要找太子,你为何还要到京城来?”
绿萝夫人淡淡道:“我只是想看看我的儿子。”
安顺王冷冷道:“他不是你儿子,你自作聪明只会坏了大事。”
绿萝夫人嘲讽地笑道:“坏了你谋逆篡位的大事?你怕祯儿不是公证的血脉,而是我这个江湖女子和你所生之子这件事传扬出去,令你多年的谋算毁于一旦?慕廷,收手吧,你做的孽还不够多吗?替儿孙后代积点福,莫要等到报应来时后悔莫及。”
安顺王道:“我这一生,从不信命,从不信报应,有些事你不明白,我也不想将你牵扯进来,你只要记得,你的儿子十几年前就死了,现在的太子,不是你的儿子。”
安顺王起身离开,绿萝夫人忍住眼中的泪水,“你放心,我不会耽误你们父子的前程。我会离开,祯儿他是个好孩子,他来看过我几镒,虽然他没有喊我娘,可我已经很知足了……听说他要成亲了,澹台容月是个好姑娘,祯儿娶她再好不过。可楚龄郡主,让祯儿小心她,这个女子年纪虽小却狠毒无比,西郡王夫妇和那个小世子都是被她毒杀的,我亲眼所见,她的继母是我的师妹,她知道你我之间的秘密。
安顺王的身形顿了顿,最终没有回头,开门离开。绿萝夫人眼中的泪水终于静静地流了下来。
琳箐和昭沅在窗外看完这一切,纵云离开,孙奔坐在远处的屋脊上,笑吟吟问:“两位,如何?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琳箐嗯了一声:“没错。”
孙奔期待地道:“还有呢?琳公证不赞扬一下在下办事得力?”
琳箐哼道:“首先是杜书呆的计策好。”
孙奔叹气道:“好吧,出力多的未必是功劳大的。孙某不是个贪功的人。”向琳箐伸出手,“那样东西,可以给在下了否?”
琳箐抛出一特:“慎用。”
孙奔抬手接住,在月光下露出雪白的牙齿:“晓得。”
安顺王回到王府中,并未返回卧房,而是绕上回廊,走进内院,来到关押乐越的石室中。
他负着手,一言不发地望着乐越,半晌后,才叹息道:“本王,真的不想伤你。”
乐越静候下文。
安顺王接着道:“本王至今没有伤你性命,也许是一丝天性未泯吧。今日有人问本王,怕不怕报应,我说,我从不信报应,现在对着你,我还是这样说。”
乐越道:“王爷这样做大事的,就应该看得开一点。”
安顺王神色叵测地又看了乐越半晌,一言不发地走了。昭沅竟觉得他的背影有点寂寞。
安顺王刚回到卧房内,前方便有战报送来,说北郡的兵马突然不见了。
安顺王与周厉交兵数日,用了让周厉长驱直入,再四方包抄剿灭的计谋,周厉按照安顺王的预料前进得很开心,但不知怎么的,走到霍安一带时,居然就地扎营不动了。安顺王的兵马只得从三面围堵,未能断其后路。
周厉打仗勇而无谋,本就不是安顺王的对手,三面围堵便将他的兵马钱粮灭了大半。
但周厉居北郡十数年,兵马钱粮囤了不少,这边兵被灭了,后面便源源不断补充上来。
安顺王一时竟不能将他全灭。
如此胶着了这些时日,安顺王一方的兵马也损耗许多,安顺王本来没怎么将周厉放在眼中,当下也不得不稍微重视了一些。京城局势复杂,他不便离开,于是派得力的副将再引兵增援,每日用隼鹰传递情报并遥遥指点战局。
这两日,副将听从安顺王的命令,把周厉的主力诱向泶城,周厉如他们所愿上了钩,没想到在泶城附近失去了踪影。
副将一时懵了,发快报回禀安顺王。
安顺王批复,大队人马不可能凭空消失,泶城附近多山林,定然是分散藏匿。
安顺王深知,凭周厉的脑子绝不可能想出如此庄重,定然另有人指点,他唤人火速去牢中看看定南王的情况。
不久后,派出的人回来禀报道,定南王老老实实蹲在牢中,绝无异常。
安顺王沉吟片刻,便让隼鹰给副将送信,命其暂时原地待命。即刻点兵马,连夜赶往前线。
第二日晚上,太子带着一群清玄派弟子来到石牢中,挥手喊了一声带走,清玄派弟子们一涌而上,打开乐越手脚上的铁镣,将他五花大绑,绳子上还贴上了符咒。
乐越询问道:“太子殿下这是要将我带到哪里去?”
慕祯冷笑道:“去了你就知道。”
一名弟子取下石室中的一盏灯罩,将一枚令符模样的物事按进铁托内,缓缓旋转。
石室的地面赫然洞开一个大洞。
众弟子把乐越推进洞中,指着洛凌之和杜如渊向慕祯道:“殿下,这两个人怎么办?”
慕祯道:“也罢,一起送过去吧,让这二人在一旁做个见证,看本宫精心谋划,即将登场的好戏。”
于是清玄派弟子们将洛凌之和杜如渊也五花大绑。绑洛凌之时手下留情,稍微松了一点。
杜如渊絮絮叨叨道:“不错,太子殿下精心策划的好戏,开场之时,若无人观赏,岂不可惜乎。吾等能做见证,甚幸,甚幸......”话未说完,被某个嫌他啰嗦的清玄弟子用一团布塞住了嘴,先丢进洞中。
洞口隆隆合上,太子掸掸衣袖,与众清玄派弟子悠闲地踱出了石室,直接出来王府,登上马车,径直回到东宫。
乐越、洛凌之和杜如渊掉进洞中,顺着一道台阶滚了几滚,洞内早已候着几个清玄派弟子,见他们三个滚将下来,立刻上前,二话不说,分别把他们的手脚捆作一处,三根竹竿一穿,抬牲畜一般,沿着漆黑长长的秘道向前走去。
这条地道很长,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方才走到尽头。
手拿火把走在最前头的清玄派弟子把手按在墙壁上,触动机关,尽头的土壁凹旋开去,露出一间灯火明亮的石室。
乐越、洛凌之和杜如渊被放在石室的地上,乐越扭着脖子打量四周。
只见不远处,几个清玄派弟子盘腿围坐成一圈,圈子的正中央,浮着一团紫色的气团,托着一个大鼎。
慕祯却已经赶在他们之前过来了,此时正站在重华子身侧,吩咐道:“把乐越带上来。”
两个清玄派弟子立即把乐越拖向大鼎。
乐越发现,自己身下是个硕大的八卦图案,托起大鼎的紫气正是从其中的阴阳眼里冒出。
慕祯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乐越,本宫留你到今天,正是为了这一刻。你能为本宫牌上这么大的用场,算是死得其所了。”
乐越看向大鼎:“在下十来天没洗澡了,如果太子殿下打算煮了我,先整治干净些,天热,不干不净的东西容易吃坏肚子。”
慕祯抬脚踢了踢他:“死到临头还能说俏皮话。”
洛凌之挣扎着撑起身,皱眉道:“师父,太子殿下,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慕祯和重华子都没有理会洛凌之,慕祯俯视乐越:“乐越,你的那条龙在何处?怎么不见它出来护着你?”
乐越呵呵笑道:“天热,它去避暑了。太子殿下,怎么不见凤神?”
杜如渊“唔唔唔”地在地上挣扎,慕祯示意取出他口中的布团。杜如渊大喘一口气,道:“看此阵仗,是行邪术的架势。凤神授意凡人做出这种逆天而行之事,有悖天道。”
慕祯大笑几声,正色道:“杜世子此言差矣,此事与风神没有丝毫相关。听闻杜世子身边,有龟神护佑,你的龟神在何处?”
杜如渊到:“可能因为天太热,和越兄的龙一道避暑去了。”
慕祯道:“看来,到了紧要关头,所谓的神都不太好用,在宗庙的时候如此,此刻也是如此。乐越,本宫再让你见见几个人。”啪啪击掌两下,石室的墙壁上又洞出一道门。
乐越向里看去,不由得惊呼出声:“师父!师叔!”
清玄派弟子们上前按住挣扎的乐越,乐越怒道:“华重老儿,你们这样也配谈修道!我的师弟们在哪里!”
慕祯悠然道:“莫急,莫急,你们总会团聚的。”
鹤机子端坐在地上,缓缓道:“乐越,镇定。”三位师叔注视着乐越,目光淡然而平静,乐越的情绪慢慢地静下来,清玄派的弟子们松开手。
慕祯蔑视地瞥向他:“乐越,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琳箐姑娘会喜欢你。她那样的姑娘,应该与我相配。”
乐越晃晃腿:“这个你要去问她,我也不清楚。你知道的,女人不好懂。”
慕祯自顾自地继续道:“不过不要紧,她很快就能知道,我与你有多么大的不同。”
乐越道:“殿下,我们就没有相同过。”
慕祯负手望向悬浮的铜鼎。
“本宫一直不明白,人,为什么要依附于神?所以,本宫有个愿望——让人间有一日,不再被天左右,让世间的所有人,都不必被神掌控。”
慕祯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样式古朴的匕首,他缓缓抚摸着匕首的利刃:“乐越,应朝和清玄派之间,有个天大的秘密,鹤机子道长从未告诉过你吧?百余年前,德中子自立门户时,从师门的残卷中知道了此事——和氏皇族的血脉中潜藏着特殊的法力,清玄派世代监视着和氏,防止这种法力在人间引起大乱。今日,这种法力恰好为我所用。”
乐越完全没有料到太子竟然有如此伟大的愿望,愕然道:“太子殿下,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慕祯缓缓举起匕首:“我要——灭天。”
昭沅在乐越怀中用爪子死死搂住兴奋蠕动的应泽。慕祯的目光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我与师父查遍天下典册,终于在一本密卷中找到了这套术法,今日再取你之血,便能祭炼圣器,唤出能与天庭对抗之物,从今日起,人间将再不从天!”
乐越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太子的目的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应泽一尾巴拍开了昭沅,从乐越的衣襟处爬出,眯起倒三角的眼睛:“年轻人,你要灭天?“
慕祯的阐述被打断,同样眯起眼,打量着应泽蜥蜴状的小身体:“这是何物?”
重华子挡到慕祯向前:“殿下请小心,此物的气息非同寻常。”
应泽的身体嗖嗖地膨胀起来,渐渐幻化成孩童模样的人形,负手端详慕祯:“本座本以为你是宵小之辈,却不想你竟有如此远大的志向,本座甚是欣赏,你如果想灭天,本座可以助你!”
琳箐莫名地打了个寒颤,转首望向京城的方向,孙奔道:“怎了?”
琳箐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乐越他们。”
孙奔勒住马势:“有我在,你怎么可能失败?”
孙奔扬眉一笑:“不错。”
前方刀刃寒光隐隐,战鼓声疾。
慕祯怔了片刻,哈哈仰天大笑起来:“乐越啊乐越,连你的龙都要投靠于我,你竟然还痴心妄想与本宫做对!”他止住笑声,斜望向应泽,“好吧,假如你能助我灭天,本宫可以封你做个先锋!”
应泽肃然看向那个八卦阵:“你要用此阵灭天”
慕祯像注视着世间最美的东西一样注视着那口铜鼎:“现在,只差乐越的血了。”
应泽的眼皮动了动,沉默地踱到一边。
围坐在阵法四周的九名清玄派弟子站起身,念诵奇怪的经文,重华子抽出腰间长剑,踏着奇怪的步伐绕阵游走,整个八卦阵发出耀目的光芒。
两个清玄派弟子按住乐越,慕祯拿过一只玉碗,兴起匕首,走到乐越面前,举起匕首,狠而准地划向他的咽喉。
说时迟那时快,按着乐越的清玄派弟子突觉掌下一震,整个人飞弹出去,慕祯眼前一花,手中一空,眨眼间,本在他手中的匕首已经横在了他的颈上。
乐越右手握着匕首站直身,左手扯开身上断裂的绳索:“殿下,你想取我的血,只怕没那么容易。”
洞内的清玄派弟子纷纷亮出兵刃,重华子狠而准地向着屋内的鹤机子一剑刺去。
一枚石子击中了他的剑身,打断了他的剑势。洛凌之反手从一名清玄派弟子手中夺过长剑,格住重华子的剑身。
杜如渊拍拍衣服站起身,抖掉身上的绳子:“哎呀,哎呀,眼下可怎么办?”
几把刀剑砍向他,没触到他的身体就被弹开。
杜如渊好整以暇地向慕祯道:“太子殿下,你连人都灭不了,谈何灭天。”他边说边走进内室,趴在长老手脚上的镣铐尽数打开。
重华子尤在和洛凌之缠斗,隐云子和竹青子道了一声得罪,双双上前,与洛凌之三人合力,制住了重华子。
清玄派的弟子们自然不是鹤机子与松岁清玄派的弟子们自然不是鹤机子与松岁子的对手,场面完全扭转。
乐越封住太子的|茓道,转了转手中的匕首:“殿下,我给你看一件事情。”他走到那只大鼎前,看了看咕嘟嘟煮在墨水中的坛子,“太子是一位,用我的血和这只坛子炼在一起,就能可以召出灭天妖魔了对吧。”
乐越微微一笑,用匕首割开手指,将血滴进鼎中。
铜鼎的黑水咕嘟咕嘟咕嘟地滚着,一点异常的都没有。
慕祯的双目赤红,牙齿几乎咬碎:“原来,你根本不是和氏血脉。啊哈哈,你果然是个假货!”
乐越摇摇头:“错!就算我是真的,殿下的祭炼也不可能成功。因为——”乐越沉痛地道,“太子当天在我们青山派认错了宝贝,这口坛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咸菜坛子。”
慕祯和重华子的表情十分精彩。
鹤机子长叹道:“殿下,重华子掌门,贫道一再提醒你们,一切皆要顺其自然。”
乐越道:“不过,太子不用太过遗憾,真正的灭天大神,你也见过了。”拍拍应泽的肩膀,“就是这位应泽殿下。”
迎泽简短地说:“本座虽要灭天,但不和蠢材为伴。”
慕祯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不已。
应泽踱到八卦阵旁:“这个阵法,尔等从何处得知?”
慕祯冷笑不语。
重华子哑声道:“从一本昔日师祖带出来的残卷中看到。此阵法名曰九九五行祭炼阵,乃是以九九之数,借八方之气……”
应泽一挥衣袖,整个八卦阵灿烂光芒刺目,紫色的法烟变成了黑色,顶的铜鼎砰地撞到屋顶,鼎中的黑水呼啦啦的漫溢出来。应泽冷声道:“五行之数,合聚成焰。”
……法力不尽,火焰不息。
那人含笑念诵完这些话,扔下手中的树枝:“来,泽兄,这是我精心钻研出的妙阵,往阵中灌注法力吧。”
他不耐烦地问:“为何?”
那人无奈地比了比四周:“现在大雨刚过,根本找不到干柴生火。你我刚刚淋完雨,要炖一锅好汤暖暖身体才好。”
他往阵中输入法力,聚集的火焰托起铁锅咕嘟咕嘟煮着汤。那人一面往汤里放着调料,一面兴高采烈地说要把这个阵法收进手记中造福后世。
他不禁问道:“你给这个阵法去什么名字?炖汤阵?”
那人放八角的手顿了顿:“当然不能叫这个名字,阵法的名字要起得响亮一些。就叫——九九五行祭炼阵吧。”
嘭,铜鼎中的咸菜坛子终于在不尽的煎熬中粉碎了。
应泽收回法力。八卦阵顿时光芒全无,阴阳眼中的法焰熄灭,铜鼎跌落在地,泼洒的黑水在地面冒出咕咕的气泡。
应泽皱眉,印象中,曾有什么也这样破裂,里面的水流了一地。
不,不是水,是酒。
“……念在我昔日一场相交,给你一个机会,你却因此使诈?”
“交情?仙和魔谈何交情~战场之上,更没有兄弟。”
……
模糊的片段闪过眼前,应泽捂住额头,在石室震动两下之后勉强压抑住焦躁。
到底是哪些东西忘记了?
应泽抬起眼,双目赤红的望向鹤机子:“你是乐越的师父,青山派的掌门?告诉本座,卿瑶在哪里!”
鹤机子单掌立在胸前,行礼道:“师祖已然仙去,阁下何不放下前尘往事?”
应泽长啸一声。石室的四壁颤抖着出现裂痕,大块大块的残渣掉下来:“就算他到了天庭,本座也会灭天,以报当年被欺之仇!”
乐越从怀中抽出太清经,翻开书页,与此同时,昭沅现出身形,念动法力,他金色的龙气与应泽黑色的戾气对抗,商量趁机张开法罩,将众人笼罩在其中,在石室坍塌之时破土而出,冲开东宫寝殿的屋顶,落到宫院之中。
东宫内,竟无任何反应,所有的殿阁一片寂静,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慕祯惊慌四顾,厉声道:“东宫的人何在?”
杜如渊抬手指向天空:“太子请看。”
半边天空染着红色。
“那是我南部的兵马,大约已经攻破了京城的城门。”
小宦官急匆匆地穿过曲折的回廊,奔到凤乾宫的寝殿中:“启禀皇上,启禀太后,启禀皇后娘娘……方才,前边来报,有兵马已经涌进京城城门,向着皇城来了。”
和韶虚弱的咳嗽着难以开口。
太后站起身:“知道了。各宫院的认可都遵从哀家的吩咐去做了?”
小宦官道:“禀太后娘娘,各宫院,连东宫在内所有人俱已按照娘娘的吩咐聚集在凤乾宫内。太妃和嫔妃娘娘们都在偏殿内。伺候的人有的在偏殿服侍,其余都于前宫院和廊下。”
太后颔首:“让楚龄郡主到这里来。”
小宦官领命退下,不久后引着楚龄郡主进殿。
楚龄郡主盈盈施礼,太后将她喊道座椅前:“有兵马打入了京城,向皇宫来了,怕么?”
楚龄郡主摇摇头:“臣女知道,这定然是保护皇上的救兵,已打败了安顺王在京中的兵马,前来救驾了。”
太后慈祥地道:“郡主真是蕙质兰心,这些兵马能够顺利败退安顺王的人马,也多亏了你的功劳。”
楚龄郡主垂首:“臣女只是传信而已,断不敢居功。”
太后含笑道:“不,这个功劳你一定要领,若非你如哀家所愿,将那些名单给了慕祯,那安顺王手下的心腹怎么会被慕祯猜忌除掉,哀家的反间计怎么会成功,真正忠于皇上的臣子怎么能接掌职权,安顺王所掌的虎贲均和禁军又怎么会倒戈呢?”
楚龄郡主猛地抬头,满面惊惶。这次,却不是装的了。
皇后停止了哭泣,愕然睁大了眼睛。
太后一抬手,旁边的帷幕中涌出护卫,迅速将楚龄郡主拿下。
楚龄郡主不甘心地挣扎,太后站起身,口气依然很慈祥:“哀家一生。见得最多的就是自以为聪明的蠢货。在深宫之中玩弄权谋,你的道行实在太浅了。按照本朝律例,弑父弑母弑弟,当判什么刑法?”
楚龄郡主被拖出了大殿。
太后走到殿外,看着远方天空的红光,沉思不语。
那夜,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辰,一个红衣的少女来到殿内,向她道:“太后娘娘,多谢你听了澹台小姐的话让澹台丞相上书建议削藩。但要对付安顺王,还需要你再帮一个忙,你可愿意?”
于是,就有了那份名单。这是孙奔混在安顺王府几日中,所得到的效忠安顺王府的掌管京城要务的大多数官员的名单,孙奔假借太子的名义告诉这些人,最近会有乐越等人的残党与他们接触,策反他们,让这些官吏假装答应,借以套取情报。而后,再由太后把这张名单交给楚龄郡主,让楚龄郡主拿去向太子献媚。太子得到名单后,必然派人假扮乐越一派与这些官员接触,核查真伪。那些官员预先听了孙奔的话,都一口答应了接头人的要求,却不知恰好掉入圈套。
太后在施计时有意把澹台容月赶出皇宫。因为她预料到,不管这条计划成功与否,最近的皇宫,必然会经历一场大乱。皇后站到她身边:“母后,既然来的人是对付安顺王保护皇上的,又何必把所有人都召集到凤乾宫,如此戒备呢?”
太后轻叹一口气:“皇后你,真是天真啊。对付安顺王,就一定是保护皇上的?谁知那乐越一派又会有什么打算?”
孙奔张开角弓,射下了站在城头的总兵,京城的西城门大开,孙奔一马当先,长驱直入。身后马蹄声如雷,旌旗猎猎。
北城门处,定南王手下的副将也已攻入城内,与孙奔汇合,副将率铁卫前往天牢救定南王,孙奔领着兵马直向皇宫奔去。
把守皇宫的禁军事安顺王的心腹,抵抗顽强。可人数不及孙奔所带兵马,未多久便出现不支的败相。
孙奔指挥兵卒冲向皇城大门,天空之上突然出现几只硕大的凤凰,口吐闪电,向孙奔所带的兵马冲来。
战马顿时惊嘶颤抖,不少兵卒被掀下马背,顿时场面大乱,士气锐减。
孙奔跳下战马,张弓搭弦,一箭射向天上的凤凰,怒喝:“尔等号称神族,却要屡倚仗灵力,残杀凡人,这叫什么神族?!还配在祭坛之上,享受世人的供奉香火?!”
飞先锋在半空中膨胀到最大,嗷嗷地擂起胸口。凤凰震碎羽箭,双翅扇起火浪。那火浪本是卷向地面上的人,却在半途突然扑卷回去,烧向凤凰。孙奔和兵卒们的上空显现出一只火红的麒麟,身周冒着烈烈火焰,傲立在云端。
孙奔振臂喝到:“战神麒麟在护佑我们,凤凰已经违逆天意,我们这就进攻皇宫,剿除乱党,救出皇上!”
兵卒的士气重新振奋,高呼应和,再度冲进皇城的大门。
把守皇城的禁军在门内死死顶住,孙奔率人冲了几次,竟不能冲开。
天空上,凰铃凰珠两只彩凰根本不是琳箐的对手,几个回合,双翼和尾羽均被烧焦,琳箐不屑道:“你们不够资格做我的对手,让凤桐或你们凤君来吧!”
凰铃凰珠仍在顽强抵抗,孙奔打个呼哨,丢给飞先锋一个水囊。
飞先锋桀桀笑着,拔开水囊上的木塞,向皇城城墙上淋洒,凰铃急忙向它吐过一个火球。飞先锋飞闪开去,火球落在城墙上,轰地燃烧起来。
孙奔一声令下,兵卒们张开弓,将一个小水袋射向城门和城墙,水袋破裂,里面的桐油泼洒出来,或是立刻蜿蜒蔓延。
皇城的大门烧得滚烫,抵住们的禁军们的衣衫也着了火,再也坚持不住,皇宫的第一道大门轰然大开。
孙奔策马,踏入皇城之中,再一声令下,兵卒们四散开来,用城墙上的凤火引燃火箭,射向四方。
巍巍宫阙,玉阶朱栏,被熊熊的火焰包裹,天空一片赤红。
琳箐喝到:“孙奔,你打进来就行了,为什么放火烧皇宫?”孙奔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只管一箭一箭的射出去,前宫门到凤和殿一带,已全部沉浸在火海中。
火焰映入孙奔的眼中,他的双目被染成了暗红,注视着绵延的火海,肆意长笑。
正在此时,内宫之内,昭沅金色的龙影腾空而起,盘旋于天上,呼地吐出凉风。
昭沅在心中默念:一,呼风;二,唤雷;三,布云;四,施雨—
阴云聚拢,电闪雷鸣中,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冲天的火势在雨水中渐渐熄灭。
就在此时,一个影子趁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掠向来内宫。
凤乾宫内,已经嘈乱成一团,内侍们禀报道,宫门已被冲开,乐越的人马防火烧了前宫院,正向内宫而来。
胆小的宫女们吓得哭了出来。
皇后与嫔妃们惊慌失措,太后叹息着向皇后道:“哀家告诉你,不知是福是祸,此时已应验了吧。”
皇后颤声道:“那么,应该怎么办呢……他们嘴里说着保护皇上……其实比慕氏父子更加来者不善……”
太后道:“只能听天由命了。”
皇后怔怔地站了半晌,突然吸了一口气,挺直脊背,擦去泪水,走到廊下高声道:“所有人都静下来,听本宫吩咐!”
宫院中一时安静了下来,皇后道:“现在,有人冲破了宫门,打败了安顺王掌控的禁军。她们说,是为清除慕氏一党,还政于皇上。凤乾宫的侍卫、内侍,凡手中有兵器者,都到凤乾宫的宫墙与前宫院处把守。
所有宫婢,都听本宫安排,取利刃分队把守各层宫院。若他们真的为保护皇上而来,我们开门请入,若非如此,为了应朝社稷,就算只剩下最后一个女人,也要保护皇上!”
她即刻清点众人,分排列队,太后在一旁协助。兵器不够,就拿出做针线用的剪子,宫女们握紧手中分发的兵器,却都忍不住瑟瑟发抖。
和韶在内殿想说些什么,却因咳嗽一时难以开口。
凰铃和凰珠衣衫残破的站在屋顶,服侍着宫院内,留下了眼泪。
“君上和凤桐哥哥为什么不来帮我们?”“为什么要让龙和麒麟攻进皇宫?”
一个硕大无比的凤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她们头顶。
凰铃和凰珠仰起头,愕然道:“梧……梧哥哥……”
凤凰收拢双翼,缓缓落下,化成|人形,立到廊下。
宫院内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没料到,在祭坛上刺杀乐越后重伤的国师凤梧会突然出现。
凤梧一甩衣袖,太后、皇后、宫女、侍卫,凤乾宫中所有的其他人都被定在了原地。他缓缓步入内殿,步履微微有些蹒跚,灯光下映出他惨白憔悴的面容。
和韶在卧榻上挣扎着撑起身体,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个想自己走来的身影:“国……国师……”
他刚要问,你的伤势如何了,凤梧已走到榻前,扣住他的手臂:“叛军已经冲进了前宫院,你如果不想应朝灭亡,就与我一同出去。”
和韶虚弱的咳嗽道:……国师……想让朕,去哪里?......”
凤梧面色阴霾:“当然是出内宫,道凤和殿前。叛军以你的名义打入皇宫,只有你能制止。”
和韶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原来到了此时此刻……国师终于发现……朕还有用?”他抬袖擦去咳出的腥液,“朕不会和你去的。”
凤梧不容置疑地道:“你必须去,你要对那些叛军说,乐越才是叛党,太子时你选择的正统继位之人,否则,应朝必将灭亡。皇上难道想让应朝会在你的手里?”
和韶淡淡道:“即使没有乐越,应朝难道就不会毁在我的手里?……慕祯并非长公主的孩子,乐越却可能是和氏的血脉……到了此时此刻,真嗣后,皇位到底是姓慕还是姓乐有什么不同?……”
凤梧紧紧箍住他的手臂:“有!慕祯做太子,是顺应天命。如果乐越夺了皇位,妖魔即将作乱,整个人间都会陷入炼狱!“
和韶虚弱地摇了摇头:“国师啊,连朕这个凡人到了此刻都能看开,你为什么还看不透?什么是天命……什么是有,什么是无……何必太过执著……”
凤梧不由分说的扯起他,勉强聚集起全身之力:“到了凤乾宫,孽龙之流,由我来对付,你只要……”
他忽然发现不对,和韶气息微弱,根本站立不住
凤梧扶起和韶,和韶再度露出苦笑:“没想大,朕在死之前,还能再见国师一面……国师……朕一生不能如你所愿……恐怕最后一次……依然要让你失望了……”
凤梧绛红的衣袖从和韶慢慢松开的手中滑出,和韶的气息渐渐变无,阖上了双眼。
宁瑞十一年夏,崇德帝和韶驾崩于凤乾宫,终年二十八岁。
凤梧化回凤身,展翅飞上了天空。
他没有隐藏自己的气息,他知道麒麟与孽龙一定会察觉到,说不定现在正向这里赶来。凤梧却没有迎战或暂时隐匿的心情,他的心中突然之间没有任何情绪,也没了再去争斗的念
天命?天命到底是什么?
难道当年在镜中所见的事实,真的无论如何不可改变?
他突然之间,不想再追究了。
他跟随凤君数百年,见惯凡人生死,早就看出和韶身体羸弱,命难长久。
可此时此刻,和韶猝不及防的亡故在他面前,这个他一直没有瞧上眼的懦弱皇帝却让他感到莫名的苍凉。
他还记得和韶初登皇位,第一次以皇帝身份祭拜宗庙时,用少年天真的目光期待他看着他:“国师,朕此时,是否是被凤神认定的皇帝?”
代替凤君护佑了几代皇帝,在少年的目光中,的特带了做神的满足与愉悦。但他当时认为,这个皇帝如果不多多勤奋,恐怕会一世庸碌,便避开其目光,保守地答道:“皇上刚刚继位,待有政绩之时,才能论及此事。”
少年的申请有些失常,但那点期待的目光,依然隐藏在他的眼底。
如今这目光再也看不到了。
因为天下已经没有和韶,他也不会再守护下一个皇帝。
凤梧仰天厉啸一声,周身纵起绛红的火焰。他的法力和仙元当日被应泽全部震碎,勉强支撑到今日,现在终于到了尽头。
焚烧自身的火焰,到最后变成了五彩的颜色。在火焰消散之时,一点微弱的灵光向着天庭的方向飘荡而去。
琳箐、昭沅和商景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幕。这是护脉凤神凤梧最后的结果。凰铃和凰珠凄厉地悲鸣着,向着京城某处展翅飞去。天空渐渐泛出白色,黑夜将尽,黎明即将来临。
昭沅的龙角有隐隐有了异样的感觉。
地上的大火已被昭沅的大雨熄灭,乐越、杜如渊和洛凌之已从东宫迎出来,与孙奔的人马汇合。
南郡的兵卒们口呼世子,向杜如渊跪拜。为首的副将道:“启禀世子,方才末将看见传讯的烟火,王爷已被救出,应该正在盘控京城大局。”
被擒的禁军交代,皇宫之中剩下的守卫都聚集在凤乾宫。皇上、太后、皇后等都在凤乾宫内。
副将道:“乐……乐皇子,是否要臣等立刻前去凤乾宫,控制局面?”
此时此刻,乐越在这些人口中,已经正式变成了乐皇子。
乐越道:“不可,我们的目的是自安顺王一党手中救出皇上,若率兵去凤乾宫,岂不是变成了逼宫的乱党了么?”
副将立刻道:“是,乐皇子宽厚任义,乃仁德之君。”
乐越浑身直不自在,刚要开口说什么,杜如渊抢在他之前道:“陈将军,你火速遣一兵卒,卸去盔甲兵器,去凤乾宫中报信,说乐皇子率军清除了安顺王逆党,请皇上下旨,调遣重兵。”
副将即刻去办。杜如渊飞快地低声说:“越兄,这等关头,你可不能公开说出你不是皇子这种话来啊,一说我们就都变成乱党了。”
乐越只得应着。
孙奔扬手,将手中的马鞭恶化一样东西抛给洛凌之:“洛将军,接着,这是调兵的虎符,琳公主从定南王口中问得了它的下落,从南郡将它取来,暂借给孙某,现在交给你了。”
他三下五除二脱去身上的铠甲,再披上破披风,抬手抱拳:“各位,保护皇上这种事,孙某就不奉陪了,告辞。”吹声口哨换上飞先锋,翻身上马,调转马头便走。
乐越连忙道:“孙兄留步。”
琳箐昭沅和商景已经折返回来,琳箐道:“姓孙的,你……”
孙奔勒住马势,注视烧焦的殿阁:“可惜啊,这场火烧的好,但怎么也不可能比得上是多年前的紫阳镇。”
孙奔打马飞驰出城门,琳箐在他头顶的天上叫:“喂喂,姓孙的。”
孙奔再度停住马:“麒麟姑娘,在下与和氏慕氏都有不共戴天之仇,帮乐越,只能帮到这里。你放心,就算乐越真是和氏后人,在下也不会对付他的。”
琳箐轻盈的落到马前,挑起眉:“你好罗嗦,我知道你的血海深仇,志向抱负,我追过来,只想和你说一句话——”仰头看着孙奔,莞尔一笑。“这一仗,你打得够漂亮,我很欣赏。”
孙奔露出雪白的牙齿:“多谢。”
前去传信的小兵带回话来,太后代皇上传口谕,着乐越单独到凤乾宫中见驾,并令百官入朝,皇上有旨要宣。
杜如渊即刻让人前去延请百官入朝,乐越再次踏进凤乾宫的正殿,与上一次相隔不过数日,却恍若隔世。
正殿中悬挂着纱帘,乐越隐约窥见帘后端坐的不是皇帝和韶,而是一个华服的妇人。
少卿,一个柔和却充满威仪的女声缓缓道:“乐越,你替皇上铲除了慕氏乱党,匡正朝纲,皇上与哀家都要替江山社稷谢谢你。”
乐越立刻醒悟这是太后,行礼之后道:“太后娘娘不必客气,我,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假如我不反抗,可能已经被太子拿去炼坛子了。总之,这样做,也是为了自保。”
太后沉默片刻,道:“听闻乐少侠出身江湖,果然快人快语,坦坦荡荡。宗庙中,皇上本已鉴定出你的确是皇家血脉,如今慕氏父子既除,今后肃清朝纲,还少不了你多多出力。”
乐越诚实道:“朝政之类,草民其实一窍不通,这次能胜,多亏太后娘娘的帮忙,引安顺王离开京城的计策才能成功,安顺王手中仍握有重兵,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战事只是刚开头而已。其他的事情,不妨等彻底太平了才说。”
太后道:“皇上心中已有论断,这次招乐少侠前来,只是由哀家先表谢意而已。乐少侠请在凤和宫前稍作休息,待百官到来之时,再宣皇上旨意。”
乐越行礼退出。
太后从座椅上站起,一个摇晃,险些跌倒,皇后从屏风后冲出扶住她,痛苦道:“母后———”
太后颤巍巍地叮嘱道:“忍住,千万要忍住,此刻还不是大放悲声的时候,一定要忍到百官到来、”再度坐回椅上,叹息道:“刚才看这乐越的形容,倒是个质朴少年,但愿哀家没有看走眼。”
朝阳高高升起时,朝中文武众官都聚集到凤和宫外。
昨晚那惊心动魄的一夜,众官此时仍心有余悸。本以为安顺王和国师是很角色,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后浪远比前浪勇,一夜之间,竟然胜负颠倒,京城易主。
左边上首那地儿,本应该站着太子,现在变成乐越了。右边上首那地儿,本应该站着安顺王,现在变成定南王乐。
世事无常,时局叵测,当如何自处?
百官正在心中忐忑,突然有内侍来到凤和殿前,高高挂起丧幔,沉重的丧钟响起,太后与皇后一身缟素,出现在众官面前。
“皇上昨夜,已驾崩于凤乾宫。”
众官哗然。有人顿时伏地恸哭。
昭沅想起昨夜陨亡的凤梧,隐约明白了缘由。它的龙角再度奇怪地痒痛起来。
众官之中已有人道:“皇上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伪太子慕祯既已除去,当由和人继承大统?”
又有一官越众而出,道:“先皇之前本已在宗庙前鉴定,乐皇子乃皇族血脉。当由乐皇子继位。”
澹台修出列道:“太后,不知先帝驾崩前,可有遗诏?”
不少臣子立刻也跟着附和。
乐越目睹眼前景象,觉得如做梦一般,总感觉不对。
很不对。
太容易,太顺利了。
按理说,不应该如此顺利。
琳菁在半空中皱眉向昭沅道:“真是古怪,凤凰葫芦里在卖什么药?”昭沅也不解,凤君、凤桐,都没有出现,它有种前所未有的不安与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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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官之中,钦天监监正兆陆忽然出列高声道:“臣逾越,有件事想问一问乐皇子。”向乐越施了一礼,“本朝自凤祥帝以来,皆供奉凤神,以凤为尊,但乐越皇子似乎尊龙,敢问乐皇子,如若即位,是否会改祭礼,换服色,易皇旗?之前在宗庙时,百官亲眼所见,凤神显灵,痛灭龙妖,如若乐皇子即位,是否会触动我朝根基,惹怒神祗,带来祸患?”
众官一时沉默。乐越转身面向众官,晨光落在他身上,镀出耀眼的金光。
“我的护脉神,从来只有——”
他话刚说到此处,忽然有个声音朗朗道:“兆监正此言差矣。”
众官回首,均不由自主地向一旁让开。
凤桐缓缓穿过众人,他依然一身绯红,带着难以捉摸的表情,走向乐越。琳箐正要一鞭子甩下去,凤桐已行至乐越面前,单膝跪下。
“凤桐参见陛下。恭喜陛下通过所有考验,你不负期待,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天上的昭沅、琳箐、商景愕然僵立在云端,动弹不得,乐越更是瞬间犹如变成了石头一般,木然不知所措。
昭沅的龙角剧烈的疼痛起来,它与乐越之间连接的法契之线灼烧着它的左腕,好像爪子被砍断一样痛苦。
昭沅抱住头,眼前晕开耀目的光芒。
那光芒是七色的流光,缤纷斑斓,绚烂难以描绘。在光芒中,一只凤凰遥遥自天边飞来。昭沅痛苦地呻吟,两只龙角从头顶脱落。
凤凰身上七色光芒流转,是前所未见的华美,地面上,除了乐越之外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拜倒在地。
凤桐躬身道:“君上。”
凤凰收拢羽翼,七彩的流光汇聚一处,变成了纯白的光芒,亮得令人睁不开眼睛。
光芒之中,渐渐出现一个人的轮廓,向着乐越露出熟悉的微笑。
“乐越,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从今天起,你就是应朝的新帝。”
乐越一生之中,再没有比现在更茫然的时刻。
冰冷的寒意从他的头发稍蔓延到脚底,他全身的血都仿佛冻成了冰。
“你……你……”
那人用和平时谈天一样熟悉的语气含笑向他道:“乐越,我就是凤君。”
他竟然是——洛凌之。
九月份连载
在场的其余人,都在凤君现身的一刹那被法术定在了原地。
昭沅浑身的法力在龙角脱落的瞬间消失,难以维持人形,再度变回尺余长的小龙,跌在乐越的肩膀上。连接昭沅与乐越的发法线来越细,越来越浅。而另一条明亮的七彩流光的法线浮现在乐越的手腕上,另一端,连接的是——凤君。
凤桐缓缓道:“龙,我一开始就说过,你们这一方不可能赢。因为不管乐越还是慕祯,都是我们凤凰选定的人,这局棋的结果早已注定。”
乐越下意识地用手护住昭沅,双眼大睁,直愣愣的瞪着洛凌之,无法做出任何表情,无法说出任何话。
洛凌之是凤君?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从小到大,洛凌之的种种历历在目。
他跟洛凌之是一道玩到大的。乐越还记得初见洛凌之是六岁时,恰逢十年一度创派师祖的祭典,这个祭典一向由清玄派和青山派轮流主办,那次轮到清玄派。青山派和清玄派五岁以上的弟子都要参加,乐越跟着师傅师叔和师兄弟们第一次踏进清玄派的山门。
清玄派又大又气派,弟子却很不友善,知客的弟子板着脸告诉乐越不要乱走乱摸,弄坏了东西青山派赔不起,乐越很憋闷。
按照惯例,祭典完毕三十六天之后,还要到窗派祖师爷的陵墓再度祭拜。
祖师爷陵墓在青山派后山。重华子率领众弟子带着祭品先到青山派内,再与青山派众人一道去师祖墓前。
清玄派的人到了青山派中依然派头很足,师兄们端茶给他们喝,他们看着茶水皱眉头,嫌弃茶叶和茶具不够好。乐越憋着一口气,恰好瞧见清玄派弟子中有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孩童走到挣点门前,打量两侧的楹联。乐越立刻跑过去粗声道:“你不要乱摸啊,磨坏了你赔不起!”
那孩童转过身,琉璃般的双瞳望着乐越,友好德笑了笑:“我不会乱摸的,就是看一看。”
乐越继续粗声说:“看完了就快走。”
那孩童依然很好脾气地看着他:“我听说他们喊你乐越,你是叫乐越么?”
乐越横着脖子道:“是,你问这个干吗?”
那孩童微笑道:“我叫洛凌之,是清玄派的新弟子。”
前往祖师陵墓的路上,乐越才知道,这个洛凌之竟然真的是重华子新收的底子,重华子对他极其看重,他刚入门,却站在很多大弟子的前面,让只能站在本门派尾巴梢的乐越更加看不惯。
祭拜时,洛凌之只是向祖师墓躬身行礼,并不跪拜。
清玄派弟子多王孙贵胄,这般行礼的不在少数,洛凌之如此也不显突兀。而且,他的举止比很多大弟子还要沉稳老练,不见一丝孩童的稚气。
乐越的师兄们不禁偷偷议论道:“清玄派那个小弟子很不简单,怪不得能让重华子青眼有加,以后定然是个厉害角se。”
乐越停在耳中越发不服气,不由自主总盯着洛凌之瞧,洛凌之也常回望向乐越。他似乎很像和乐越做朋友,与乐越视线相接时总是露出友好的微笑,乐越却总是立刻转过脸去,不予理会。
祭拜仪式结束,青山派的底子留下来收拾一干杂物,乐越负责把四散的纸灰归拢到一处,洛凌之没有随师傅离开,而是凑到乐越身旁:“我帮你吧。”
乐越看都不看他,粗声粗气地道:“这是我们青山派的事,不用你做!”
洛凌之垂下头,一言不发地绑着收拾纸灰,他手脚很快,乐越轻松了许多,不一会儿便收拾完了。洛凌之簇新的衣服上染了不少块灰。
乐越指了指那些灰:“喂,你师傅会不会骂你?”
洛凌之拍拍衣服:“不碍事的。”又从腰间解下水袋递给乐越,“你渴不渴?”
被帮了忙,又喝了他的水,乐越开始觉得洛凌之没有那么碍眼了。两人一起回去的时候,乐越找话和他聊天:“你家是哪里的?为什么进清玄派?”
洛凌之回答:“我无父无母,是师傅把我带回清玄派的。”
乐越顿时感到洛凌之更亲切了:“咱俩一样,我也没爹娘,是师父把我养大的,青山派就是我的家,你们清玄派看起来规矩很多,你过得苦不苦,每天都做什么?”
洛凌之道:“每天就是读书练字习武,师父和兄弟都对我挺好的。”
乐越再问:“你的师兄都蛮凶的,他们带不带你玩?你平时和谁一起玩?”
洛凌之顿了顿,没有回答。
乐越瞟向他:“不会没人和你玩吧。”
洛凌之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乐越同情地看着他,连玩伴都没有,实在太可怜了,怪不得他主动找上自己。
乐越挺起胸脯:“那以后我带你玩吧。这边的山头我最熟了,连镇子里都有我的小弟,你跟我混,我罩你!”
洛凌之停下脚步,看着乐越微笑起来,点了点头。
乐越与洛凌之约定,每天下午未时初刻,清玄派午觉的时间在两派只见山坳里的大树下见面。如果有事不能前来,就用洛凌之养的一只信鸽传信。雷打不动。
结果,约定后的第一天,就下起来倾盆大雨。乐越冒雨溜下山去,在约定的时辰到了大树下,一道闪电劈到树上,把树劈焦了一半。乐越赶紧奔向附近的山壁,想找个山洞躲雨,又怕洛凌之找不到他。正团团乱转时,远远看到一个身影打着伞从雨中走来,正是洛凌之。
乐越赶紧奔上前去,他浑身已经湿透,满是泥泞,一不留神,泥点子甩到了洛凌之的衣服上。
洛凌之定定地站着,目不转睛的看着乐越。乐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不解地问:“你看我干吗?”
洛凌之微笑起来:“没什么,我还以为……雨这么大,你不会过来了。我本来想用信鸽通知你不用过来的,雨太大,鸽子飞不了。”
乐越豪迈地道:“怎么可能不过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好雷打不动,既然没有通知改约,就要赴约。”拍拍洛凌之的肩膀,“你也很守约,够义气!”
洛凌之的衣服上又被他印上两个手印,乐越不好意思地抓头笑笑,打量了一下洛凌之干干净净的衣衫:“奇怪,你走这么远,衣服竟然没有脏,是不是已经学会了轻功?”
洛凌之笑笑,没有回答。
乐越决定今后也要好好练轻功。
至此之后乐越时常与洛凌之见面。洛凌之脾气好,凡事谦让,会轻功,身手敏捷,可以一起攀岩爬树,下水摸鱼。乐越和镇上的孩子打架,他一般不帮忙,但会当一当和事佬。比起常常和教训乐越的师兄们以及成天与乐越抢东西,磕到碰到就会大哭的师弟们,实在是非常好的玩伴。
直到师兄们叛逃进了清玄派,乐越发誓同清玄派不共戴天,从此与洛凌之疏远。
小时候玩伴的情谊也渐渐变成了对手的较量之心。可对于洛凌之的人品,乐越从未有过怀疑。
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居然是这样?
洛凌之竟然是凤君。
洛凌之怎么可能是凤君。
他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打过架受过伤,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是凤凰。
乐越听见自己的声音僵硬地从喉咙地冒出来:“你……为什么会变成洛凌之的模样?你不可能是洛凌之。洛凌之在哪里?”
凤君的脸上浮起乐越熟悉的温和神色:“乐越,其实本君一直在你与慕祯之间犹豫不决,知道论武大会那日与你定下了血契。”
七彩的法线流光四溢,晕出那日论武大会的情形——乐越抓着龙珠碰向洛凌之的伤口。乐越的血、洛凌之的血和龙珠在一瞬间同时交融。 凤君道:“凡人的鲜血与凤神的血相融便是订立了血契,这也算是天命吧。”
乐越踉跄后退两步:“那时的洛凌之就已经是你了?之后你被挤兑出清玄派,又受重伤……还有一路上……全都是假的?”
凤君的脸上浮起乐越熟悉的微笑:“过去种种,多事我为了试炼你有意安排,可以算是假。本君就是洛凌之,洛凌之即是本君,亦等于真。孰真孰假,实在不好定论,你自行判断吧。”
乐越再后退两步,从六岁起第一眼见到的那个洛凌之就是假的,这不可能。就算凤君的理由当真,也没必要这么做。
凤君轻叹道:“也许,你救下本君,你我结缘,亦是天命早已安排。那些恩怨纠葛的债孽,注定在此代消融。” 乐越木然地皱眉。
凤君的嘴角再度缓缓漾起笑意:“乐越,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想起,十几年前,清玄派中,你与本君的初次相见么?洛凌之从何而来,你依然不明白?”
乐越捂住额头,眼前金星乱冒,脑中最深的角落处一扇封锁已久的门轰然打开,昔日情形,再现眼前。
当年,当年。还是十几年前,他六岁的时候。祖师的祭典,他初次来到清玄派。
清玄派的规矩森严,知客弟子毫不客气地告诉他不要乱走乱摸,激起了他心中反抗的情绪。
祭典开始之后,天空上突然阴云密布,狂风顿起,电闪雷鸣,白昼变成了黑夜。
在场众人都以为有妖孽趁机聚拢,打坐诵经抵抗。
乐越趁机偷溜进了通向内院的月门,七拐八绕,竟闯到了清玄派的后山。
后山有一座灵气竹林,按照清玄派秘传的阵法布置,四方八大埋着可以吸取天地精华的法器,林中灵气充盈,是仅供掌门人打坐修炼的场所。四周有诸多弟子把守。
乐越到达竹林时,发现竹林外的清玄派弟子都像睡着了一样躺倒在地上。竹林中七彩光晕流动。他蹑手蹑脚地走进竹林,只见竹林中央的莲花台上卧着一只硕大的鸟。
那鸟双目紧闭,周身七彩绚烂,光芒忽明忽弱,弱的时候竟变成了纯白色,三根长长的尾羽垂在身后,煞是好看。
乐越情不自禁向那只鸟走近,想摸摸它的羽毛。
这时天空上炸雷响起,一道无比耀眼的电光直劈下来,乐越只觉得眼前瞬间一亮,下意识想护住那只鸟,接着两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莲花台上,身边坐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白衣,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散着,周身并无佩饰,乐越却觉得眼花缭乱。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清雅绝伦的面容,那人斜入鬓角的长眉微微皱起,眼角微挑的双目中琉璃般的眼眸望着他,乐越在里面清晰地看到了呆呆的自己。
“你是清玄派中的孩童?为何能为本君挡下天谴?”
乐越只听得懂前半句,分辨道:“我是青山派的,跟清玄派没关系。”
那人喃喃道:“青山派,清玄派分出去的门派,也就是鹤机子的门派?”
乐越立刻道:“那是我师父!”
那人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些:“你家住何处?父母是何人?生于哪年哪月?”
乐越答道:“我不知道爹娘是谁,师傅把我捡回来养大的。”跟着报上生辰。
那人本无血色的面容损失更加苍白,突然呛出一口黑血。乐越大惊,那人抬袖擦去血迹,抬手抚向乐越的脸颊:“你……你叫什么?”
乐越只觉得脸上被触碰到的地方冰凉刺骨,有些害怕地缩了缩:“我叫乐越。”
那人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然虚弱的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看向天上:“天意……什么是天意……天命,天命究竟是什么?”
乐越很不解,伸手拉了拉那人的衣袖。
那人垂首看他,神情复杂。乐越情不禁自问:“那你是谁?你叫什么?”
那人冰冷的手指再度抚上他的脸:“九凌,你记住,我叫九凌。九五之数的九,凌之于上的凌。”
凤凰一族,雄为凤姓,雌为凰姓。以九为姓者,唯有凤君。
冷冷的手指点在乐越的眉心。
“今日遇见本君之事,你需暂时忘记。我欠了你相救之情,亦因此结缘。从今日起我会在你身边,看着你的种种作为。倘若你能通过我的试炼,我便让你登上九五之位,成为凌驾世间所有凡人之上的君王。”
乐越双手紧紧扣住头,踉踉跄跄不停后退。昭沅抓着乐越的衣襟挂在他胸前,心中一片冰凉。
它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乐越遭遇危险时,总会有一道七彩的光芒盖在它的金光之前保护乐越。
那是凤君与乐越之间血契的法力。
乐越他根本不是没被凤凰族发现的和氏血脉。他早在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经与凤凰结缘。凤凰从头到尾都没有把它当成对手,它遇到乐越之后与乐越一同遭遇的种种只是凤凰在试炼乐越。
在凤凰眼中,它这条小小的护脉龙根本是个不必重视的丑角。
昭沅的龙鳞开始一片片脱落,曝露在外的皮肉本应疼痛难当,它却没有一点感觉。
它的一切感觉都已丧失。
乐越是凤凰的,和它没有关系。连血契线也要断掉了。
琳菁、商景都怔愣住了,应泽一言不发地立在云端。
琳菁喃喃向九凌道:"我一直觉得洛凌之不对劲,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你真是太阴毒了。皇帝、安顺王、慕祯,还有小凤凰都是你的棋子,被你随意摆弄。你真能装,竟然连我、老乌龟和老龙一起骗过。"
九凌淡笑不语。
应泽慢吞吞道:“唔,本座一开始就看
出他是一只小凤凰。
琳菁跳起来:"是真的还是你怕丢面子放马后炮?如果是真的你为什么不早说?"
应泽傲然道:”本座向来输得起,没必要说这种谎言。小凤凰如此处心积虑跟在卿遥的徒孙身边,到底想做什么?本座觉有有趣,所以一直未曾点破。这也未尝不是对本座后辈的考验。“
他一甩衣袖,将昭沅从乐越怀中甩出:“区区小事,就让你如此萎靡,实在太丢龙族的脸面!这只小凤凰机关算尽,也不过和一样与乐少年定下了血契。此刻才是较量的时候,你为何先软了骨头?!”
昭沅被包裹在一团金光之中,抖了抖,身上又有几枚鳞片扑簌簌掉下来,鲜红的皮肉曝露在外。
琳菁忙用法力将它护住:“它都这样了你还让它怎么振奋啊?一定是凤凰暗中动了手脚把它阴成这样的。卑鄙无耻!”
凤桐懒懒道:“琳公主,留意你的言辞,君上若要对付它,何须等到现在。不过是龙族的脱鳞换角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琳菁愣了愣,突然一扬眉,从百宝袋中抽出一把匕首,丢向乐越:“乐越,昭沅在脱鳞换角,说明你们一心同体,它要变成大龙了。你只要割断你和凤凰之间的血契之线,他们依然是输!”
匕首自动落进乐越的右手中,乐越握着它,几次举起,却怎么也砍不下去。
琳菁跺脚道:“乐越,快砍啊!”
乐越握住匕首的手微微颤抖。
九凌温和地望着他:“你若不喜欢我,或是觉得我不配做你的护脉神,可以试试砍断血契之线。”
乐越的右手缓缓垂下。琳菁恨得咬牙,难道乐越真对凤君有了情谊,下不了手?
凤桐拖长了声音道:“琳公主,不用白费心机。如果那条龙都能与乐越一心同体,君上与他缘分纠葛这么多年,岂不更该一心同体,他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仿佛证实他这段话一样,咣当一声,乐越手中的匕首落地。他猛地抬起头,直视九凌:“血契之线如此重要,你却放心让我砍,是不是因为琳菁的匕首根本砍不断?”
九凌淡淡道:“你若这样以为也罢。”
乐越挺直身体:“凤君能否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告知在下?”
九凌微笑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乐越道:“我想知道的是整件事情的真相。几百年的灵固村,和、慕、百里三家的恩怨与今日种种的关联。还有。。。灵固村的凰女白芝,应该与凤君有些关系吧?你扶持凤祥帝,并不是因为爱上他的母亲,而是因为白芝,是不是?”
九凌注视着乐越的目光模糊起来,唇边的笑意带了一丝感慨。
“乐越,每次见到你,总让我想起 一个人,到底是血脉相连,你真的很像他。”
乐越的嘴角抽了抽:“阁下不会是说我像凤祥帝吧?”
九凌缓缓摇头:“不是。你像他的兄长,太子和熙”
和熙与乐越的模样并不像,但都有同样清澈的眼神,同样开朗的笑容,同样的豪
爽,同样的容易情绪外露,不懂韬光养晦。与他那个擅长权谋的母亲一点都不一样。
辰尚很喜欢和熙,大概龙族都欣赏这类的少年吧。辰尚总是说,如果和熙继位,应朝将会出现另一番崭新繁荣的气象。
九凌总是倾听不语。因为只有他知道,这个孩子将会成为一个牺牲品,偿还他祖先欠下的孽债。
这是九凌选定的。
“乐越,你猜的不错,白芝的确与本君有些关系。她算是我的姑母。”
乐越皱眉,据他和昭沅在梦中所见,白芝虽然有凤形,但不算是凤凰,更像拥有凤凰神力的某种器灵。眼前的凤君九凌却是如假包换闪闪发光的大凤凰。
九凌接着道:“更确切来说,她是由我姑母的精魂所化”他望向应泽,“此事要从太古仙魔大战时说起。”
应泽的神色微微变了变,继而继续面色冷漠地负手立在云端。
九凌悠然道:“应龙殿下似乎忘记了当时的一些事情。仙魔大战之时,奉天庭之命辅助你的青凤使就是我族中的一位前辈。我的姑母恋慕他,在斩杀魔族首领贪X(这个不认识,上老下日,上下结构的字,不会念,打不出来)时,青凤使身殒,姑母痛不欲生。仙魔大战之后,天庭要将无法斩灭的魔族镇压在人界地下,需要一件灵器做镇封之物,于是姑母自愿成为祭炼灵器的仙引。”
应泽的眉端跳了跳,一些零星的片段又在心中翻涌起来。
青凤使身殒。
青凤使。。。
“使君,使君。。。”
“将军。。。”
一个青色执剑的身影从眼前恍惚闪过,应泽勉强稳住心神,压抑躁狂的情绪,那个影子依然无法变得清晰。
那厢九凌在继续讲述。
那件灵器需要金、木、水、火、土五行至高的灵气练就。九凌的姑母是白凤凰,精魄阴寒,祭炼土行。九天玄女座下的一位灵芝仙抽取魂魄祭炼土行。加上金行的法器、天池的仙液,用太阳星的真火锻造三十六昼夜,炼成了一把宝剑。以凤凰之血画做凤形,封存在剑之中。刺剑平时隐于无形,以作灵芝仙的本体为护养。假如魔族破土,则会在紧要关头斩杀妖魔。
灵剑集合天地灵气淬炼,出炉时,便诞生了自己的魂魄。
因融合法器的仙引中,九凌姑母的灵力最强,故而这个魂魄的形体更近似于凤凰,与九凌的姑母容貌相近,九天玄女为她取名为白芝。
乐越不禁想到,在梦境中,白芝化为长剑的时候,那声低低的长吟。
“使君啊,你终于回来了。。。”
那是凤君的姑母对青凤使延续了千万年的最后一丝思恋吧。
乐越到:“而后就与我和昭沅在梦中所见的一样,和氏、百里氏与慕氏的祖先到灵固村中求药,何老和百里臣盗走了灵芝,导致妖魔出世,灵固村覆亡。白芝用仅剩的力量阻止何老的孙儿出生,被昭沅的父亲打得烟消云散。所以你做了护脉神后,就故意掀起应朝动乱,夺了护脉龙神的位置,以此作
为报复。”
九凌道: “和氏一族背负了太多孽债。灵固村乐氏在那件事之后,遗留了一点血脉未绝。”
乐越的心猛地跳了两跳:“谁?”
九凌道:“是村中一个妇人的孩子。据说和氏和百里氏的祖先盗取灵芝逃命时,被这个孩子看见,尾随出了村子,因此捡了一条性命。”
乐越追问道:“这孩子的母亲是不是叫乐九娘’”
九凌微微摇首:“这就无从查证了。我也是无意中得知这个村子的事情。因为和畅的母亲就是灵固村后人的血脉。”
乐越讶然,昭沅也挣扎着从微弱的光球中抬起头。
乐越下意识四下寻找师父和师叔的踪影,他直觉这件事或许和青山派此代弟子都从乐字辈有关。
但满场人中,没有鹤机子及三位师叔的影子。昨晚从密室出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迂他们。难道师父和师叔他们还在看守慕祯、重华子及清玄派众人。
乐越不及细想,九凌接着道:“应该说,应朝的动乱就是从和畅的母亲开始的。本君在见到她之前,并不知道这些秘密。”
九凌的姑母在远古时被祭炼一事乃天庭机密,生在千万年后的他只知道有位姑母早夭,对实情一无所知。
在应朝太祖开国之后,九凌受封护脉凤神,奉天庭诏命,率领数名护脉凤族,同辅助辰尚。
安稳无事地过了三百来年后,后宫之中,突然来了一个可以看见护脉神的女子。
那女子笑盈盈地向他道:“先生难道就
是传说中的护脉神?”
九凌诧异。后宫嫔妃中本不应该出现
这种人的,他立刻报奏天庭,查那女子的来
历,却不想竟查出了灵固村之事,由此追溯
到上古。
“本君当时,十分犹豫不决,不知该如
何是好。”
那女子因为生了皇子,在后言之中被太子的母亲算计,屡屡遭受欺辱,便流泪向他祈求道: “我不求仙君能助我得恩宠做皇后,但求不要让我皇儿和我一样被欺,请仙君保他一世平安富贵,拿我今生来世所有的福寿换都可以。”
乐越道: “所以你就帮助凤祥帝杀兄夺位,你也篡夺护脉神的位置,”
九凌轻叹道:“欠了债便要还,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乐越总算明白凤神一族厉害在何处了。那就是,从凤君到手下的小凤凰们,各个都以为自己站在天理的一边。占了天理就能为所欲为。
九凌道: “这便是你想知道的事情的全部了,慕氏一族,本君给过他们机会,可慕延的儿子太不争气,这也无可奈何。现在,”他挥袖示意四周,在场的其余人仍处于无觉无识的定身状态。“待解开他们的定身法术,你就是应朝的下一任皇帝,可以趁这片刻的时间,想一想今后该如何做。”
乐越立刻道: “老子平生最烦两件事,一是被人耍,二是任人摆布。宰了我我也不做这个皇帝!”
九凌好脾气地道:“你不做皇帝,这条小龙怎么办々它与本君现在都和你连着血契之线。你不做,损失最大的可不是我。”
乐越气堵得胸口将要炸裂。
九凌道: “皇帝已死,慕氏父子已败,如今只剩下你可以坐上这个位置。你一向太过意气用事,如今该懂得考虑大局了。”
乐越紧攥拳头,刚想反驳,杜如渊出声道: “越兄,他说得不错。应朝眼下除了你之外,已经设有可以继承皇位的人.,如果你不做皇帝,应朝就会至此终结,各方势力为了建立新朝,必定要有一场延续数年的战乱,祸及天下。”
凤桐跟着慢悠悠道: “你虽然是被君上引导着,接受种种试炼,但事情也全非君上的安排,终究还是你自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眼下的局势是你亲手造就。所有的责任,你也应当担得起。”
乐越心中一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就在那一瞬间之后,他斩钉截铁道:“好,我做。”
九凌微笑起来。
乐越看着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笑颜,冷冷道:“凤君不怕我做皇帝之后,砸了凤族祭坛,改服易帜,重尊龙神,”
九凌含笑道: “真是孩子气,本君选中了你,你做了皇帝,于本君来说已是完成了护脉神的司职。护脉神享受的乃是世间凡人发自内心的敬拜。祭坛或图腾供奉之类,我其实不太执著。”
乐越定定站了片刻,突然闪电般抓起琳箐的匕首,斩向他和九凌之间的血契线。
铮的一声,万箭穿心般的剧痛从手臂处直捣进心中,乐越强忍住已经冲到喉咙口的惨叫,抽起一边嘴角笑道: “我猜得果然没错,的确砍不断。”
九凌轻轻一笑,从容地挥了挥衣袖。
在场众人醒来。
钦天监监正再度高声问:“请问乐皇子,假如你承继帝位,是否会改祭礼,换服色,易皇旗?”
所有人都屏住气,等待回答。
乐越道:“如今先帝刚刚驾崩,这么大的事,容后再议吧。”
他没吃过猪肉,但看过猪跑,戏文话本中的皇上每遇到大事时,常用“容后再议”四个宇来拖,挺好用的。
立刻又有官员道: “此事关系社稷,国不可一日无君,乐皇子即将承继大统,却是拖不得的。”
澹台丞相道:“先帝驾崩,丧仪未举,乐皇子若欲先尽孝道,可先居皇子位,领国事,择臣下暂为辅助,再承大统。”
乐越一天之前还是囚犯,这个皇子不过是众臣叫的,没有正式拜宗庙,加封号。澹台修这样说,一来是替乐越解围,二来也是为他登基铺路。
群臣不由得叹服,所谓人不可貌相。一天前,澹台修还紧紧抱着安顺王的大腿,巴巴地上书建议安顺王削藩归拢兵权,女儿都差点做了伪太子的妃子。现今乾坤一转,他立刻咻地倒向这边墙头。这才是境界。
于是群臣都不说啥了,只剩下比较喜欢撞南墙的钦天监正依然执著地道:“那么,皇子袍服上纹饰当如何'”
太子与皇子的袍服上,都是要绣凤凰的。
场上一时又都静了,不少臣子袖着手在心中道钦天监既傻又缺心眼,“乐皇子”显然不懂礼制,才会打马虎眼,连礼部尚书都不吭声,你揪着不松偏让他下不得台,不是给自己来日找不自在么’
旁人不好替乐越解困,都等着他作答。
乐越道:“本皇子未能及时救驾,先帝驾崩,我内心愧疚无比,因此只要备丧服便可,上面不用任何纹饰。”
钦天监监正退下。
九凌在半空中微笑看着乐越: “你应答得甚好。”
百宦跪拜,山呼海蹈。乐越站在玉阶上向下望,内心只有一片茫然。
从离开师门到今天,苦吃过,风浪见过,仗也打过,他始终以为路是靠自己的脚走出来的,命运握在自己手中。
而今他却知道了,他不是英雄大戏的主角,而是备选的棋子,自始至终都是被人捏着一步步在棋盘上走动,任凭摆布,浑然无知。
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句话能否实现。
众官再请乐越选择登基前暂时辅政的臣子。乐越选了定南壬暂掌兵权,在群臣意料之中。选择文臣时,乐越看向杜如渊。
九凌温声道:“任用臣下,均衡之道,也是一门学问。”
乐越皱眉扫视群臣,这些人他连官位都搞不清楚,更不知道名字,要如何挑选。
太后颤巍巍道:“哀家为乐皇子举荐一人,澹台修居丞相位数载,兢兢业业,忠心耿耿,实为良臣。”
澹台修忙出列推脱。
乐越道:“多谢太后,就请澹台丞报今后多多教导我政务了。”
澹台修叩首。
九凌道: “教导二字不需用,只道让他日后多为你分担朝务便可。”
琳箐摸着腰间的鞭子柄,觉得手很痒。
商景低声道:“小麒麟,小不忍,则乱大谋。”
琳箐很想大声吼,都这样了,我们还谋个鬼啊。她强忍住憋闷之气,松开握住鞭子的手。
诸事议毕,乾坤已定。
众官开始筹备崇德帝的丧仪与乐越的登基仪式,有内府宦官前来叩问乐越: “先帝已停灵澜瑞阁。风乾宫还没有修整,东宫已损,殿下今日暂驾何处?”
隐身在他身后的九凌又淡淡道:“祟德帝驾崩,你将为新帝,凤乾宫耍打扫修缮,准备迎接新帝。”
乐越向宦官道:“我在乐庆宫住得挺好,就还住那里吧。”
宦官叩首领命。
乐越又道: “我现在去祭拜先帝,不知是否方便?”
宦官抬起头怔住,九凌的声音又在乐越身后响起:“等你换上皇子的袍服,再去祭拜,可能会更好一些。如此询问宦官,似有不妥。”
乐越道:“也罢,我还是先回乐庆宫吧。”
宦官再领命。
宫婢宦官上前服侍,定南王派出一队亲兵跟随,到了乐庆宫前,乐越停下脚步:“能不能让我们在乐庆宫中清静自在地休息一会儿'”
众宫婢宦官立刻跪地告退,乐越的目光扫到某个方向,九凌淡淡笑了笑,停在宫门外,乐越跨进宫门,确定他没有跟随,小心翼翼地将昭沅藏进怀中。
九凌看着殿门合拢,踏云而起,凤桐在半空中向他行礼道: “君上。”
九凌道:“你暂时回梧桐巷吧。”
凤桐躬身:“君上,我是来辞行的。”
九凌蹙眉:“为何?”
凤桐神色从容道:“大局已定,一切都在君上的掌握中,凤桐对君上已没有什么作用了,所以想回到山林去,自由自在过几天清闲日子。”
九凌道:“是否因为凤梧之事,外加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实情,你怨恨本君?”
凤桐道:“凤桐不敢。君上所做的一切,都自有谋算。凤桐明白,家兄的个性太过固执,不像我看得这么开,因此才有这个结果。我留在凡间多年,实在倦怠了,请君上准我离开。”
九凌静静站了片刻,道: “也罢,便遂你意愿吧。”
凤桐跪在云上,向九凌拜了一拜,化作红色的火凤,向着远方而去。
九凌俯视脚下,宫殿巍巍,瑞气流动,远处万里山河,一派壮阔气象,他静静矗立
良久,向梧桐巷的方向而去。
乐越回到乐庆宫中,即刻命人取来香炉香束和供果,到了后院的厢房内,焚香祭拜。他向后殿中的井沿恭恭敬敬地敬了三根香,看着香灰随着金红色火星的下移逐渐变长、变弯,最后落下。
乐庆宫本名乐息宫,在某代因与一位皇子的名讳相同,更名为乐平宫。
凤祥帝夺位之后,觉得平字不好,又改成乐庆宫。
乐越不知道乐庆宫中隐藏的秘密究竟从哪位皇帝起失传,后世都不再记得有灵固村。和氏的皇族们有意或无意地遗忘了他们祖先的罪孽。
但此处至少可以证明,何老将这件事情告诉了那个本不该出生的孙子。孙子又告诉了自己的儿子——应朝的开国皇帝和恩。
和恩登上帝位后,将故乡善安定为新都,在灵固村的旧址上修建了宫院,并依照当日神祠的模样盖了后殿,同样种上了两棵柳树和两棵槐树,在殿中立了一圈假的井沿祭拜。
乐越跪在井沿前想,九泉之下,灵固村乐氏的鬼魂们真的能够宽恕和氏的罪过么?
祭拜完毕,回到寝殿,乐越坐在椅上,看自己手腕上血契线的位置。昭沅呆在光球内,安静地漂浮在他身侧。
乐越叹了口气: “咱们现在不能失去理智。之前我们是被安顺王关在小牢房里,现在则是进了一间大牢房。这间牢房才是真正厉害,想逃出去,一定要沉得住气!”
昭沅闷声道:“其实,你做皇帝,他当你的护脉神,也挺好的……他确实比我强。”而且它看得出来,九凌的确对乐挺不错的。
乐越顿时暴怒,一把抓住它:“我现在这个样子叫好’我和之前的皇帝有什么分别,我只是他们选中的另一个傀儡!”他磨磨牙,“你知道不,我听书看戏的时候,最喜欢骂那些傀儡皇帝,骂他们没有骨头,什么身不由己,全是屁话!现在,我知道我错了。只有自己当了傀儡,才明白傀儡有多憋闷!”他重重一拳摇在椅背上,双目赤红地盯着左手, “我现在恨不得把我这条胳膊剁了,看那根绳子还捆不捆得住我。”
昭沅用脑袋蹭蹭他的手: “我现在法力只剩一点点了,帮不上你。”
乐越揪住它:“谁说你帮不上,你帮了我很多!说起来,是你先让我帮你找皇帝,又让我做皇帝,我才到了今天这一步。你要对我负责。”
昭沅垂下脑袋,它当然想负责,它想打烂祭坛,打倒九凌,扯断乐越和九凌之间的血契线。
可它只能想,做不到。
“啊——气死我,气死我,气死我了…”琳箐跺着脚,仰天大喊。
飞先锋扑扇着翅膀飞在她旁边,擂着胸口跟她一起嗷嗷地叫。
一旁的树下,孙奔坐在石桌边,悠然地倒了一杯茶,递向琳箐: “公主,喝口水润润喉咙吧。”
琳箐的身周轰地燃起麒麟火焰:“我快气炸了!”
孙奔道: “这个,你应该自豪才对,你的眼光真的很不错。一眼就看上了那位最有来历的,孙某于他,的确望尘莫及。”
琳箐咯略地咬着牙: “我是个猪脑袋!我居然没看破洛凌之的嘴脸!我真蠢!”
飞先锋捶打胸脯附和:“嗷嗷嗷~~”
孙奔道:“公主你不是猪脑袋,只是一时意气用事才造成今日的悲剧。谁让你那时和我赌气昵7可惜一枚鳞片啊……”
琳箐跺脚道: “早知道我当初就应该选你这个奸诈小人!”
孙奔抿着茶点头: “嗯嗯,奸诈小人可比伪君子强太多了。”
琳箐抓起水杯,咕略咕咚灌了两口,一拍石案坐下:“其实,我到你这里来,就是为了惩罚自己,听你挖苦我,我的心里能好受些。”
孙奔替她再添上茶水:“我明白公主你有这种打算,所以才会说刚才的话。”
飞先锋蹲到她身边,轻轻扇动翅膀替她扇风赶走飞虫。
孙奔道:“现在公主怒气也发够了,应该冷静些了。乐少侠不是两根线都连着么,凤凰的后招虽狠,我们现在却还不算输。”
琳箐嗯了一声,道:“那你为什么留在京城不走'我还以为你那天就离开了哩,你不是说不会帮和家的人吗?”
孙奔抱起职臂:“安顺王只是暂时被困在泶城,他得知消息,必定会杀回京城。此时愿意追随他的兵马不在少数。真正的大战才要开始,我怎么舍得走'”
风拂动树叶,很温和,但琳箐能感觉到,风中有不寻常的气息,那是战争即将来到的味道。
乐越的皇子袍服还在赶制,尚衣坊先送了些可以临时穿戴的衣物过来,乐越沐浴更衣完毕。有宦官在门前跪请人内,手中的漆盘内托着一大叠册子。
小宦官道,这是今天要阅的折子,最上的一卷绢书,乃是中书衙门代乐越起草的告天下书,请他过目。
乐越先展开那卷绢书,满篇文绉绉的辞令,引经据典,看得他有点头晕,里面有不少生僻字他不认识。来回读了几遍,才勉强读通其义。大概就是陈述本朝近年来的种种弊端,逆党幕氏父子专权祸国.朝野动乱,天下不安。幸有乐皇子,生于民间.上承天命,得贤臣辅助,终于拨乱反正,匡肃朝
纲。安社稷,抚艮生。
下面的数本奏折,都是众官奏请乐皇子加封乐王,早登帝位。连日期都替乐越安排了,曰明日宜乐皇子先加乐王衔,先帝灵柩封棺,五日后人葬,第六日乃上上吉日,乐王登基.承继大统。
还有些折子,是关于崇德帝的亲庙谥号,皇后尊封太后,太后尊封太皇太后的封号备选。乐越登基后的帝号年号,礼部等衙门日正在商拟之中,来日就有本呈上。
乐越翻看了一阵,眼有点花,太阳|茓一跳一跳的。
小宦官已经殷勤地摆好御笔,磨罢朱砂,待他批阅。
乐越呵呵笑了两声,道:“这些一-都是些要紧之事。我要考虑考虑,才能决定。”让周围服侍的人都先退下。又拿着一本折子颠来倒去看了看,抓起笔道,“这要怎么批’在什么地方写字?”
昭沅沉默,乐越不懂,它更不懂。
乐越心道,还是让杜兄过来帮忙吧。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耳.一个人走进殿内。
来人竟是“洛凌之”。
他穿着淡蓝的长衫,依然是平常打扮,乐越在一瞬间有些恍惚。
”你…”
“洛凌之”微笑道:“殿外的人大约知道我是你的同伴,没有拦我,我就直接进来了我想你更习惯和我这样相处。”
乐越有些无力地道:“凤君,你能否不要再耍我了,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九凌道:“你我血契相连,我只期待你成为一个好皇帝,、我欺瞒你许久.一时难以接受,我可以理解,但你也不必如此和我说话。你可以喊我九凌,若不习惯,仍和之前一样喊我洛凌之也罢。”
乐越面无表情。
九凌的目光扫过桌案上的奏折,再看了一眼他肩膀上的昭沅,接着温声道:“你的师父与师叔正在定南王处。慕祯和清玄派中人暂时已被关押,我方才去看了看。”
想来九凌仍是以洛凌之的身份去的,乐越道: “难道重华老儿和清玄派的人都不知道你的身份?”
九凌道: “是凤桐让安顺王安排我进的清玄派,当日我更倾向于选择慕祯,进清玄派是为了就近查看。唯有重华子知道我与安顺王府相关,不过也只以为我是从小为太子安排的护卫而已。如今,他们也没必要知道太多。”
原来如此。乐越禁不住问出压在心中良久的问题: “我们在半路上遇见你重伤的那次……”
九凌道:“那次慕祯的确出手伤我,我知道你们要从那里经过,所以故意让他伤到。”
他说得云淡风轻,乐越却想起那只傻傻的兔精月瑶,还有自己见到重伤的洛凌之时的焦急,以及之后与琳箐杜如渊商景手忙脚乱救治的种种,笑道:“想来凤君当时一定在心中嘲笑我们这群愚蠢的傻瓜。能够愉悦到阁下,我们真是不胜荣幸。”
九凌的神色凝敛住: “说来你可能不信,本君有时候会一时间忘了自己是谁,以为我只是一个凡人洛凌之而已.,”
乐越抬抬眼皮: “用我们愚蠢的凡人的说法,凤君唱得太入戏了。这样伤身。”
九凌神色复杂地看看乐越,并未再说什么。
乐越把几本奏折摊开:“凤君要不要先阅一阅,在下好继续遵命办事?”
九凌道:“不必了,看来我说太多,只会让你对我更加厌恶。兵马之事,杜献足以辅助你。杜如渊暂时不宣授过高官职,他年纪尚轻,有些事情欠缺历练。你可以选择朝中的几位学问高但不会学大权的文官做你的老师,政务与礼仪之事,不久便可上手。”再瞧了瞧昭沅,转身离开。
乐越朗声道:“凤君请留步。”
九凌停步侧回身。
乐越道: “我不知凤君还有什么计划,但请你高抬贵翅,放过其他不相干的人,尤其是我的师父师叔和师弟们。他们都一生为善,害这样的人,天条也不会允许。”
九凌淡淡道:“你放心。”
乐越目送他离开,阳光下渐渐远去的那袭蓝衫,似乎还是那个洛凌之。昭沅竟然觉得九凌的背影有一丝伤感。
昭沅晃晃头,打个喷嚏,哗啦,一股水流从口中和鼻孔中冲出。
水流越来越大,哗啦啦地流到地上,昭沅想要收住,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殿外的宫人听到动静赶来,只见到有水流从乐皇子的肩膀上喷下,淌到地上,渐渐殿中汪起水。宫人们大骇,假装喊人,一溜烟地跑了。
水越流越多,昭沅怎么也止不住,乐越想抓住它到外面去,手刚碰到它的身体,就被水流弹开,跌坐到水中,殿中的水渐渐涨到了半寸、一寸、没过台阶,向外流去…,
正在此时,应泽挟着黑风晃进殿内,向昭沅弹了弹指头,昭沅口中喷出的水流像关了阀门一样,哗地停止。
应泽赞赏欣慰地拍拍它的脑袋: “不错不错,这是法力增长的表现。”
昭沅打了个嗝,呆呆地看湿淋淋的乐越和满地的积水。
乐越抖抖衣襟: “法力增长是好事,不过你最好赶紧学会关水。”
昭沅扭动一下身体。
应泽负手道:“脱鳞换角,法力难以控制,这是必然之事。你体内诸种法术现在都在增长,不知下次是喷火还是吐电。这几日,你多跟着本座吧。”
一把扯过昭沅,装进自己袖中。
乐越道:“应龙殿下……”
应泽傲然道:“卿遥的徒孙,本座这是为你考虑,万一它喷火吐电,可不像喷水这般你能招架得住。趁这两日无事,我替你带带它,就这样了。”化作一道黑光,嗖地不见,剩下乐越目瞪口呆站在水中。
应泽带着昭沅爬上一片云,躺下。
昭沅探身往下看。应泽闭着眼道: “你放心,那只小凤凰可比你厉害得多,乐少年万无一失的。”
昭沅嗯了一声缩回身,应泽的一只眼睁开一条缝: “你很憋闷?”
昭沅点头。
应泽道:“那你就练练法术吧,本座与你的法力正好互相制约,你试若释放出法术对抗本座。”
昭沅的身周冒了一圈光,应泽浑身立刻涌出黑气,与它的金光撞在一起。
应泽枕着手臂道:“你的法力绝对伤不到本座,所以倾力使出,试着压制本座的。 ”
昭沅依言试着搜刮凝聚全身的法力。
它的角和鳞片掉落后,本来感到浑身空荡荡的,法力全无,但现在搜寻运转之后,却从经脉中一丝丝地冒出来,龙珠龙脉处也有灼热的感觉,昭沅试着把法力在龙珠处聚拢,再化作攻击之力,逼出体外
应泽的黑气无限强大,好像一个无敌深渊样,要把它的法力吸收吞噬。昭沅咬着牙坚持,聚拢多些,再释放多谢,对抗之力大些.…它浑身大汗淋漓。
应泽合拢双目躺着,好似在小憩,内心却翻涌不已。
刚刚昭沅喷水,是他做了些手脚。
在听完那小凤凰提起青凤使之后,他不由自主想知道究竟忘记了何事, 一旦回忆,就有一股躁狂之意翻涌难耐。
灭天覆地在他看来都是区区小事。
可是卿遥的徒孙、昭沅和小麒麟几个他老人家看着都很顺眼,不想一旦狂躁难耐,不留神伤及。
他引导着昭沅的法力,压制住不受控制蠢蠢欲动的狂意。
不知怎的,又想起了昔日。
那时他与那人云游到一处山脉,就像现在这样躺在山顶看山涧浮云。
他向那人道: “我教你强一些的驾云术吧,能到达天庭,你便可以升仙了。”
那人答道: “我觉得做凡人就好,做神仙太无趣了。”
他道:“你们凡人自己也说,多俗事多牵挂多烦心。因此寿命至多不过百年。”
那人道:“有悲有苦,才有喜有乐。有可牵挂之事,便是一种福气,能得几十年,看看世间风光已经甚好。”
应泽在云上翻了个身,给累趴下的昭沅添了点灵力。
此时,他或许明白了牵挂二字的含义。
乐越换掉身上的湿衣,确定九凌的确没跟在附近,立刻出了乐庆宫去找师父。
定南王暂掌皇宫禁卫。乐越匆匆到了五凤楼侧的武德殿, 限便看到鹤机子、三位师叔与定南王、杜如渊在殿内叙话。
众人见到乐越,立刻起身,定南王与杜如渊都倒身下拜,乐越心中五味杂陈。幸而鹤机子等四人站在原处未动。
乐越像以前一样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师父、师叔。”
杜如渊道:“乐皇子,你和几位道长慢慢叙旧,我等先告退了。”和其余人一起退出大殿。
殿门刚合上,乐越立刻扑上前:“师父,师弟他们怎么样々有没有被重华子老儿….”
鹤机子道: “重华子只想抓我们几个老家伙,你师弟他们没事,已经跟着狐老七一家撤了,如今应该隐遁在山林中。有当时太子赔给青山派的金子,饿不到的。”
乐越的心方才彻底地松下来。
竹青子微笑道:“乐越啊,你如今已是皇子,不必对我们行师门礼了。”
乐越苦着脸道:“师叔,你知道的,我哪是做皇帝的料。只是…”他离开师门之后经历了太多,一时竞不知从何说起。
鹤机子抚须道: “你既然已经居于此位,亦可算是上天安排,从今日起要多多用功,修德勤政。”
隐云子在一旁呵呵笑道: “正是,那个看见书本就打瞌睡的毛病,第一要改。”
乐越的嘴张了张: “师父、师叔……洛凌之他……”
鹤机子道: “嗯,定南王的儿子已经告诉我们了。”顿了顿,突然问了个和洛凌之不相干的问题, “乐越,你觉得一个出生在名门世家的人和一个普通的人谁更容易成为大侠?”
乐越不解师父的用意,一头雾水地回答道:“自然都不容易,不管什么来历,都要除暴安良,为民请命。”
鹤机子道: “不错,不管身在何位,只要记住这个道理,都能成为大侠。”
乐越疑惑不解:“师父是要告诉我,皇帝也能做到大侠的境界’可是昭沅和洛凌之….”
鹤机子眯起眼:“一切自有解决之道。”
乐越张了张嘴,很想问问师父,当日赶他离开师门,是否是故意的。师父到底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还是的确不知。
但他知道师父和师叔不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迟疑片刻,终还是闭口不提。
鹤机子含笑看他:“不再事事都挂在嘴上,要放在心中揣摩,这样甚好。”
乐越请师父和师叔去乐庆宫住,四位老人家执意不肯,道,留在宫中不大好,不如暂住在京城的道观中方便。
次日,乐越正式进衔乐王,着孝服前去祭拜崇德帝和韶。
和韶的身体一直不好,灵柩早已置办,天气炎热,尸体不能久存,和韶已八棺,停灵五日便下葬。
太后、皇后与众妃嫔恸哭不止。
太后与皇后将加封为太皇太后和太后,可和韶的其余妃嫔尚且不知如何安置。
杜如渊告知了乐越不少礼仪,乐越回到乐庆宫时,发现桌上又新堆了一摞奏折,有些头大。
澹台修举荐了几个官员做为乐越学习礼仪学问的辅助,昭沅被应泽带走尚未回来。
乐越屏退左右,独自在殿中看了一时奏折,有些口渴,一抬头看见九凌静静立在帘幕边,一身繁复的白色袍服隐隐流动着七彩的虹光。
乐越道:“凤君几时来的,快请坐。阁下今天不做小道士了’”
九凌没有再让他改变称谓,只道: “我本以为,做洛凌之可以与你亲近些,是我弄巧成拙了,反倒让你更加不舒服。,”
乐越干笑两声,垂眼看奏折。
九凌道: “你今日祭拜和韶时,礼仪举正,几乎没什么差错。实在很好。”
乐越呵呵两声:“多谢多谢。”
九凌道: “你如果想与令师多亲近,可在京城设立道观,令师弟们,也可立刻着人请来京城。”
乐越放下奏折,肃起神色道: “我师父师叔和师弟们都过惯了穷日子,回青山派可能过得更好些,就不劳凤君费心了。”
九凌道:“也罢,既然你不喜欢,令师门的事情,我不再提。我今日来,实际是为了另件事——你即将继承皇位,后位亦该定下。澹台修家的女儿,我记得你很喜欢她。”
乐越蓦然变了脸色:“你打算干什么?”
九凌道: “她很适合做你的皇后,难道你不想娶她?”
乐越压制住丹田中翻涌的气息:“呵呵,现在提这种事还太早吧,阁下容我再考虑考虑,我正在势力学做皇帝,等一等学得差不多了再说。”再拿起一本奏折,作势敛眉凝神观看。
九凌直直地站在那里,仍不走。
乐越索性换个舒服的姿势一本本看下去,耗了大约两刻钟,期间还喊人要了些茶水,侍奉的小宦官们看不见九凌,乐越也只当自己看不见,喝着茶水让小宦官们退下.仍然翻开奏折。
九凌终于轻叹声,温和道:“乐越,本君做你的护脉神,哪里比不过那条小龙。”
乐越抬了抬眼皮:“凤君现在什么都比它强许多,就算它将来长成大龙,可能法术谋略仍不是你的对手,但它有一样强过阁下,就是从来不骗朋友。”
九凌道:“本君当日扮作洛凌之,一半也是让你在登基之时学习帝王之术的重要一课。做帝王者,没有朋友。世事不可能如你现在眼中心中所见所想那样单纯。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你,欺骗你,你所要做的,就是辨别和判断。”
乐越敷衍地点头,举起手中的奏折:“受益匪浅,我这不是正在努力么?”
昭沅与应泽练了半天的法术,应泽体内的气息十分狂躁,昭沅心中隐隐不安。
它把自己裹在光球内飘回去找乐越,在云端看见九凌缭绕着七彩光芒的身影向这里飞来。
昭沅下意识地顿了顿,九凌收起双翼,幻化成|人形: “你的法力还未恢复。”
昭沅用来包裹自己的光芒下意识地亮了些:“不错。”
九凌淡淡道:“本君若想伤你,不至于等到今日。你父辰尚与我平辈论交,算起来,我还是你的叔伯。辰尚这些年越来越糊涂了,我本以为,他会派你的兄长来。结果来的竟是一条不足百岁,需要脱鳞换角的幼龙……”
昭沅沉默不语。,
九凌道: “你这些时日跟着乐越,历练已经足够了.,断了你和乐越之间的向契,或者换你的兄长来吧.,”
昭沅挺起身体: “为什么?”
九凌微微敏眉: “你做乐越的护脉神,对乐越来说,只有害处,绝对带不来好结果。此事从一开始你就知道。”
昭沅道: “乐越是我的朋友。”
九凌的双眉敛得更紧:“朋友?你真的将他当朋友,何至于连一条龙脉都舍不得?”
昭沅不再回答。
九凌看着它,一甩衣袖:“也罢,本君的仙力绝对压得住你,不至于有什么大差错。你真的心口如一,为朋友舍弃龙脉,并不算什么大事。”
昭沅回到乐庆宫中,一直都很沉默。
乐越也很沉默。
他偷偷翻阅卿遥师祖留下的阵法书与太清经,希望这两本书除了能镇住应泽之外,还有能让他断掉与凤凰之间血契的方法。
但《太清经》中只有养气静心的法门,乐越一时没有什么发现。
不管是对付清玄派、对付太子还是对付安顺王,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一点儿主意也没有,只能做束手无策的傀儡。
乐越憋闷躁狂,夜晚在床上辗转难眠,忽然听见枕边昭沅低声道: “乐越,其实你现在还是不想做皇帝吧。”
乐越叹气道:“现在不是做不做皇帝的问题,是怎么才能不做凤凰的傀儡皇帝。”
昭沅顿了顿:“我会帮到你。”
乐越烦躁地抓抓头:“你先快点长角换鳞。九凌….我暂时想办法对付。”
乐越回到乐庆宫中,即刻命人取来香炉香束和供果,到了后院的厢房内,焚香祭拜。他向后殿中的井沿恭恭敬敬地敬了三根香,看着香灰随着金红色火星的下移逐渐变长、变弯,最后落下。
乐庆宫本名乐息宫,在某代因与一位皇子的名讳相同,更名为乐平宫。
凤祥帝夺位之后,觉得平字不好,又改成乐庆宫。
乐越不知道乐庆宫中隐藏的秘密究竟从哪位皇帝起失传,后世都不再记得有灵固村。和氏的皇族们有意或无意地遗忘了他们祖先的罪孽。
但此处至少可以证明,何老将这件事情告诉了那个本不该出生的孙子。孙子又告诉了自己的儿子——应朝的开国皇帝和恩。
和恩登上帝位后,将故乡善安定为新都,在灵固村的旧址上修建了宫院,并依照当日神祠的模样盖了后殿,同样种上了两棵柳树和两棵槐树,在殿中立了一圈假的井沿祭拜。
乐越跪在井沿前想,九泉之下,灵固村乐氏的鬼魂们真的能够宽恕和氏的罪过么?
祭拜完毕,回到寝殿,乐越坐在椅上,看自己手腕上血契线的位置。昭沅呆在光球内,安静地漂浮在他身侧。
乐越叹了口气: “咱们现在不能失去理智。之前我们是被安顺王关在小牢房里,现在则是进了一间大牢房。这间牢房才是真正厉害,想逃出去,一定要沉得住气!”
昭沅闷声道:“其实,你做皇帝,他当你的护脉神,也挺好的……他确实比我强。”而且它看得出来,九凌的确对乐挺不错的。
乐越顿时暴怒,一把抓住它:“我现在这个样子叫好’我和之前的皇帝有什么分别,我只是他们选中的另一个傀儡!”他磨磨牙,“你知道不,我听书看戏的时候,最喜欢骂那些傀儡皇帝,骂他们没有骨头,什么身不由己,全是屁话!现在,我知道我错了。只有自己当了傀儡,才明白傀儡有多憋闷!”他重重一拳摇在椅背上,双目赤红地盯着左手, “我现在恨不得把我这条胳膊剁了,看那根绳子还捆不捆得住我。”
昭沅用脑袋蹭蹭他的手: “我现在法力只剩一点点了,帮不上你。”
乐越揪住它:“谁说你帮不上,你帮了我很多!说起来,是你先让我帮你找皇帝,又让我做皇帝,我才到了今天这一步。你要对我负责。”
昭沅垂下脑袋,它当然想负责,它想打烂祭坛,打倒九凌,扯断乐越和九凌之间的血契线。
可它只能想,做不到。
“啊——气死我,气死我,气死我了…”琳箐跺着脚,仰天大喊。
飞先锋扑扇着翅膀飞在她旁边,擂着胸口跟她一起嗷嗷地叫。
一旁的树下,孙奔坐在石桌边,悠然地倒了一杯茶,递向琳箐: “公主,喝口水润润喉咙吧。”
琳箐的身周轰地燃起麒麟火焰:“我快气炸了!”
孙奔道: “这个,你应该自豪才对,你的眼光真的很不错。一眼就看上了那位最有来历的,孙某于他,的确望尘莫及。”
琳箐咯略地咬着牙: “我是个猪脑袋!我居然没看破洛凌之的嘴脸!我真蠢!”
飞先锋捶打胸脯附和:“嗷嗷嗷~~”
孙奔道:“公主你不是猪脑袋,只是一时意气用事才造成今日的悲剧。谁让你那时和我赌气昵7可惜一枚鳞片啊……”
琳箐跺脚道: “早知道我当初就应该选你这个奸诈小人!”
孙奔抿着茶点头: “嗯嗯,奸诈小人可比伪君子强太多了。”
琳箐抓起水杯,咕略咕咚灌了两口,一拍石案坐下:“其实,我到你这里来,就是为了惩罚自己,听你挖苦我,我的心里能好受些。”
孙奔替她再添上茶水:“我明白公主你有这种打算,所以才会说刚才的话。”
飞先锋蹲到她身边,轻轻扇动翅膀替她扇风赶走飞虫。
孙奔道:“现在公主怒气也发够了,应该冷静些了。乐少侠不是两根线都连着么,凤凰的后招虽狠,我们现在却还不算输。”
琳箐嗯了一声,道:“那你为什么留在京城不走'我还以为你那天就离开了哩,你不是说不会帮和家的人吗?”
孙奔抱起职臂:“安顺王只是暂时被困在泶城,他得知消息,必定会杀回京城。此时愿意追随他的兵马不在少数。真正的大战才要开始,我怎么舍得走'”
风拂动树叶,很温和,但琳箐能感觉到,风中有不寻常的气息,那是战争即将来到的味道。
乐越的皇子袍服还在赶制,尚衣坊先送了些可以临时穿戴的衣物过来,乐越沐浴更衣完毕。有宦官在门前跪请人内,手中的漆盘内托着一大叠册子。
小宦官道,这是今天要阅的折子,最上的一卷绢书,乃是中书衙门代乐越起草的告天下书,请他过目。
乐越先展开那卷绢书,满篇文绉绉的辞令,引经据典,看得他有点头晕,里面有不少生僻字他不认识。来回读了几遍,才勉强读通其义。大概就是陈述本朝近年来的种种弊端,逆党幕氏父子专权祸国.朝野动乱,天下不安。幸有乐皇子,生于民间.上承天命,得贤臣辅助,终于拨乱反正,匡肃朝
纲。安社稷,抚艮生。
下面的数本奏折,都是众官奏请乐皇子加封乐王,早登帝位。连日期都替乐越安排了,曰明日宜乐皇子先加乐王衔,先帝灵柩封棺,五日后人葬,第六日乃上上吉日,乐王登基.承继大统。
还有些折子,是关于崇德帝的亲庙谥号,皇后尊封太后,太后尊封太皇太后的封号备选。乐越登基后的帝号年号,礼部等衙门日正在商拟之中,来日就有本呈上。
乐越翻看了一阵,眼有点花,太阳|茓一跳一跳的。
小宦官已经殷勤地摆好御笔,磨罢朱砂,待他批阅。
乐越呵呵笑了两声,道:“这些一-都是些要紧之事。我要考虑考虑,才能决定。”让周围服侍的人都先退下。又拿着一本折子颠来倒去看了看,抓起笔道,“这要怎么批’在什么地方写字?”
昭沅沉默,乐越不懂,它更不懂。
乐越心道,还是让杜兄过来帮忙吧。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耳.一个人走进殿内。
来人竟是“洛凌之”。
他穿着淡蓝的长衫,依然是平常打扮,乐越在一瞬间有些恍惚。
”你…”
“洛凌之”微笑道:“殿外的人大约知道我是你的同伴,没有拦我,我就直接进来了我想你更习惯和我这样相处。”
乐越有些无力地道:“凤君,你能否不要再耍我了,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九凌道:“你我血契相连,我只期待你成为一个好皇帝,、我欺瞒你许久.一时难以接受,我可以理解,但你也不必如此和我说话。你可以喊我九凌,若不习惯,仍和之前一样喊我洛凌之也罢。”
乐越面无表情。
九凌的目光扫过桌案上的奏折,再看了一眼他肩膀上的昭沅,接着温声道:“你的师父与师叔正在定南王处。慕祯和清玄派中人暂时已被关押,我方才去看了看。”
想来九凌仍是以洛凌之的身份去的,乐越道: “难道重华老儿和清玄派的人都不知道你的身份?”
九凌道: “是凤桐让安顺王安排我进的清玄派,当日我更倾向于选择慕祯,进清玄派是为了就近查看。唯有重华子知道我与安顺王府相关,不过也只以为我是从小为太子安排的护卫而已。如今,他们也没必要知道太多。”
原来如此。乐越禁不住问出压在心中良久的问题: “我们在半路上遇见你重伤的那次……”
九凌道:“那次慕祯的确出手伤我,我知道你们要从那里经过,所以故意让他伤到。”
他说得云淡风轻,乐越却想起那只傻傻的兔精月瑶,还有自己见到重伤的洛凌之时的焦急,以及之后与琳箐杜如渊商景手忙脚乱救治的种种,笑道:“想来凤君当时一定在心中嘲笑我们这群愚蠢的傻瓜。能够愉悦到阁下,我们真是不胜荣幸。”
九凌的神色凝敛住: “说来你可能不信,本君有时候会一时间忘了自己是谁,以为我只是一个凡人洛凌之而已.,”
乐越抬抬眼皮: “用我们愚蠢的凡人的说法,凤君唱得太入戏了。这样伤身。”
九凌神色复杂地看看乐越,并未再说什么。
乐越把几本奏折摊开:“凤君要不要先阅一阅,在下好继续遵命办事?”
九凌道:“不必了,看来我说太多,只会让你对我更加厌恶。兵马之事,杜献足以辅助你。杜如渊暂时不宣授过高官职,他年纪尚轻,有些事情欠缺历练。你可以选择朝中的几位学问高但不会学大权的文官做你的老师,政务与礼仪之事,不久便可上手。”再瞧了瞧昭沅,转身离开。
乐越朗声道:“凤君请留步。”
九凌停步侧回身。
乐越道: “我不知凤君还有什么计划,但请你高抬贵翅,放过其他不相干的人,尤其是我的师父师叔和师弟们。他们都一生为善,害这样的人,天条也不会允许。”
九凌淡淡道:“你放心。”
乐越目送他离开,阳光下渐渐远去的那袭蓝衫,似乎还是那个洛凌之。昭沅竟然觉得九凌的背影有一丝伤感。
昭沅晃晃头,打个喷嚏,哗啦,一股水流从口中和鼻孔中冲出。
水流越来越大,哗啦啦地流到地上,昭沅想要收住,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殿外的宫人听到动静赶来,只见到有水流从乐皇子的肩膀上喷下,淌到地上,渐渐殿中汪起水。宫人们大骇,假装喊人,一溜烟地跑了。
水越流越多,昭沅怎么也止不住,乐越想抓住它到外面去,手刚碰到它的身体,就被水流弹开,跌坐到水中,殿中的水渐渐涨到了半寸、一寸、没过台阶,向外流去…,
正在此时,应泽挟着黑风晃进殿内,向昭沅弹了弹指头,昭沅口中喷出的水流像关了阀门一样,哗地停止。
应泽赞赏欣慰地拍拍它的脑袋: “不错不错,这是法力增长的表现。”
昭沅打了个嗝,呆呆地看湿淋淋的乐越和满地的积水。
乐越抖抖衣襟: “法力增长是好事,不过你最好赶紧学会关水。”
昭沅扭动一下身体。
应泽负手道:“脱鳞换角,法力难以控制,这是必然之事。你体内诸种法术现在都在增长,不知下次是喷火还是吐电。这几日,你多跟着本座吧。”
一把扯过昭沅,装进自己袖中。
乐越道:“应龙殿下……”
应泽傲然道:“卿遥的徒孙,本座这是为你考虑,万一它喷火吐电,可不像喷水这般你能招架得住。趁这两日无事,我替你带带它,就这样了。”化作一道黑光,嗖地不见,剩下乐越目瞪口呆站在水中。
应泽带着昭沅爬上一片云,躺下。
昭沅探身往下看。应泽闭着眼道: “你放心,那只小凤凰可比你厉害得多,乐少年万无一失的。”
昭沅嗯了一声缩回身,应泽的一只眼睁开一条缝: “你很憋闷?”
昭沅点头。
应泽道:“那你就练练法术吧,本座与你的法力正好互相制约,你试若释放出法术对抗本座。”
昭沅的身周冒了一圈光,应泽浑身立刻涌出黑气,与它的金光撞在一起。
应泽枕着手臂道:“你的法力绝对伤不到本座,所以倾力使出,试着压制本座的。 ”
昭沅依言试着搜刮凝聚全身的法力。
它的角和鳞片掉落后,本来感到浑身空荡荡的,法力全无,但现在搜寻运转之后,却从经脉中一丝丝地冒出来,龙珠龙脉处也有灼热的感觉,昭沅试着把法力在龙珠处聚拢,再化作攻击之力,逼出体外
应泽的黑气无限强大,好像一个无敌深渊样,要把它的法力吸收吞噬。昭沅咬着牙坚持,聚拢多些,再释放多谢,对抗之力大些.…它浑身大汗淋漓。
应泽合拢双目躺着,好似在小憩,内心却翻涌不已。
刚刚昭沅喷水,是他做了些手脚。
在听完那小凤凰提起青凤使之后,他不由自主想知道究竟忘记了何事, 一旦回忆,就有一股躁狂之意翻涌难耐。
灭天覆地在他看来都是区区小事。
可是卿遥的徒孙、昭沅和小麒麟几个他老人家看着都很顺眼,不想一旦狂躁难耐,不留神伤及。
他引导着昭沅的法力,压制住不受控制蠢蠢欲动的狂意。
不知怎的,又想起了昔日。
那时他与那人云游到一处山脉,就像现在这样躺在山顶看山涧浮云。
他向那人道: “我教你强一些的驾云术吧,能到达天庭,你便可以升仙了。”
那人答道: “我觉得做凡人就好,做神仙太无趣了。”
他道:“你们凡人自己也说,多俗事多牵挂多烦心。因此寿命至多不过百年。”
那人道:“有悲有苦,才有喜有乐。有可牵挂之事,便是一种福气,能得几十年,看看世间风光已经甚好。”
应泽在云上翻了个身,给累趴下的昭沅添了点灵力。
此时,他或许明白了牵挂二字的含义。
乐越换掉身上的湿衣,确定九凌的确没跟在附近,立刻出了乐庆宫去找师父。
定南王暂掌皇宫禁卫。乐越匆匆到了五凤楼侧的武德殿, 限便看到鹤机子、三位师叔与定南王、杜如渊在殿内叙话。
众人见到乐越,立刻起身,定南王与杜如渊都倒身下拜,乐越心中五味杂陈。幸而鹤机子等四人站在原处未动。
乐越像以前一样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师父、师叔。”
杜如渊道:“乐皇子,你和几位道长慢慢叙旧,我等先告退了。”和其余人一起退出大殿。
殿门刚合上,乐越立刻扑上前:“师父,师弟他们怎么样々有没有被重华子老儿….”
鹤机子道: “重华子只想抓我们几个老家伙,你师弟他们没事,已经跟着狐老七一家撤了,如今应该隐遁在山林中。有当时太子赔给青山派的金子,饿不到的。”
乐越的心方才彻底地松下来。
竹青子微笑道:“乐越啊,你如今已是皇子,不必对我们行师门礼了。”
乐越苦着脸道:“师叔,你知道的,我哪是做皇帝的料。只是…”他离开师门之后经历了太多,一时竞不知从何说起。
鹤机子抚须道: “你既然已经居于此位,亦可算是上天安排,从今日起要多多用功,修德勤政。”
隐云子在一旁呵呵笑道: “正是,那个看见书本就打瞌睡的毛病,第一要改。”
乐越的嘴张了张: “师父、师叔……洛凌之他……”
鹤机子道: “嗯,定南王的儿子已经告诉我们了。”顿了顿,突然问了个和洛凌之不相干的问题, “乐越,你觉得一个出生在名门世家的人和一个普通的人谁更容易成为大侠?”
乐越不解师父的用意,一头雾水地回答道:“自然都不容易,不管什么来历,都要除暴安良,为民请命。”
鹤机子道: “不错,不管身在何位,只要记住这个道理,都能成为大侠。”
乐越疑惑不解:“师父是要告诉我,皇帝也能做到大侠的境界’可是昭沅和洛凌之….”
鹤机子眯起眼:“一切自有解决之道。”
乐越张了张嘴,很想问问师父,当日赶他离开师门,是否是故意的。师父到底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还是的确不知。
但他知道师父和师叔不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迟疑片刻,终还是闭口不提。
鹤机子含笑看他:“不再事事都挂在嘴上,要放在心中揣摩,这样甚好。”
乐越请师父和师叔去乐庆宫住,四位老人家执意不肯,道,留在宫中不大好,不如暂住在京城的道观中方便。
次日,乐越正式进衔乐王,着孝服前去祭拜崇德帝和韶。
和韶的身体一直不好,灵柩早已置办,天气炎热,尸体不能久存,和韶已八棺,停灵五日便下葬。
太后、皇后与众妃嫔恸哭不止。
太后与皇后将加封为太皇太后和太后,可和韶的其余妃嫔尚且不知如何安置。
杜如渊告知了乐越不少礼仪,乐越回到乐庆宫时,发现桌上又新堆了一摞奏折,有些头大。
澹台修举荐了几个官员做为乐越学习礼仪学问的辅助,昭沅被应泽带走尚未回来。
乐越屏退左右,独自在殿中看了一时奏折,有些口渴,一抬头看见九凌静静立在帘幕边,一身繁复的白色袍服隐隐流动着七彩的虹光。
乐越道:“凤君几时来的,快请坐。阁下今天不做小道士了’”
九凌没有再让他改变称谓,只道: “我本以为,做洛凌之可以与你亲近些,是我弄巧成拙了,反倒让你更加不舒服。,”
乐越干笑两声,垂眼看奏折。
九凌道: “你今日祭拜和韶时,礼仪举正,几乎没什么差错。实在很好。”
乐越呵呵两声:“多谢多谢。”
九凌道: “你如果想与令师多亲近,可在京城设立道观,令师弟们,也可立刻着人请来京城。”
乐越放下奏折,肃起神色道: “我师父师叔和师弟们都过惯了穷日子,回青山派可能过得更好些,就不劳凤君费心了。”
九凌道:“也罢,既然你不喜欢,令师门的事情,我不再提。我今日来,实际是为了另件事——你即将继承皇位,后位亦该定下。澹台修家的女儿,我记得你很喜欢她。”
乐越蓦然变了脸色:“你打算干什么?”
九凌道: “她很适合做你的皇后,难道你不想娶她?”
乐越压制住丹田中翻涌的气息:“呵呵,现在提这种事还太早吧,阁下容我再考虑考虑,我正在势力学做皇帝,等一等学得差不多了再说。”再拿起一本奏折,作势敛眉凝神观看。
九凌直直地站在那里,仍不走。
乐越索性换个舒服的姿势一本本看下去,耗了大约两刻钟,期间还喊人要了些茶水,侍奉的小宦官们看不见九凌,乐越也只当自己看不见,喝着茶水让小宦官们退下.仍然翻开奏折。
九凌终于轻叹声,温和道:“乐越,本君做你的护脉神,哪里比不过那条小龙。”
乐越抬了抬眼皮:“凤君现在什么都比它强许多,就算它将来长成大龙,可能法术谋略仍不是你的对手,但它有一样强过阁下,就是从来不骗朋友。”
九凌道:“本君当日扮作洛凌之,一半也是让你在登基之时学习帝王之术的重要一课。做帝王者,没有朋友。世事不可能如你现在眼中心中所见所想那样单纯。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你,欺骗你,你所要做的,就是辨别和判断。”
乐越敷衍地点头,举起手中的奏折:“受益匪浅,我这不是正在努力么?”
昭沅与应泽练了半天的法术,应泽体内的气息十分狂躁,昭沅心中隐隐不安。
它把自己裹在光球内飘回去找乐越,在云端看见九凌缭绕着七彩光芒的身影向这里飞来。
昭沅下意识地顿了顿,九凌收起双翼,幻化成|人形: “你的法力还未恢复。”
昭沅用来包裹自己的光芒下意识地亮了些:“不错。”
九凌淡淡道:“本君若想伤你,不至于等到今日。你父辰尚与我平辈论交,算起来,我还是你的叔伯。辰尚这些年越来越糊涂了,我本以为,他会派你的兄长来。结果来的竟是一条不足百岁,需要脱鳞换角的幼龙……”
昭沅沉默不语。,
九凌道: “你这些时日跟着乐越,历练已经足够了.,断了你和乐越之间的向契,或者换你的兄长来吧.,”
昭沅挺起身体: “为什么?”
九凌微微敏眉: “你做乐越的护脉神,对乐越来说,只有害处,绝对带不来好结果。此事从一开始你就知道。”
昭沅道: “乐越是我的朋友。”
九凌的双眉敛得更紧:“朋友?你真的将他当朋友,何至于连一条龙脉都舍不得?”
昭沅不再回答。
九凌看着它,一甩衣袖:“也罢,本君的仙力绝对压得住你,不至于有什么大差错。你真的心口如一,为朋友舍弃龙脉,并不算什么大事。”
昭沅回到乐庆宫中,一直都很沉默。
乐越也很沉默。
他偷偷翻阅卿遥师祖留下的阵法书与太清经,希望这两本书除了能镇住应泽之外,还有能让他断掉与凤凰之间血契的方法。
但《太清经》中只有养气静心的法门,乐越一时没有什么发现。
不管是对付清玄派、对付太子还是对付安顺王,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一点儿主意也没有,只能做束手无策的傀儡。
乐越憋闷躁狂,夜晚在床上辗转难眠,忽然听见枕边昭沅低声道: “乐越,其实你现在还是不想做皇帝吧。”
乐越叹气道:“现在不是做不做皇帝的问题,是怎么才能不做凤凰的傀儡皇帝。”
昭沅顿了顿:“我会帮到你。”
乐越烦躁地抓抓头:“你先快点长角换鳞。九凌….我暂时想办法对付。”
次日,琳箐踏着霞光赶回皇宫内,远远看到昭沅恹恹地趴在乐庆宫的云端。
琳箐连忙赶上前,一把抓起它: “你怎么了?是不是那个卑鄙的凤君趁我们不在的时候暗算你了?”
昭沅有气无力地回答,没有,只是因为它锻炼法力太多,导致此刻全身无力。
琳箐这才松了口气: “那你赶紧跟我下去,我有紧急军情要告诉乐越。”
琳箐亲自前去打探,安顺王已得知京城有变,一面派人前去和周厉和谈休战,诱导其先与自己联手攻打京城,一面征调西郡与原本自己麾下的兵马到供城集结。
幸亏周厉帐下有一名他起兵攻打京城时,杜如渊与琳箐合力安Сhā进去的南郡谋士。此人每晚接到飞先锋传递的计谋,进献给周厉做应战之策,周厉采纳后每每得胜,对此人极其宠信。
这名谋士向周厉进言道:“京城传来飞鸽快报,慕延的老窝已被端了,大事去矣,他自知末日将近,这才要和王爷和谈,分明是已经走投无路。如果不趁这个机会除之,来日必成大患。王爷杀了慕延,更可以以此为名,进京请赏。要坐皇位的那个毛孩子只是杜献的一个傀儡,王爷除掉他轻而易举,到时不费多少力气,天下就到手了。”
周厉到底算有几分心计,道:“可京城已被杜献占了,他也不好对付。”
谋土立刻道:“杜献前段时日被某延抓佳,差点丧命,王爷把慕延打得落花流水,这才给了杜献机会。杜献一个世袭的王爵,哪里是王爷的对手!王爷进了京城,只消轻轻弹弹指头,他定然落荒而逃。”
周厉一拍桌案,哈哈大笑:“说得好,说得很好!”立刻传令左右,把安顺王派来和谈的说客拖出去砍了。
安顺王不得不分出一些兵力继续与周厉对战。自己则领了万余精兵,快马加鞭杀向京城。
琳箐先找到杜如渊,让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定南王,自己赶到宫中通知乐越。
她正要冲进乐庆宫,昭沅的话止住了她的双腿:“乐越不在乐庆宫中,他去凰慈宫了。”
琳箐诧异地道: “乐越去皇太后宫里做什么?你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去,”
昭沅道: “皇太后是让乐越去凰慈宫见澹台容月。”它觉得跟去那里不太合适。就留下练练法术。
琳箐僵硬地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啊….可是军情真的有点紧急。我去看看乐越快回来了没有。”
琳箐急急踏云向凰慈宫飞去,远远的,她已看到乐越与澹台容月在宫院的小亭中相对而坐。
她服睁睁看着,乐越的手抓住了澹台容月的手,又立刻放开,他们的脸,都红了。
乐越在说:“小月亮,这次我能够从牢你出来,你帮的忙最大,让你受了很多委屈。”
乐越在说:“小月亮,这次我能够从牢你出来,你帮的忙最大,让你受了很多委屈,对不住了。”
澹台容月垂着头,轻声道:“乐王殿下该自称孤才是。”
乐越无奈道:“听见你喊我乐王,我真是浑身不自在。”
琳箦向看不起“嫉妒”这两个字.她认为,当你娠妒了,就等于承认自己不如对方。可是现在,她心里有股压抑不住的烦躁。她……嫉妒了。
她嫉妒澹台容月什么都不撇就可以和乐越这么亲密。
她嫉妒澹台窖月的身份让她成为最适合乐越的皇后人选。
她嫉妒地拼命想找澹台容月与乐越不相配的地方,就是找不到。
四周的云彩都要因为这股婊妒燃烧起来。
乐趣抬头看向事外:“奇怪,现在还不是傍晚,怎么会有这么红艳的霞光々”
澹台容月惊喜地道:“是呀,好漂亮好像发亮的锦缎一样。”
两人不由自主地先后起身,站在一起看着云霞。他们的周身晕染上霞光,与小亭宫苑一起,好像一幅工笔勾勒的精致画卷。
琳菁怔怔地站了片刻,转过身,轻轻离开。
溏台容月疑惑地望着天空:“奇怪啊,云为什么一下子都变成灰色了?”伸手向栏外,“下雨 ?”
乐越也伸出手去,感到两点辣意滴人手心,很快消失。乐越握起手,心中莫名有点酸痛的感觉。
天上的云已慢慢散开,透进日光。
乐越与澹台容月回到桌前坐下。
澹台容月道:“有件事情,太后让我和你说一下。现在后宫中的诸多入,留在宫内有些尴尬。先帝曾在京城附近建了座行富,太后想和皇后始娘还有先帝的妃嫔们搬到那里去,祧些原本跟在身边的日宫人跟随。每月用度不会花费太多。”
乐越仍没能从刚才莫名的情绪中完全恢复,勉强集中精神道:“后宫这么大,就算她们全部留下,也绝对够住。”
澹台容月道:“照规矩,先帝殡天后.后宫的妃嫔富人们,多数是要发放的。只是太后娘娘体恤她们的不易,又不想你为难,才做下这番安排。”
太后刚经丧子之痛.立刻将澹台容月接进宫,安排她与乐越相见,其实并没有多少撮合之意,主妻是为了此事。
这话她直接和乐越说,不如经澹台窖月之口转述合适。
乐越道 “她们真这么想,我当然不会反对。只是,皇宫原本是他们的,现在我们住进来,就要人家搬出去,好像有些不妥。”
澹台窖月道:“太后娘娘的意思,可能是搬出去大家都更方便些。服侍的i还是身边用惯的旧宫^,用度也宽裕的话,可能真的会比冒在宫中更舒服。你的顾虑,也不必太重,自古朝天子,一朝,¨_’
她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话没说完,忽然想到这个比方放在此处,意思就是一朝天子批后宫。这话有些莽撞了。不由得羞惭。
乐越却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住了.道:“那就这么办吧。小月亮,这种事情,你比我懂得多,以后委你多多帮忙。”
澹台容月的脸顿时通红,垂首微微点头。
乐越这句话本是随口说出,没别的意思,见澹台容月的反应才恍然醒悟,没来由脸也有些热,干笑了两声。
乐越回到乐庆宫,昭沅、琳昔、杜如渊、商景、应泽都在殿内,九凌并未出现。
琳箐将军情告知乐越,杜如渊道:“安顺王善用兵他手下可征集的兵马不少,家父已经派人去南郡调兵,京城及周边防务不可懈怠。琳公主说,孙兄还未走,由他领一队兵马驻守京城附近再合适不过。”
乐越自然赞同,又念及攻破京城时孙奔的离去,便补充道:“只是,要孙兄愿意才行。毕竟和氏与百里氏……”
琳箐道:“放心,孙奔说,虽然和氏与百里氏仇深似海,但他不会对付你。他本来就是有仗打就行,安顺王也是他能仇人。”
乐越道:“那就好。”看着和色淡淡、与平日有些不同的琳箐,乐越忍不住关心地问,“琳箐,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琳箐立刻笑道: “没有啊,不过这两天来回跑,我是有些疲倦了。”打个呵久,“你们慢慢聊吧,我先去补会儿觉。”的事情告诉乐越,它只能守口如瓶。
夜半,昭沅在乐越枕边辗转难眠。
静谧的夜空笼罩着整个皇宫,有什么正茌静悄悄蔓延,冰冷的气息钻八锦帐,攀爬上床席,侵蚀进它尚未长出新鳞户的皮肤。
昭沅挠挠乐越,乐越翻个身,继续酣睡。昭沅搜刮全身的法力,罩住乐越,钻出床帐,闪到殿外。
值夜的宦官们安安静静地守着,护卫们在乐庆宫的围墙外轮流巡视。昭沅爬着云升到半空。里宫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寻常,无形的阴郁之气扎进它的皮肤,游它的血管,像当日.正少青山顶一样让它烦躁难,腹中的龙珠散发出一阵阵的热力,抵御着这股狂乱,使它稍微镇定平静下来。
昭沅拍着云彩四处寻找琳箐,却不见她的踪影。也许琳箐散心去了,昭沅想。它察觉到琳箐白天时很不开心,猜测她可能在凰慈宫中看到了乐越与澹台容月之间的什么。
杜如渊暂时住在定南王在京城的府邸中,商景和他在一起。昭沅溜了一圈儿,也没有找见应泽。
它只得驾着小云回乐庆宫去,乐庆宫的巴空,九凌七彩流光的身影静静矗立。
昭沅在他近处停下,听得九凌问: “今夜,其他几个都不在皇宫中7”
昭沅点点头,不由得问:“你为什么会乐越看看她走出门去,茫然地问: “琳在…”箐到底怎么了?”
杜如渊、商景都道不知。
昭沅也摇摇头,琳箐不准它把去凰慈宫
话问了一半,它自己都觉得愚蠢,立刻收住口。护脉神是要陪在守护之人坩近的,昭沅想起,以前的夜晚,它或乐越睡不着觉,总会在外面遇见洛凌之。
九凌淡谈道: “你又为何不睡,半夜到外面来々”
昭沅老实回答:“我察觉皇宫中的气息有些不寻常,所以出来看看。”它直觉这些气息不是九凌搞出来的,九凌就算想对付它,也不会使用可能波及乐越的法术。
九凌微微皱眉: “不寻常々你确定々”
昭沅肯定地点点头。
九凌凝神细察: “为何本君没有察觉。是整个皇宫都有,还是只有乐庆宫'”
昭沅道:“整个皇宫都有,乐庆宫这里,好像浓重些,还有….”它看着乐庆宫的宫院,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扑向后殿。
九凌的身影顿了顿,随即与它一同前往。
应泽襄在一团小黑云中在皇宫上空随意飘荡。
天黑的时候,琳箐黯然地路过他的身旁。应泽一眼就看出,小麒麟受了情伤,但他老人家没有吭声二他只是沉默地目送着琳箐飘向附近寂寞的山林。
小麒麟需要冷静一下。
神仙爱上凡人绝对没有好下场。这条真理只能让后生小辈们自己慢慢领悟。
昭沅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找他更瞧见了,他只管把自己的气息隐藏住,他想独自呆着,不被任何人打扰。
自从进了皇宫之后,应泽的心绪就莫名地纷乱,有些影像会突然浮现在眼前,搞得他很忧郁。这些影像应该属于他被钉在云。踪山下前遗忘的过去,想拼起来,又缺了什么。
是关于那个青衣的便君?
他与卿遥的影子时常会在他眼前重合。
青衣,长衫,隐藏在浓雾中也能感受到的温和的笑容。
还有那相似的声音。
“将军…”
“将辈……”
“泽兄-.…”
以及一…
雪亮的剑光闪现在眼前,应泽体内的戾气又开始喧嚣流窜。
他永远都记得。那时,卿遥有事要回师门,邀请他一同去看少青山的风光。
应泽心中十甘不屑,他天生就是神,对这些想要修炼成仙的碌碌凡人总有些看不上。但他还是和卿遥一同前去了,配合卿遥御剑的速度,到了那日傍晚,才到了少青山脚下的某个小镇。
结果,他没有看到卿遥口中描述的悠闲美景,反而看到光秃秃龟裂的土地和灰头土脸逃荒的凡人。
他和卿遥到镇中打探,得知这里已经有快一年没有下过雨,庄稼颗粒无收,井水干涸,清玄派帮忙施法求雨也没结果。应泽在街上随便遛迭,瞧见一群人正在拆一座神祠,把里面木雕的神像拖出来烧掉。应泽踱过去看热闹,只见熊熊的火苗中一颗正在烤焦的木雕龙头。
镇民说,这座神祠是龙王庙,干旱以来,镇民们向祠中敬献过无数牲畜供奉,依然一滴雨也不下,可见什么龙王管雨都是假的,不配享受供奉,要它尝尝火烧的滋味。
龙无能,不会下雨这话让应泽觉得龙族的面子有些蒙羞。他要让凡人看看,龙神的威力到底有多高。
于是他招来了几片云,打了几个闪雷,刮了点风,下了场瓢泼小雨,顺便在半天空现出原形,让无知的凡人们见识了一下。
也不过就是这么比芝麻还小的一点点事情,他做完之后,立刻丢在脑后,与卿遥同去清玄派了。
结果,刚喝了两坛清玄派私藏的好酒,一觉还没睡醒。几个天庭派来的后生小神仙,带着一群更弱的小天兵,将他团团围住,拉开一个阵势,说他犯了天条,要拿他回去。
他老人家自然是嗤之以鼻。
当年老子叱咤风云三界纵横的时候,你们还都是一把灰一股烟不知道在哪里,现在居然在老子面前谈天条,
欠调教。
于是他就动爪调教了一下,小后生们伤了几个,残了几个,连滚带爬地撤了。
然后引来了更多的小后生。
应泽不禁疑惑。天庭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训练小神仙的?
个一个,歪瓜裂枣一样,兵器使得稀烂,仙法更是一塌糊涂,除了叫阵的时候声音响亮, 无是处。几道雷一劈就横着躺下了,三招都吃不住。
打寒潭出来之后,应泽一直没有与天庭接触,也没有神仙找过他。应泽想,毕竟他是戴罪之身,可能天庭已经决定故逐他,取消他的仙籍。他也就不去主动打听天庭的种种。从这些小神仙的身上,他总算看到了目前天庭的现状。
这些稀里哗啦的小后生让他很心痛,很为天庭的将来担忧。
一心痛,一担忧,心情便开始有一点点阴郁,力道不免稍微重了那么一点点吧,小后生们不中用地躺下了一片。
剩下寥寥几个没躺下的,拖着躺下的,奔回天庭去了。
应泽对着他们奔逸的背影语重心长地叮嘱:“回去告诉你们现在管事的,好好教教你们。”
卿遥袖手旁观,应泽当时没有在意他不太寻常的神色,还以为卿遥皱起的双眉是担忧他犯下的天条。
他笑嘻嘻地拖着卿遥去附近的山上喝酒,大口灌着酒告诉卿遥莫要担心.,
“这点小错,在天庭不算什么,按照调教后辈的规矩,我出手再重些都没事。”他看着天空,一时有些出神。
卿遥问: “你看见了什么,还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应泽晃晃酒壶:“不是。我只是.…”
他想告诉卿遥,他只是突然发现,做凡人真的很不错。他不介意在这个凡间 直待下去,和某个人一起游历各处,共饮同行。
可这句话他没能说出来,他只说到了只是那里,便停下了,一把剑Сhā进他胸膛的正中央。
是卿遥的剑。
所Сhā之处是应龙的心所在的地方,也是唯一能伤到应龙的命门。
他曾告诉过卿遥。
“你们凡人的心偏,应龙的心却是正的,正正地长,最容不得歪门邪道。”
山的四面八方和头顶上空出现无数的天兵,将他密密围住,应泽的意识渐渐失去。
为什么?
几百年了,他就想问卿遥这句话。
是你说的,不愿做神仙,只想做凡人。
是你说的,愿与泽兄为友,游历天下山河。
到底为什么々
在蛋里,他发过誓,有朝一日,破壳而出,就算颠覆天庭,打倒玉帝,掀翻三界也要找到卿遥,问他那样做的缘故。
问他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等出壳之后,他又有点不想问。
他还记得最后看见的卿遥的面容,眼神和神情都很陌生,很复杂,以他数万岁的年纪,竟然看不透。
此刻,应泽想,也许他对天庭的愤怒,对卿遥的恨,其实只是不愿意面对一个事实——
千万年来,从未有人与他真心相交。
他只是一条孤独的应龙。
应泽裹在黑云中,荡在后宫上空。
风,将一丝血腥气送进他的鼻端。他的脚下,是皇后居住的凰坤宫。
宫院中,燃烧着个火堆。皇后正一边痛哭,一边将一条条绢帕丢进火中。
绢帕上都染着血,是和韶生前咳出的血。和韶曾担心自己病得太过严重会使得群臣以此逼他退位,便时常让小宦官偷偷藏起一些染血的绢帕,室后把这些绢帕收在自己宫中,每每看着流泪。
小宫女哽咽道: “皇后娘娘,这一烧,先帝的病痛就都去了,先帝在天上,或来世,必定会健健康康的,无忧无虑。”
皇后哭道: “可我永远都见不到他
火焰冒出烟雾,弥漫,上升。
应泽将自己沉浸进浓重的黑暗。
应龙是龙中的异类,气息与仙和其他的龙族不同。注定不会被仙界所容。
为天界做再多,他们也只当你是潜藏的祸害,防备你,猜忌你,随时准备将你除掉。
我们生着双翅,就要无拘无束,率性自由
应龙的心是正的。正,就是要堂堂正正昂首挺胸不被约束地活
难道只有从天,才能正
难道只有向天庭俯首称臣,才叫正?
错,三界之中,只任我自在叱咤,才是真正的正
昭沅和九凌到了乐庆宫后殿,阴暗的气息越发浓重地涌来,昭沅打了个寒战,龙脉在龙珠中不安地冲撞,昭沅张开口,呼地吐出一簇火焰。
火苗触碰到那棵槐木,非但没有燃烧,反而一下熄灭,阴森之气更加狂乱地涌动。
九凌终于也察觉到了,挥袖甩出一道虹光,阴气翻腾扭曲,九凌抬手欲施法术,夜空上的阴云突然疯狂地涌聚,一道几乎能刺瞎双眼的闪电亮起,惊天动地的滚雷炸开,整个皇宫在颤抖,不远处的天空,出现一条巨大的黑色龙影,展开双翼。
乐越一骨碌滚下床,推开连滚带爬躲进殿内的宦官护卫,奔到门外,在几乎让人屿不住的狂风中看见了那条正在越变越大的。影。乐越立刻从怀中抓出太清经,翻开书页,金色的字符升起,与此同时, 个七彩的光罩在上空张开,罩住整个皇宫,七彩巨凤清鸣一声.扑向巨龙。
半天空中的应龙翻转身体,甩动长尾,九凌被它甩开数丈,光罩扭曲。
《太清经》的字符还未冲出光罩,便被撞得粉碎,乐越急中生智,运起《太清经》中的基本心法,念诵其中法诀,书页之中,再度浮起字符,稳稳地上升,受着乐越的意念操控,盘旋缠绕向天上咆哮的应龙。
应龙狂躁地长啸.再度猛地甩身,九凌所布的光罩立刻粉碎,凤身翻滚着飞跌下坠,昭沅裹着金色的光球挡住九碴飞坠的身影。与此同时,一道火光从天而降,甩灭天上的电光。琳箐踏着彤云站到昭沅和九凌身侧,商景巨大的龟影也出现在半空,一个绿色的光草严密地护住皇宫。
琳箐大声道:“老宠怎么又发狂了呀,谁刺激他了f”
昭沅喷出一口龙火 “我和九凌都没有刺激他,他突然就这样了。”
琳箐飞快地瞟了昭沅身边的九凌一眼。
九凌化成|人形,道:“的确如此,可能是他自己刺激了自己。”
嘭!
缠绕着应泽身体的字符全部粉碎,琳箐的长鞭脱手被狂风卷走,身形不受控制地飞出.幸而一只手挡在她身后,稳住了她的身体,九凌的声音在她耳边道:“没事吧。”
琳箐站直身体:“没事,多谢你,眼下收拾老龙要紧,不管有什么恩怨,我们暂时都放下,联手打吧。”
九凌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我正是此意。”
琳箐一把抓起昭沅,往下一丢:“你留在这里也只能拖后腿,回去护着乐越吧。”
昭沅自知眼下法力不济,乖乖钻进商景的光罩。
天空之上,应龙的身躯越来越巨大,琳箐与九凌一边闪避一边试图攻击,却根本近不了应泽的身。
乐越捧着《太清经》看向天空,喃喃道:“不行…”他注意到,应泽的双目是紧闭着的,它的甩身和咆哮,部像是在努力自我克制,而非灭天覆地。
但,就是这样,他们已经抵挡不住。,
好似是被老龙影响,乐越的心中,也不断地涌起与那日在少青山顶发作时相似的狂意,只因手上的太清经才使他一次次地冷静下来.,
假如老龙控制不了自己,将会变成怎样’乐越不敢想。,赶紧再赓运起心法,念诵法诀,昭沅吐出龙珠,悬在乐越头顶,将法力输送入他体内。
书页上升起的字符越来越多、越来越明亮,迅速汇集成一条金色的锁链,套向天上的应龙。
琳箐、九凌与商景的法力合为一股,辅助着经符的锁链,一起网住了应泽的身体。
应泽的咆哮渐渐停止,身躯也停止了翻腾。乐越松了一口气,稍稍把心收回肚子。
应泽一直紧闭的双眼,却在这时,睁开了。乐越打了个激灵。那双眼,是暗红色,幽幽地在一片漆黑的上空亮着。被这条锁链捆绑的感觉,应泽很熟悉。几百年前,他就是这样被捆住的。还有……数万年前……“将军,我未负你所托。”
“杀!务必将他斩杀!”
“斩下他的首级!让他粉身碎骨,灰飞烟灭”“泽兄,抱歉……”
“卿遥,他在哪里,”
护在光罩中的皇宫又剧烈地抖动起来。
“这本书,是卿遥的々卿遥在哪里?”
乐越勉强站稳身体,集中全部意念诵读着《太清经》的经文。
应泽暗红双睛越来越亮,浙渐变成了血红,燃烧起无尽的凌厉与憎恨。书页上的符文刚刚浮出书页便粉碎湮灭。
“背叛!全都是背叛——…”
商景张开的光罩支离粉碎。乐越感觉一股大力击到胸口,身体不由自主飞跌落地,太清经脱手飞出,一股腥味涌到嘴边。
昭沅厉啸一声,拼出全部法力挡在乐越身前。
一道雪亮的电光,击例了琳箐,穿过九凌的身体,直劈向乐越,昭沅吐出龙珠撞向闪电,耀眼的光芒迸出,龙珠喀喇碎成粉末,与电光一起消融在空中。
龙脉像一团金色的棉花,和昭沅僵硬的身体一起坠落。
乐越感到左手连接血契的位置一阵烧灼的疼痛,那条血契线迅速地变淡,变细,不见,乐越张嘴想嘶吼,却什么也喊不出。
此刻,更亮的一道电光正向着他的天灵盖劈来1
乐越闭目待死,危急时刻,一道银色的光网罩在他身上,挡下了那道闪电。
乐越木然抬头,却见半天空中,有四个身影乘风而来,手拿拂尘,长衫飘飘,竟然是他的师父鹤机子和三位师叔。
师父和师叔们指尖的仙光聚成银白的光网,罩向应泽。
隐云子喝道: “应龙,你杀戮无数,天庭仁德,饶你不死。你若不幡然醒悟,再造杀孽,便将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应泽放声大笑:“好!真好!本座为天庭出生八死,战功累累,却变成了杀戮无数,全靠天庭仁德,饶我不死。这样没有道理的天,留它何用!这样没有道理的世间,灭了便罢!”
他猛然昂首,无数电光爆裂
鹤机子低咤一声,一物从九霄天外飞来,劈开雷电。
乐越扑倒在地,双目疼痛难忍,琳箐、九凌和商景一个接一个跌落在他身边。
半天空中,竟然悬着一把硕大的——剑。剑身宽厚,仙光四射,柄上雕刻着一条昂首呼啸的应龙。
松岁子道:“应龙,你可认得此物?”
应泽定定地看着它: “本座当然认得。”
剑身上浮起隐约的景象,一个魁伟的身影站在战车上,手持此剑,驰骋于天地间,一剑挥去,无数妖魔污血四溅。
应泽的头像要裂开一样疼起来: “云踪!将我钉在人间千万年的云踪!我的佩剑云踪!我用它斩杀了无数的魔族,你们竞用此剑对付我!”
它愤怒地甩动龙尾,云踪的剑身颤抖长鸣,鹤机子大声喝道:“应龙,此刻你竞还不醒悟『这云踪真的是你的佩剑?”
应泽猛地僵住,云踪铮鸣着弹起,径直向他的首级斩下!雪亮的剑光划开了一直笼罩在某处的迷雾。
“应龙,快快想起你的真名”
“你为天界做再多,他们也只当你是潜藏的祸害,防备你,猜忌你,随时准备将你除掉。三界之中,自在叱吒,才是应龙的正!”
“此种想法太偏漱,有仙者不识我们应龙,这是他们的错因为被错看了,就走上错路,这才是低了我们的身份。任凭谁怎么看,我们只做我们认为对的。”
“你认为白天庭俯首称臣,忍气吞声是对。所以你应泽和我应沐,从今后不再是兄弟!”
“应沐,我念在昔日一场相交,给你一个机会,你却因此使诈?”
“交情?仙和魔谈何交情!战场之上.更没有兄弟。三界之中,早已不存在应沫,只有贪耆。”
“杀!务必将他斩杀!”
“斩下他的岢级!让他粉身碎骨,灰飞烟灭”“将军,我来负你所托。”
想起来了,那个青色的影子,数万年前,曾经将一把长剑Сhā进他的胸膛正中,就和之后的那次一样。
他之前从未见过这个仙者,只听说天庭派了一名仙使到应泽身边,名为辅助,实为监视。
愚蠢的应泽!
应龙是龙中的异类,气息与仙和其他的龙族不同,注定不会被仙界所窖。
这句话他告诉过他很多遍,可应泽一直执迷小悟。
可笑!愚蠢!
假如那时你和我选同一条路,何至于有今天’
可为什么我会将自己当成你?
本座怎么会是愚忠于天庭的蠢材应泽々
天界那帮宵小一定永远都记得本座的名字——贪耆。
向来不从灭,不从地,只从自己的魔帝贪耆。
很久很久以前,本座还有个名字口“应沐。
鹤机子长长叹息: “贪耆,你被封压在人间千万年,镇着你的云踪剑铭刻着应泽的记忆,渗透进你的身体中,竟模糊了你的神智,让你把自己当成了应泽。可不论云踪,还是九遥,都始终无法化解你的魔性与戾气。”
九遥,这是卿遥的本名’
当年在寒潭边,那友善的笑容,还有之后的种种,果然全是假的。
在寒潭的相遇就是一个设下的局。只是为了监视防范,在他将要恢复记忆之时迅速将他灭杀。
“泽兄。”“泽兄。”
叫得真是亲切,能对着魔帝贪耆,若无其事地喊着这个名字,虚情假意地演着情真意切,这等境界,不愧是天庭有为的仙君,青凤使九遥。
应沐冷笑数声,幻化成一个身形硕长的男子.黑发,黑色长袍,与墨黑的天空融成一处,暗红的双目寒意闪烁。
云踪在半空铮鸣盘旋,再度自动劈向应沐,应沐抬起手,轻描淡写地一拂,竟一把将云踪牢牢握进手中。云踪的剑身剧烈颤动,应沐冷笑道:“本座会被你钉在寒潭下数万年,乃是因匆你们的仙帝浮黎亲自出马。你的主子尚且不是本座的对手,何况你区区一把兵器!”
说话间,手中黑雾电光闪烁,噼里啪啦电着云踪的剑身。
云踪铮铮悲呜,终于停止了颤动,剑身的灵光全无,变得暗沉破旧。
————————————
这些是我从有水版那里搬过来的。
嗯,我先去上学了~
应沐轻哼一声,随手把它往下一抛,云踪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Сhā八乐越身侧不远处的地面。
应沐眯起眼:“尔等所谓青山派的道±,到底是天庭的哪路杂碎,也该显出原形,报上名了吧?”
鹤机子四人互相对望一眼,隐云子率先向前施了一礼,破旧的道袍化成了织锦长袍,头戴方巾,面目慈和:“小神隐云,乃少青山土地,奉天庭之命镇守此方。”
竹青子与松岁子的模样亦大变,一个身穿碧青长衫,清癯消瘦,一个着暗绿长袍,虬髯苍苍: “吾等并无天庭封衔,不过少青山上一竹一松两棵老树罢了。”
应沫阴寒的目光扫向鹤机子:“有土有树,还差一只乌。”
鹤机子从容摸了摸长须,模样渐渐变幻。长须消失不见,束起的花白头发变威了漆黑的长发,半束仙冠,半垂于肩,满脸的皱纹沟壑消却,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端正清雅的年轻容颜,宽大的袍袖直垂到云上,洁白无瑕的长袍边缘镶着宽阔的黑边。
“小仙白棠,乃玉帝座下一名鹤使。”
乐越看着天,心中早已一片木然。
昭沅直僵僵地躺在他的手中,龙珠碎了,龙脉光彩全无地盖在它的肚皮上。
琳箐、商景和九凌重伤。
应泽变成了贪耆。
师父和师叔是神仙。
师父是神仙,为什么要从滁城之劫中救出他7为什么一直不表露身份’
乐越彻底混乱了。
他想起那日在牢中,师兄曾说过,师父不是原来的师父。
到底是鹤仙变成了鹤机子,还是鹤机子本来就是鹤仙’
先是洛凌之,再是师父。
在这局纷乱难解的棋中,他乐越到底算个啥々
一开始,他曾以为自己是个将。
后来发现,可能不过是个车。
再后来连车都不是,变成了炮。
现在他明白了,自己就是个卒。
天上,贪耆已经与四位神仙打了起来。
乐越两眼发直地看着电光一道道地闪,响雷一个个地炸,红的绿的黄的白的黑的仙光戾气来来往往。
琳箐撑起身体皱眉喃喃道: “不行的,他们肯定打不过老龙。”
九凌苦笑道: “贪耆一出,覆天灭地,数万年前,天庭损失无数天兵才将其擒杀,怎可能是我等所能企及。”
琳箐拍打额头:“可天庭的典籍明明记载,贪耆被应泽斩杀了,浮黎仙帝为了惩罚应泽泄露军机之罪,把他压在云踪剑化成的山下,永不得自由。怎会……”
商景瓮声道: “成许是天庭担心贪耆未灭的消息泄露,有意称贪雷为应泽,这也在情理之中。”
琳箐仍是不解: “那么真正的应泽,在何处?”
天空上,隐云、竹青子和松岁子的身上都已处处血痕,难以站立,鹤机子身上也伤了数处,但闪避攻击,还算游刃有余。
贪耆袖手站在云上,一动不动,看着他们四个躲避罡风雷电,隐云怒喝一声,甩出拂尘,贪耆抬手弹开,淡淡道: “尔等小卒,怎醒做本座的对手。本座不愿以大欺小,你等且去,让应泽来会我。”
白棠的身形顿住,神色复杂:“贪耆,在数万年前与你的最后一战中,应泽将军被你所杀,阁下竟忘了?”
罡风雷电,一瞬间止息。
贪耆暗红的双目再度变成血红。
不可能。
最后一战之时,应泽率天兵将他包围,他记得在激战中,他只用手中战杖重击了应泽一下而已。之后,他和其余的小天兵们交战,直到最后,那名青凤使偷袭了他一剑,应泽都没再出现。
“应泽怎么可能接不下我那一杖!他绝对没有死!”
白棠缓缓道: “事已至此,我何必欺骗阁下,当日亲历过那场大战的仙者都可以作证。应泽将军为了擒拿阁下,抽出自己的龙筋龙骨祭炼成剑,交托于青凤使。因此他法力大损,在战场上被你击杀殒亡。”
贪耆踉跄后退一步,数万年前,他被那柄长剑刺中的情形清晰地重现。
长剑的剑锋很利,切八他的心时居然没多少疼痛,反而有种莫名的热流蔓延到他全身,之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应泽的龙筋和龙骨炼成的剑7对应龙来说,最好的灵药就是同族的筋骨。
应龙的龙筋和龙骨既是至强的利器,可以穿透他身上的魔甲,又是能够维系应龙性命的药材。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贪耆的记忆回溯到那场大战之前更遥远的年代。
他和应泽都还年少,因同为应龙,从小一起长大。
应龙繁衍后代的能力不强,那一代,只有他和应泽两条小龙,虽然不是亲兄弟,却像亲兄弟一样互相扶持长大。
应龙天生带着戾气,其他的神族与他们打交道时,态度虽然客气,却明显带着防备和窥察。
别的龙族也不让小龙和他们玩耍。
应沐和应泽偷听得知,因为应龙嗜战,龙神们害怕自己的子女沾染上应龙的戾气。
应沐和应泽都异常气愤,发誓成为三界之中最强的战将,并且立下誓言,永远做兄弟,绝不互相背叛。
结果,同样的愿望,应沐与应泽却选了不同的路。
天庭征召武将,应泽居然要击参加甄试。应沐大为不解:“天界不容我们,你为什么还要去做他们的走狗,”
应泽道: “天界防备我们,是不了解我们应龙,假如他们知道,应龙除了嗜战之外,更有一颗比谁都正的心,就会改变对我们的看法。”
应沐实在不能理解应泽为什么要执著天界的神仙对他们的看法。那些傲气的仙者看不上他们,他也不需要他们看上。
天不容我,我也不容天。
应泽与应沐争执得十分激烈,谁也没争过谁。
应沐便懒得再拦应泽,任由他去甄选天兵了。听说应泽中选了,他还在心中窃喜,天界的那群仙者,他看得再透彻不过,应泽就算比驴还能干,那些仙也不可能待见他。
果然不出他所料,应泽在天庭干活比驴多,受气比海深。
每次听说天庭仙者聚会,应泽不能入席,或者有别的仙犯错推脱到应泽身上等事情,应沐都会特别愉悦,酒也多喝两碗。
应泽去当天兵后,应沐在阴山与阳界交汇处建了个洞|茓,凭借武力收服了一大票手下,从阴界到阳界都占了蛮大的地盘,无数精怪来投靠他,敬他为大王。
应沐觉得大王这个头衔气魄稍有不足,便自封为帝。意为,你天帝又怎样,我也可以做帝。
隔壁也有几个魔自封为帝,其中最大的一头老魔,应沐也战不过的,来主动相邀应沐,一起夺下天界,掌控三界。
应沐不喜欢被旁人管,但也不太爱管旁人,对掌控三界兴趣不大,便婉言拒绝,继续做他自在的应龙帝。
他满心希望,应泽能幡然悔悟,早点回来,与他一起逍遥快活。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白天,应泽来了。劈头一句话就是——“应沐,醒悟吧,脱离魔道,尚且为时未晚。”
应沐十分愕然。
应泽的表情异常痛心疾首。“魔道并非正道,你为何会堕八其中?与天庭为敌,结果只有覆亡。抽身吧。”
应沐不由得怒了。老子只是看不惯仙,不拜玉帝,在阴界凡界圈点地盘自己过日子而已,没招你们也没惹你们,怎么张口便是堕落覆亡々你去做神将的时候我虽看不惯也没拦过你吧。
“难道要和你一样在天庭做驴才叫正道?肆意三界,自在做条应龙反倒叫魔道”
应泽仍是痛心疾首地道: “天庭已知道你们的反意,战事一起,必将祸害三界众生。归降天庭吧,我会与你同进退。”
应沐怒火中烧,与应泽大打了一架,谁也没输,谁也没赢。应泽临走前还苦口婆心地叮嘱他慎重考虑。
应沐盛怒之下,去了阴山之顶,向最厉害的那位老魔道: “要反天庭么々算本座一个!”
他立刻受到热烈欢迎,老魔与他称兄道弟,应沐道:“只是有一样,开战之后.本座与我洞中的孩儿们,只打应泽。”
然后他就卷进了仙魔大战。
天庭兵力到庶多,稍弱一点的魔部逐渐被除去,应沐在战场上与应泽交兵数次,仍然难分胜负。
他骁勇无匹,天庭称他为魔帝贪耆。
应沐觉得这名字挺好的,他的确胃口不错,挺喜欢吃。写起来又比他的本名气魄。他自己也开始用这个名字。
一个夜晚,应泽又一次单独出现在他的帐中。
应泽是来通知他,天兵天将们在某地做了个圈套,欲引所有的魔部进入而后击杀。
应泽摸出了一个包裹,放在桌上:“我知道你必定不愿意降。那你就走吧,这些是我在天庭中积攒的一些细软,你潜藏气息,到荒芜之地暂避些时日,我会再为你想办法。”
应沐没拒绝也没答应,应泽道:“也罢,明日子肘,你我在阴山脚下见,答应或不答应,你给我个回复。”
应泽走后,老魔来见应沐,给他看了点从一个仙者身上搜出来的东西,上面写着明日子时在阴山脚下集结,灭杀贪耆。
应沐有些不相信,可他提前去阴山脚下探查时,那些埋伏在暗处的仙者让他不得不相信。
他不动声色地带领手下灭掉了那些仙者,再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前往赴会。其实却是计中计,做了个圈套等着天兵。
应泽还在和他假惺惺地喝饯别酒时,老魔已让数十万天兵灰飞烟灭。
战报传来,应泽手中的酒碗跌落。
“应沐,我念在昔日一场相交,给你一个机会,你却因此使诈,”
“交情'仙和魔谈何交情!战场之上,更没有兄弟。三界之中,早已不存在应沐,只有贪啬。”
后来他才发现,当天的那些证据是老魔造出来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与应泽真正反目成仇。
应沐没有后悔,当时也已经没了后悔的时间。天庭命应泽戴罪立功,派了一名仙使督管他。应泽终于率领铺天盖地的天兵将他包围。
血战数天数夜之后,他一杖击中了应泽,那名青衣的仙者一剑刺进了他的心脏所在。他被应泽的佩剑云踪钉封在凡间数万年。长剑上铭刻的应泽的记忆竞渗透进他体内,抹杀了他的意识,让他忘了自己是谁,让他以为自己是应泽。
万年之后,突然有一天,捆绑他的锁链断开。
他浮出寒潭,见得一人向他微笑道:“兄台可愿一道共饮々”
那人问他: “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他回答:“本座名叫应泽。”
那人的神色顿了顿,继而继续微笑道:“此名甚是洒脱,在下卿遥。”
贪耆缓缓眯起眼。
“卿遥,也就是青凤使九遥,数万年前刺伤本座,数万年后再次镇封了我,玉帝应该会重赏他吧々”
白棠的神色再次变得很复杂: “九遥仙君四百多年前就已经殒亡了,封住阁下之后,灰飞烟灭。”
九遥在数万年前封住应沐时便受了重伤。幸存一丝仙元.天庭将他的仙元养护起来,投入轮回。,
当日应泽祭炼的少青剑在镇封了应沐之后又化成了一堆龙骨和龙筋,最终变成凡间的一座山脉,名叫少青山。
这座山上有龙的气息,天庭为这里挑选的土地神也与别处不同。引来了有心向道的凡人在此修炼。天庭选出竹、松二仙携带天书数卷,点化有灵根之人,成立了清玄派。再将九遥的仙元投入轮回,重塑魂魄,引入清玄派修炼,等待重新飞升成仙。
可转世的青凤使与前世性情大不相同,无心求道,只爱四处游山玩水。却在无意闻到了封存另一魔物的灵固村。
再之后,就是乐越与昭沅梦中所见的何老、百里臣、慕祯盗宝之事。
灵固村的妖魔被放出,卿遥想起了前生是仙的过去,斩灭了魔族。
他追寻着云踪的气息,到了寒潭边,悼念应泽,却在无意间放出了应沐。
“九遥仙君一直为你隐藏气息,直到那次阁下私自降雨,戾气被天庭发现,他用镇封之法将你封住,仙力耗尽,灰飞烟灭.,”
贪耆厉声长笑: “听你所言,竟然是卿遥保了本座的命々哈哈,原来数万年前,应泽保住了我的命,数万年后卿遥保住了我的命,他们什么都对,唯有我样样皆锚”
白棠道:“小仙本与此事无关,十几年前,因为一个意外,方才进入清玄派,参与镇守阁下,得知种种秘密。我没必要欺瞒阁下。过往种种,孰对孰错,小仙没有资格评判,应泽将军与九遥仙君与阁下究竟是朋友还是仇敌,也唯有你自己断定。”
贪耆后退步。
朋友々仇敌々如何分辨。
他以为的朋友,总会杀他,砍他,算计他。他当成了仇敌,又会被告知,那些杀他,砍他,算计他的,都是为了他。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到底什么是敌,什么是友?
应泽用龙筋和龙骨炼成的剑刺穿了他的心脏,又让应泽的 远留在了他的身体里。所以在寒潭下,云踪礁记的应泽的记忆才会融进他的心中,抹杀他的神智,那些本应是应泽的记忆,还留在他心里。
当他以为自己是应泽时,一直记得,贪耆曾是应泽的兄弟,即便用阴谋算计了应泽,应泽仍然想留他一条性命。
而几百年前,那个与他称兄道弟的人,到底是为了监视,还是真心相交,他也无从分辨了。他只想记得那时的笛声很美,那时的酒很浓。
一切无从分辨,那就不分辨了。
那些骗过他,害过他,又据说是为了帮他,为了救他的应龙和仙已成尘埃,湮灭于天地间。
只剩下白茫茫一片,空旷虚无。
贪耆的身体又幻化成巨大的应龙,张开双翼,龙吟震彻三界。虚无,就足天灭,地覆,万物皆无。
乐越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他在乐庆宫所睡的那张床,床前坐着一个一身金色长袍的年轻人。
那人见他醒来,便站起身,露出欣慰的神色。乐越也算见过不少相貌好的人或仙,但仍被眼前之人闪花了眼。
此人大约十八九岁年纪,身形修长,浅金色的长袍上绣着水草的花纹,不及凤神的袍服繁复精致,却透出异常的尊贵。相貌不像九凌那样偏于清丽,而是华贵雍容,令人不敢逼视。
乐越实实在在从没看过比他更好看的人,但偏偏觉得他很眼熟。 。
他按住太阳|茓稳定泛晕的脑子,试探着问:“你是,仙?”
那人没有回答。
乐越再看着那熟悉的水草花纹和衣袍颜色,以及熟悉无比的气息,立刻脱口而出:“你是龙神!是昭沅的亲戚々兄长々或者同族的龙?”
那人只是看着他,还是不回答。那双漆黑澄澈的眼眸中浮动着乐越化成灰也不会忘记的神采。
乐越半张开嘴,从那华美无暇的面容中寻找一些依稀熟悉的轮廓。
他终于,结结巴巴地,吐出一个不可能的名字: “你……你是……昭沅々”
那人浮起微笑:“乐越。”
十月份连载(大结局)
乐越。
金衣人抬起左手,手腕上浮起一条及金光灿烂的法线,绵延向乐越的左腕,打了个圈儿,紧紧缠住。
法线重新修复,需要你先喊出我的名字。
乐越不敢置信:“你真是昭沅?他的身量竟比乐越高出了不少,乐越抓着他的胳膊左看又看,心里有种复杂的情绪。
傻龙真的长大了,出息了。可从一脸傻笑突然变的如斯华贵闪闪,实在有点怪怪的。
“嘿,你现在很有神仙派头了,可以做仙官了。”
昭沅谦逊的笑了一下:“尚好。”从乐越手中抽出衣袖,到一旁的椅上端坐下,“你的身体还好吧。可有什么不适?”
乐越道:“没有没有,好的很。”坐到床沿,翘起腿晃了晃,不知为啥觉得不合适,又放下,也挺直腰杆坐正,“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龙珠。。。。。。碎了,没事吧?为什么这根线又连上了,而且比以前的还粗?”
昭沅笑了笑,吐出一枚金光灿烂的龙珠,龙脉变成了一条金龙的模样,浮游在其中。
乐越看的惊喜不已:“这比以前厉害多了,原来珠子碎了还能修的。”
昭沅道:“我却要多谢九凌凤君,是他帮了我。昨天变故太大,一言难尽。”
乐越终于忍不住嘿然道:“到底是长大了,讲话用词都不一样了。”
昭沅收回龙珠,将那天乐越人事不知之后的事情,一一道来。
那日贪耆在悲愤中想要毁天灭地之时,乐越手边的太清经突然碎成粉末,在半空中化成一个虚影。
那影子青衫飘荡,手握长笛向贪耆道:“泽兄。”
本要颠覆天地的震动瞬间静止,贪耆缓缓睁开双眼,望向那个身影。
“果然,不到这一步你就不会出来。此刻你何须再作伪?本座不是应泽,是贪耆。”
影子叹道:“姓甚名谁,当真如此重要?许多年前,我也曾有此困惑。那时我在寒潭边怀念将军,竟无意间放出了你,你告诉我,你是应泽。那一刻我忽然领悟了,同样的字也代表不了同样的人,去者已无可回,在此世者,仍有而今。
在他说话间,那柄已经光彩全无的云踪剑晕起淡淡的光芒,扩散至昭沅身前,它肚皮上的龙脉像受到感应一般涌出历代护脉龙神的法力,灌输到昭沅的筋骨中。
贪耆眯起绯红的双目:“你用何种身份与我说这些话?青凤使九遥,还是卿遥?”
影子飘荡的衣角渐渐浅淡:“知识残留在世间的一丝魂魄罢了。不论是数百年前,还是千万年前,前事已尽,来日方长。”
贪耆双目中的血色减退些又瞬间浓重:“你躲藏在书中,是想趁我不备时,再次给我致命的一击?”
影子抬起手:“泽兄可还记得这些?”他持笛做笔,在半空中虚画,飘逸不羁的字迹一行行浮在空中——
立于世而乐于生,洞其明则清其心。。。。。。
长乐饮饮,浮生阔阔,何计朝夕。。。。。。
这是昔日请遥与他游历山河时,讨论道法所得的句子,他还曾嘲笑 过卿遥怎样也脱不了一般凡尘的俗气。
那些句子聚在一起,变成书页,合成一本书册——《太清经》
昔日的初代凤君青凤使九遥,后来的凡间道人卿遥,残留下最后一丝意念在《太清经》中,实则只了一间事。
“我想与泽兄说,能与你结缘,乃我此生至幸。”
缥缈的影子终于浅淡到不见,彻底消散在空中。贪耆赤色的眼一点一点变成黝黑,再度昂首龙吟。他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气,天地再次颤抖。
昭沅摆首浮起,挡在乐越身上,一枚七彩流光的珠子突然砸到他面前,九凌沉声向它喝到:“快,此物能让你重筑龙珠。应龙无法自控,我等都不是他的对手,唯有你的法力与他相克!”
昭沅瞧着那枚珠子,有些愣怔。
九凌扬袖弹出一道光束,七彩的珠子在光束中化成粉末,包裹住昭沅,星星点点的金光在昭沅周身浮动,它体内热流上汇成一处,化作一枚金光灿烂的龙珠,龙脉摇曳浮动其中。
与此同时,九凌,琳菁,商景,白棠,梅竹二仙鹤土地神隐云都抬起手,法力汇聚成各色光束,灌注到昭沅体内。
昭沅长啸一声,身体在撕裂感中暴涨,化作一条金色的巨龙,直冲入天上,缠绕向狂躁的应龙。
一金一黑两条影子在天空中翻滚,大地在轰鸣中裂开缝隙。昭沅的耳中传入贪耆的声音:“还记得本座教你的东西?”
昭沅猛然忆起,贪耆曾以教导的名义教他对抗应龙之气的办法。
昭沅集中精神,将法力凝聚在一起,一道熟悉的力量缠绕住它的龙气,狠狠地托出它全部的法力,撞向贪耆身体的某处。如同昔日,贪耆教导昭沅练习法书时一样。
扑天戾气蓦然冻结,慢慢慢慢裂开缝隙,一丝,两丝,轰然溃散。
天地的震动静止了。
应龙从空中跌落尘埃。
一些零碎的片断浮现在眼前,似是前往年前,他还是小龙时,与应泽较量法术,失足从云上落下,应泽拍打着短小的翅膀,拼命的追赶下坠的他:“阿沐,阿沐。”
转眼他身处战场,比应泽逼下悬崖,应泽的手抬了抬,想拉他,又缩了回去。
又眨眼间,却是他浮在云上喝酒,卿遥在旁边的高阁上倚栏站立,钱青色衣诀在笛声中飞扬。
“阿沐,阿沐。。。。。。”
“泽兄。”
那两个令他刻骨铭心的身影交替出现。贪耆在恍惚中合上眼睛。
应龙的身体在溃散中变浅,千万年的孤独即将消融。
一片,两片,三片。。。。。。忽而有纷乱的书页从半空中落下,包裹向应沐即将烟消云散的身体。化成了一枚卵,轻轻落在地面。
天空中阴霾散尽,重见晴空,大地合拢,坍塌的屋舍和殿阁恢复了原样,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石砖的地上,透明的光卵中,匍匐着一条一寸长的小龙,黑乎乎的皮肤,双翼耷拉在体侧,好像一只长翅膀的的蜥蜴。
白棠俯身,捧起那颗蛋:“前尘尽去,从今后世上已没有贪耆,只有重生的应沐。
时已正午,乐越踱到门前,拉开门庭,拉开门扇。门外宫人列序跪拜,晴空朗阔,宫阙宁和,丝毫看不出昨日于今朝已天翻地覆,沧海桑田。
乐越眯眼看着烂漫的阳光。
真的这样前尘尽去?老龙醒来之后,是否还记得昔日的应泽,昔日的卿遥,以及近日的自己等人,还是只当这些是无需挂碍的尘烟?
凡人到底无法理解神仙的境界。
何况他西安在仍有疑惑未解。
有内侍近来服侍乐越洗漱更衣,其中一个内侍禀报道:“大理寺卿求见殿下,安顺王府已查抄完毕,新得了一些证物,想请殿下过目。”
乐越道:“证物在何处?”
内侍避让到一旁,喊了声:“传。”门外立刻进来两名抬着木箱的小宦官。"
内侍又道:“大理寺卿荀大人还在宫外候旨。”
乐越道:“今日本王尚有别的事做,证物留下,请荀卿先回吧。”
内侍应了一声,出去传命。
乐越随手从木箱中取出一支卷轴展开,卷轴上提着一首诗,落款是安顺王的名讳。
诗写得甚是豪迈,字也非常洒脱。
昭沅站在乐越身侧,低声道:“琳菁让我等你醒来后告诉你,安顺王已在京城三百里外与定南王交战,她和孙奔先去增援。她还说京城中可能混入安顺王的细作,让你多多留意,皇城要把守严密。
有宫人在殿内,乐越不便回话,微微点头,心下却颇有担忧,那天琳菁和商景都受了伤,不知她现在伤势是否痊愈。
乐越对安顺王父子有些同情。说到底,这两人不过是凤君的棋子。如今凤梧已死,这俩个人已成弃子。要怎样处置才好?
乐越合起卷轴,解铃还须系铃人,还是去找九凌相询吧。
昭沅恰在此时又道:“九凌昨日受了重伤,在梧桐巷修养。白棠仙君也让我待你醒来后告诉你,你若想知道出生时的前因后果,就到五凤楼定南王处找他。
乐越轻轻嗯了一声,将卷轴放回木箱中,正要离开寝殿,忽然发现木箱内一堆杂物书册下露出泛黄的一角。鬼使神差地,他伸手将其抽出。原来三一本老旧的黄历。
乐越一翻日期,不由心中触动。这是一本甲凤年的黄历,即甲辰年,正是他出生的年份。黄历的某叶折起,却是血覆涂城的那一天。
乐越的双手微微颤抖,将整本黄历仔细细细翻看,除了折起的那一页外,并没有什么异常,他的手不由握紧的封皮,忽然察觉,这本黄历的封皮有些异常,封底明显比封面厚了些许。
乐越用刀子裁开封底,从其中落出一张平平整整的纸,上面提着一首诗——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新知造薄俗,旧好隔良缘,心断新丰酒,销愁斗几斤。
乐越神色大变,这字迹和昭阮从眼儿媚的周妈妈处换回的借据上的一模一样。
不是安顺王的笔迹,而是他父亲李庭的笔迹!
乐越立刻抛下黄历,将那张纸收进袖中,吩咐左右:“本王要出去走走,你等不必跟随。”
走出乐庆宫,乐越在岔路口停下脚步,似是自言自语:“是去提审慕祯,找师父,还是到梧桐巷找九凌?”
立在他身侧的昭阮一言不发。
乐越皱起眉毛:“我现在心绪烦乱,帮我拿个主意吧。”
昭阮凝视他:“我是护脉龙神,不该Сhā手此事,需你自己做主张。”
乐越愣了一愣,闷声道:“知道了。”大步向宫门外去,走了片刻,又折转身,“还是先去五凤楼吧。”
昭阮不做声地随着他走,心中十分欣慰。
他深知乐越的个性。乐越先选择找九凌,说明他已将国事看得重于私事。而后又折返去五凤楼,则是判断出,白棠所隐瞒的秘密,说不定能够解开所有残留的谜团。
昭阮不打算太多干预乐越的决策,他更愿意看到乐越通过思考,做出正确的选择。
军帐外,一枚流萤从天上飞落,琳菁抬手抓住,惊喜地说:“乐越醒了。”
孙奔在她身后道:“既然如此惦记,回去看看不是更好?”
琳菁摇摇头,将已经熄灭的光球塞回袋子中:“算了,眼下还是战场这边更重要,乐越那边有别人看着。”
反正即使乐越醒来,最想见的人也不会是她。
五凤楼内,白棠仍是做鹤机子状,与定南王在正殿内饮茶。杜如渊和商景在一旁陪坐。松竹二仙与隐云土地护送应沐回天庭复命,只剩白棠还留在人间。
几人见乐越来到,俱起身相迎。
乐越向白棠行礼:“师父。”
白棠欣慰地道:“乐越,你进此殿,脚步未有凝滞,神色坚定,可见经昨日变故历练,又成长不少。”
乐越问:“师父,您叫我到这里来,是要告诉我什么真相?”
定南王躬身道:“道长于乐王殿下有事要谈,小王父子便先告退了。”
白棠抬手:“请王爷留步,我要说的前因后果,亦与王爷相关。”捋了捋长须,“乐越,为师未曾告诉过你我的身份,你可有怨恨?”
乐越摇摇头,道:“师父没有告诉我,定然有师父的道理,我知道师父一定为了我好。但我也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被安顺王关在静室时,鲁休师兄告诉我,师父不是真正的鹤机子,师叔也不是真正的青山派长老。其中究竟有何曲折?”
白棠轻叹道:“此事一言难尽。”他身上仙光流动,恢复成白衫飘飘的年轻仙者模样,神色萧然,“本君的确不是真正的鹤机子。乐越,你需记得,鹤机子道长是此世对你恩情最重的人,更是你应永远敬重的师父。”
乐越仍在茫然,却莫名有萧穆的情绪从心中升起。
白棠深情复杂的缓缓道:“这一切都因我的妹妹——荷仙引起。”
定南王与杜如渊神色陡变,白棠向定南王长长一稽:“舍妹荷仙愧对阁下,我早就想对杜王爷说这句话。却因种种原因,耽搁了十几年。”
乐越愕然,师父居然变成了杜如渊生母的哥哥,那么他不就是。。。。。。
白棠感慨的看向杜如渊:“十几年过去,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你被乐越带回清山派时,我就看出了你的身份,但在当时,不便点破。荷仙的确不配做你的母亲。却不知你愿不愿意称呼我一声舅父。”
定南王眼神坚定无比:“鹤道长的障眼法使得不错。但本王从不认识什么荷仙。”
杜如渊无奈道:“家父早年受的刺激太深,所以。。。。。。”
白棠叹道:“我知道。舍妹犯下的过错,可能永远无法弥补。她的行径令我族蒙羞,也让天庭大多神仙不齿,这亦是她的报应吧。”
定南王面无表情,好像根本听不懂。
白棠接着道:“舍妹本名白荷,后拉做了侍奉仙娥,才有了荷仙的称号。我们的父母在南海侍奉,无暇顾及教养,我没能好好教导她。那时,我听闻她在凡间做下了这样的事,还生下了孩子又抛弃,便打算下来解决,没想到。。。。。。”
白棠自愧其妹所做的事情,不敢将自己下界的意图禀报天庭,只趁着某日玉帝召集众仙饮宴时,偷偷出了南天门,直奔凡间。却不想在前往南郡的路上,遇见了血覆涂城。
当时,整座城池血光冲天,兵卒像发狂一般屠杀百姓。白棠见凤梧在城池上空盘旋,他认得凤梧是护脉凤神,一时不知是否是天庭授意的天谴。
“当时的情况令人不忍卒睹,我却因为不知事情的原委就犹豫隐藏在一旁,未能上前施救。直到我看见一个寻常的凡人手拿长剑,与凤梧相抗。”
那是个年逾半百的道人,须发花白,身上已伤痕累累,他护着一群百姓逃出城门,他有些道法,官兵虽奈何不了他,天上的凤梧却冲他拍翅膀吐火。那道人抛出了一样什么东西,勉强挡下火势,喝道:“贫道敬天敬地修道法,不知还有这样的天理!尔屠杀无辜百姓,妖魔不如,禽兽不如!终有一日,定会天雷击顶,天火焚身,灰飞烟灭!"
凤梧眯眼冷笑:“区区凡夫,蝼蚁草芥,也敢出此狂言?”他扑扇双翅,半空中凝结起一个巨大的火球,眼看将砸向城池。道人腾空而起,挥出雪亮的剑气,斩向凤梧。
凤梧厉啸一声,一爪抓在道人的胸口,翅膀却被剑势斩到。
白棠从未想到,一个凡人竟能对抗仙。
他再也无法袖手旁观,现出身形,阻挡了足以将整座城池化为飞灰的凤火。
凤梧血洗涂城,本就是趁天庭不查时为之,见白棠徒然出现,已然心惊,加之他身负剑伤,略与白棠一交手,便落了下风,抽身便走。
这时整座城已变成了一座血城和死城。那斩伤凤梧的道人胸膛被抓开,五脏尽碎,已经气绝。可他跌落时,却用尽了最后的一丝气力举起身后背着的一个 藤箱,双臂紧紧护住。
藤箱中发出细弱的啼哭声,白棠打开藤箱,发现里面躺着一个婴儿。
被道人救下的百姓中,有个长者知晓其来历。长者告诉白棠,道人名叫鹤机子,是城内道观观主的好友,来此地做客。在劫难中救了很多人。这个婴儿的父母是外地客商,父亲名叫李庭,已经死了。
白棠从道人身上的牌符得知,他是青山派的掌门。白棠一时不知该拿这个婴儿怎么办,就带着鹤机子的骨灰和婴儿到了青山派。
“少青山因来历不凡,一直有松竹二仙与隐云土地镇守。我刚到少青山,松竹二仙便告诉我,青山派只剩下了一群孩童,两名主事的长老趁鹤机子掌门不在时,叛逃去了清玄派。”
白棠做神仙多年,从未特别钦佩过谁,可这个普通的凡间道人鹤机子,却让他生出深深的敬意。他便化了鹤机子的模样,到了青山派,想将这个鹤机子救下的婴儿与其他孩童抚养长大,选出下一任掌门时再离开。凡人的一二十年对神仙来说不过是眨眼之间。
“天庭得知此事后,并未怪罪于我,反倒命令我镇守青山派,还将九遥使君与应沐之事告知于我。清玄派中,如果只有鹤机子,恐怕也难以支持。松竹二仙和隐云土地便也化成凡人,谎称是在外云游的师弟,协助于我。”
这种事情,叛逃去清玄派的两位长老自然不会相信,已经懂事的小弟子也起了疑心,最终导致了几年后,又一批弟子的叛逃。
“至于你的身世,”白棠凝视乐越,“却非我有意隐瞒,而是实在不知。天庭也没有告诉我你的来历,后来这条龙找上门来,我才隐隐猜到你身世定然不简单,却无确切的答案。”
乐越跪倒在地,脸上泪水横流。
白棠道:“鹤机子道长的骨灰被我存放在大殿后,静室的暗格内。”
就是乐越每每被罚时,跪坐抄经的地方。
乐越抬袖抹去脸上的泪,声音嘶哑地问道:“师父不知道李庭的事情?”
白棠摇头:“不知。”
乐越再问:“那师父为何要把我们改为乐字辈?”
白棠道:“只是我在翻阅鹤机子道长参悟道法心得时,偶尔见他所写的‘乐山、乐水、乐世、乐生’之句,因而起意。”
却不想到凑巧应和了乐家庄之事。
白棠感慨地道:“这些曲折于我来说,只应了凑巧二字,却不想因凑巧,也变成了局中人。如今我所知种种已尽数说了出来,青山派此事已毕,我也需回天庭复命了。”他冲定南王深深一揖,“舍妹之事,实在抱歉。可幸王爷已再结连理,愿贵夫妇白头到老,百年好合。”
定南王依然面无表情。
白棠念动仙诀,周身仙光流动。乐越忙道:“师父此去,还会回来么?”
应沐重生,那丝留存在经书之中的卿遥师祖的记忆,也最终烟消云散,青山派对于天庭来说,已没有了作用。
白棠肯定地道:“你要做皇帝,可你的师弟们尚不能挑起青山派的大梁。我会上禀玉帝,让我待到他们其中一人可以继任掌门为止。即使我不回来,松竹二仙和隐云也会回来。其实为师一直看好你做掌门,可惜……不做掌门,做皇帝亦很好。”
乐越道:“皇帝也能做成大侠,我永远记得师父的教诲。乐吴乐韩乐秦他们都比我细心,一定不负师父的期待。”
白棠微笑颔首,正要迈出门外,定南王忽然从怀中取出一物,抛向白棠:“此物对本王已无用处,劳烦道长将它物归原主。”
那是一枚玉佩,双面都刻着荷花。
白棠收进袖中,化作一道仙光,向天而去。
乐越望着天空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向定南王和杜如渊道:“我还有些事,要去梧桐巷一趟。”
杜如渊却道:“越……乐王殿下先请留步。今天清晨,有位故人企图潜入皇宫被卫兵拿下,乐王殿下还是先看看为好。”
定南王先行离开,杜如渊喊来卫兵,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几个卫兵带着一个人进殿,那人的头上带了一顶垂着黑纱的斗笠,遮住了容貌,但看身姿,是个女子。
卫兵退下,合上殿门。
女子摘下斗笠,居然是绿萝夫人。她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哀求:“乐王殿下,求你让我见见我儿子吧。我知道他在你们眼中是罪无可恕的仇敌,但求你让我见见他……”
绿萝夫人原本娇美如少女的脸上已有了淡淡的细纹,蓬乱的鬓发中参杂着银丝,再不复当日论武大会上顾盼生辉的妩媚。
乐越忙附身将她扶起:“夫人请起,夫人一直有恩于我,在西郡更救了我的命,我会让你见一见慕祯。”
绿萝夫人颤巍巍起身:“多谢乐王殿下。”
乐越忽然想到一事:“不过,我有件事,想询问夫人,不知夫人方不方便回答。”他从袖中取出那张夹在黄历封皮中的纸,“这首诗是我从安顺王的一本黄历中所得,夫人可否认识写诗之人?”
绿萝夫人接过那张纸,娥眉蹙起:“这是李义山的《风雨》。”
乐越急促道:“这张纸上的笔迹应该属于一个叫李庭的人,夫人是否认识他?”
绿萝夫人却愕然道:“这是慕延的字啊,我不会认错的!至于李庭……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乐越恍被雷击:“不可能!安顺王的笔迹我见过,和这个完全不一样!”卷轴,还有山中的石壁上所刻的字迹,都与这张纸上的不同。
绿萝夫人道:“乐王殿下有所不知,慕延的双手都会写字,都能使剑,这件事鲜少有人知道。这首诗是他左手的字迹。”
乐越的脑中混沌一片。
在桐县中,与那个名叫玉翘的女子相恋又抛弃她的人,明明叫李庭。签下那些欠单的人,亦明明是李庭。
安顺王还好好地活着,他的父母却千真万确死在了血覆涂城之中。乐越又回想起在刺猬的镜子中所见的母亲恬淡的面容。难道世上有两个李庭?
安顺王与他的父亲到底有什么关系?
“慕延和我说,他很抱歉,公主容不下另一个女人,他与我的缘分只能来世再续。我最好的年华,我的一切,都给了他,却只换来他的这声抱歉。”
绿萝夫人仰头深深吸气,将眼泪逼回眼眶内:“我年轻时,也十分心高气傲,他对不起我,这样的男人我也不屑要。可后来,我发现我怀孕了。”
她不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慕延,但很想生下这个孩子,来日好有个依靠。她藏在一座小城内,隐姓埋名待产。
孤身女子有孕很容易遭人非议,她买了一所宅子,雇了两个丫鬟,呆在宅中几乎不出门。到了第二年春伤,她很想看杏花,便坐了轿子到城外的杏花林中赏花,却意外地碰见了慕延。
慕延的怀中,还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
绿萝夫人冷笑一声:“慕延乍一看到我,十分吃惊,立刻像不认识我一样带着那个女子走了。我才知道,什么公主容不下别的女人,统统都是托词。是我有眼无珠,看上了这个薄情负义的败类!当天夜里,慕延竟来到我的卧房中,他向我提了一个我万万想不到的要求……”
慕延当时面容灰白,神色憔悴,双眼布满了红丝,他抓住绿萝夫人的双肩,死**问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的。然后,他跪倒在床前,先承认自己禽兽不如,又道,这个孩子生下来,如果没有名分,必定一生遭人非议,十分可怜。公主有隐疾,不能生育,如果绿萝夫人肯将这个孩子抱给公主抚养,公主一定会善待孩子,让他有锦绣前程。
“我那时怒不可遏,凭尽全力将他打了出去。第二天,我就收拾细软,离开了那座城。可我又怎么逃得出他的掌控。”
绿萝夫人辗转躲藏,可还是没有躲开安顺王的监视。她生产的那日,安顺王突然出现,夺走了刚出生的婴儿。
“我当时难产,差点没命,没办法抢回我的孩子。等我能下床时,听到了血覆涂城的事情。这个刽子手,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一定会有报应!我不能让孩子跟着他遭劫,就赶到了京城,想抢回孩子。”
结果,当她隐身在安顺王府内院的树上,看到眼前的情形时,她的心却动摇了。
一个雍容华贵的年轻女子抱着那个孩子坐在院中,柔声哄着。神情中满是溺爱,那种溺爱,无法作伪。
孩子被绫罗绸缎包裹着,身边的女婢捧着各式各样的玩具侍奉,连喂奶的奶妈都仪态不凡。这些都是她无法做到的。
那个女子贵为公主,却亲手给孩子换尿布。除了喂奶之外,一直抱在怀中,不肯撒手。孩子对她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她便幸福地微笑。好像这个孩子的确是她亲生的一样。
“假如这个孩子跟着我,他就会因为是私生子,一辈子遭人非议,不可能比得上做王爷和公主所生的儿子来得幸福。于是,我就离开了那里,再没找过慕延。这是我今生做的最大的错事。”绿萝夫人用绢帕掩住脸,“如果我当时把祯儿抢了回来,现在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乐越有些唏嘘,可这些事情,都与李庭,甚至是涂城之劫,没有太大关系。他只得到了几个看似微有关联的要点。
乐越道:“那么夫人,那座小城,叫什么城?”
绿萝夫人道:“叫芜城,在中州边上。”
乐越沉吟不语,商景慢吞吞从壳中探出头:“此事就由老夫去草一查吧。今天傍晚之前,应该有结果。”
乐越站起身:“夫人,我带你去见慕祯吧。”
打开殿门,乐越竟看见九凌站在阶下,七彩的光华在他身上淡淡地流晕,一时不可逼视。
九凌的气色有些憔悴,乐越不由得脱口而出:“你的伤怎么样了?”
看不见护脉神的绿萝夫人脸上讶然的神色一闪而过。
乐越自知失言,闭上嘴。九凌的目光中含着笑意看他:“无大碍。”目光掠过昭沅时,双目微微眯起,“你竟长大了。”
昭沅拱手:“多谢凤君昨日相助。”
九凌淡淡道:“不需谢,本君不喜欢欠人家什么。当日我打碎了辰尚的龙珠,如今只当相还了。”
昭沅迟疑道:“只是凤君的凤珠……”
昨夜九凌抛出凤珠相助,凤珠化作光芒助他重筑龙珠,已经消融了。
九凌道:“本君既然连你的龙珠都能重塑,自然有复原的办法。”
昭沅便不再多问。
九凌目光一扫绿萝夫人:“你要带她去见慕祯?也罢,慕祯本就不是能翻起大浪的材料,即便你放了他,也没有太大关系。”
乐越很想说,这不都是凤君一手策划的好局么?可现在不便说话。他一言不发地走下台阶,带着绿萝夫人到了关押慕祯的牢房。
慕祯被定南王暂时关押在内宫的石室中,已近疯狂。
室门刚一打开,他就拖着镣铐扑向乐越:“杂种!匹夫!我一定要你死!我一定弄死你!天命早已决定,和家的天下,一定亡在我们慕家手中!”
乐越沉默地让开身,身后的绿萝夫人踏进室内。
慕祯的双眼霎时像要迸出眼眶:“娘!娘!你为何在这里!乐越你这个杂种,竟挟持我娘!”
乐越道:“太子还认娘,就说明你还有救。绿萝夫人为了见你不惜闯皇宫,有这么好的娘亲是你的福分。你们呣子好好说话吧。”
他转身欲退出石室,旁边的侍卫道:“乐王殿下,留这女子在室内是否……”
乐越道了声无妨,石门刚刚合上,里面突然传出慕祯的惨叫。
乐越一惊,回身撞开石门,只见慕祯抽搐着跪倒在地,被镣铐缚住的右臂无力地垂下。绿萝夫人泪流满面地抱着他,手中寒光一现,又斩向慕祯的左腿。
乐越尚未来得及阻止,慕祯又发出一声几乎不像人声的惨叫,像一滩软泥一般瘫倒在地。
绿萝夫人泣不成声,沾染在指甲中所藏锋芒上的血缓缓滴落:“祯儿,你不要怪娘心狠,这是你罪有应得。”
她瘫坐在地,向前跪爬了两步:“乐王殿下……慕祯的手筋和脚筋已被我挑断……此生便是个废人了……残废之人……不能争皇位做皇帝……绝对威胁不到殿下……求殿下饶他一条性命吧……”
慕祯在地上翻滚,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本宫会夺回皇位!本宫一定会做皇帝……我就是皇帝!”
绿萝夫人咬了咬牙,回头一巴掌煽在他脸上,慕祯闷哼一声,抽出两下,晕了过去。
室内血腥味弥漫,乐越不忍再看,肃起神色:“本王即刻下令,慕祯之罪,虽尚待审定,但念他已成废人,又诚心悔悟,不定死罪,永不伤其性命。”
绿萝夫人哭拜谢恩,乐越转身,匆匆出了石室。
石牢外阳光灿烂,乐越长呼了一口气。
九凌在他身旁道:“自古皇位之争皆是残忍血腥。今日之事,已是很仁慈了。”
乐越面无表情。
九凌又向昭沅道:“本君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随我来。”
乐越皱眉,刚欲阻止,九凌已转向他道:“你放心,本君不会对他怎么样,再说,他已今非昔比,你不信我,难道不信他?”
昭沅向前一步,抬手道:“凤君请。”
九凌微笑:“龙君请。”
九凌在京城外郊野的上空停下,突然回过身,一道光刃狠而准地划向昭沅。
昭沅微有些吃惊,抬起左手,那光刃便化成了一条柔软的光带黏在他的指尖,一拂之下,消失不见。
九凌却踉跄后退了两步,勉强在云上站定:“果然今非昔比。”
昭沅道:“凤君约我到此,不是只为了考量我的法术吧。”
九凌淡淡道:“当然不是,我方才是真心想偷袭你,可惜现在的我已伤不到你了。”
昭沅不解。
九凌接着道:“你年幼时看似天真,心肠却委实硬。你和乐越的血契之线二度连上,不知那件事是否还会发生……”
昭沅疑惑道:“凤君所指何事?”
九凌双手在胸前捻了个诀,冷冷道:“这是你们护脉龙生来的能力,何必明知故问?”
昭沅正想回答“我的确不知道”,左腕忽然一阵灼热,,心口蓦地剧痛。龙珠在腹中翻江倒海,烧灼着他的五脏,手腕上那根血契线浮现出来,上面粘黏着星星点点的七彩光点,好像虫蚁般啃噬着血契线。
昭沅刚想去弹开那些光点,右手却被七彩的丝线缚住,龙珠冲口而出,悬浮在半空中,滴溜溜打了个圈儿,金灿灿的珠身上,竟也裹着一层七彩的星点。
“帮你重筑龙珠的东西,同样能再度碎了它。为了防患未然,本君只能断了你和乐越的血契线。”
九凌周身七彩流光大盛,那些黏在血契线和龙珠上的光点跟着刺目起来,凝固成一个光壳,轰然爆裂。
龙珠和血契线在碎裂中化为粉尘,昭沅神色沉了沉,居然一动未动。突然,九凌身形微微摇晃,倒飞了出去。
粉尘中,浮现龙脉金色的身形,昭沅抬起右手,那些碎裂的粉尘以龙脉为心,迅速凝聚,再度化成了一枚金灿灿的龙珠,落入昭沅掌心,血契线完整无缺地系在他的左腕上。
昭沅微微一笑:“九凌君座,你受了伤,这些法术的确不足以伤到我。”
九凌慢慢擦去嘴角的血迹,刚要说些什么,风中忽而传来了不寻常的气息。他神色微变,昭沅也微微皱眉。
龙气,浓烈的龙气。有另一条龙正飞向这里。
龙气中,还夹杂着凤凰的味道,被浓烈的龙气掩盖,若隐若现。
远远地,天边出现了一龙一凤两个身影,在阳光下不紧不慢地向此处前行,龙鳞和羽翼折射出温润的流光。
那只金色的凤凰羽翎尚未丰盛,加紧了速度率先飞到近前,盘旋一圈,变成一个金色长衫的少年,笑盈盈拉住昭沅的衣袖。
“我好不容易长大了一些,没想到你比我长得更快,看来我输了。”
九凌蹙眉:“九颂,你怎么不呆在梧桐巷中?”
九颂满脸不在乎:“读书读得头疼,出来透透气,结果碰见这位龙兄,他说要找昭沅,我就带他过来了。”他看看九凌,再看看昭沅,“君上,你是在和昭沅切磋法术?”
九凌沉默。
九颂又看看他和昭沅:“君上,好像你输了。”
九凌继续沉默。
和九颂一起过来的那条龙一直抱着前爪浮在旁边,对早已目瞪口呆的昭沅悠悠道:“弟弟啊,你和凤凰的关系,怎么好像很热乎?”
啪,茶盅的盖子跌落在地,摔成几片,乐越刚要去捡,左右已有宫人匆匆行来,跪地将瓷渣收走。
宫女轻声问乐越要不要换个茶盅,乐越道了声不必,宫女便婀娜地垂首退下,又留下乐越一个人在凉亭中。
乐越看向天边,不知道九凌找昭沅做什么。方才看那边天空的云似有异常,但转瞬即过,现在天边霞光灿烂,不像有什么争斗。
他正在走神,小宦官细声道:“乐王殿下,杜世子来了。”
杜如渊和商景匆匆进亭,乐越扫视左右,凉亭外侍奉的宫人立刻井然有序地退离到听不见他们谈话的距离处。
商景缓缓道:“老夫已到芜城查证过,十七八年前,是曾有位叫李庭的客商在城中小住,并与城里青楼的一位姑娘有一段露水姻缘。”
乐越吸了一口气,镇定地道:“哦。”
商景继续道:“而后,老夫又去了一趟桐城,用画像证实了一件事。当年在桐城的李庭和芜城的李庭,都是安顺王慕延。”
乐越揉揉额角。
安顺王为什么要用李庭这个身份?安顺王和他乐越死在涂城之劫的父母有什么关系?天庭和凤凰都不知道这件事。其中到底隐藏了什么?
九凌看了看昭沅和那条龙,淡淡道:“既然令兄弟刚见面,本君与龙君之事,就暂缓片刻。”化作七彩凤凰,与九颂一道飞向梧桐巷的方向。九颂临行前,还回头望了昭沅一眼,似有恋恋不舍之意。
那条龙抖了抖尾巴,化成|人形,抱起双臂,吹了声口哨:“小昭沅,可以啊,长大了,竟能让九凌那个伪君子对你颇有忌惮。”他一掌拍在昭沅肩膀上,“不错不错,给我们家长长脸!”
昭沅被他拍得浑身一抖:“哥,你怎么来了。”
昭漓摸摸下巴:“说来话长啊。父王他很担心你,天天竖着鳞片感应,结果感应来感应去,总是感应不到你和那位和氏后人定下血契的讯息。然后这两天,他突然感应出你被凤凰伤到,非要赶来看看你,被母后拦下了。于是就换成我来看看你了呗~知道你过这么好,他们肯定安心了。”一面说,一面围着昭沅绕了一圈,“不错不错,个头还行。就是瘦了点,再壮实点更威风。龙角伸出来我看看,新换的?甚好甚好。嗯?这是什么?”低头看向昭沅的左腕。
昭沅抬起手,给他看那条金光灿烂的血契之线。昭漓讶然:“这是血契线啊!父王明明没感应到你和和氏后人定血契。刚刚连上的?”伸手摸了摸。他与昭沅血脉相通,气息相似,那条线的光芒立刻变得柔和起来。
昭沅道:“不是,早就连上了。刚离开家不多久就连上了。”
昭漓的嘴角抽了抽:“父王老糊涂了,一直絮叨你没定上血契。”
昭沅道:“不过凤君也和他定了血契,可能因为这样,父王才感应不到我定血契的事情。”
昭漓愕然:“啊?真的?一个凡人能同时和龙神凤神定血契?真是奇闻!到底什么原因?”
昭沅叹道:“这也说来话长。”
乐越独自坐在乐庆宫的寝殿中,翻看那堆安顺王府的证物。
除了那张黄历封皮中的纸之外,一无所获。
安顺王异常谨慎,他喜好作画题咏,但所有卷轴中均是他右手的笔迹。由此也可见,那一年,对他来说也算刻骨铭心,那张纸上所题的诗句,肯定是他最不想舍弃的心境,所以才一直没有销毁。
安顺王冒充李庭,必然早知道李庭的存在。他位高权重,李庭只是个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布商,杀之非常容易,那为什么还要搭上整座城池的人命?
乐越抱头苦苦思索。
殿内的烛火忽然摇曳起来,接着,满室明亮。昭沅携着一个锦衣青年站在帷幕前,含笑向他道:“这是我兄长昭漓。”
乐越怔忪地起身,迟缓地向那锦衣青年道:“见过大哥。”
锦衣青年挑眉打量乐越,转首问昭沅:
“怎么回事?这个凡人为什么可以看见护脉神,”乐越也在打量昭漓。他的身形比昭沅又略微高挑了些许,眉目与昭沅有些类似,轮廓更清朗些,气韵不像昭沅那样温和,散发着一股咄咄逼人的傲气。
昭沅道:“此话,详细说来又长
了。总之,是麒麟公主琳箐给了他一枚鳞片吃,他就什么都能看见了。”
昭漓扫了一眼乐越:“这不台规矩,能
看见护脉神的人不能做皇帝。”
乐越嘿然道:“能不能做皇帝无所
谓。”
昭漓的嘴角抽了抽,依然只和昭沅说
话:“你找埘人了么,这人说话怎么如此胸无大志?”
昭沅立刻反驳:“乐越很有霸气,连凤
使九遥都看好他。”
昭漓一边的嘴角扯了扯:“又是凤
凰。”
昭沅接着道:“应沐前辈一直很欣赏
他。,”
昭漓呵了一声:“也就是魔头贪耆欣赏
他?”
昭沅道:“鹤使白棠仙君是他的师
父.竹梅二仙和少青山的隐云土地是他的师叔。”
昭漓拖长音道:“来头倒是不小·好
像更不适合做皇帝了。”
昭沅只得道:“天庭的仙者见过乐越.他们没说他不适合。”
昭漓这才哦了一声,没继续说下去。
乐越就算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昭沅的大
哥看他不顺眼。他搭讪道:“龙神阁下要喝杯荼么?”
昭漓勉强哼了一声,拉开一张椅子坐
下,接过乐越递来的茶,忽而像想到了什么,低声道:“是了,我倒忘了,反正这个也没关系。”
昭沅皱眉道:“什么7”
昭漓饱含深意地向他一笑:“没什么。
刚才哥错了。”向乐越一举杯,“茶不错,多谢。”
张公公在寝殿外侍奉,看见寝殿的窗纸
上映出乐王殿下的身影。
乐王站起又坐下,走来走去,抱拳行
礼,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但寝殿之中,明明只有他一个人。
乐王端起一杯茶,向外递出去,那茶杯
的影子竟然自己悬浮在空中,向下倾倒,像有个看不见的人在喝茶一样。
张公公毛骨悚然,一旁的小宦官轻声
唤:“公公,公公”
张公公打了个哆嗉,回过神。小宦官
压低嗓子:“公公,乐王殿下不喜欢旁人看这些事,被他发现就不好了。我们在这里侍候,都是背朝寝殿的。有时候,里面还有女人说话的声音。”
张公公颤巍巍转过身:“既然不该看,
不该说,就别说了。宫里面,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你们在这里侍候着,咱家去前边■…看看。”
张公公离开乐庆宫.觉得有些头重鼻
塞,就慢慢踱去内医监。出了内宫,只见两盏灯笼,引着一个紫色官服的身影穿过回廊,张公公迎过去,弯腰问了个好:“澹台大人,已经掌灯了,这才回去?”
澹台修拱了拱手:“张公公,怎么你亲
自巡察起宫院来了'”
张公公佝偻着脊背咔咔笑道:“唉,澹
台大人误会了,咱家是有些伤风,想去内医监求副药吃。如今巡察内院的全部是定南王爷指派的侍卫,宫人暂时不能巡夜了。”接过一盏灯笼,“正好遇见澹台大人,咱家亲自送澹台大人出去吧。”
澹台修道了声谢:“那就有劳公公
了。”
旁侧的人离开,张公公举着灯笼与澹台
修一道慢慢地走。澹台修道:“公公是否有什么话要和本相说,不妨明示。”
张公公叹道:“没什么话,只是有一些
感慨罢了。咱家在这个皇宫里,已经呆了一辈子,先帝,先先帝咱家都有幸侍奉过。本朝的皇上们都笃信道术,好个求仙问道。那些祭台,供奉的殿阁,不少都是我眼见着修起来的.银子花得真是如流水埃昔日冯梧国师的国师府,比皇上的凤乾宫也不差什么了。恕咱家说句大不敬的话,结果怎样々如今,定南王爷倒好,是位不信鬼神的,可乐王殿下谁知这天下,这皇宫,来日会怎碰”澹台修沉默地走着,到了宫门前,向张公公道谢告辞。
张公公躬身道:“咱家老糊涂了,今天
多说了几句话,相爷别往心里去。”
昭漓喝完了茶,起身向昭沅道:。好
了,见到你没事,我要先回去了。父王和母后还在伸长脖子等呢。”
昭沅有些不舍,他和昭漓许久不见,话
还没说够。
乐越道:“龙神阁下何必走那么急,再
待两天多好。”
昭沅也道:“是啊,马上就是乐越的登
基大典,哥你再多住两天吧。”
昭漓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乐越:“我明
白了,昭沅你是想让哥留下来给你助拳吧。
也罢,我就再住两天。”
昭沅十分喜悦,立刻要带昭漓去皇宫各
处走走。
出了乐庆宫,昭沅引着昭漓到了正殿上
空,向下指道:“这里就是乐越即将举行登基大典的地方。”又指向另一方:“那边是祭坛和宗庙,不过那日被应沐前辈毁了,现在宗庙正在重建。”
昭漓扬起嘴角:“祭坛如果重建,应该
就是我们龙神的祭坛了吧?”
昭沅道:“现在社稷还不安定,就算乐
越没有和凤君连着血契,一下就否定凤神也会引起人间的动荡。不宜急进。”
反正龙神的生命无尽头,乐越才刚刚登
基,来日方长。
昭漓赞赏地拍拍他的肩:“到人间来了
一段时间,简直像脱胎换骨了,不错不错。”
脚下,笼罩着皇宫的七彩凤光已被灿烂
的金色龙气遮盖。
“父王母后和我都没料到你能长大这么
快.也没想到即将进行登基大典。这几天你要格外当心,哥会帮你镇着!”
昭沅看着乐庆宫的方向,不觉露出微
笑。
澹台修回到府中,正要更衣,下人来
报:“老爷,有几位客在后门外求见。”
澹台修问:“何人’”
小厮回禀:“小的也不知道,那些人没
有报姓名。”
澹台修想了一想:“先将他们请入书
房吧。”遂换了身便服,前往书房。刚迈进门,就见人向他笑道:“澹台大人这相爷府,可真不好进埃”却是钦天监监正兆陆。
他身侧还站着几人,分别是御史台大夫
宋羡、翰林院学士李起,中书令章充。
这四人年岁皆在三十余四十岁上下,乃
是朝中少壮权重的一系。四人都身着深色方巾布衫,做寻常打扮。澹台修屏退左右,合上房门:“几位大人夤夜前来,不知有何见教·”这几人中.中书令章充和澹台修是同榜进士出身,平日里关系略亲近些,拱手笑道:“下官等听说,乐王殿下很属意相爷的千金。皇上跟看要换人做了。可相爷的国丈看来是跑不了的,所以今晚特意上门送些薄礼.套套情谊,来日在朝中,可都要仰仗相爷了。”
澹台修道:“莫提此事,羞杀羞杀,家
风不正,至使小女不懂规矩,做出些与人话柄之事。而且我知道,你章汗梁与这几位大人,绝对不是来给我送礼的、,”章充抚掌道:“相爷真是快人快语,我等就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澹台大人可还记得,当年我们同榜中进士,琼林宴上,说过何等志向?”
澹台修道:“记得。当日我曾说,盼见
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如今已深知,昔日年少,不知这几字之重之难。”
兆陆道:“那相爷觉得,今日的天下如
何.百姓如何,朝纲又如何'”
澹台修一时沉默。
御史大夫宋羡道:“相爷不愿说,那下
官来说。那位乐王八主皇宫几日,所有奏章概压而不阅,西南大早,沿江汛期又至.数十万人等着粮草救命。乐王可以因为令千金的一句话,拨给太后+几万两银子迁往行宫。这些折子却管也不管。定南王与安顺王交兵,牵连百姓无数。不管是拜龙神和拜凤神的哪方为胜,最后都是一座大祭坛建起来。”
兆陆接着道:“不错,这位乐王出身玄
道门派,笃信神怪,在皇宫中已搞出了不少动静.来日实在”澹台修沉吟不语。
章充道:“澹台兄,如今朝廷是个什么
样子.天下是个什么样子.你我皆知。若再袖手旁观,江山社稷.将要怎样?”
澹台修缓缓道:“但诸公容我问一句,
昔日安顺王掌权时,为何诸公不发声,却要等到今日?诸公既然觉得,本相想做国丈,又为何来和本相说这番话?”
≮126
兆陆四人一时都被问住了,隔了片刻,
李起才道:“安顺王独揽朝政时,京城上下皆是他的耳目,不瞒丞相说,我等志同道合者早有联络,但恐怕被抓捕,方才一直隐匿。如今局面暂由定南王一系掌控。他一直在南郡.京城中少有势力。我等这才敢前来找丞相。”
章充捻须道:“不错。澹台兄,你那
本让安顺王削兵权的折子,真正用意,瞒得了别人,可瞒不过我。若无澹台兄之计,定南王绝对进不了京城。因此我等才觉得,澹台兄是个真正心怀天下,以社稷百姓为重之人。”
澹台修苦笑:“这句话,我万万担不
起。容我再问一句,如今伪太子已废,倘若不是乐王,又该由谁承继社稷7”兆陆道:“和氏血脉已断,但能承继社稷的人,倒还找得出来。不知相爷可记得五陵侯高氏々他们与太祖皇帝本有亲戚,只因种种缘故,不同姓。这代的高老侯爷生性敦厚,可惜儿子早逝,其孙小侯爷年方十一岁,却聪颖过人,相貌出奇,隐然有帝王之相。”
澹台修在心中冷笑一声。和韶多病,难
顾政务,天下兵马大权被安顺王独揽五分,另外几分由三位郡王平分,五陵候之流都是空有虚衔。拥立一个十一岁的异姓孩子称帝,简直妄想,与天下也绝没有好处。
兆陆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侃侃道:
“下官知道,相爷一定想问,五陵侯一族无权无势无兵马,该当如何’可现成的兵马,不就摆在眼前7相爷既然能用定南王之力铲除安顺王,为何不能再借安顺王余党之力?”
乐越又将木箱中的证物翻了一遍,终无
所获。三更十分,昭沅和昭漓回来了。
昭沅还要去和商景碰面,询问琳箐和孙
奔处有没有战报消息。乐越便先准备就寝.问昭漓:“龙神阁下准备在何处安寝?”
昭漓道:“这你就不必管了,随便找片
云,也能睡一睡。”他突然问乐越,“你还未娶亲?”
乐越’旺了一怔,道:“在下自觉还没有到娶亲的年纪。”
昭漓眉头敛气,神色肃然:“也没有马
上可以为你生孩子的相好,”
乐越的面皮抽了抽:“谈这个·对在
下来说…就更早了。”
昭漓皱眉喃喃道:“奇怪,登基大典在
即,昭沅已经长大了,为何”
乐越干笑道:“也不是所有皇帝登基的
时候都要有皇后的吧。”
昭漓神情复杂地瞧了瞧他。摇曳的灯光
下,似乎带着一丝怜悯。
夜半,澹台修在床上辗转难眠,兆陆四
人的话在他脑中盘旋。
“我知道澹台大人是担心,除掉两王
后,小侯爷年幼,天下难定。可如果放任尊崇神道的毒瘤,天下早晚必亡。这是唯一的大好机会。”
“五陵侯素不信神鬼,小侯爷尚小,正
可以慢慢谏化。四郡王既除,兵权之忧亦可解。”
“如果这样做,天下可能大乱.但如
不这样做,天下必亡。澹台兄到底选哪条路?”
言辞回荡在耳边
开眼,天已破晓。
澹台修换上官服
乐庆宫前,求见乐王。
澹台修猛地惊,睁
即刻进皇城,径直到
少顷,小宦官引澹台修进了正殿,行礼
完毕,却见乐越正站在书案边,案上摆放着一些杂七杂八的卷轴旧黄历等物。这几天送上来的奏折却被堆放在一角。
澹台修道:“殿下,这几日的折子应
早些批复较好。西南大早,东南沿江汛期又至,朝廷应早拨粮饷。”
乐越一惊,拍拍额头:“抱歉抱歉,
如此重要的折子,我竟然没看到。我还以为这两天送来的都是那种拟议封号之类的折子。”立刻去那堆奏折中翻找,有几本被翻得跌落在地。不等小宦官上前,乐越就立刻弯腰捡起来.还攥着袖头在奏折封皮上擦了擦,吹吹灰。
翻了半晌,方才找出那几本参奏此事的
折子。乐越三下两下扫读完毕,问澹台修:“请教澹台丞相,如果调拨粮饷的话,要调拨多少7”澹台修道:“这件事,乐王殿下应该传召户部尚书议定。”
乐越立刻喊人道:“快去请户部尚书来
一趟。”户部尚书叫什么来着,他背过百官名册,但这两天事情太多,忘了。
澹台修告退离去,他沿着宫墙慢慢地
走,迎面看见一个小宦官抱着一叠卷轴匆匆跑来,向澹台修拖礼时,卷轴哗啦跌落在地。小宦官连忙去捡,澹台修瞄见展开的卷轴上依稀是宫殿的图样.便问:“这是什么,”小宦官道:“是乐王殿下吩咐取来的凤乾宫图纸。乐王殿下好像打算在凤乾宫中改建一个大而深的池子,而且里面要四季清水,没有任何杂物,也不种荷养鱼。”
澹台修皱眉看着小宦官抱着卷轴离去,
矗立半晌,终于回转身,步履坚定地向皇城门走去。
出了皇城,他命轿夫一路急行,到了刑
部天牢外。把守天牢的兵卒都知他的身份.立刻让他八内,狱吏带路,将他引到一问偏僻的石室前。
澹台修道:“本相要密审此犯,你等先
退下。”
狱吏带着狱卒们离开.石室中的重华子
拖着镣铐缓缓抬起头:“丞相大人见贫道所为何事?你等背叛太子,反助孽龙,来日定然粉身碎骨,悔之不及『”澹台修的右衣袖几不可见地抬了抬,一枚钥匙和一个锦袋被抛进牢房。
重华子的眼中霍地射出炙热的光芒,膝
行两步,将两物压在自己的破烂衣衫下。
澹台修冷冷道:“妖道,你尚有多少同
党7统统供出来,本相或者可以保你不受极刑之苦。”
大理寺又送来一箱安顺王府的证物
越翻开半日,依然无所得。他苦思冥想
t1口Q
些零碎的线索难以拼凑在一起,令他有些烦躁。乐越靠进椅中,闭目揉了揉额角。头上沉重的金冠揪得他头皮处的发根隐隐作痛。
今天上午,他将绿萝夫人安排到某宫院
中居住时.她的一席话给他敲响了警钟。
“乐王殿下,我知道你是个心地纯正的
人.所以方才斗胆提醒。乐王殿下平日有些举止,在常人看来,可能有些诡奇。在这世间,不管哪个地方,都会有流言和非议,乐王殿下即将登基,言行更要格外留意。”
乐越睁开眼,推开桌上的证物,伸手去
取奏折。他本以为有些奏折拖一天没关系,却不想耽误了救灾的大事。乐越终于稍微体会到了做皇帝的艰辛,真的一不留神,就变成昏君了。
殿内忽然有种莫名的凉意,乐越疑惑四
顾,昭沅和他兄长竟然不知何时都不见了。
殿内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
乐越再一转头,竟看见九凌站在帷幕
前。
他这次装束十分素简,只是一袭白衫,
乐越下意识问道:“你的气色怎么如此差,是不是病了?”
九凌的表情有些奇特,走进桌案前:
“乐越,如果本君告诉你.那条龙会害死你,你信不信?”
乐越皱眉:“凤君,挑拨离间这种事,
就免了。”
九凌的目光变得苦涩:“你果然不会
信,也是,你凭什么不信他,你凭什么会相信本君。你不信,这根血契之线就不可能断。那你”乐越正待说话,九凌突然到了他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乐越只觉得九凌的手指比千年寒冰还要
阴寒,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就被塞进了什么东西.顺着喉咙滑进了腹中。
眨眼间,九凌又回到了桌案对面。乐
越拍案而起:“凤君,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々”九凌平静地看着他:“我不会害你。本君不想把你当棋子,也不会让你做任何人的棋子。我希望你能成为皇帝,按你的意愿在人间建立一个太平天下。”
乐越张了张嘴,却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九凌的声音似乎到了很遥远的地方:
“九颂也长大了,本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想等到你登基的那一天,亲眼看着你坐上皇位”乐越再张张嘴,却死也发不出声音.突然一个激灵.睁开双眼。
他正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安顺王府的
证物摆在面前,那叠奏折堆在一旁,还没有动过。
昭沅忧心地看他:“刚刚你打了个盹,
是不是梦见了什么々”
乐越揉揉太阳|茓:“没有”
昭沅略微放下心。昭漓挑眉瞧了眼乐
越,一言不发。
内宦来报,定南王爷求见。
片刻后.杜献带着杜如渊疾步进来。
此是非常时刻,杜献未穿朝服,而是一身铠甲,做武将打扮.单膝行礼,向乐越禀告这两日皇城的防务及最新战报。
昭漓目不转睛地望着定南王:“原来如
此。”
昭沅疑惑:“啊?”
昭漓低声道:“没什么,我本来在疑
惑,为什么这个和氏的后人连个为他怀孩子的女人都没有。明明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
现在才明白”
昭沅更加疑惑了:“大哥,你能不能说
清楚点。”
昭漓微笑:“原来你没看出罴’也难
怪。你还和他连着血契线。总之,肯定万无一失了。”
收兵鼓咚咚响起,兵卒们唱起凯旋的
战歌。夕阳映照着铠甲上的鲜血,绚烂又苍凉。
孙奔在大帐中脱下战袍,吩咐伙头军准
备今晚的庆功酒宴。
篝火、美酒、激昂的颂词、思乡的曲
调,夜色在喧嚣中朦胧。
庆功酒喝尽,天已破晓,兵卒们各自归
营。孙奔回到帐内,在沙盘上构筑接下来的战局。
琳箐站在他身边看,孙奔突然抬起头:
“你有些心不在肯.是不是有心事?”
飞先锋嘎嘎吱吱怪笑两声。
琳箐板着脸道:“没有。我是在想,你
这两天仗打得不错.但别成了骄兵。”
孙奔抛下手中的小棍:“胡说。待孙某
来掐指算算…你是在想乐少侠。今天就是他的登基大典.姑娘不想回去看?”
琳箐的脸色骤然变了变.嘴硬地道:
“回去看他做什么?昭沅和老乌龟罩得住的。我还是在这里看着你别打败仗吧。”
孙奔环起双臂:“你就不要嘴硬了。而
且,这几天对仗你有没有觉得蹊跷。安顺王直没出现,这里已经是战局最至关紧要的所在了,他连这里都不顾,还会去哪里。”
琳箐跳起身:“难道他想在登基仪式上
搞阴谋'”
孙奔颔首:“反正孙某如果是他.
定这么干。昭沅和商景终归不如公主你战力强,我建议你还是回去压一下场子。”
他话没落音,琳箐已经不见了。孙奔笑
了笑.捡起画沙盘的木棍。
琳箐突然又嗖地出现在他眼前:“姓孙
的,多谢!还有,你打仗真的很厉害,下一场你也肯定能赢!”
嫣然一笑,化光而去。
天刚亮,澹台容月便起身,抱着幼猫走
到廊下,抬头看皇宫的方向,就在那里,马上.乐越就要变成皇帝了。
正厢房中突然传出声东西打碎的声
音,幼猫喵呜一声,跳到地上。
澹台容月追赶过去,听到厢房中传来母
亲的声音。
“老爷,今天新帝登基,你为什么不去
宫中々”
“朝政之事,不要问太多,对你没好
处!”
澹台容月心中升起隐约的不安。母亲
颤声道:“老爷,自从那天晚上,几位大人来过之后.你一直不对劲。我一个妇道人30家不懂朝政,但我不想你做出招致大祸的事情!”
父亲的声音愤愤道:“妇人之见!
人的荣辱祸福,岂能比得上天下与万民的安康々难道你要让我食社稷俸禄,坐视玄法道术继续祸国’”澹台容月的心剧烈地跳起来。她拖过两个丫鬟,回到房中。
“芍药,把你的衣服脱下来换给我,
快!竹桃,你守在房外,母亲问起,就说我病了,想躺一躺!”
澹台容月换上了丫鬟的衣裳,从后角门
出了家门,飞快地奔跑。
她第一次这样一个人抛头露面到大街
上,更是第一次在大街上跑得像个疯子。
皇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可皇城
守卫森严,怎样才能进去,怎样才能告诉乐越.他有危险?
澹台容月扶住一棵树,喘了喘气,头顶
上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澹台姑娘?你怎么在这里'”跟着,一个耀眼的身影站到了她面前。
澹台容月一看清眼前的人,立刻一把抓住她的衣袖:“琳箐姑娘,不好了,你快去皇宫救乐越。他可能有危险。朝廷的大臣要对付他!”
胁
沐浴九次.更换袍服,祭拜列祖皇帝牌
位,前往大殿。
百官列序,鼓乐齐鸣,乐越穿着沉重
的袍服,头戴十二旒珠冠,步上红毡。他的皇袍上既非凤饰.也无龙纹,只绣着山河社稷.乾坤地理。
踏上红毡的一刻,他有点恍惚.老觉得
这事像假的一样。马上要变成皇帝了,他依然想象不来。
昭沅站在半天空中,龙脉在龙珠内喧
嚣。他隐约有点不安,今天九凌竟然没有出现,让他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乐越步向大殿时,天际突然亮起七彩绚
烂的光华,九凌出现在云端,衣衫如同最华美的彩云。
乐越停下了脚步,他的手腕上浮起血
契线,但只有一根,金光灿烂,连着他和昭沅。那根七彩的,他与九凌之间的法线,不见了。
九凌向他抬起左手,他的手腕上.的确
没有法线:“本君与你的血契之线,已经断了。从今后,你和我凤族再没有什么关系。
这是你最期待之事,就当是本君送你的最后份礼,你可以放心登基了。”
乐越时无所适从,猜不透九凌这样做
的涵义。
周围的官员发出窃窃私语的声音,九凌
道:“登基仪式,你可不能这样傻站着,快走吧,去大殿。”
乐越继续一步步向前走,忽然记起,多
年以前,他偷偷找洛凌之玩耍时,总会忘了回去的时辰,洛凌之就提醒他时辰已经不早了,快回去吧。而后,目送他离去,方才离开。
九凌看着那个身穿皇袍的身影步上大殿
的玉阶,一阶.两阶……
他的眼前有些模糊,周身散发出异常绚
烂的七彩光华。
他早知道自己寿数不多。
那次天谴.他本该粉身碎骨。却因为
乐越.意外地多活了这么多年,他已觉得满足。
乐越,乐越。
扮成凡人,呆在乐越身边,到底是为了
谋算还是赎罪,他已经分不清了。
可能两者都是。
许多年前,他犯下了一个错误,因为自
以为是,扶持了凤祥帝登基。
他从不承认自己会错。
可自那以后,他总不敢想起那个笑容
爽朗的少年,那个被他当威赎罪品的太子和熙。
凤祥帝之后.他便不再管辅助皇帝之
事,都交给同族的后辈们去做。
却不想,凤梧也和他一样,犯下了自以
为是的错误。
血覆涂城,天庭震怒。
他声称凤梧是奉他之命,担下责任,
愿意受雷霆天罚。本以为必定灰飞烟灭,没想到竞阴差阳错被天雷打到了清玄派的竹林内,又阴差阳锚地碰到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更阴差阳错地替他挡下了天劫。
这个孩子说,他叫乐越,他可能就是凤
梧为了斩草除根,血覆涂城,却始终没有斩尽的那枚种子,已然发出新芽。
他应该还是太子和熙的后人。
这到底是天命有意安排,还是巧合比仙
法更神妙?
九凌也不清楚。
他化成了凡问的孩童,混到了清玄派
中.他告诉自己,只是为了在慕祯与乐越之间观察,做出选择。
也许辰尚会发现乐越是和氏后人,以此
重新抢夺神位。辰尚怎么也不会想到,其实两个人选都被凤族掌握,这局棋黑子白子都属于凤族,怎样都会赢。
真的如此?
或许两者都不是。
做洛凌之时,在红尘之中的那一段时
光.竟然最让他怀念。
有时候他会忘了自己是风君,只当自己
是洛凌之。
这话说出去,谁会信’
谁都不信。
倘若没有是非,没有恩怨,没有谋算,
本君与你,只是在凡尘俗世间的一段简单的尘缘,那该多好乐越猛地回身,却见云端之上.九凌的身形在绚烂的七彩光芒中浅淡消融。
百官都没再议论他的举动,囚为所有人
也都在抬头看天上。
“快看!祥光!天降祥光!我朝社稷定
能万年昌盛!!,'
乐越愕然地站着,浑身像被掏空了。
九凌最后的笑容依然温和:“登基仪
式,不容分心.你该继续往前走了。”
“越兄,时辰不早,你该回去了,当心
令师责骂。’
有什么堵在了乐越的咽喉处,又有什么
糊住他的双眼。
洛凌之,九凌。
朋友,风君。
为什么你总不说实话。总自以为是,总
欺瞒,总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候,来最要命的一手?
有意思么?
“说来可能你不信,本君有时候会一时
间忘了自己是谁,以为我只是一个凡人洛凌之而已。”
这话谁会信?
口口声声说,真的是朋友,却一点真话
都不说。
到底是为什么’
琳箐踏云冲到皇宫上空,便看见九凌的
最后一丝影子随着七彩光芒融进空中,一时愣怔。
无法施救的昭沅木然地站在云上。下
方,乐越恍若泥塑般立在殿前。
片刻后.乐越缓缓转过身,迈上最后一
阶台阶,走向大殿的大门。
琳箐咬了咬牙,冲向昭沅:“别发愣
了.小心看着乐越!有大臣要对·”
她话未说完,下方的官员中,突然迈出
一个身影,甩下官帽,高声道:“且慢!殿前的这个人,没有资格继位I”百官一片哗然,侍卫蜂拥而上,万二枝弓弩一瞬间对准了那个人。
乐越缳缓转过身。
那人浑然不惧从脸上揭下一张面具,露出真实面孔。
竟然是安顺王慕延!
“殿前的这个少年,根本不是和氏血
脉,不能继承皇位!”
定南王摆手调遣侍卫:“慕延,你在殿
前一派胡言,已是千刀万剐之罪.快快束手就缚l”安顺王冷冷道:“若我有证据该如何?”他举起一样东西,“不知乐少侠可认识少青山下的胡员外。”
乐越脸色微变。
安顺王道:“我愿束手就缚,请乐少侠
找一间静室,我有些话想说。”
众官立即纷纷反对.乐越却重重一点
头:“好!”即刻下令登基大典暂缓,命人将安顺王捆起,送到大殿旁的静室中。
安顺王被五花大绑推进室内,神色依
然泰然若素:“乐少侠,请你让人取一碗凉水来。其余人都退下。杜献和他儿子可以留下.做个见证。”
乐越即刻按他要求吩咐。门扇合拢,室内只留下乐越、安顺王、定南王、杜如渊四人。
昭沅隐身站在乐越身后,隐隐不安.琳
箐嘀咕道:“安顺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昭漓摇头叹息:“这都是注定的。”
安顺王道:“杜兄身上带兵刃了吧。请
你划破本王的手指,滴一滴血在水碗中。”
定南王依言照做。安顺王的双手被捆
在背后,定南王取出一把匕首,划破他的手指.弯腰接了一滴血在水碗内。
安顺王再道:“也请乐少侠也滴一滴血
进来。”
乐越的脑子轰的一声。双手微微颤抖,
一把夺过匕首,划破手指。
血滴进碗中,与碗底的另一滴血触碰,
融在了一起。
匕首咣啷在地,乐越跌坐到椅上。
安顺王道:“如果觉得我做了手脚,可
以让你们的神神仙仙,过来验一验。或者再重新试验几次,皆可。”
乐越浑身的关节喀喀作响,安顺王直视
着他面无人色的脸:“你不该叫乐越,也不叫和越,你本应姓慕,是我儿子。”
“你们关起来的,以为是我儿子的太
子,实实在在是和氏的血脉!你们扶上皇位的这个,才是我的儿子!一群自以为是的蠢材!一群只会坏事的所谓忠臣!天不容和氏血脉.我慕家数代,殚精竭虑,瞒过了天的眼,瞒过了神的眼!却坏在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的忠臣手上!”
安顺王浑身的筋肉将捆缚的绳索绷紧,
轰然一声,绳索尽碎。他扑上前,一把抓住乐越的领口:“小畜生!要是你还有良知,还想认祖宗,就即刻到大殿上去.将皇位还给太子!”
“什么龙神说你是和氏血脉,看中你做
皇帝’可笑!神是什么东西!连我慕延的儿子和真正的和家后人都分不清!”
昭沅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来京城的路
上,他有一次从后面看到乐越的倒影.会觉得他很像山壁上映出的年轻时的安顺王。
“你要找的人在一个名叫清玄的凡人修
道门派里.凡是那种门派中的人,都会穿背后印有八卦和流云图案的衣服。你千万千万要记清楚,早日找到那个人。”
“父王他很担心你.天天竖看鳞片
感应你,结果感应采感应去,老感应不到你和那位和氏后人定下血契的讯息……”不是父王老糊涂了.是他根本认错了人。父王所指的和氏后人的的确确在清玄派内。是他走错了门,碰见了慕氏的后人乐越.又错认了九凌变成的洛凌之.最后误打误撞和乐越订下了血契。
“不过他的模样我这辈子都记得,
身量挺高的,浓眉毛,高鼻粱,对了……小哥你别生气。那李庭的长相和你有几分相似身量也像要是你换身表裳,从背后看简直一模一样,但味道差得就远了。
怪不得玉翘看见小哥你疯得格外厉害。”
乐越反手揪住安顺王的衣襟:“你说你
是我爹,那你到底是哪个李庭’死在)采城之劫的李庭夫妇又是怎么回事71”安顺王松开乐越的领口,推开他的手.跪跄后退几步,长笑三声:“怎么回事’还不是这帮自以为是的忠臣!关键时刻从不见他们有用1我慕氏一族情愿背上世代骂名,只为了保全太子和熙一脉,我赔了自己一辈子,赔了我最爱的女人,赔上我的亲儿子,没想到到最后却是我儿子夺了太子的皇位I”慕氏一族本是官宦大户,但后来数代单传,又家道中落,还差点断根。,某位先祖为了给母亲治病,出外求药.一去不返。幸亏他家中刚过门不久的妻子已有身孕,生下了一个男叮至那代之后.子息又略微繁盛起来.但越来越穷。到了百多年前时,慕家已沦为贫民,其中一支犯了点事,举家被贬为官奴。
“先祖慕凌年纪很小时就在太学中做杂
役,太子和熙微服出游,遇见了他,就收他当了侍卫。先祖敏捷过人,经太子和熙举荐习武.进了禁卫营,最终成了太子的贴身护卫。但就在此时,有所谓承继天命的凤神,扶持太子和熙的弟弟和畅,夺权篡位!弑兄夺位.真是神仙做出来的好事!”
和熙个性散漫,心计手段都比不过和
畅,他不想手足相残,处处退让,和畅就步步狠招。最终和熙败亡已成定局,和熙便将慕凌唤来,告诉他,自己在民间,其实有个儿子,目前是商贾子嗣的身份,姓李。让慕凌千万保住他们周全,不需报仇,只要世代平安便可。
慕凌奉此命令,便假意投靠到了和畅帐
下.换来官位。表面上从此效忠凤祥帝,私下里却偷偷寻到了和熙后代的下落.暗中保护。
昭沅默然地听着,据他所知,太子和熙
脉.千真万确没有留下后代。那位李姓子孙,其实是昔日被和熙的母亲所害的皇后所生下的皇子的后人。太子和熙为什么假称那是自己的儿子让幕凌保护,他又从何得知了那支血脉的存在.就不得而知了。
“先祖过世前,留下遗命,凡我这系慕
氏的后代.必须世代暗中保护太子和熙血脉的周全。你曾祖,你祖父,还有我,都遵守此遗命,绝不违背。”
乐越眯起眼:“而这代,你要护的
人.就是李庭?”
幕延颔首:“不错,自凤祥帝起,总
有精通玄法疑似非我族类的人物盘踞帝侧,常踞国师之位。尤其前代国师冯梧,手段异常狠辣,为了不让他们发现破绽,必须使他们觉得我们慕氏是可信之人,所以,要做权臣。可那国师实在神通广大,隔了几代.竟被他得知和氏有支血脉散落在外,并且姓李的事情。我不能让太子和熙的血脉断送在我的手中,便向李庭表露了身份。可李庭的娘子当时已有身孕,不可到处奔波。我只得假装替朝廷壹访李庭,假扮作他.有意混淆他的行踪相貌和身份,企图将朝廷的注意引开。就在那时,我发现阿萝她也有了身孕……”当时,一个计策便在他心中威形。国师冯梧神通广大,朝廷已撇下天罗地网。想瞒过冯梧保住李庭夫妇巳不太可能,只能行瞒天过海之计,保住李庭夫人腹中的孩子。
他有意将自己有个私生子即将出生的消息告诉公主,张扬开来。公主生性温顺,得知此事也不免回宫向皇帝和皇后哭诉。幕延假意妥协.告诉公主,他会与之前的情人一刀两断.将孩子抱给公主抚养。公主自小有不足之症,不能生育,听到这个条件就同意了n慕延又拖了朝廷几个月,到底还是被朝廷掌握了真正的李庭的踪迹。李庭夫妇当时正在涂城内,夫人恰好快要临盆.时间与绿萝夫人差不了几日。郡王百里齐的部下密告其谋反,冯梧便命令告密的白震和周厉将百里齐逼退到涂城,再假借清剿乱党的名义血洗涂城,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李庭夫妻。
幕延假意主动向朝廷请求主办此事,私
下秘密将绿萝夫人刚生下的儿子抱走,再请大夫为李庭的夫人施催生术,提前临盆,调换了两个婴儿。李庭夫人生下的儿子,真正的和氏血脉,被抱回了安顺王府.由公主抚养。
“我这一生,只对不起两个人,一个是
你母亲绿萝.一个是你。我为了巩固位置,只能娶公主,辜负了你母亲。后来又为了和氏的血脉牺牲了刚出世的你。所以,不管是在西郡还是你被抓之后,我明知道杀了你才能万无一失,但对自己的亲儿子.我怎样也下不了手。”
乐越忽然想笑,帝冠的珠帘在他眼前摇
晃,他觉得眼前的景物也在摇晃。
这算是怎样回事’
原来他不是乐越,不是和越,而是幕
越。
原来他连卒子都不是,只是一枚弃子,
用来保住真皇子的一枚弃子。
他没有千秋基业要背,也没有血海深仇
要扛。
他向四周问:“原来我不是和氏的血
脉,我是慕家人,你们还要我做皇帝么,”定南王、杜如渊、琳箐、商景、昭沅、昭漓.都沉默。
慕延叙述完前因后果.像陡然老了十
岁,扶住桌子:“越儿,爹知道对不起你.也不指望你能认我这个爹。但你不能做这个皇帝。现在就去殿前,告诉百官,把皇位让给和祯。”
乐越不语,缓缓转过头.盯着昭沅,抬
起左腕“我不是和氏后人,我是慕越。这样东西,还要么'”
慕延颔首:“不错,从凤祥帝起,总有精通玄法疑似非我族类的人物盘踞帝侧,长据国师之位。尤其前代国师冯梧,手段异常狠辣,为了不让他们发现破绽,必须使他们觉得我们慕氏是可信之人,所以,要做权臣。可是那国师实在神通广大,隔了几代,竟被他得知和氏有只血脉散落在外,并且姓李的事情。我不能让太子和熙的血脉断送在我的手中,便向李庭表露了身份。可李庭的娘子当时已有身孕,不可到处奔波。我只得假扮替朝廷查访李庭,假扮做他,有意混淆他的行踪相貌和身份,企图将朝廷的注意引开。就在那时,我发现阿萝她也有了身孕……”
当时,一个计策便在他心中成形。国师冯梧神通广大,朝廷已撒下天罗地网。想瞒过冯梧保住李庭夫妇已不太可能,只能行瞒天过海之计,保住李庭夫人腹中的孩子。他有意将自己有个私生子即将出生的消息告诉公主,张扬开来。公主生性温顺,得知此事也不免回宫向皇帝和皇后哭诉。慕延假意妥协,告诉公主,他会与之前的情人一刀两断,将孩子悄悄抱给公主抚养。公主自小有不足之症,不能生育,听到这个条件就同意了。
慕延又拖了几个月,到底还是被朝廷掌握了真正的李庭的踪迹。李庭夫妇当时正在凃城内,夫人恰好快要临盆,时间与绿萝夫人差不了几日。郡王百里齐的部下密告其谋反,冯梧便命令告密的白震和周厉将百里齐逼退到凃城,再假借清剿乱党的名义血洗凃城,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李庭夫妇。
慕延假意主动向朝廷请求主办此事,私下秘密将绿萝夫人刚生下的儿子抱走,在请大夫为李庭的夫人施催生术,提前临盆,调换了两个婴儿。李庭夫人生下的儿子,真正的和氏血脉,被抱回了安顺王府,由公主抚养。
“我这一生,之对不起两个人,一个是你母亲绿萝,一个是你。我为了巩固位置,只能娶公主,辜负了你母亲。后来又为了和氏的血脉牺牲了刚出世的你。所以,不管是在西郡还是你被抓之后,我明知道杀了你才能万无一失,但对自己的亲儿子,我怎样也下不了手。”
乐越忽然想笑,帝冠的珠帘在他眼前摇晃,他觉得眼前的景物也在摇晃。
这算是怎样一回事?
原来他不是乐越,不是和越,而是慕越。
原来他连卒子都不是,只是一枚弃子,用来保住真皇子的一枚弃子。
他没有千秋基业要背,也没有血海深仇要扛。
他向四周问:“原来我不是和氏的血脉,我是慕家人,你们还要我做皇帝么?”
定南王、杜如渊、琳菁、商景、昭沅、昭漓,都沉默。
慕延叙述完前因后果,想陡然老了十岁,扶住桌子:“越儿,爹知道对不起你,也不指望你能认我这个爹。但你不能做这个皇帝。现在就去殿前,告诉百官,把皇位让给和祯。”
乐越不语,缓缓转过头,盯着昭沅,抬起左腕:“我不是和氏后人,我是慕越。这样东西,还要么?”
金光灿烂的血契线浮起,现在看来更像个笑话。
昭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千秋业,万古城,始于龙,乱于凤,破与百里,亡于慕。
原来竟然全部应验。
最后一句,应在乐越身上。
乐越仰起头:“老天,你诚心耍人是不是?”
透过珠帘,屋顶忽然晃动起来。
不止是屋顶,地面也晃动了起来。
琳菁挑起眉:“妖气?不是已经没事了么,怎么会有妖气?”
外面传来百官的惊呼,安顺王定南王和乐越越到窗前,推开窗户,竟看见一个铺天盖地的黑影压向皇宫,黑影狰狞的首级上站着两个人,却是——
重华子和和祯。
和祯被挑断经脉的手脚竟都好了,狂笑着高喝道:“尔等逆贼,竟敢窜我皇位。本宫今天就赐你们死罪!”
百官四散逃窜,乐越一把抓下头上的帝冠,甩下皇袍,跳出窗外,从廊下侍卫手中夺过一把剑,念动《太清经》的法诀,仗剑而起,斩向黑影。
安顺王高声喝道:“莫伤了太子!”
琳菁现出身形,掠出窗外,又回头满面怒容得向安顺王道:“你既然为了太子可以牺牲自己的亲儿子,为什么还要把太子教成这样。就这种东西你让他做皇帝?”
慕延一时愣住,琳菁已向黑影一鞭子甩下,狰狞的黑影立刻溃散。
和祯和重华子跳到地上,和祯双目赤红:“乐越,你这个杂种,胆敢冒充皇族抢我皇位,不把你剁成肉酱难解我心头之恨。”轮着一把长剑,向乐越砍来。
他此时已近癫狂,一通乱砍,根本不是乐越的对手。乐越不想伤他,只是应付,但旁边还有个重华子,稍微棘手。
定南王率领侍卫稳住场面,向这边围拢来,和祯狰狞一笑,手在剑身上一抹,腥红的血滴滴到地上,方才被琳菁打散的黑影竟又聚拢起来,比之前还大了一倍,黑影一掌拍下,侍卫们被四散震飞。
昭沅抬手一道光劈下,黑影有四散,但随着和祯的血滴落,再度迅速聚拢,又大了一些。
昭漓笑吟吟道:“这是那两个凡人用了些禁术把戏,那个太子的血里有可以引出妖魔的药性,只要杀了他就行。可我们几个神,都不能杀凡人吧。”
琳菁跺着脚向乐越喊:“乐越,关键在和祯身上,拿下他!”
和祯抬头看天:“姑娘,连你也和乐越一伙,要杀我?也对,你本来就是和他一伙。那你就和他一起去死吧!”他指挥着黑影狰狞扑上,眼中有着嗜血的快意。
这些人全是叛徒,全是杂碎,全该死!
只有澹台修还勉强是个忠臣,关键时刻,放出了师傅。
师傅有密道潜进皇宫,施法将他救出,重续了他的手脚,动用秘术,终于唤出了铺天灭地的魔。
什么是魔,什么是仙,能为我所用的,就是正道!
今天,就要血洗皇宫,将所有杂碎统统铲除!
定南王举剑档下了重华子,乐越改夺过一杆长矛,拍掉矛尖,用矛柄点向和祯的肩膀,再两棍敲向他的膝盖,和祯跪倒在地,长剑脱手而出。
琳菁打碎再次聚起的黑影。昭漓在天空凉凉道:“杀了这个人,此法立刻可解。”
乐越的双手顿了顿,敲昏和祯,飞快点了他几处止血的|茓道,可黑影仍旧因他已流出的血而聚拢。
乐越大声道:“水!赶紧拿水!洗干净他的伤口。”
昭沅念动雨诀,黑云聚拢,淅淅沥沥落下雨水。
乐越借着雨水擦干和祯的伤口,撕下衣服上的布料裹住。琳菁抛下火球焚尽染血的布,黑影终于消失不见。
重华子已被拿下,慕延缓缓走到和祯身侧,跪倒在地,将昏睡的他扶起,乐越站起身,转过头,就算是安顺王是他的亲爹,可在他心中,自己这个亲生儿子怎样也比不上太子重要。
乐越正想举步离开,后心突然一凉。
他诧异的看见一截剑尖从左胸处穿出来。
他勉强回头,看见了安顺王惊愕的脸。
和祯放声大笑:“乐越,本宫终于杀了你这个杂碎。哈哈哈~~”松开剑柄,抱住安顺王的双肩,“爹,我杀了乐越,我们赢了,我可以做皇帝了。你和娘从今后就是太上皇和太后了,哈哈哈~~”
乐越踉跄地后退两步,缓缓倒下。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突然这样,他听见凄厉的龙吟,遥远却惊天动地。一如那次在祭坛,被凤梧刺中时一样。
只是这次没有这么好命,他的怀里没有揣阵法书和太清经,也不会再有师祖保命。
他勉强抬起左手,手腕上的血契线正在模糊,消失。
他生来就是个弃子,注定窝囊地生,也要窝囊地死。
“你应该找的人不是我,去找你真正的命定之人吧。”
恍惚之间,似乎他不过是要沉睡入一个恬静的梦乡,第二天醒来,又是大好时光。那条圆滚滚的幼龙站在他的枕边,轻轻打鼾,什么纷争恩怨都远离。
昭漓化作人形,缠住发狂的昭沅,强迫他变回人形,阻挡他扑向地面:“镇静,这本来就是必然。”
琳菁恍惚的问:“什么必然?”乐越他不可能死,他吃过她的鳞片,他能和凤君龙神同时定血契,他能从凃城之劫中活下来,他是不是和氏血脉有什么关系呢,他怎么可能死。
昭漓悲悯地看着下方:“麒麟公主难道没有听说过我们护脉龙的特性?我们护脉龙神,假如在幼年时择定天命之人,那么定下血契的第一个人不会做皇帝,幼龙长大,脱鳞换角之时,就是那凡人寿数将尽之时。之后择定的第二个人才会是新朝代的皇帝。也可以说,与幼龙定下血契的人,是新朝和护脉龙神的引子。”
昭沅一点点抬起头,恍若梦游。
怎么他不知道,他完全没有听说过,他从不知道会有这种事。
昭漓眯着眼看着下方:“引子死了,正主也该出现了吧。”
连在昭沅和乐越之间的血契之线已经消失了,龙珠自动地从昭沅口中冲出来,在半空中打着圈儿,龙脉游弋,仍然在判断找寻。
“在下的名字叫乐越,乃此青山派中的首席大弟子,大家相识一场,就是缘分,请问龙贤弟你贵姓?年岁几何?”
“行走江湖,当互相照顾嘛,咱们是朋友,这是应该的。”
“谁说你帮不上,你帮了我很多!说起来,是你先让我帮你找皇帝,又让我做皇帝,我才到了今天这一步,你要对我负责。”
阴云密布,滂沱大雨直落而下,落雷闪电惊天动地。
护脉神?到底为什么做这个护脉神?
为了从凤凰手里夺回龙神的位置,为了建立一个江山,守护一个朝代?
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建立江山,怎么守护朝代。
他只想守住乐越的江山,乐越的朝代。
他想一直陪伴乐越,看尘世春夏秋冬,大好光年。
一道电光击中了龙珠,龙脉从连在中脱飞而出。
乐越在朦胧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青山派附近的一个山坡上,隐约可以看见清玄派巍峨的殿阁浮在云霭之中。
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想不起来了。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人,重要的是从脑子里一闪而过,而后又忘掉。
乐越拍拍头,漫无目的地向上走,看见前方的山顶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青色的衣裳上的流云纹随着清风,好像真的会流动一样。
乐越立刻喜悦的疾步向前,唤道:“凌之。”
那个身影回过身,向他露出熟悉的微笑。
乐越走到他身边:“啊,我就在想我忘了什么事,一定是忘了约你见面的时辰了。”
他在草地上捡了个地儿坐,随手拔下一根草叼进口中,洛凌之在他身边坐下,一起看远处的山峦景色。
乐越道:“你来了多久了?今天师门中事情多不?有没有做错事……啊对,你肯定不会做错事的。”
洛凌之道:“我做错了事,已经被罚了。”
乐越愕然:“啊?罚得狠么?”
洛凌之微笑道:“还好,不重。”
乐越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觉得他的确没有不好的样子,才放心地仰躺在地上:“那你以后小心点,特别是我们偷偷见面这事情不要被你师父发现。要不然……”
不对,好像几年前,自己就跟洛凌之反目成仇了,那时候还是小孩子来着,怎么现在突然跟小时候一样见面了?
乐越猛地坐起身,洛凌之挑眉看他:“想到什么了?”
乐越揉揉额头:“没什么。”
不知为何,他突然什么都不想多考虑。
“我只在想,这里风景真不错,要是能一直都在此处,看日出日落,云生云起就好了。”
洛凌之却站起身:“可是你不能一直在这里,你该回去了。”
乐越诧异,不知不觉也跟着起身:“我才刚来。”
洛凌之微微笑道:“你忘了么?时辰到了,越兄,你该回去了。”
乐越拍拍身上的草:“老规矩,我先走?”
洛凌之颔首:“老规矩。”
乐越回转身,下山的路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他再一转头,洛凌之也变得模糊遥远。
他抬手想抓,却突然睁开了双眼。
师兄,展信佳。最近你过得好不?我和师弟们都很想念你。清玄派的弟子还是哭着要加入我们青山派,两天前收徒时,队伍都排到山门那里,我和乐晋乐泰每天都团团乱转,连乐魏都收徒弟了,嘿,真不知跟着他能学成什么样子。我要嘱咐厨房小心看紧些。乐韩越来越罗嗦了,每次他一讲经底下的弟子准会全部睡着,我不能每个都罚,祖师堂里跪不下啊。大师兄你知道有治罗嗦的方子没,推介给我一个。另,白狐夫人让我问你,你给我们找到嫂子了没有,如果没找到,她有个漂亮的同族妹妹想介绍给你,听说很妩媚。对了,你上次送来的酒很好喝,乐魏很喜欢,能再送几十坛不?
乐越抛下手中的信纸:“这个乐吴,越来越不像话,每次来信就是要东西,当他大师兄我来钱很容易?我是大侠,不是财主!”说着,却笑了起来。
杜如渊翻着书慢悠悠道:“越兄,你就得意吧,难道我们看不出你的显摆之意?令师弟如今撑起了一方门派,今后你捅下再大的娄子也有师门撑腰。”
乐越摸摸下巴:“是啊,我们官道上有皇上撑腰。江湖上有天下第一玄道门派青山派撑腰。难怪别人老来砸我们的牌匾,说我们天下第一侠的名头来的有猫腻。”
孙奔向口中丢了一颗炸蚕豆:“有后台怎么了?有后台更证明我们是金子招牌。童叟无欺。”
飞先锋嗯嗯地点头。
哐当,一声巨响自大门处传来。
一个操着山西口音的声音在门外叫嚣:奶奶的,现在的毛孩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这种牌匾也敢挂!我晋中黑风侠不过闭关几年,就被当成死人了?挂这种匾,先问问老子手中的大锤答不答应!“
厅中一时寂静,只有商景喝茶的声音淡定的吱了一声。
磅当,这次是门板落地的声音。
“那个孙子赶出来与老子一战?”
厅中再次沉默,琳菁抓起一把瓜子,向外一比:“那不管我们降妖堂的事,你们出去吧。”
乐越拍拍衣裳起身:“就有我这个总舵主出面与他一战吧!”
话没说完,一枚核桃就丢到了他身上。飞先锋扮个鬼脸,唔唔吱吱几声。孙奔露出雪亮的白牙:“总舵主?谁答应的?”
杜如渊爷卷起书:“是啊,越兄,不可自封,不可自吹啊。总舵主,你么?呵呵~~”
乐越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好歹我也差点做过皇帝,做个总舵主怎么了?”厅中的众人都好像没听见一样转过头。
乐越挑了把钝口长剑,迎了出去。
左胸的伤口,如今只剩下一枚浅浅的印记,是羽毛的形状。九凌逼他吃下的凤丹,由九凌仅剩的法力凝结而成,在最后救了他的性命。
他睁开眼睛,发现的是一片混乱。和祯已疯,百官在滂沱大雨中茫然无措,乐越骤然复活,大雨顿住,百官以为神迹,匍匐在地,口呼万岁。
山呼海蹈中,了看了看自己已什么线都没有的左胸,心中一片轻松。他大步走到大殿廊下,高声道:“各位大人请起。安顺王爷说的不错,我的确没资格做皇帝。我也没资格做乐王。我乐越就是个老百姓的命。在皇宫混吃喝喝了这么久,实在对不住。”
百官惊诧,有人高呼道:“乐王殿下万万不可,你是承天命之人,你若不做皇帝,江山社稷,将由谁来担起?”
乐越捡起那顶帝冠:“我知道有一人,可堪此任。定南王杜献,仁慈睿智,才是真正的帝王人选。和氏江山,已到尽头。只要能造福百姓,让天下太平,何必计较做皇帝的人到底是姓和,姓张王赵李,还是 姓杜?”
乐越举起帝冠,双手交与定南王:“如今天下,除了定南王爷之外,在没有人能尽快还社稷一个太平了。请王爷为了天下,收下这顶帝冕。”
乐越看向定南王的头顶上方,那里从他醒来时,就已经悬着一抹金色,他认得出,那是昭沅的龙脉。
自他睁开双眼的霎那,昭沅便扑在他身边,只是他已无法变成昔日那条小龙钻进他怀中,即便此刻,昭沅揪着他的衣服站,也不复往日稚气的少年模样,而是雍容华贵的龙神形容。
他是乐越,不是皇族血脉,也不是什么承天命之人。皇位不属于他,护脉龙神也不属于他。
他只是一个引子,作用已到,而因这段错结的缘分,结识一名名叫昭沅的好友,他很欣然。
乐越拍拍昭沅抓住他衣袖的手,将他的手拉开。
他大步向前走,走向皇城大门,走向外面的大千世界。
那才是属于他的天下。
尽忠黑风侠抡着大锤,在门口拉了个架势,向着乐越冲来,乐越扬起剑迎上去。
哐!咚!乒!及时招后,浸种黑风侠的大锤脱手而出,砸歪了旁边的一棵小树,惊飞了几只看热闹的鸟雀。
晋中黑风侠大吼一声:“好小子,倒有两下本事,今日老子还有要事,来日再战!”跳上一头黑驴,绝尘而去。
乐越遥遥向着他背影抱拳道:“多谢指教,随时恭候。”
琳菁站在山门内笑嘻嘻地说:“我看你是等不到他了。”
一个一直站在乐越不远处的身影扶起那棵被砸歪的小树,手中金光一闪,小树又神采熠熠的直起了身体。
琳菁向他道:“哎呀昭沅,我早说了,这种乐越一打就赢的小仗就不要来看了,无聊得慌。”
昭沅向她微笑道:“你说无聊,还跑得比谁都快?”
琳菁立刻到道:“因为不看更无聊。”
乐越向着昭沅挑挑眉,两人都不再说什么,直接向内院走去。琳菁跺跺脚,喂了两声,追上去。
乐越回到厅内,照例抓起茶壶,倒了两杯水,递给昭沅一杯。
昭沅接过,茶水碧青,不是什么上好茶叶,却有着最醇正的清香。
那日,皇宫中,乐越拨开了他的手,大步离去,他愣怔在当场,龙脉在定南王头顶盘旋,化成细丝,一端绕上定南王的手腕,昭漓催促道:“还傻站着做什么,赶紧掏出龙珠。”
昭沅沉默片刻,向昭漓道:“哥,刚才我想碎了龙珠救乐越,可能龙珠损伤太重,我吐不出来。”
昭漓皱眉:“怎么会这样,我就说,我们是神,不必对凡人太上心。也罢,我用龙珠帮你引一引。”吐出自己的龙珠,盘旋到昭沅面前。
昭沅却忽然一抬袖,将昭漓的龙珠推向半空中的龙脉,昭漓顿时醒悟,探手想抓回龙珠,堪堪要够到时,昭沅忽然呼的吹了一口气——
龙脉拖着金线的另一端一头扎进了昭漓的龙珠内,金光闪烁后,一根金线结结实实地捆在了昭漓的左前爪上。
昭漓百余年的龙生中初次傻住:“这……这……”
昭沅拍拍他的肩膀:“哥,我觉得,这个护脉神,还是你做合适。父皇一定也这么以为。我会帮你转告父皇母后,他们肯定会很欣慰的。正好你也很欣赏定南王爷。就这样了。江山社稷,人间太平,从此就看大哥你了。”
昭漓看着昭沅飞快离去的背影,一口血几乎冲口而出。
俗世啊,污浊的俗世啊。
竟将可爱的,傻头傻脑的小昭沅,污染得会对亲哥哥使诈了。
天空,又阴阴地下起了淅沥的小雨,那是新一任的护脉龙神悲痛的眼泪。
琳菁追到大厅门前,无语地哼道:“一人一龙,总是串通一气。”肩膀上被什么砸了一下,回头看,确实飞先锋拍着翅膀在向她嘎嘎笑。
孙奔靠在廊下的树上,向她扬扬皮囊:“后山挖草药,去不去?”
琳菁立刻跳起来:“当然去。你快跌下山崖时,可别指望我拉。”
孙奔的嘴角抽了抽:“好像从没发生过这种事,孙某从来都……”
琳菁撇嘴:“是啊,你从来都厉害得很。”
那时候,她跟着乐越来到了这个山头,某天,却发现孙奔带着飞先锋站在门外。
她很诧异:“你不是屡战屡胜的大功臣么?杜如渊他爹肯定很欣赏你这种人吧。你为什么要过来啊。”
孙奔叹息道:“唉,不要提了。定南王爷。啊,现在应该说是当今圣上,他为人正直,你知道,我做过土匪,有案底的。而且我这人脾气不好,和同僚处不来。还有,皇上他最不信鬼神之事,飞先锋是只妖猴,他看不惯。”
背着小包袱的飞先锋恩恩两声,抬起水汪汪的委屈的双眼。
琳菁硬着嗓子说:“留你们也可以,但是不能在抢劫啊,我们是要做大侠的。”
孙奔露出雪白的牙齿:“那当然。我早已从良了。”
琳菁跳到山涧边,将双腿浸泡到水中,停止回忆往事。
孙奔从背囊里取出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吃不吃?”
琳菁诧异:“五仁酥?你什么时候偷偷到山下买的,藏得真紧。好吧,看在你分我的份上,我不揭发你,不过你要把剩下的都拿出来。”
孙奔叹气道:“好。”
琳菁咬着糕点,笑得如云霞般灿烂,孙奔也不由露出微笑。
他其实有个秘密,一直没有说。
十几年前,血覆涂城之后,他被从天而降的黑色怪兽救起,等到醒来后,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精致的卧房内,一个黑衣人站在床边。
黑衣人道:“这里是修炼的道人,是我的好友。你从今后就在这里住下,和他学习武艺吧。”
他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
黑衣人笑了笑:“我和你没什么关系。不过我有个女儿,叫琳菁,将来你会遇到她。她有些娇惯,但是个好孩子。希望你们能投缘。”
天近正午,杜如渊握着书打了个哈欠:“看来今天没什么大事发生,我先回房写封家书好了。越兄,你要不要一道写一封?安顺王爷夫妇肯定也很想你。”
乐越点头:“好。还有,我爹已经不是安顺王了。倒是你那边,到底你爹准备立哪个弟弟当太子?”
杜如渊道:“爱,不用提了,那几个孩子刚换完牙不久,就开始学会争斗了。爹很惆怅,总之,过两年再说吧。吾现在只有两大愿望,一愿爹那边的事情别再扯到我,而愿舅舅别再逼着我成仙。”
杜如渊也是某一天出现在门前的,扛着一个破旧的书箱,书箱上趴着商景。
乐越吓了一跳:“太子,你怎么来了?”
杜如渊抬手:“求你别再这么叫我,叫了没朋友做。吾平生只愿与书为伍,不是做皇家人的命。再说,我娘这么说也是个仙,天庭也不会容我做皇帝的。”
说话间,进了屋,找了间卧房,直接搁下了行李。
杜如渊在房中,摊开信纸,提笔蘸墨,他不想对几个幼弟的事情参与太多,避而不提,过几年他们再大些,恐怕他要回避的再深些。自古无情帝王家,来日到底继承王位的哪个,杜氏江山能走多远,他都不愿多想。
他有时候挺羡慕乐越,以一个平民的身份和绿萝夫人住在江南的一座宅院中,成天种花养鱼,十分惬意。
宅院的后厢房中,住着一个疯癫的人。鲜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曾叫和祯。
傍晚十分,乐越搬把躺椅在廊下打盹,昭沅在他身边坐下:“对了,九颂今天给我传了个信,澹台小姐生了个女儿。”
乐越沉默片刻,哦了一声。
小月亮,那个曾和他一起放风筝的小月亮,到底和他没有缘分。
澹台修放出了重华子与和祯之事,杜献没有追究,澹台修主动辞去了官职。避居一年后,又被朝廷重新启用。可澹台容月终究无法抛下父母,跟着乐越闯江湖。
两年前,她嫁给了一位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据说那人为人正直,才学不凡,是朝廷新秀。夫妻琴瑟和谐。
人生总有缺憾事,但那个恬静端庄的女子,乐越会永远记得。
“跟我一样,容月也是九颂凤君的引子吧,她生的这个女儿,才是将来的皇后,对不对?”
乐越打个呵欠:“不错。”
滚滚俗世,大好年华,等着享受的太多,实在没有时间操别人的心了。
待今日月升又落,明朝旭日起,又是新一天。
光阴似流水,转眼数十年。
昭沅站在新堆好的土前,身后仙使催促道:“龙君,轻快起程吧。”
昭沅应了一声,将杯中的酒倒在石碑前。想来那人如果正看着,必定会说,一杯太少,一坛才好。
痛快江湖,痛快到老。
临了也说,今生无遗憾。
来生是否有缘,那要看凑不凑巧了,不必刻意。
天庭的日子闲散适意,过得更快,浮光掠过,人间已是几百年过去了。
琳菁和商景都来看过他。
杜如渊已经入了仙籍,孙奔也在昆仑宫谋了个差事。
琳菁和商景都半试探地问他,有没有找过乐越的转世。
昭沅摇头。
人间已又换了一个朝代,昭漓终于不再是护脉神了,第一件事就是到天庭来打了他一顿。
杜如渊没有去找他父亲的转世。昭沅也不去寻乐越。
缘分要看凑巧,不必刻意。
记得当年琳菁还哭着说,为什么只有乐越呢?他明明吃过麒麟的鳞片,还有九凌的法力啊。
昭沅道,这大概也是乐越的愿望,他喜欢这样过一辈子,有头有尾。
昭沅在府邸中坐着,不觉又是太阳星出去当值的时刻。他踱出府外,随意闲步,不由自主走到南天门前。
向下看就是人间。
云雾缭绕,看不分明。
把守的兵卒已经都和他相熟,点头笑道:“龙君又来了。”
昭沅看了片刻,正要离开,忽然听到另一旁传来说话声。
“喂,你也是刚来天庭的么?那今后多关照哈。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昭沅侧过身,只见一旁的仙池边,走来两个小仙,一个梳着双髻,看服饰是兜率宫的小仙童。另一个身量高些,眉目俊朗,倒像个凡间少年。
昭沅的心突然紧缩起来。
小仙童鲜少被人搭话,嗫嚅着说:“我叫双合。”抬眼看见了昭沅,连忙行礼,“龙君。”
少年看向昭沅:“你是龙君?”
小仙童已经快把他的衣襟拉破了。
昭沅微笑:“我叫昭沅。”
数百年浮生弹指过,青山绿水到底总相见,不论天上人间。
山海纪之龙缘,至此始,至此终。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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