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渡玉门关,阳关道上本是极荒芜的,只有风中摇曳的长长青草,证实着春的存在。残阳如血,云雾中扑朔的天山,山前莽莽的苍原,似乎都沉浸在这血色的黄昏中了。
一个青袍壮汉从远方走来。此人三十上下,鹰目虬发,身材魁梧,手提着一把长剑,倦容中透出一股勃勃的英雄之气。
这个人名叫宋亦行,是当今华山派中的一流好手,行色匆匆间,夕阳眼瞅着快要没入群山背后了,宋亦行抬起头望了望昏黄的天色,突然停下脚步,回身低喝道:“朋友,跟了这么长的路,也该歇了吧!”话音刚落,随着轻笑一声,二十余丈外杂草丛中站起两名头戴斗笠的黑袍客来。
其中一人哑着嗓子道:“四师兄好功夫,师弟多有得罪了。”宋亦行脸色阴沉,哼了一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六师弟。”来人赵万通,在华山二代弟子中排名第六,也是华山诸剑中的高手。
赵万通嘿嘿一笑:“四师兄,咱们李师叔也到了。”噢?“宋亦行闻言一惊,只见另一名黑衣人摘下斗笠,迈步走上前来。这老者六十左右的年纪,面似桔皮,双目有神,手捋着颏下一把山羊白须,果然便是师叔日月夺命刀李百衡。
宋亦行连忙躬身施礼道:“师叔康健?弟子不知是师叔驾到,还以为是有宵小之辈在后跟踪,要不利于我呢,冒犯之罪,还望师叔海涵。”
李百衡嗯了一声,大喇喇的摆手道:“不知者不怪,宋师侄多礼了。”旁边赵万通Сhā言道:“师兄,我们的来意想必你也知道,你引着我们从华山到青海,又到了甘州,现在竟又出了玉门关,兜了好大一个圈子,费了不少的功夫。既然今天朝了相,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白秋蟾那厮的下落,还望宋师兄明示!”
宋亦行听罢眉头微皱,道:“虽说当年华山之上,我与他相交甚厚,可谓挚友,可如今他的下落,我却又如何能知?况且以大师兄的为人,做出击杀本门长老的事,实在是令人费解,是否确为真凶,此事我看不宜草率下定论,还是从长计议的为好。”
赵万通有些急了,涨红着脸道:“白秋蟾的剑分明Сhā在我师父的尸体上,况且我亲眼见他那天晚上进的镇岳宫,定是我师父不同意他执掌本门门户,心生嫉恨,才下此毒手的!也算是天网恢恢,留下铁证。想必是我师父武功高强,虽然中了这厮的暗算坠崖,却夺了这剑在身上,再说姓白的他为何不加分辩,而是慌忙逃走?他不是凶手,还会是谁!”宋亦行任由他说,只是不言语。
一旁的李百衡见状干咳一声道:“宋师侄,门户巨变,正须上下一心缉捕叛逆之时,你却出走华山,不知是因为对你二师兄接掌本门门户不满呢?还是另有隐情?”
宋亦行被他咄咄逼人的冷不丁一问,心中着实吃了一惊,知道这位师叔年纪虽大,但为人却精明之极,看来今番所谋之事,多半已引起了他的疑心,想到此处,虽然心中忐忑,可面上却是不露,道:“师叔多虑了,也怪我走的匆忙,没有把话说的清楚,自从我师父仙逝后,紧接着五年前,傅师叔又不幸遇难,华山上下,那一个不想尽快报此大仇?我是华山派的几名大弟子之一,我难道就不这么想吗。”
宋亦行忆起恩师,不由的话音哽咽起来:“只是奇仞门的高手众多,行事又阴险狡诈,尤其是傅师叔竟会在本门重地不明不白的被敌人杀害,犯下这两笔血债的对头,那一个都是不好对付的厉害角色,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到避开敌人的暗中窥探,悄悄离开华山,远赴塞北,四处飘泊,只盼有缘能找到弘因师叔,请出本门的盖世绝学落雁神功,这样一来,伏魔雪耻,不是又多了一份希望么?
我寻功心切,夜下华山,却没想到会被师叔和师兄弟们误会,现在想来,我真是,真是太莽撞了!“听他这般说,李百衡心中也有些疚然不忍了,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老夫果真没有看错人,师侄一心为本门着想,倒是林掌门多虑了,你可不要见怪才是。“宋亦行忙道不敢。
李百衡眉头一挑,微笑道:“既然如此,师侄速行,待三月后,去祁连山青羊镇与我们会合,届时与奇仞门决一死战,一定为你师父报仇!”宋亦行闻言大喜,拱手道:“太好了,十年忍辱,终于等到向奇仞门讨还公道的时候了,弟子定当不虚此行,尽早与师叔会合!”
李百衡赞许的点点头,三人又互相嘱咐交待了一番,宋亦行辞别二人,转身走出丈许,渐渐加快脚力,没入暮色中了。望着他远去的方向,赵万通凑上前去问道:“师叔,您老看宋师兄他会不会背叛师门,私通白秋蟾这个大叛徒呢?”李百衡叹了一口气,默然不语。
天山博格达峰,白雪皑皑,山势雄峻,高耸入云。宋亦行寻径而上,越往高处是觉的寒风刺骨,仗着内功精纯,两天后已攀至半山腰上,这一日,他转过一道山脊,再上十余丈,斜攀而进,穿过了一片茂密的雪杉,前方阔然开朗,现出一间小小草庐来。
宋亦行掸去身上的雪花和风尘,歇了歇,然后向着草屋长啸一声,随着啸音,柴扉洞开,走出一位三十四五岁的瘦长汉子。“白师兄!”“亦行?”那瘦长汉子稍迟疑了一下,还是露出了一丝笑意,迎上前道:“师弟,自从那年咱俩随师父来天山,至今已有十一二年没来这里啦,想不到你还能找到路径。”
“你记的,我当然也会记放得。”那瘦长汉子便是白秋蟾,二人大笑着,携手走进屋去,宋亦行环视屋内四周:低矮的草棚,当中地上摆着一张陈旧的木桌,和一条长凳,壁角铺着一堆干草,墙上挑着盏风灯,旁边挂着长剑。
二人寒喧几句,突然都没了话说,白秋蟾顿了顿,随手摘下墙上剑,抚摸着剑鞘喃喃道:“好久没练剑了,真不知还记得几成华山派剑法。”宋亦行笑了:“就算剩个三五成,你依然是华山第一剑客。”
白秋蟾听若未闻,只是凝视长剑,半晌方道:“有些饿了,待会儿去打只野物来吃,今早儿见到一只好大肥羊,一时手软,竟任它跑了,真是可惜。”宋亦行冷冷一笑,脸色陡变,厉声道:“不必可惜,又有肥羊送上门来了!”
“什么?师弟你……”话未了,剑已出!变化陡生,宋亦行已拔出剑来,长剑横劈竖斩,一气攻出六六三十六剑,正是华山狂风快剑的招法。宋亦行十二岁投身华山派,在这套剑法上浸淫近二十年,深得此中秘要,此刻使发了,真如风扫残花般犀利狠捷。
铛!铛!铛!又是十二剑攻出,白秋蟾舞动带鞘长剑,连着一口气拼了四十八剑,屋内狭小,二人贴身近斗,招招都是凶险异常。又斗数剑,白秋蟾眼见只守不攻便要吃亏,不由得脸上金光大盛,手腕一抖,青锋裂鞘而出,刷刷刷三剑刺出,劲力非凡。
宋亦行一时抵挡不住,连退了三步,刚拿桩站稳。白秋蟾左手一领剑诀,右手剑直刺宋亦行天突大|茓,宋亦行挥剑挡开,大喝一声,左掌“忽”的拍了过来。白秋蟾长剑被封在外门,见对方掌到,不敢大意,也是左掌运气拍出,双掌相交,砰的一声响,内力激荡,震的屋内烟尘飞扬,棚顶草屑雨点般纷纷落下。
二人剑交左手,各出右手又连对了两掌,仍是不分高下,白秋蟾赞道:“混元霹雳劲,果然了得!”宋亦行人称追魂剑客,在二代弟子中名列第四,武功极强,华山派武术博大精深,虽为同门,所学却往往各不相同。
这一套“混元霹雳劲”是华山派前掌门人铁英杰的得意功夫,铁英杰死后,唯有宋亦行得了这套掌法的真传,今日和曾为本门大师兄的白秋蟾连对三掌,居然是平分秋色,三掌过后,又拼两掌!白秋蟾内功深厚,比起宋亦行来,毕竟还是技高一筹,斗到此时,宋亦行掌力不支,渐显出拙象来。
白秋蟾见状身形一晃,避开三尺,含笑而立,宋亦行却不领情,怒喝道:“叛逆,你不必假仁假义的让我,华山精英,早已云集关外,你以为能逃得脱吗?看剑!”说罢一摆长剑,猱身直上。
白秋蟾冷哼一声,出剑反击,两把剑似银龙般盘旋撕咬,斗到分际,宋亦行一招“雪点寒松”利剑幻出万点银芒,将白秋蟾上身笼罩在剑影之中。白秋蟾使个“乌云遮日”式挑开来剑,随即“斜指苍穹”闪电般抖剑刺向对手中盘。
宋亦行忙侧身移位,避开来剑,这时白秋蟾不等剑招变老,低啸一声,左掌已拍了过去,宋亦行出掌相迎,二掌相交,白秋蟾掌力忽然如洪水般汹涌而至,和前几掌相比,内力大是不同!
“落雁神功?”宋亦行惊叫一声,排山倒海的掌力已到身前,避无可避,只得全力招架。只听“轰”的一声响,草墙被撞开一个大缺口,宋亦行跟头把式的倒跌出去,未及站稳,一把寒光四射的利剑已抵在自己的咽喉之上!
月色正明,屋内生起了火,白秋蟾挥剑削下半只羊腿,大口大口的吃着,宋亦行端着酒杯在火堆另一侧,拿眼瞪了他半晌,忽的沉声问道:“大师兄,你没杀傅师叔,为什么要逃?”“你怎么知道我没杀傅师叔。”白秋蟾淡淡的反问一句。
“凭咱们二十年的交情,凭你不杀我,我信的过你的为人!”白秋蟾点了点头道:“不错,我的确没杀他,可你们都以为是我下的手,何况这是有人存心陷害,令我百口难辩。那天华山之上,危机四伏,我晚走一刻,就有被乱刃分尸之忧,而且是名正言顺的被除掉!所以我只有逃。只有逃走,才有机会查出真凶,才有机会洗脱我的不白之冤!”
“谁想除掉你?”“我怀疑是林宇廷!”“二师兄?这不可能,你对他有救命之恩,他没有理由这么做!”白秋蟾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其实我早就有些怀疑他了,自从六派合围星宿海一役回中原后,有些事到现在我还觉的不解,这暂且不说,就说傅师叔死的那天,正是中秋节,师兄弟们有的回家探亲,有的下山玩耍,我本来是想待在山上的,可是林师弟非约我出去,到半山腰的引风亭饮酒,谈论些师门恩仇的话,劝我喝了很多,未了他先行一步,等第二天早上我醒来赶回镇岳宫时,却发现山上百十余名同门,人人欲杀我而后快,说是要为傅师叔报仇。
我本想现身出来解释,可是看到林宇廷居然也在其中,一面搜寻,一面口中大骂我是本门叛徒。这才觉的事情有些不对了,别人不知,可他昨夜明明和我在一起,将我灌醉,难道竟也不知我昨夜的行踪吗?况且那晚我并没有佩剑在身上,他也是看到的。我当时见势头不对,心知已陷入一个大大的阴谋,自己却措手不及,根本无法应对,只能立刻下山。又怕半路上会遭到林宇廷预先设下的埋伏,便花了三日功夫,冒险径直从朝阳峰后面顺了下去,这才逃出华山保住性命至今。“
宋亦行道:“原来如此,自古华山一条路,没摔死算你命大,那天山上山下四处都搜遍了,就是不见你的影子,我还一直为你暗中担心呢,如此说来,林师兄的举止确有些蹊跷了,可是为什么傅师叔的弟子赵万通却口口声声说亲眼见你那晚进了镇岳宫呢,而且你的佩剑又会是谁偷的呢?”白秋蟾想了想,叹道:“这些日子来我也时常去琢磨,可是心里乱的很,始终猜不到一点头绪。”
宋亦行若有所思道:“傅师叔之死,乃是因为前胸中剑所致,并非是背后偷袭。而傅师叔性格古僻,向来倚老卖老,对你不敬,加之那年年初,门中比武较艺,你曾干净利索的连败他三名亲传弟子,很是令他恼火,这么一来,也就更加对你有成见了,此事华山上下无人不知。所以说句公道话,和傅仁豪有隙,且能正面动手,数招间制他于死地的本门好手,算来也只有大师兄你了。”
白秋蟾苦笑道:“不错,镇岳宫是本派重地,外人若想入内格杀本派高手长老,而又能悄然离去,这份武功机智,的确令人难以置信,再说剑遗当场,上面刻有我的名讳,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我是凶手,可是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杀他,这事如此古怪,难道其中另有隐情不成?”
宋亦行听罢低头沉思,二人相对而坐,心中思绪万千,都不再言语。门外的风吹的一阵紧似一阵,小小的草屋仿佛也禁不住风吹微微颤抖,发出吱呀呀的叹息声。
有人敲门,随即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位白袍公子,徘徊在门外许久的冷风趁势扑进,吹的屋内火焰陡的升高尺许,险些烧着了棚顶,光芒煞是耀眼。“白兄,肉香酒浓,为何独享?”说话的这位年青人,二十四五岁年纪,面含笑意,神情随和,但一双眼中隐隐闪过一丝精光,流露出了枭悍本色,令人不敢小觑。
荒山野域之中,这人从何而来?不待宋亦行多想,白秋蟾已大笑着站起身向那人道:“耿老弟来的正好。”边说边拉起宋亦行道:“这位是我师弟宋亦行”白袍青年人笑了笑,拱手道:“小弟耿云翔,宋兄远来,愚弟迎候来迟,失礼了。”宋亦行忙口称谦词拱手还礼。三人说笑着又落座。那耿云翔也不客气,坐下时手中已多了一柄铜柄小刀,径直伸到火中烤架上割起肉来。
皓月当空,映得这荒山野谷中四下生辉,三条汉子乘酒兴把炭火移到屋外月下,以石为凳,把酒临风,酒酣耳热之际,话也唠的近了许多,宋亦行打量着耿云翔道:“我看这位耿兄弟年纪虽轻,但神光内敛,武功定是不凡,不知老弟师出何门,可否赐告吗?”
白秋蟾接过话头道:“师弟眼力不弱,这位耿兄弟的师父,也是他的义父,就是当年北四圣中的耿神君。”大圣神君耿嵩?宋亦行闻言吃了一惊,想起当年白,宋二人年幼时,其师铁英杰曾向弟子们讲述江湖典故,提起过这南四仙,北四圣,奇幻双绝等人物均是当年武林中了不起的大高手,岁月流逝,人海沧茫,没想到今日自己竟能幸会其中一位的嫡传弟子,这真是始料不及的,念到此处,敬意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