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清早,圣旨就下了。汪公公宣完旨后,梅继尧接过明黄圣旨后脸色沉沉的,汪公公不由得尴尬地笑一声,说:
“王爷,皇上也是一片好意,夏姑娘是水郡主的妹妹,出嫁前到太子府中小住也未尝不可;况且皇上的考虑也是很周全的,王爷要娶王妃,如此盛事难道关着府门让姑娘从这边厢走到那边厢就算嫁人了吗?”
我站在一旁,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话虽这样说没错,可是心中仍隐隐不安。汪公公走后,梅继尧看到我一脸的不悦,便说:
“我这就进宫,说你身子抱恙,不宜出行……”
我拉住他,“算了,天威难测,不过就是十天……只是,不知道皇上这样安排的原因何在。”
梅继尧苦笑,“真是老狐狸,什么都瞒不过他!怕是他知道以前你曾经在颢王府呆过,所以才有这样的馊主意,可见,他还是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
“当初你爹带走你娘,他硬是把水晴柔留下了;而现在,看见你,或是知道你和二哥……所以还是不甘心……”他的话有些隐晦,可是我明白他想说什么。我伸手握起他的手,认真地对他说:
“继尧,那些我没有选择的,不是因为不好,而是因为不爱。”
我花了很多时间付出很大代价才认清了这一点,所以无论现在摆在我眼前的哪怕是世间最美的男子最动人的情意,都比不上你的一个笑容——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他看着我,眼内有淡淡的笑意。
“十天,”他握起我的另一只手,“等我,好不好?”
我点点头,转身想要叫人收拾点什么,才发现经常出现在眼皮底下的思婉今早都没有出现过。
“思婉呢?”
“今天早上我就把她送走了。”
我低下头,对自己的小心眼有些不好意思。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回了宣阳王府那么久,有一个人仿佛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见过。
“凤渊呢?我好久没见过他了。”
梅继尧沉吟片刻,才说:“他在屹罗皇宫。”
我呆了呆,“你送他去的?为什么?”
“他比你更想要治好司马承中的眼睛。听说东方皇后极为喜欢任杏然先生的戏,于是便让任先生把他带到天都,我稍事安排一下,他便留在了皇宫。”
“你自己的考虑呢?”我的心玲珑剔透,知道这事绝不止于此。
“因为他,行云变得很忙碌。是到京城追回你还是留在东方华容身边留住东方家对自己的忠诚,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后者,再加上屹罗周边时有发生的小动乱,他也疲于应付。所以,你无须感到不安……”
原来,目前的宁静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可是凤渊,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就在那样危险重重的宫廷中……梅继尧看穿了我的心事,握着我的手紧了紧,说:
“别担心,东方华容很喜欢他,不会为难他的。”
这时,太子府的轿子已经到了,上轿子前我一直抓着他的衣袖不放手,心里总有些说不清楚的忐忑不安,他宽慰的对我笑笑,俯下头低声对我说:
“六月十六,自当迎娶你过门为我梅继尧的妻,等我。”
我坐上轿子,没过多久太子府就到了。其实太子府就是原来的颢王府,在门口早已有一群人在翘首以待,他们把我迎进了府,迎面走来一个高大倜傥的身影,原来是竹生,一年不见,他的样子身高都有了不少变化。
“竹生!”我高兴地对他笑笑,可他脸上淡漠一片,说:
“夏姑娘,久违了。我们王妃在聚云厅见你,安置好后就过去吧。”
我走进聚云厅,水晴柔早已等候多时。已为妇人的她梳着当下流行的高髻,髻上珠花映翠美丽生辉,身上一裘浅粉描金薄罗纱衣衬出纤秾合度的身段,她走到我面前来,微微笑着,那舒心的笑容里有着期盼和欣喜。
我嘴巴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深怕尴尬和唐突。
“原来你真的是我的妹妹,怪不得第一次见你就有那么熟悉的感觉,你的样子跟娘很相似,我还一直说自己太敏感。”
“我……”
“蜻蜓儿,”她看着我,目光诚恳,“或许,你可以叫我一声‘姐姐’?”
“姐姐……”我呢喃着这两个字,水晴柔伸出双手拥抱着我,是那么的温柔,“蜻蜓儿,我的好妹妹!”
或许是我根本不习惯多了一个姐姐吧,总觉得有什么是很不自然的,比起与过去的“水郡主”相处,好像反而隔了更深的一重帘幕。
水晴柔对我照顾非常周到细心,只是我对她并没有姐妹间的那种依恋,所以都是客客气气的,反而是她经常问我青林山上的事,我也会把以前是怎样和梅继尧斗嘴生气的事情告诉她,时间过得好像很慢,三天过去了对我而言有如三个世纪。
太子府中有我熟悉的一切,为了打发时间,书房、花园甚至小毛曾经呆过的马棚我都一一去过。
终于,又站到了那棵枝干粗大聒噪不已的桑树下。
今日的阳光仍是灿烂,只可惜我已经没有了当初提竿粘蝉的雀跃心事了。桑叶碧翠如斯,叶脉上清晰地流动着明朗的光线,树下的我一身杏白衣裙抬头向树干上望去,不知那两颗红豆是否依然在树身上相守不去。
舍得舍得,有了当初的舍,才有今日的得,夏晴深,那个芝兰玉树的男子与你始终缘悭,那时的冷静明智本就是因为你的心并没有投入他的情啊……
我嘴角掀起一丝释怀的笑意,转身要走,才看见身后辰恒早已站立多时。
他脸上无悲无喜,却没有了那日在宫里的冷漠锋利,眼神柔和地笼罩着我,说道:
“若是念旧,何不上去一坐?”
我摇摇头,辰恒又说:
“树干上的相思子,一直都在。”
我心底涌起一阵苦涩,“也许它们永远都在,可是,无法生根发芽。”情,也许是在的,可是已经永远留在了过去。
“尽管如此,父王下令敕造太子府我却拒绝了,就是因为我舍不得这棵树,”他目光如水直透人心,“虽然它不会在树上发芽,但是它已经在我心上生根,那是你亲手种下的……”
我垂下头,默然无语。
他走到我面前,握起我的左手看着我拇指上的紫玉戒,说:
“你以为把金环还给我,就真的可以两清了吗?”
我闻言一震,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他看着我,一霎那间眼中柔情与伤痛交织纠缠,渐渐化作大雨来临前满天风絮一般绪乱。
“辰恒,你爱我吗?”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