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司马承中便带着我静静地离开了这家农户,沿着蜿蜒的小路继续向西走去,回龙峡的水势很急,远远便听到了湍急冲荡的水声,那气势仿佛要吞噬大地一般。夜色黑如泼墨,山林里时而传来一两声令人惊栗的夜枭的叫声。
他背着我,夜露似乎已经把他的衣服沾湿,坚实的背上透着温暖,我轻声说:
“大公子,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他顿住脚步,在一处隐秘的树下放下我,点燃了一堆篝火。
“告诉我,为什么司马继尧不来救我?”我脸上淡淡地笑着,可是心里不知被什么抓着绞着痛成了一团。
他把身上的长衣脱下来披在我身上,我一手拂开,说:
“大公子,我有知情权。司马继尧到底为什么不来找我?”
“你是谁?”他看着我说,眼神有些复杂,“宣阳王的男宠庆庭?或许你应该先向我坦白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屹罗慕珏对你志在必得?”
“我不是庆庭,我叫夏晴深,小名蜻蜓儿,司马继尧是我师兄。”沉吟半晌我决定还是坦白,再瞒下去也没有用。
“你是大儒夏泓的女儿?”司马承中眼神一震,“怪不得……”
“对不起,我一直没有说实话……”
“夏晴深……”他把几根枯枝放到火堆上,火光映照下,他的表情竟有些许茫然,他抬起头来看我,“你就是那个传闻中他已经落水身亡的未婚妻?”
我点点头,“他从六岁起便师从我爹,无亲无故,孤伶伶的一个人,在青林山生活了十几年……”
司马承中打断我,沉声道:
“无亲无故?我从一出生就受人冷落,我的父王从没有正眼看过我,我的娘亲似是步步为我筹谋,可实际上是为了消解自己心中的怨恨。是谁让我如此悲惨?难道是我自己选择的?司马继尧有什么值得你去同情的?”
“我不同情他,也不同情你,我只是想,”我看着他,诚挚地说:
“爱无所偿并不是最痛苦的,恨无尽头才会销毁幸福。在这件事里,你没有错,他也没有错,你何不放开怀抱?这样你的心才不会时时被这些痛苦往事缠绕。”
“我曾经想过,”他注视着我,眼神幽暗,双手毫无预兆地稍稍用力揽过我的腰,我被动地伏在他的怀里,刚想推开他,他却在我耳边说:
“到现在我还在想,若要解脱只有两种方法,要么杀了他,要么得到你。杀了他,前尘往事都可作一个了结;得到你,那些伤痛不堪的过往便会被抚平或是遗忘,可是啊,这两条路,似乎都走不通……”
他的怀抱是这样温暖,暖得我心里好一阵酸楚,即使是不经意的,我毕竟也是伤了他的心,我悄声说:
“承中,谢谢你……”
“不用谢我,若我告诉你,慕珏之所以在九月十九到宣阳王府劫走你,是我通知他的,你还要谢我吗?”
冷风蓦然擦过衣襟,我猛然推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说:
“不然慕珏怎会知道九月十九这个好日子?”
这一瞬间,愤怒似燎原之火汹涌而来,在我险些想要歇斯底里地发作之前我看见了他眼内的痛楚和无奈,如潮水般一阵阵荡过。我心里不知怎的竟然就平静下来了。
“你这样做,是想让慕珏解了我的失心散之毒,对不对?”我沉声问。
司马承中惊异于我迅速的反应,冷笑道:
“为什么不说我是乘人之危坏人好事?”
“现在的东庭,兴德王已经把颢王封作太子。与屹罗的这一场战争,本来司马继尧是不可能取胜的,他率领的东营大军一开始折损了大量的兵马,我和肃王都以为这一次屹罗定然会夺走边塞三城,然而,西营的岑桓大将军竟然及时率领主力大军赶赴边关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尔后,司马继尧亲自到西乾,不知是如何说服了西乾的彰元帝借给他骑兵十万,收复了东庭的失地。这样一来,本来东营里属于肃王的势力在战争中消耗殆尽,东庭虽然元气大伤,但是剩下的军队都是颢王的人……优劣之势显而易见;”
“更何况,我们一直苦苦寻查的盟书,竟然是在兴德王手里,他从一开始便知道了肃王和屹罗慕氏的关系。原来由始至终,我们都是输家,他放任肃王,只是为了锻造颢王。”
我心下一片了然,这就是天家父子啊,儿子算计父亲,父亲也在算计儿子。沉疴日久的兴德王只是身体不好,满脑子的帝王心术却是从未减弱……
“肃王现在如何?”
“兴德王命他看守祖陵,实际上是被圈禁了。”
“那你呢?”
司马承中眼内有暗芒闪动,我清楚地看见他眼内的我清晰的影子,他说: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我,不就是投闲置散的长信侯?否则哪有时间到屹罗来寻你?”
“你说的,我都听明白了。”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从一开始到现在,司马继尧都没有回过京城,更不知道宣扬王府内发生过什么事,对不对?”
司马承中还未回答,一个声音穿破夜空的寂静,像粗糙的指划过喑哑的琴弦一般沉厚,却比夜枭的号叫更让我心惊胆战。
“你终于还是知道了,比我想象中的要晚……”
司马承中霍然起立护在我身前,对着一处阴暗的树影说道:
“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阴影处缓缓走出一个人,一身兰色长衫,负手而立,孤傲卓绝。
“蜻蜓儿,过来。”他冷冷地说道,“跟我回去,我便不与长信侯计较。”
我手足冰冷,整个人陷入一种空前的恐慌之中,身子微微地发抖,嘴唇颤动着吐出两个字: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