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里馆......
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我睁开眼睛时头脑一片茫然,映入眼帘的只有那帐子顶上的红色六角图案,当下一惊,坐起身掀开素白的帐子,视野所及空无一人,房间里所有的家具物什都是竹器,低头看看自己坐着的床,也都是用又厚又宽的竹板做的。
忽然有一个声音略带惊喜地说:
“公子醒了?可有觉得哪里不适?”接着,一个穿着淡青色棉袄的丫环从拐角处走出来,走到我面前放下洗漱的用具。
“这是哪里?”我的头隐隐作痛,看看自己身上的衣物还是好好的原封不动的,暗自松了口气。
“这里是竹里馆,我家主人的住处。主人说了,公子若是洗漱好了,就到屋外湖边的傲然亭,他在那里等候公子。”
她说的主人,是行云吗?昨夜的记忆依稀还在,我匆匆洗了把脸,整理了一下,走出了屋外。
走出屋子,这才发现这里四处竹树环绕,竹树丛边隐约有水光,应该是湖。走到边上一看,才晓得原来这是一处湖心小岛,东边有个六角亭子,我走过去一看,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傲然。
亭中有一人,独立寒风之中,与我遥遥相望。
我走过去,想要看清楚他的样子,更想伸出手去,拍落他那一身寂寥萧索的气息。他的脸容,仍然是那样的硬朗刚毅又带着些许的忧郁落寞,这还是我记忆中的行云,可是,一身浅紫色的毛领织云锦丝袍,发上镶了明珠的发冠,还有腰间泛着温润青光的羊脂白玉佩又提醒我,眼前的行云,不再是那个倔强朴实得似乎不谙世事的少年……
我微微地笑着,企图尽力避开这种陌生,叫了他一句:
“行云。”
他嘴角轻轻上扬,浅浅一笑,说:
“头还会痛吗?不会喝酒为何要逞强?”
说罢他走回亭中,我稍一迟疑,也跟着走了进去。
“有人请我喝天香楼最贵的酒,一时贪心多喝了两杯,就成那个样子了。”我笑嘻嘻地说:
“而且天香楼的姑娘既美丽又有风姿,如你所见,昨夜我是被拉去跟某人比琴的,可是没有比成,甚是有失落感,所以……”
行云忽然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我,“那首曲子,我也没有忘。”
我的呼吸为之一窒,还记得?是记得曲子还是记得弹曲子的人?
他正坐在亭中,亭中摆放着一个炭炉子,铁锅上的蒸笼热气正四处腾起。我走进去坐在他对面,他站起来走到我身旁,给我披上一件毛皮大氅,说:
“还记得,你是极怕冷的……”
我猛然想起了那一年打雪仗的事情了,好像也是这么冷,行云心疼地握住我的手呵气,心一动,抬起头,与他明澈的眼神相触,心里忽然好像有个荒芜的角落长出了不属于冬天的一抹新绿。他掀开蒸笼,这时伺候在亭子外的一个小厮赶紧走过来把蒸笼里的点心摆放在碗里。
我昨夜吐了一场,胃里早已空空的,此刻顾不上什么仪态,抓过筷子就开始大快朵颐。行云看着我吃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
“蜻蜓儿,你为什么要离开青林山?”
我一口云片糕噎在喉咙里,好不容易顺了顺气,才道:
“离开青林山,是因为我想尝试一下独立,想试着自己一个人闯荡江湖啊!”
“是吗?离家两载,我还以为你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他看着我,眼神暖暖的,“又或许,继尧师兄世袭了宣阳王,你是来京城找他的?”
找他?躲他还来不及呢!我喝下一口热茶,身子仿佛渐渐地暖和起来,我笑笑说:
“我是到了京城,才发现权位赫赫的宣阳王竟然是梅继尧。师兄当初还想把我送回青林山,可是我拒绝了。一辈子困在青林山,那是件可怕的事情。”
“可怕?”他慢慢地举起茶杯啜饮着, “于是你宁愿身着男装以大夫身份自居,留在颢王府也不愿回去?”
“我不喜欢做一株依附于他人的菟丝子,我是一个大夫,我会找到自己的价值所在。”
他看着我,眼神有一瞬的明亮随后又复平静,说:
“可是,继尧师兄好像比以前更要护着你了……”
我脸一红,甚至有点烧,“那一天其实是事出有因的……你不要误会,我和他,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他微微一笑,好像并没有把这样的事情放在心上。不知怎的,这样的行云我并不陌生,可是我却没有了过去那种迫切地想要去温暖他,想要去消解他的冷漠的念头。他的眉宇之间多了几分成熟世故,甚至还有一点点沧桑,可是越发把自己掩藏得深不见底。以前那个一脸冷漠倔强的少年虽然难以接近,可是心性要比现在的他单纯多了……
他的视线落到我身后的青竹,语气平淡地说:
“也许已经变了,然而这逐日的变更过于微小让你毫无察觉…..”
“行云,你说话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深奥?”我笑着放下筷子,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正视着他道:
“对了,那天你到青和园里也是慕名去赏花吗?”
“赏花倒还是其次,”他看着我一笑,说:
“听说谢翁的独女谢芳龄容颜素雅,清丽动人,素有才名。我去,是想向谢翁提亲的……”
原来是这样……
他看我神情有些古怪和呆滞,又说:
“可是,那天我并没有见到谢芳龄,缘悭一面。”
“那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丽女子。”我说,口中的点心忽然有些变味,“我见过她一面,确实与行云你很是相衬。”
我盈盈的浅笑着,一脸的云淡风轻不以为意,行云此时却忽然盯着我,脸上的笑容不知是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的,他说:
“这是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