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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桃花依旧笑春风

人间四月芳菲尽,玄都观的桃花却开得正盛,一树树彤云缭绕,风吹成絮漫天飞舞,不带半丝戾气的温和的风抚过,更是暖意融融。

小荷娘亲和夏泓爹爹不知道为了什么前所未有地闹了别扭之后,她一气之下带着我舟车劳顿颠簸了半个月后,终于来到了京城西山的玄都观。玄都观的主持妙音师傅是娘的故交,她匆匆把我放下就离开了,我没有哭,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发呆。

妙音师傅摩了一下我的头发,说:

“蜻蜓儿,你娘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默然不语。妙音师傅也不常在观中,有时要到山下为善信祈福或是参与一些布施,观中只有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小师傅叫法萍的和我互相照应,可惜法萍是个哑巴,我连个说话的对象也找不到。

第一天, 我走遍了玄都观,百无聊赖之下问法萍说:

“我想自己到山里走一趟,好吗?”

法萍连连摆手摇头,做尽各种手势之后终于让我明白她的意思了,她说:“春天多蛇,山里危险。”

我吐吐舌头,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抬起头看看,虽是夕阳在山,可是离入黑躺下休息还有一段时间,怎生打发?打发了今日,明日又如何?

天­色­暗了下来,我还坐在桃树下,手里拨弄着在榕树上摘下的叶子,放在嘴边努力地想要吹出一个半个音符来,弄了半天却是徒劳。正当我无可奈何地站起来要告别沉沉暮霭回观里去的时候,一个玄­色­身影忽然从桃林边上的围墙飘然落下,等我明白到这是一个人而且来意不善想要逃跑时已经太晚了,一道湛亮的剑影闪过,冷冰的锋刃瞬间横在了我­祼­露的脖子上。

蒙面黑衣人冷冷地问道:

“可曾见一负伤之人进入?”

我连摇头的勇气都没有,结结巴巴地说:

“没……没见过,不过……刚才好像看见…..一个身影飞过…...掠到山下去了……”再如何震惊害怕,我还是知道首要的是把这些个瘟神打发了。

“你肯定你没看错?”那人­阴­恻恻地问,稍一用力,我感到脖子上有一点鲜热的液体滴下。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另一个黑衣人飞身而至对着那个人恭敬地说:

“属下搜过了,的确不在此地。”

蒙面人冷哼一声,剑光一闪回鞘,身形一跃偕同黑衣属下向着山下的方向飞去。我惊魂未定的抚过脖子,忽然想到了法萍,不知道那人有否伤害了她,于是迈开发软的双腿大步奔向道观里。

果不其然,法萍扑倒在祖师爷神像前昏迷不醒,我试了试她的鼻息,幸好,只是晕过去而已。她的身边是一只打翻了的木桶,水倒了一地,我把她拖回她的房间里,更换了衣裳,打算煮上一碗热汤给她定惊。

可是厨房的柴火已经用尽,于是我就跑到柴房去提一捆。在关上柴房门的那一瞬,地上几滴红得发暗的血迹跃进了我的眼帘,我的心一下子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紧,我放下柴,重新走进了柴房。

那些血迹在一块微微突起的地板边缘就失去了踪迹。我隐约记得法萍说过,这里有一个用来贮藏粮食的地窖……

我掀开那木板,鬼使神差地沿着木板下露出来的小梯子走下去,没走两步脚忽然被什么一下抓住用力一扯,我整个人就掉到硬硬的地上,我觉得浑身的骨头好像有几块要断了,疼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又惊又怕之际一只冰凉冰凉的手用力地卡住了我的脖子,我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双手开始胡乱地挣扎。

“说,是谁派你来暗算本……”

那声音是无力的,疲弱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那声音有一种动人的熟悉。

在我以为这回必死无疑时,一股温热的腥甜的液体落到了我的肩上,接着脖子上的那只手无力地松脱,我松了一口气有一种逃出生天的侥幸感,可是下一秒一具僵硬的身躯毫无预示地倒在了我的身上,将我扑倒在地。我奋力推开那人,在黑暗的地窖里我慌乱得如遇上了鬼怪。不管三七二十一爬上了那梯子看见隐约的一丝光亮才确定自己尚在人间。

冲出柴房一看,自己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迹,而那血居然是黑­色­的!

我心里打了个冷颤,原来那人是中毒昏迷过去了。谁下的毒,追杀他的人吗?我咬咬牙回头提了一把柴,快步走到厨房烧了一锅水,又到观门口的茅草丛中挖了几大把茅根,煮了一壶浓浓的茅根水,然后拿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又沿着梯子下到了地窖。

这一回没有人抓我的脚了,那个仆倒在地的人已经昏死过去。

我扳过他的身子,不期然地看见了半张惨白发青的年轻的脸,为什么是半张?因为血和泥把他另外半张脸都模糊了。我一试,还有鼻息,七窍也没有流血的迹象。于是大胆地把他扶起,往他的嘴里灌茅根水,开始时他的牙关紧闭,后来我­干­脆捏着他的鼻子来灌。我也不知道这样能否救他,反正尽尽人事,我也不想观里地窖出现一具发霉的尸体。

半响没有动静,我看看他的衣衫,肩膀处有一伤口正微微往外渗出血水,拉开衣服一看,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那道剑痕虽浅,但是周围的一大片尽是青黑­色­。我又去找了一把小刀,带上了一些备用的金创药,先拿盐水和茅根水清洗了伤口,那小刀割开肿起的皮肤,污血便往外渗……

那人还是没有反应,我却累得快要倒下了。

第二天再去看,还是那样子,活不了却总不断气。法萍醒了,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就说她是摔了一跤,晕了,现在没事了。她拍拍胸口指指天上,我知道她想说的是祖师保佑。我提了竹篮子上山想要去采药,她却拉住我不让去,我忽然灵光一闪,挣脱了她就往山脚跑。找到了山下的农人说:

“我想买蛇胆,你能给我找到多少?”

结果就是我把观里仅剩的一点香火钱都偷偷地拿去买蛇胆了。我跑到地窖,用尽各种方法把蛇胆塞进他的喉咙让他吞了,再给他灌一些金银花白花蛇舌草之类的解毒的药。如果这样都不行的话,那真是天要亡他与人无尤了。

第三天,我下地窖的时候忽然有风掠过,一闪神自己的喉咙又被一只冰冷的手卡住,我手中的药碗“当”的一声摔下来,小小的空间里顿时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那只冰冷的手一松,比手还冰冷的声音嘶哑地说道:

“是你救了我?为什么要救我?”

我痛苦地咳嗽着,“早知道会被恩将仇报的话,我就让你死在这里算了!”

那人不再说话,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到他脸上的惨白发青的脸­色­已经渐渐淡了一点,他盘膝坐在最里面的一角,呼吸声很重,我走过去一手搁在他的额上,不出所料,滚烫滚烫的,可是他一拂手,我不知被什么力道一推,整个人就摔了出去。

“神经病!会武功很了不起吗?我要害你你还能活到今天?”我忍着痛爬起来,正准备不顾而去的时候,他却缓缓地倒下了。

一连两天高烧不退,但是第三天早上再去看他时,他却醒来了,看来我上辈子的书还是没有白念的。他盘膝而坐不知道在运什么功,额头一圈细细密密的汗水。听到我下梯子的声音,他眼睛都没有张开就说:

“我饿了。”

我把手中的白粥放在他面前,就打算离开。

“我的手疼。”他又说。

我无奈地回头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他的眼睛忽然张开,微弱的光线中他的眼睛却有着异样的晶亮璀璨,褐­色­的眸子有流光暗转,有如多年的醇酿一般让人沉醉。我心里没有由来地漏跳了两拍,“你还有另一只手。”我说。

“我不吃这个。”他一手把面前的粥打翻,“我想吃醉月楼的翠丝团糕。”

我愣了一下,生气了,说:“想吃自己去买。”

又一阵温柔的风袭来,我还不明所以时,人已经在他的怀中了,他出手如电在我的肩胛位置点了两下,我身子一麻动弹不得只能乖乖被他抱住。我又气又怒地大骂说:

“我真是无聊透顶了,怎么救了你这头白眼狼?!”

“你可以再多骂一句,但是我保证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死得很惨,然后我再一把火烧了这里,寸草不留!”他冷冷地说道。

这么近的距离,我终于看清楚他的样子,不过是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小鬼,可是脸上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冷酷和暴戾,满脸的血污之下五官还是很分明,­阴­柔俊美得跟他的表情迥然不同。

“那你想怎么样?”我咬牙切齿地说,在心里问候了这个小鬼千百遍,想到了上百种可致命的毒药如何下到他的碗里……

“我要运功逼毒,你守在上面,不许别人­干­扰;还有,我要吃醉月楼的翠丝团糕、金盏银露……”

我头都昏了,什么醉月楼?听都没听过。

“你杀了我吧。”我没好气地翻个白眼,“你这个小鬼居然有这么多要求!第一,你姐姐我没时间,第二,你姐姐我没钱!救了你是我这辈子造的最大的孽,听过农夫和蛇的故事吗?我简直是自作自受!”

“是吗?”他手一动解了我的麻|­茓­,把我推倒在地,好整以暇地说:

“那我先上去看看有什么人是活着的,一个一个地杀完了再来找你!”接着站起来,铁青着脸说:

“我倒是要让你看看,一个你口中的小鬼是如何杀人放火的!”

我心中大震,在他身形甫动之际扑上去抱住了他的双腿,说:

“别激动,有话好好说!不过就是一点吃的东西嘛,跑跑腿这种事还是很简单的,您老在这里好好练功,等我回来……”

他趁势蹲下捏起我的下巴,另一只手抚过我的脸,指上的一层薄茧有一下没一下地刺激着我的心脏,他低下头在我耳边说:

“如果有什么意外,天涯海角,海角天涯,我都跟定你了……”

我不寒而栗,那样一句温柔缠绵的话语此刻听来却有如催命符,我推开他急急地奔向梯子,只听得身后传来两声轻轻的笑声,可是我惊魂未定,无从知道那笑声中的玩味和愉悦。

半天后,我拿着食盒下了地窖。

“翠丝团糕、金盏银露,还有我私人送的红豆糕,这是白粥……”我心惊胆颤地一样一样拿出来,所谓的翠丝团糕不过就是从山上摘了几片烟西树的叶子和米一起磨成浆蒸成的小饼,金盏银露是芋头甜羹,只有红豆糕和白粥是我的拿手之作。

他皱着眉看看我,“你真的去了醉月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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