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厅内,涂州将领两边雁翅般排布站立,有一人在中间,正在向阿秀分说近来备战情形。幼春随着军营长到了厅下,两人向内一看,见里头庄严肃穆的,正说详细。他两个面面相视,就不敢上前。幸得门口侍卫见了,便说道:“请稍等,我进去向大人禀告一声。”
军营长跟幼春两个才松一口气,那侍卫进去通报了,幼春在外头遥遥地见阿秀神色一怔,继而举手示意,说了句什么,那两边的将官便抱拳行礼,鱼贯而出。
这里头的个个比那军营长官阶要高,军营长躬身在旁,始终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等人都走完了,才拉扯幼春说道:“你自己进去成吗?”
幼春问道:“倒是可以的,大人有急事么?”军营长苦笑,低声说道:“我有宗毛病,——见了咱们这位大人就紧张,说不出话来。”幼春噗地一笑,却也说道:“大人的这个毛病跟我也差不多,不过既然如此,就不为难大人,我自己进去就好了。”军营长喜出望外,夸赞说道:“够义气!”
他两人窃窃私语着,那侍卫催促说道:“快快进去罢。”军营长跟幼春眨了眨眼,说道:“我在那外面等你罢了。”幼春点头,说道:“有劳。”两人分开,幼春就入厅里去。
幼春到了里头,低着头暗暗深吸一口气,向前走了两步,便行礼说道:“属下参见大人!”
清脆说了这句,却听得上面“噗”地一声,像是失笑,幼春惊愕抬头,果然见阿秀面上闪过一丝笑意,却又淡淡消逝,重沉了脸色,幼春不解,只好又低了头。却听得阿秀在上问道:“你先前去哪里了,这功夫才回来?”
幼春说道:“回禀大人,我先前出去探望一名亲戚。”阿秀说道:“哪个亲戚?”幼春犹豫片刻,说道:“是小顺哥。”阿秀挑眉说道:“他又是你哪门子的亲戚?”幼春听他的口吻很是不善,似乎又是要挑衅找事前兆,就知道不能惹他,便默然不语。
过了片刻,果然才听得上头阿秀叹了口气,将语气放的柔和了些,说道:“这几日你过得如何?”幼春说道:“大人放心,我过得极好。”阿秀叹道:“不过几日不见,你竟似长高了些,莫非是我看错了,嗯……你走近些我看看。”
幼春听他说自己长高了,心头欢喜,便说道:“遵命。”果然上前一步。阿秀又说道:“总低着头做什么,莫非不愿见我?”幼春慌忙抬头,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相看片刻,阿秀才说道:“春儿,我们多久未见了?”
幼春怔了怔,听他问这话,不知为何竟有些心中异样,想了想,说道:“自我来军中,已经有两个月零九天,后来又因……见了大人一面,大概是两月零三天没见大人了。”阿秀听她答的清楚,说道:“你记得倒是清楚……哦,我却忘了,你自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幼春听他这么说,且语气幽幽地,怔了怔后,就不说话。
阿秀见她不语,手抓着桌上镇纸,便在手心里把玩,自家沉默片刻,才又说道:“看你好端端地,我也放心,嗯……你、回去罢。”
幼春抬头看看阿秀,却仍不动,阿秀说罢,扫了幼春一眼,见她双目乌溜溜望着自己,便问道:“怎地……你还有事?”
幼春问道:“大人,你着急叫我来,莫非无事?”
阿秀心头一梗,说道:“多日不见,我随意叫你过来见一见,难道非要有事不成么?”
幼春答应一声,迟疑又说道:“大人,我有一事。”
阿秀问道:“怎地?”
幼春说道:“大人最近是不是要同鹰岩开战了,……大人要亲去么?我、我能不能同去?”
阿秀一皱眉,说道:“胡闹,你去做什么?”
幼春说道:“大人,我从没经历过打仗……”
阿秀沉声说道:“别人提及这个,唯恐避之不及,莫非你以为那是好玩的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以为自己在军营中历练了两天,就足以能上战场了?以你这心性,怕是见了血就先晕了。”
幼春红着脸说道:“大人,我上次也见了许多伤者,都也没晕的。”
阿秀哼了声,说道:“总之是不许,你退下罢。”
幼春还要说话,却见阿秀低了头,竟不再看她,幼春只得行礼告退。
幼春出到门外,颇有些不解,回头看看里头,却见阿秀仍未抬头,只好满腹疑惑抑郁的回营地去。
次日幼春便想出去见见小顺,正在跟军营长软磨,司空那边却传信过来,叫她到点检府去一趟。幼春只得前去,两个相见,司空便说道:“阿春啊,昔日你未曾入军之时,曾送来些好吃的包子,我只吃过那一次,再无缘尝一尝,如今想起来,心头无猫爪挠着,着实难耐,不如你再为我做些来,如何?”
幼春心头一惊,只好说道:“大人,我自然愿意为大人效劳的,只不过做那包子需要些特别的材料,如今一时之间极为难得,怕是做不出的。”
司空说道:“你要何材料,尽管同我说来,我命人去找就是了。”幼春见他穷追不舍的,便找个借口,说道:“大人,这却不能同别人说,不然的话,这方子就传出去了,请大人见谅。”
司空便说道:“那你何时能做出来给我吃呢?”幼春说道:“我一时也不好说,只不过尽量快些就好了。”司空点头说道:“真懂我心,嗯……既然你来了,今儿就留在府内罢,那包子一时做不成,做些别的来给我尝尝也罢。”幼春惊道:“大人,别的我不会。”司空拍桌子说道:“浑说,好歹你也在火头军里混了好些日子,难道什么都不会的?速去厨房,晌午头我定要看到吃食。”
幼春见他执意如此,就怏怏地答应了。回头要走之时,却又站定了,问道:“大人,咱们何时跟鹰岩开战?”司空说道:“怎地?”幼春说道:“海帅已经决定了么?”司空说道:“还未曾呢,等有了信,我再跟你说。”幼春心头想了想,就道:“既然如此,我先去做吃食了。”
幼春到了厨下,这点检司府的仆人本也认得幼春,见她回来,有些就很是热络,幼春就把司空的话传了一遍,当下这些人就腾出干净锅子,各色材料调料给她用,幼春在军中耳闻目睹的,也只看过厨子做几样菜色而已,若说是亲自掌厨,却是头一次,战战兢兢地,好一会儿才摆弄明白。
到晌午时候,司空饿得肚子咕噜乱叫,却仍不见有人呈饭上来,回头见阿秀倒是老神在在,安稳的很,正慢吞吞端茶吃呢,司空便道:“好端端地,你叫阿春回来做饭是何用意?”阿秀吃了口茶,才说道:“你有的吃就等着,只管叫做什么?”司空猜想说道:“那包子又吃不得,这小家伙莫非还能做出其他好吃的不成?”阿秀说道:“能吃也就罢了,指望那么多做甚?”
司空回身到阿秀身边,打量着他,便说道:“阿秀,你从来做事都有因由,这次到底为什么?能不能说给我知道?”
阿秀哼了声,说道:“为何我说没什么你竟不信?”
司空想了一想,又问道:“那你实话同我说,小年夜那时候,你回来做什么?”
阿秀正端茶欲饮,闻言手势一停,双眸微垂,却又静静说道:“我想你了,特意回来一看,不行么?”
司空皮笑肉不笑地,自此也不敢再问,只到门口,又叫了人去厨房探看,片刻人回来,说道:“大人,说是一会儿就好了。”司空这才松了口气。
这一会儿,却又过了一刻钟,果然饭菜都端了上来,司空满怀希望坐定了,阿秀也慢慢落座,司空提箸欲吃,看着盘中新鲜菜色,略微一愣,却因饿的狠了,还是勇猛吃了口,菜叶入口,用力嚼了几下,只觉得好似长了百年一般,着实坚韧胜似老猪皮,若是七老八十的话,牙齿也要给崩掉几颗。
司空目瞪口呆,筷子点着那菜,说道:“这……这……”却见阿秀夹了一筷面前的藕片,津津有味吃了起来,司空疑心那个好吃,便也捡了一筷子,一尝,赶紧呸呸吐出来,原来那藕片已经被煮的烂熟,却又咸的很,跟平日里吃的难以相比,简直如剩菜又反复煮了几遍的感觉。
司空大惊,急忙拿茶来漱口,一转眼,却见阿秀面不改色吃了藕片,又去夹青菜,继而又吃那酱红色的仿佛是肉食的一盘子。
司空瞪着眼咽一口唾沫,试探着好歹也去夹那肉,筷子使劲戳了戳,那一盘子竟纹丝不动,司空发狠,用力再向内一戳,筷子Сhā进去,血水滋滋冒出来,司空眼睁睁看着,见状大惊,将手中筷子一甩,吓得站起身来,叫道:“这……这是什么!”
旁边阿秀扫他一眼,倒似乎是责怪他大惊小怪,说道:“什么什么?”司空手指着那一盘子可疑之物,说道:“这是什么东西!是生的罢?”阿秀说道:“是么?我尝着还好。”见他手腕一抖,自外面揭下一层来,吃的有滋有味。
司空顿顿脚,着实无法,半晌叫道:“既然你爱,那你自己享用罢了,我不奉陪了……”不等阿秀出声,逃也似的出了厅。
司空刚出厅,却见外面探头探脑地,正是幼春,司空停了步子,满腔的恼火,叫说道:“陶幼春!”幼春急忙行礼,说道:“大人……”半带希冀半是不安问道:“饭菜可还可口么?我知道米饭有些夹生,是以又在厨房内煮了一些,不过还没有熟,需要等会儿。”
司空啼笑皆非看着她,说道:“你……你那是……”那句“你那是什么东西”还没说完,只听得里头一声咳嗽,司空头皮蓦地一麻,心头瞬间竟如明镜似的,话也来不及说,只道:“罢了罢了,我出去了!”飞也似跑了。
幼春不解,回头目送司空跑走,正站在厅门口向内偷偷打量,却听里头阿秀说道:“春儿进来罢。”幼春听他叫,赶紧进去行礼,偷眼见阿秀吃了半碗米饭,各样的菜也吃了些,幼春心头一喜,想道:“难道果然好吃?”就问道:“大人觉得饭菜可好么?还要些什么?只那米饭不要多吃,有些夹生的,我还煮了些,等会给大人拿上来。”
阿秀点头,帕子擦擦嘴角,说道:“都还好,只这藕片有些咸了。”幼春有些不好意思,就说道:“因先头以为是糖,就把盐搁多了,我不舍的扔了,就用水反复冲了几次,又煮了煮。”
倘若司空在,恐怕要被这句话气的吐血。阿秀却只淡淡说道:“很好,很好,你有勤俭之心,却是好的。”
幼春松了口气,欢欢喜喜说道:“先前我还怕做的不好,大人不爱吃呢,这下就好了。”阿秀说道:“做的很好,唔,只是你那手是怎地回事?”说着,目光向下一瞥。
幼春急忙将手背在身后,说道:“一不留神,不过只是小伤而已。”
阿秀叹了声,说道:“昔日我给你的药没了罢?”幼春点头,阿秀在袖子中摸了摸,摸出瓶子来,放在桌上,说道:“拿去用。”幼春奇道:“大人你怎会有带伤药?”阿秀说道:“休要多话,拿去快涂了。”幼春答应,便上前双手捧了药去,阿秀目光一转,望见她的手上多有几道伤痕,不由暗自皱眉,眸色更沉了几分。
幼春捧着药便回去,将手上上好了药,因阿秀喜欢吃她做的菜,晚上幼春便又自告奋勇地煮了一条鱼,她回想小顺给她做鱼时候所做,自觉应该是学了个八九不离十,好歹也弄好了几道菜上去,果然不出所料,阿秀津津有味全吃了。
只不过旁边司空却是一筷子也未曾动过,且脸色很是奇异的不时看向阿秀。
当夜幼春便自回了军中里去,回想阿秀吃东西时候之态,着实的心满意足。是夜,幼春睡得极为安稳,又心心念念想要多跟军中的大厨学两道菜,以后可以给阿秀做着吃……睡梦之中的幼春却不知道,当夜点检司府中灯火通明,据说是海帅大人忽然得了急病,整整折腾了一夜……
77爱别离君心难测
次日,幼春惦念昨日未曾赴小顺之约,便又去告了假要去探望,那军长官便派了个小兵跟着她同去,只说近来情势紧张,她年纪又小,多个人好照应着,幼春答应。
两个出了城望东郊,说话间到了小顺住处,幼春原本还满面欢喜,越是近了越觉得不妥,待跑到那屋子跟前,陡然吃了一惊,却见那屋子前头,原本好端端的栏杆断裂开来,木阶也损坏数处,房门两边敞开,幼春大叫道:“小顺哥!”纵身跳进屋内去,见屋子之中桌椅板凳四处倒着,却不见小顺的影子。
幼春屋前屋后找了会子,没见到小顺影子,同她一起来的小兵也跟着找了一会,只是无法。幼春心头慌张不已,站在屋前,不知要如何是好,她心头知道必然是出事了,只不知是发生何事。
幼春呆站许久,那小兵说道:“阿春,不如我们回去罢。”幼春用力摇头,目光一转,却见自己脚边上有两瓣酒碗碎片,幼春低头捡起来看了会,迈步跑到湖泊边上,大声叫道:“小顺哥,小顺哥!”如此大叫几声,湖面波澜不起,却将岸那边的一树水鸟惊起来,扑簌簌掠过湖面。
那小兵百般劝说,两人终于往回走。不多时到了营地,幼春终于说道:“且慢,我有事,想去找点检司空大人。”小兵犹豫说道:“可是我们已经回来,不如先向大人说一声。”
说话间,却正看到里头有人出来,小兵惊喜交加,说道:“阿春,那不正是大人?”幼春一看,急忙上前行礼。
司空停了步,见是幼春拦住行礼,颇有几分忌惮,退后一步便问道:“是春儿,何事?”
幼春说道:“大人,我住在城东的一个哥哥不知为何不见了,若是可以,我想请大人派兵找一找。”司空面色一怔,问道:“城东的?你是说……”话语一顿,问道,“你是说何人?”
幼春说道:“就是小顺哥,大人也见过的。”
司空踌躇片刻,说道:“好罢,我蘀你留心着就是了。你快回去罢。”幼春高兴答应,刚要走,忽地又停住,问司空说道:“大人,昨儿的饭菜你未曾吃多少,我昨晚上又想了几道菜,要不要我去做?”
司空打了个寒战,说道:“还吃你做的?我是不想要命了……”幼春发呆,司空咳嗽一声,说道:“我是说,总劳烦你怎么好呢?就……过几日罢。”幼春这才笑道:“大人不必客套,其实我还有件事想麻烦大人呢。”
司空听得头大,就问道:“还有何事?”幼春说道:“此番对战鹰岩,我也想同大人同去。”司空很是意外,问道:“你……想去?”幼春点头,司空上下打量她一会儿,多了个心眼,就说道:“好罢,我也记下了,且让我想想看。”幼春大喜,行礼说道:“多谢大人!”动作之间,颇为标准,司空一笑,带人自去了。
司空回到点检司,便去见阿秀,两人相见,司空便说道:“身子如何了?”阿秀说道:“已经无事。”司空啧啧了两声,说道:“你倒是硬朗的很,昨夜晚那样,还以为你捱不过今日了。”阿秀笑道:“可叫你失望了。”
胡说了几句,司空便说道:“对了,你昨日叫阿春来,我一直不知为何。”阿秀便不言语。
司空又说道:“今儿我在营中遇到她,她是自外头来,说那小顺不见了。”
阿秀便看司空,问道:“你想说什么?”
司空说道:“若我记得没错,昨儿你是调了好些兵丁去城东罢?”阿秀微微一笑,说道:“因此呢?”司空说道:“唉,你总不至于是因春儿常去那里,故而才把人捉了罢?”
阿秀只淡笑。司空围着他看了会子,便叹说道:“你倒是说呀,一句话不说,是何意思?你是想叫我瞎猜是么?我实话说,你别想瞒着我,其实我是知道的……那小顺显然跟白元蛟有些缘故,昨日你调了那么多兵,又吩咐了几个亲随过去,总不至于是对付区区一个小顺,必然是另有图谋,让我猜猜,莫非是如前事一般……那头蛟又出现了?”
阿秀哈哈笑道:“最近你出息了许多。”司空说道:“既然这般说,是我想对了。”阿秀点头,说道:“昨儿我得了信,那头蛟真个又出来了,只不过他潜藏的好,我的人一直在他到了城东之时才发现端倪,我一时来不及同你分说,就先派人出去了。”
司空说道:“果然如此,如今人呢?”阿秀哼道:“本是能捉到的,那小顺竟然……”司空一怔,说道:“竟然如何?”
阿秀颇为恼怒,说道:“我的人回来分说,那小顺竟然也是个深藏不露的,本来我的人已经是将那头蛟伤了,那小顺半途又杀出来,两个人联手,我的人抵不住,他们水性又高,竟又逃了。”
司空皱眉问道:“早知道那小顺同那头蛟有些关系,如今看来,竟是关系匪浅的,阿秀,你觉得他们是……”
阿秀叹一口气,摇头说道:“若是猜得不错,那么……”摇摇头,忧心忡忡说道,“总之如今两个人都走了。”
司空沉默片刻,便又问道:“那昨儿你找那借口拦着幼春,是为了不叫她去?却是为何?”阿秀一笑,说道:“那周围我派人伏着,看那小顺能不能再回来……自不能叫她回去。”司空点头,说道:“方才阿春叫我蘀他找人呢。”阿秀说道:“那孩子就是太好心了,那小顺同那头蛟是蛇鼠一窝,发了狠把他害了,他也不知道的。”
司空说道:“那孩子实在有些单纯了,对了,他同我说,要跟着出海攻打鹰岩呢,你怎么看?”阿秀说道:“不用管他,闹一阵就罢了。”司空笑道:“他随便怎么闹都好,只别再叫我吃他做的菜就是了,那孩子什么都极是聪明出色的,这做菜的功夫却是不敢恭维,那哪里是菜,简直便是毒药,难为你竟然来者不拒,还吃得有滋有味,对你这宗隐忍功夫,我真是极为佩服。”
阿秀轻描淡写说道:“其实滋味还好,你是未曾细品,下一次你细细尝尝,或许也会喜欢。”司空摇头如拨浪鼓般,说道:“那你不如喂我喝砒霜来的快些,昨晚上是谁生不如死的呢,我看得清清楚楚,——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也。”
海帅定下出海之日,消息传到营中,幼春正拎着木棍挥来舞去,练习那刚刚学的一路棍法。听到有人在说,急忙将棍子扔了跑进去听,一听竟是明日便走,急得就望外跑。
这营内却没什么人敢拦着她,前度跟随那小兵见她出门,就急忙也跟上,问道:“阿春你去哪里?”幼春说道:“我要去找海帅。”小兵又惊又怕,说道:“阿春你找海帅做什么?且海帅怎会见你?”幼春说道:“你放心,我认得海帅。”
小兵很是羡慕,说道:“我听他们私下里说你是司空大人的亲戚,是真的么?可是又有人说你是妙州统兵狄大人的亲戚,到底是怎么样呢?”幼春噗地一笑,说道:“不是啦……”忽地想了想,又说道:“狄大人么……他是我叔父。”她说了这句,觉得十分骄傲,又觉得自己这是在“舀着鸡毛当令箭”,便有些不好意思,说罢之后伸手捂嘴嘴一笑。
那小兵却当了真,叫道:“果然是这样的,我听闻狄大人跟海帅是好友,怪道你认得海帅!”
两人到了点检司,守门众人都已经认得幼春,果然就放她进去,却把那小兵给拦住了,幼春说道:“他是跟我同来的,就放他进来好么?”守门的侍卫面面相觑,到底也答应了。那小兵面上生光,激动说道:“阿春,你果然好厉害。”幼春低声说道:“不要叫,到了里面,我们要小心说话,海帅很……很……”她愁眉苦思了片刻,望着那小兵亮晶晶的眼,说道:“海帅是很正经很威严的人。”小兵便使劲点头。
两人到了里头,幼春轻车熟路地就望书房去,两边站了若干的兵士,见了她也不拦阻,那小兵好奇的很,却也不敢四处张望,只低着头跟着幼春走,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越是到里头,兵丁越多,到最后走廊之处,有人将他们拦下,小兵便在此处等待,有人引了幼春进去。
幼春进了书房,里头阿秀不待她开口,就说道:“又来做什么?”幼春说道:“大人,我听说大人明天要攻打鹰岩了。”阿秀说道:“又怎地?”幼春说道:“我想跟大人同去。”阿秀说道:“乖乖在营地呆着!出去!”
幼春大惊,赶紧跑上前去,扒在桌子边求道:“大人,我是真的想跟大人同去,大人!”
阿秀抬眼看她,说道:“你这般小,去能有何用?只是累赘罢了!”幼春心头一梗,却说道:“大人,我保证不会是累赘的,我听说大人刚到军中时候,也不过是十三岁,大人,我已经十二岁了!”
阿秀心头一动,怔怔望了幼春片刻,才说道:“我十三岁时候,不似你这般小个头。”幼春说道:“大人你前天见我,还夸我高了。”阿秀哼道:“不过是信口说说。”幼春说道:“大人,我真的可以去的,你容我这一次好么?”
阿秀皱眉低头,说道:“不行就是不行,休要罗唣,自己出去,不然的话,我自叫人拉你出去了!”
幼春后退一步,隐约见门口侍卫身影出现,幼春以为是来捉自己的,一惊之下,急忙又跑过去,这次却是绕过桌子,直跑到阿秀身旁,伸手拉着他胳膊叫道:“大人,大人!”
阿秀正提笔写字,被她用力一拉,笔在纸上画出很重一道墨痕,阿秀恼了,道:“孩子就是孩子!”手臂轻挥,喝道:“休要胡闹!”
幼春未敢十分用力拉着他,被阿秀手臂一摆,他到底是个成年男子,又带着恼,两相错了力,幼春被他一推,向后踉跄跌出去,一下便撞在旁边的那玲珑花架上,上头摆着个蓝影白瓷的景德镇花盆摇摇欲坠,幼春连人带花架便跌向地上,那花盆就向着她头上撞来。
阿秀手上一空之时,心头立惊,转头一瞥,来不及多想便起了身,他动作何其迅速,闪身到了幼春身边,俯身将她一护,同时一掌反手拍出,那花盆被他拍开,直直撞在旁边柱上,瓷片同泥土纷纷,跌个粉碎。
阿秀将幼春一把抱起来,问道:“跌坏哪里了?”
幼春摔得呆呆的,反应过来,却问阿秀道:“大人……我……”心头叫苦不迭,本是要相求他许自己去的,这样一来,却是又闯了祸了,他定然是不喜。
幼春一怕,眼圈就先红红的,阿秀见她不语,就把人抱着,翻过来看看,又问:“摔疼了么?”
幼春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说道:“大人,我无事。”
阿秀低头看她,见她乌溜溜的眼睛望着自己,不知为何,先前那口恼火烟消云散,当下就叹一口气,就道:“怎地这么倔强?不许你去就不要去,我是为了你好才如此的……本是不想见你,怕你东想西想,才叫你来……你……”一时沮丧,便把心里话都说了,说到这里,缓缓停了。
幼春听他说了这些,又是羞愧又是高兴,说道:“大人……对不住。”
阿秀说道:“幸好没伤到,不然的话……”微微苦笑,低低说道:“你景风叔不会饶我罢。”
这一抱,阿秀才觉得怀中的人,比之先前似有些不同。先前的幼春,瘦弱的叫人心怜,抱起来都不敢用力,生怕一用力就折了哪里,渀佛小猫儿一般。如今却真个长了许多,身子抱起来,倒真的像是有种“抱着个人”的感觉了。
阿秀心中略觉异样,缓缓地将幼春放开,叹了口气,说道:“回去罢……”
幼春却仍不动,阿秀看她几眼,问道:“……你,真的想跟我一同去?”幼春急忙点头。阿秀不再看她,转头望向别处,想了片刻,终于面露笑意,笑的灿烂,望着她说道:“好罢,既然如此,那我便许你同去。”
幼春大喜过望,叫道:“大人,大人!谢谢大人!”阿秀看着她笑面如花,是着实的开心,他心头却渀佛如大石压住,一丝儿的气也透不出,一时竟觉有些窒息,那眼睛也渐渐红了,虽然还是笑着,那笑却缓缓僵了。
幼春却未曾察觉,只说道:“我不扰大人了,这便走了,我明日早早过来听命。”又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才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