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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宗亮见己方之人已经动上了手,他眼神一定,刚刚张嘴……

“唰”的一道金­色­电闪,来自对方之手,快速得似千万年的时光突然倒流,宗亮急忙跃退,“唰”的一声,自己头上的发髻已被削落。

一阵嚷叫,四周的铁矛帮众纷纷冲上,韩剑秋身形暴转金光“唰唰”纵挥横闪,眨眼间已在一片惨号声中倒了十多人,满天的血雨喷洒,而这阵血雨尚未落下,韩剑秋一个旋身,袖中刀的锋刃破空飞斩,又有七名铁矛帮帮众横尸就地。

那边朋三省的九菱鞭已与那肥胖汉子交上了手,他雄伟的身躯冲驰奔杀,再在左肘翻掠,就见一个敌人被他半隐于肘侧的宽刃短刀开了膛。

红蛇宗亮惊魂甫定,羞怒交集的拔出背后那柄奇长的利剑冲上,口中边急乱的大叫道:“范成,放信号召集人手,张贵,你挺着点!”

肥胖汉子连答应都不及,朋三省的九菱鞭已“哗啦啦”

的带着雄浑的劲风扫了过来,左肘一翻一抬,又已抹着一名铁矛帮众咽喉而过。

只在人们喘一口气的工夫,五十多名铁矛帮角­色­已躺了近三十个,瘰疬的肚肠与腥红的热血拖洒了一地,尸体横竖倒卧,好不凄惨!

韩剑秋的袖中刀挥舞,发出“唰唰”的刀刃破空之声,尖锐得惊心动魄,狠酷带血,红蛇宗亮一把长剑任是疾风急雨,挥挥霍霍,也是抵挡不住,大汗淋漓的步步后退。

韩剑秋冷森森的一笑,道:“该上路了……”

在这四个字的音韵里,红蛇宗亮已狂号着被挑了起来,袖中刀透过他的胸膛,只见他面­色­死白,四肢犹在疯狂而痛苦的挥舞。

金芒蛇信似的一闪倏缩,又一名紫衣大汉狂吼着倒仰而出,从额头横到胸膛,一条可怕的刀口翻卷,鲜血喷得他全身尽赤。

情形对铁矛帮越来越糟,五十多人只剩下十来个了,韩剑秋与朋三省各自为战,却是犀利剽悍无匹,冲掠之间,又快又狠,刀鞭所至,残命断魂,铁矛帮众根本无力抵挡,甚至连一点点牵制的作用也发生不了。

蓦地,一溜黑­色­的烟雾,在一支怒升的箭矢尾羽后带上空中,随着这溜黑烟的飞起,下面的坡底,竟那么快的出现了幢幢人影——紫衣衣衫的人影。

棱角闪泛的九菱鞭,如乌龙搅海似的“呼噜噜”翻飞,衬着雪亮宽刃短刀,组成了一面血淋淋的攻杀锐角,魅鹰朋三省呲着满口白牙,暴辣辣的暴笑道:“韩老弟,赶着上幽冥道的朋友又来了!”

金灿灿的煞光参合着“唰唰”的锋刃破空之声,又两个铁矛帮的大汉,旋转着满身溅血的翻了出去,一个使金背刀的头目,一身紫衣也被割裂成一条条,一片片的被挂在他身上,沾着血迹,形态可笑狼狈。突然翻折,袖中刀的刀口又擦着一名铁矛帮徒的肚皮上掠过,在他的哀号中,韩剑秋冷冷的道:“朋友,这里交给你,我去对付那些妖丑!”

朋三省大喝一笑,道:“好,韩老弟,祝你旗开得胜!”

韩剑秋的身形似一股轻烟,那么洒脱的飘升而起,又那么点尘不染的来到了坡脊之上。

赶来援助同伴的铁矛帮众约有百名,为首者是一个人高马大,生着一脸黑麻子人物,他双手各执一根虎头棍,棍底却各铸着一截闪亮的三刃刀尖,紧跟在他后面的,是另外一个青面鼠眼的矮胖子,他一鼓作气奔上山坡,前面,韩剑秋已在冷然卓立相候。

两边一照面,铁矛帮这批朋友大大的愣了一下,麻脸大汉直觉的感到对方脸上散发着一种稳稳的狠厉与冷漠气息,而且,在无形之中有一股慑窒人心的沉重压力,麻脸大汉不自觉的半侧过脸,他的目光却已望见了不远处,自己这边死伤累累的凄惨的情形。

看得出,那位香主加上一个头目,虽是仅有一个对手,却仍然捉襟见肘,守多攻少,四周残余的三五名帮众,也老是畏缩不前,光只点缀­性­的稍沾即退,当然,现在已不是做点缀的时候。

麻脸大汉直觉的感到心里有些凉森森的,那边,肥胖秃顶的大汉,嘶哑叫声已随风传了过来。

“快来人哪……­奸­……­奸­细都在这里了……当心那拦路的……大护坛,这一对子都是扎手货……”

麻脸大汉鼻孔中哼了一声,右手刚抬,站在一排的铁矛帮众便待往前挺进,韩剑秋已拦截路中。

麻脸大汉咽了口唾沫,恶狠狠的盯着对方,沙着嗓子吼道:“好杂碎,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撒野竟敢撒到紫芦山区来?跪下受缚,本护坛便答应给你一个全尸,否则……”

韩剑秋双臂环抱而立.左手轻轻抚摸着右肘侧光滑的象牙刀柄,冷森森的注视着对面麻脸大汉,半晌,道:“叫你们的人停手,统统退下,我可以不再杀戮。”

麻脸大汉哇哇怪叫一声,愤怒的道:“你死在临头,还在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叫谁停手?叫谁退下?这是在谁的地盘?由得你这混帐东西发号施令?”

韩剑秋微微仰首,道:“那么,你们需要亲自动手来束缚我。”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要缚得住才行。”

额上的青筋暴浮而起,双目中一片火焰,麻睑大汉吼了一声,猛的向后退步挥手——

“嗖”的一声,铁矛直飞向韩剑秋咽喉,双眸一寒,金蛇一溜,“唰”的一声,闪身迎上,“当啷”震响,铁矛已成两截,滴溜溜的坠曳地上。

同一时间,铁矛帮的众人倏然半蹲抛手,满空的寒光闪飞,有如群蝗刺蜂,自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可以清晰看到颤抖的矛尖,有如眨着满空的鬼眼,有一种特异的迷幻与冷酷的意味。

白­色­的头巾飘扬,锋利的袖刀映闪起条条道道的烈芒金辉,仿佛漫天织舞的长虹,野花树叶被凛锐的刀锋拂扫得四散飘飞,而在树叶的纷飞里,断矛残屑挟着“叮叮”的脆响迸­射­四溅,像是一块松脱的石头,突然自高处坠下碰碎,碎得那么点点片片,丝毫不留。

麻脸大汉神­色­突变之下,暴扑而来,虎头棍在双手一转,赤铜打造的狰狞虎头,已砸到韩剑秋两额的“太阳|­茓­”。

韩剑秋冷沉的注视着对方的来势,待到虎头棍的招式递到,他猝然上身俯侧,袖中刀反手划过一道半弧,自左侧倒斩而下,去势如电,敌人的兵器隔着尚有五寸,刀刃已到了对方臂肘。

麻脸大汉惊叫一声,亡命般倒翻后仰,三名紫衣人物已迅速挥矛刺向韩剑秋。

“唷叱!”

口中尖厉的喝叫,韩剑秋就地急旋,刀锋过处,三只手臂齐膀飞上了半空,双眸闪过一抹灿然之光,刚刚冲上来的七名铁矛帮众又同时捂着腹滚倒地下。

麻脸大汉双目血红,又奋不顾身攻了上来,虎头棍抖起朵朵赤晕的光云,棍尾的三刃尖泛着冷芒点点戳刺,韩剑秋蓦然长笑如雷,弹跃而起,袖中刀滚动着层层重重的辉流,由空中压砍而下。

“唰唰”的锋刃似缠身的魔鬼,一次次在麻脸大汉的身上要害险险擦过,一连串金铁交击之声,衬着麻脸大汉流淌的汗珠,他呲牙咧嘴的步步后退,韩剑秋萧索的一笑,身形欲左倏右,袖中刀挽起三条流影。眩人心神的暴斩向敌人的咽喉。

满眼映着金­色­的光芒,刀刃的锐风急扑喉间,麻脸大汉心头一慌,一柄虎头棍已运足力量猛摔出去,魁梧的身形也倾力侧翻向地上!

刀尖稍差一线的自他面上擦过,“克嚓”一声,虎头棍纯铜的棍身,竟已被削为半截­射­出,一口气尚未喘过来,韩剑秋似恶魔般迅速移到面前,那柄刀,仿佛来自天外,紧跟着戳向他的胸膛。

“快来人哪……”

麻脸大汉吓得几乎连翻滚的意念也忘了,他声嘶力竭的大吼着,而一把鬼头刀已适时猛砍韩剑秋背后。

左手推向手肘,韩剑秋的身影“呼”的半侧,鬼头刀“噗”

的深深砍进了泥土,而他的兵刃却已在他推肘之后,快得不容眨眼的将这只握着鬼头刀的手掌活生生斩下。

野兽似的嗥号出自那人口中,韩剑秋目梢子一扫,已看出是那青面鼠眼的肥胖汉子。

韩剑秋一扬头,突然用力将刀斜Сhā于地,刀身微微一弯又突然弹起,于是,韩剑秋一个筋斗已跃到了那些站在四周手足无措的铁矛帮众前,他的双脚尚未着地,半空出刀旋斩,满蓬的血雨急溅,连刀的来势都未看清,十多个紫衣大汉已丢弃兵刃,倒在地上翻滚惨叫起来了。

他微微的摇头,刀锋又戮进一名紫衣大汉胸膛,看看那蓦然扭曲的面孔,韩剑秋狠烈的大叫:“逃者可免一死!”

一言出口,哗然呼喊乱成一片,六、七十个铁矛帮众已着了魔似的返身便跑,手上的刀矛也纷纷丢弃不要,麻脸大汉汗水淋漓,拉着嗓子疯狂的大吼:“你们跑……你们跑,……他妈的都是畏死的懦夫,没有用的猪……”

韩剑秋静静的向他行去,冷冷的道:“你有用,你有种,朋友,让我们单独玩玩!”

麻脸大汉满脸惊悸羞怒,他握着一根仅存的虎头棍,恐怖的一步一步往后倒退。韩剑秋语声如冰:“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还有你们口中的什么二爷,就说我‘断指童’已经出山了|Qī-shū-ωǎng|,要一了昔日恩怨,最好从此收敛一点,否则,铁矛帮从此除名江湖……”

他的双眸煞气暴现,凶狠的叱道:“滚!”

麻脸大汉全身一哆嗦,千万个“拼到底”的念头,千万个“面子问题”在脑中萦回,可就挡不住死亡的恐惧,他丑陋的面孔,大大抽搐了一下,猛回过身狂奔而去!

望着那条身影,韩剑秋默默转身,魅鹰朋三省已一摇三罢,满脸得意之­色­走了过来。

目光越过他的肩头望向那边,那边已经没有一个铁矛帮的人影,活着的人影,方才与朋三省拼斗的几个人,一个也不少,全都头碎腹破的死在地下。

朋三省往四处一瞧,口里“啧”了两声,大笑道:“老弟果然不凡!哈哈,果然不凡!也不过喝口茶的工夫.这就叫你一个人给摆下来了,行,真行!”

地上印着一滩滩殷红的血,肚肠一段段、一截截的拖扯在周遭,尸体都是那么古怪,那么丑恶的横躺竖卧着,几个伤者还在呻吟,那声音似断了弦的琴,刺骨而凄厉。

朋三省望着韩剑秋,低声问道:“老弟,你在想什么?”

韩剑秋轻轻吁了口气,倏然道:“在这以前,我从来没有杀过人,不知道杀人是什么滋味,今天尝到了,这滋味却是生……涩。”

朋三省怔了一下,豁然笑道:“老弟,就算你这话是真的,其实,在混沌的江湖上打滚,杀人与被杀都是最寻常不过的事,一遭生,二回熟,三次就成老手了。你多玩几次,保管将来连眉毛都不会皱一下,就像宰只­鸡­,捏死一只蚂蚁……”

说到这里,他眨了眨独眼,舌头打着圈子道:“不过,哦!

老弟我却不大相信你的话,看你出手对敌,刀刃子全朝要害招呼,又快又狠,一刀毕命,呵呵,老实说,便是一流的江湖杀手,只怕也没有老弟你这么俐落老练呢!”

韩剑秋叹了口气,道:“我并不要你相信,我只是把我自己的感觉告诉你而已,一个人,自小至大,也是相当不易……”

他说到这里,倏一伸右手道:“你看我这双手,只剩下九个手指,为了快意亲仇,练这手‘袖中刀’,我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适应左手招,便默默用了五年时间,其中辛酸艰涩,又岂是旁人能够知晓?……”

不待韩剑秋再有表示,朋三省小心的问:“老弟,你的仇家都是谁?”

韩剑秋半侧过脸,淡淡的道:“朋友,你倒喜欢管些闲事。”

朋三省独目一瞪,怪叫道:“什么?这叫管闲事?我是看你不错,想帮衬帮衬……”

韩剑秋抚摸刀柄,轻轻的道:“罢了,朋友,我要亲手索仇。”

朋三省不悦道:“非要亲自找到方才能算数?别人想帮你的忙,也算夺了你的光彩啦?他­奶­­奶­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怪物?”

韩剑秋笑笑,语气变得温和多了,道:“你,朋友,你要帮我忙?”

朋三省“噗”的一拍胸脯,道:“怎么着?莫不成我朋三省还不够帮你跑脚的料?”

韩剑秋静静的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位豪迈的江湖汉子微微一愣,伸出舌头舐舐嘴巴,呐呐的道:“我,哦,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和你这小子很投缘,好像……好像咱们已是多年的好朋友一样,虽然……

你一直冷不拉叽的叫人看着心里不是味,但你另外有一股什么的,什么……啊,气质,对了,你另外有一股气质相当可爱,哦,使人想接近你,和你做个朋友……”

韩剑秋无声的笑了,他伸出手去,朋三省却用两只粗大而长了黑毛的大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两人深深地注视着,在这一刹那,他们都已感到彼此间的距离急速的缩短,心与心已在冥冥中结连在一起。

他们踏着重露,来到洞口的下面,有几匹失主的孤骑,仍在迷惘的徘徊,荒地上除了人的尸体,还另外横卧着五六只暴睛突齿的白狼犬。

朋三省嘿嘿一笑,瞟了那些死犬一眼,道:“铁矛帮把一­干­饲养的走狗,养得也与他们是一个德­性­,人一躺下,狗也跑得快,那是几只不知死的朝上靠,嘻嘻,老子就一条捅了它一刀!”

韩剑秋抬头望望洞口,而洞口毫无动静,朋三省一拍他肩膊,两人席地而坐,朋三省道:“老弟,你现在可以将你的仇家告诉我吧,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找起来也方便点!”

韩剑秋又恢复了那冷沉沉,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便将自己一生的际遇,简单扼要的详述了一遍。

半晌,两人都默默的没有说话,时间在寂静中过去,最后,朋三省打开僵局,道:“老弟,我看这些事,必须一一清理,你的仇家,在武林中都是大天王,唯—的办法,是采取各个击破为手段。照你刚才所说,洞里那妞儿,确实对你情深义重,老哥哥知道有一个人,医道很­精­,—些疑难杂症,莫不起手回春,我们何不到那里试试看,看他有没有办法治疗梅姑娘哑疾,然后,再逐一找上他们窑口……”

他顿了顿,又道:“老弟,千万别­操­之过急,冥冥中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们,有一双手在推着我们,善恶皆有报啊,只争迟与早!”

“善恶皆有报,只争迟与早。”这两句话仿佛刹时变成千百响连串的闷雷轰隆隆的在韩剑秋心里震荡、回响,像有无数个声音在他心里响喊,在他耳边呼叫,他猛一甩头,一拉朋三省的手臂,大喝道:“好,照你的决定。”

新城镇——

这是个小小的镇集,三百多户人家,几间简陋的小店,两条破烂的街道,勉强凑成一个穷乡僻野的墟集,称它为镇,实在有些浮夸了。

在镇的郊野,有一幢里外三进的竹篱茅屋,篱旁植着几株古梅,虽然绿意盎然,并不是开放的季节,一湾小溪环绕于侧,现在,茅屋静悄悄的衬着大地一片姹紫嫣红,洋溢着初夏的气氛。

梅儿躺在床上,她已在这里进行手术后第十天了,这里,唔,便是“魅鹰”朋三省口中说出的名医,怪老头粟伯贵的蜗居。

这老头医道实在高明,经过他初次一诊断,便看出梅儿病源,她并不是音带失去了效能,只是因为受了惊吓的关系,而使音带阻塞,经过他略施手术,用药内攻外拔,将阻塞音带所留的窒气完全清除了,现在,声音已恢复了,只是手术上的伤口尚未完全收口。

里进的帘子一掀,韩剑秋走了进来,他身穿一袭白­色­长衫,俊逸、潇洒、英挺、超拔!

说他是个武夫,他文质彬彬,似带浓厚的书卷气。

说他是个文士,他英挺超拔,却又有一种逼人的英武之气。

梅儿的气­色­已好看多了,她一身打扮素雅而洁净,青布衣裙,外加一件白­色­嵌肩,脸上不施脂粉,却越发显得清丽脱俗,有如出水白莲,散发着一股楚楚动人的韵致。

韩剑秋走到她的榻前,轻轻的道:“梅儿,你今天气­色­好多了,可要我陪你出去走走?”

梅儿不置可否的嫣然一笑,道:“朋大哥呢?”

韩剑秋伸手朝门外一指,道:“又去沽酒去了。”

梅儿道:“这多天来也够朋大哥闷的,那老先生又古怪得可以,我们住在这里,时间已不算短,除了给我换药,他就压根不离屋门一步……”

下意识的朝里边瞄一瞄,梅儿理理鬓发,又道:“我看他人还挺不错的,就是孤僻了一点,你没见过我们在这里打扰了那么久,就从没有一个人前来探访过他?”

韩剑秋微微一笑,道:“难怪他说过不以医道为谋生之路,假如光凭这一门吃饭,不把他饿瘪了才怪!”

梅儿眨眨眼,点头道:“他的医术实在高明得很,只是脾气太坏,那个病家愿意花了银子还买气受呢?”

梅儿稍稍坐起身子,续道:“打前天,我手术伤口就已经完全收口了,这两天完全是喝他亲熬的汤药,我差不多已经完全好了,我真不敢相信,我还能说话,上天对我太优厚了,韩哥哥,我好感激你……”

韩剑秋在她额角吻了一下,轻轻的道:“我好感激他,虽然他是那么怪……”

梅儿脸泛桃红,娇羞的刚想答话,里间的帘子一掀,那怪老儿粟伯贵已­阴­阳怪气的踱了出来,他仍是一袭黑袍,一双黑布鞋,焦黄的面孔上,有股令人一看别扭极了的表情,行到房中,他微捋八字胡,两只小眼往上一翻,道:“到今天为止,已是整整十天了,病已经好了,你们到底如何打算?走也不走,赖住在这里是何用心?”

韩剑秋还没有讲话,梅儿已堆起笑脸道:“老伯,我好感激你,请你不要见怪,韩哥哥是说等我伤完全合好,我们便即刻离开,所以只得再打扰老伯两天……”

粟伯贵一吹胡子,怒道:“老夫是治病的,你好了没好,莫不成老夫还不知道,自从那夜被那个莽汉用刀架着老夫脖子为你治病,到如今非但分文未付,反而要管你们三人食住,老夫是开客栈的么?还是头上写了个‘孙’字?”

梅儿面颊飞红,委曲的低下头去不再讲话,韩剑秋安慰的拍拍她,注视着粟伯贵,道:“老先生,你休要如此不近情理,我们治病住屋,自有银子给你,并非白搭,你又何苦言语伤人呢?”

粟伯贵怪叫一声,道:“什么?老夫言语伤人?白看病,白住屋不说,那个莽汉又对老夫冷嘲热讽,动辄恶言相向,老夫是这屋子主人,如今还像个主人样么?难道老夫就连一点自主之权也没有么?到头来老夫还落个恶言伤人的罪名?”

韩剑秋淡淡一笑,道:“老先生,如果在下对你略逞粗暴,你又会将此咎推在所有武林人物身上,又有借口叫嚣,草莽之士俱皆霸道,但事实并非如此,假如说有些武林之士待你欠善,也恐怕是老先生自己太过不近情理所招致吧!”

粟伯贵一张黄脸气得变为朱紫,他尚未说话,韩剑秋又道:“江湖中人活得已够辛酸,但大多数生­性­豪迈而耿直,都是些有血­性­,有胆识,明辨善恶的磊落男女,其中不少学术修为俱佳,而且气质洒逸。老先生未窥全貌,即以一二人之做定论,未免太过偏激,天下之大,薄天之义,却往往是这些草莽豪雄所担起来的。”

粟伯贵重重哼了一声,怒冲冲的道:“任你小子舌上生莲,老夫就是不喜此一类。”

韩剑秋平静的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这时,门外却传来一声哈哈大笑,随着笑声,朋三省魁梧的身形,风一样的卷了进来,拉起他的大嗓门叫道:“韩老弟,这个老头除了两眼见财外,是他妈什么也瞧不见的,你对他讲这些大道理,实在好有一比什么……什么对牛弹琴哪,他妈是条牛,又怎么知道弹琴是啥意思呢?”

粟伯贵一见是这位莽汉进了屋来,不由又气又畏缩的一跺脚,别过头去吭也不吭一声。

朋三省做了个鬼脸,将手中的一把大锡酒壶“碰”的放到那张摇摇欲坠的小几上,哇啦哇啦的道:“大妹子,你的伤口约莫也快好了,你自己觉得已经合了口就讲一声,咱们立即上道,不要在这里看人家脸­色­,受他妈的鸟气!”

粟伯贵霍的转过身来,双手平伸,吹着须子道:“请,请,快请,老夫我求之不得……”

朋三省大马金刀的往椅子上一坐,椅子“格吱格吱”呻吟了一声,他抓起了酒壶,就着壶嘴灌了一大口酒,狠狠的道:“不用你催,我们就这两天便拔腿,你想留还留不住!”

粟伯贵两只小眼一翻,背着手,重重的行向里面,韩剑秋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朋三省却自管大口大口的拼酒。

梅儿怯怯的看着韩剑秋,可怜生生的道:“韩哥哥,人家这么不欢迎我们,为了我的病,害得你跟朋大哥忍受人家奚落。”

韩剑秋眉梢子一扬,脸上带着三分隐秘之­色­,他低沉的道:“梅儿,依你看,我平素的­性­格可是这种善于逆来顺受的人么?”

梅儿怔了怔,迷惘的道:“当然不是,但,但你为什么仍忍得住呢?”

韩剑秋换了一个姿势,手按床沿,他瞟了一旁的朋三省,俯着头似笑非笑的道:“老实说,这固然是为了你伤口缝合着想,但也奈不住朋老哥的软哄强拉,只好委曲下来。”

梅儿一半感激,一半迷惑,她微微的张着小嘴,喃喃地道:“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呢?”

韩剑秋含着深意的一笑,­唇­角撇了撇。朋三省已一抹嘴巴周围酒渍,拉过竹椅凑了上来,他朝里间望了望,压着嗓门道:“大妹子,就照实给你说了吧,你知道的,我与这怪老头的兄弟都是‘大伏堡’的人,我排行老四,他兄弟老六。由他兄弟口中,我偶然晓得了一些关于怪老头的事情,你以为我拿刀架着他脖子,是想他若不治你的病将他杀了吗?其实,他真要不给你治病,我也不能杀他,不过,怪老头的习­性­如此,不见棺材不掉泪。哦,还有些事情是极其有趣的,你若去问这老家伙,他一定抵死也不肯泄漏……”

二十二

梅儿惊异的道:“是些什么事情?”

韩剑秋吁了口气,道:“全是这位老先生一些独特秘密,他本人对医术药理钻研极深,很有些稀奇古怪的成就,但是,他却挟技自珍,从不为外人道。以他为你治病为例,他只是运用了一般郎中里较高的医术而已,不及他本身的火候之一,换句话说,他并没有拿出真功夫来为你治病,但饶是如此,已是创造了医学的先声了……”

梅儿眨眨眼,依然如坠五里雾中,她看看韩剑秋,又瞧瞧朋三省,还是有些摸不着边际的道:“但是,我不明白这些事和我们一定要住在这里有什么关系?人家已很明显的表示出不愿意……”

韩剑秋古怪的笑笑,朋三省已接上道:“妙处就在于此,老实说,只称这老家伙医术­精­湛尚不足以形容他这方面成就之高,确实一点说,说这个老滑头的医术已几乎到了登峰造极之境了,他自己冶炼出来的几味珍罕药物直是令人匪夷所思,拍案叫绝,当初他的兄弟告诉我时就惊异不止,料不到却是果真如此!”

梅儿低低地道:“你看见过了?”

朋三省神秘的一笑,得意的道:“当然看见过,要不我们还待在这里做啥?这老家伙的医道实在­精­的像在变法术,可是他表面上却装得土头土脑一副酸相,连这镇上的人都不知道他们邻舍——这位孤老儿竟是个华陀再世的活神仙。”

梅儿有些着急,催促地道:“朋大哥,你快说嘛!你看见了些什么?”

朋三省又凑近了点,低沉地道:“不是我亲眼看见,我也决不相信,以前他兄弟告诉我,说这老儿有一种灵药,名叫‘回生爪’,这‘回生爪’形同一枚富寿瓜,皮­色­青丝带紫,大如儿掌,宛如五只指头并拢在一起,上面还生着一根寸许长,像是老鼠尾巴的蒂梗,当时我听过也就算了,没有十分放在心上,就在遇着这老儿开始,我才忽然又想了起来,在七天以前,我就做了一次不速之客,摸进去探了一探……”

梅儿紧张的,急急的道:“没有被他发觉?”

朋三省低声笑道:“发觉?发觉了还搞个……”

他似乎发觉现在是对着一个二十岁的大闺女讲话,不该有污言秽语,忙打住改口道:“搞个什么名堂,这家伙­精­于医道却也不见得­精­于武术呀!那次,是晚上二更天了,我不是在门口打的地铺么?我把被窝卷了卷,枕头垫了垫,贸然一见就像真有人躺在那里一样,我从外面绕到他住的最里间,翻上了屋面,稍稍扒开了茅草往下窥探,这一看,乖乖,几乎惊得我一个筋斗摔了下来……”

梅儿捂着心口,紧张的道:“看见了什么?”

朋三省故意卖关于似的举起酒壶又灌了一大口酒,“吧哒”了一下嘴巴,笑了笑,压着嗓门道:“房子里只有一盏­阴­阳怪气的桐油灯,灯光摇摇晃晃的,昏沉沉的,这老家伙的影子映在墙壁上,老家伙沉着脸,睁着眼,脸上也是­阴­沉沉的,就他妈和那盏桐油灯的调调差不了多少。他坐在一张灰白的方桌前面,桌上摆着一把小刀,一只活母­鸡­,一卷净布,一个内盛朱红胶水般物体的水晶瓶,另外,呵呵,就是那枚久闻大名的‘回生爪’了。”

梅儿忙问道:“和他兄弟说的形状一样?”

朋三省咽了口唾沫,道:“正是,一点不错,青丝丝的皮面泛着紫莹莹的暗光,似是五只手指头并在一起……”

好像是回忆当时的情形,朋三省的独目闪动着一片迷幻的光采,停了停,他又低沉的道:“老家伙眼睛瞪着那只活母­鸡­,好一阵子,他突然抓起桌上的小刀,猛的一下子把两只­鸡­腿活生生、血淋淋的砍了下来。”

梅儿惊恐的捂住了小嘴,满脸骇惧之­色­,朋三省又接道:“我才在想这老家伙那颗心可狠得紧哪!跟着怪事就出现了。老家伙一只手捏住­鸡­喙,免得它吵叫,另一只手快速的将水晶瓶里的胶状红­色­水液,涂在­鸡­腿的切断处,拿起那枚‘回生爪’往断处紧紧一接。说也奇怪,那枚‘回生爪’忽地张开,宛如五只手指般的瓣体,就好像一只小小的人手一样,扣住了那已经断落的­鸡­腿。老家伙就一直这么按着不动,约莫过了盏茶时分,他双手放开,那只被切断了双腿的母亲竟然‘咯咯’叫着在桌面一拐一拐的扑腾起来,两只腿宛似没有断过一样,好生生的长回去,老家伙摸着八字胡哈哈大笑,却将我吓得几乎摔下屋顶,斩断的肢体能在这瞬间长了回去,我还是初见,以前便连听也没有听说过,不管是人是畜,也绝没有这种方法。但是,我这只眸子却又看得这么千真万确……”

朋三省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续道:“由这里看来,那‘回生爪’既能将禽畜的残肢接好,人的肢体大约也具有此效,老家伙却挟技自珍,实是不该,假如他将这玩意贡献出来,还不知可以挽救多少残缺之人哩……”

梅儿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道:“但是,这些东西都是他自己钻研发明,他既不愿公开,我们又怎好硬是要这样做,怕人家会讲话,况且,我还要向他拜赐再造之恩……”

韩剑秋笑了笑,道:“所以我已告诉过朋兄,无论他用什么方法取得粟老头的秘方,只要是光明正大,取得粟老头心甘情愿,我便不去过问,否则,嗯,我也不会答允,朋兄你说是么?”

朋三省哼了哼,道:“小子,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拆滥污,你大可放心。”

梅儿想了想,又道:“朋大哥,他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别的­精­妙成就么?”

朋三省沉吟了片刻,皱着眉道:“他弟弟告诉我,说老家伙留着一盒‘蛰蚁’,这些蛰蚁有一宗妙处,专能救治中毒之人,将这蛰蚁置于伤口,它们即会以蛰刺扎入染毒之肌肤内,以本身之毒融和原先之毒,而使得毒素相互抵消于无形,更妙的,它们能深入­肉­里,拱咬出体内的毒针或毒砂细小暗器,万无一失……”

梅儿直听得有些愣了,她喃喃地道:“这位老先生真是一位奇人!”

朋三省又喝了一口酒,道:“尚不只此呢!他自己以十七年的时间炼了一粒金丹,据他弟弟说,吃下这粒金丹,可使习武之人功力倍增,气透发梢,逆顺九车。再者,犀牛角、红鹿茸、碧虾壳、峰丸,他都收藏得有,而这些东西,全是千金难求的珍罕奇药,救人救命的灵丹,走到天下难找到一两件的。”

梅儿望了望韩剑秋,迟疑的道:“韩哥哥……”

韩剑秋看着她,温和地道:“你有话要讲?”

梅儿微微垂下颈项,低声道:“我是想,粟先生这些东西虽然都极珍贵,我们总需要和他明着商量,或以金银,或以其他条件交换,不应用别的手段去夺取……”

韩剑秋用力点头,道:“这是一定的,对么?朋兄。”

后一句话,他已面朝着朋三省,朋三省那张黑脸膛一拉,气愤的道:“你哪来这么多罗嗉劲儿?我既然答允了你便当然会做到,若姓朋的要下三赖,哼!也早用不着熬在这里看老家伙的脸­色­了。”

韩剑秋洒逸的一笑,道:“你有把握?”

朋三省断然道:“当然。”

韩剑秋伸了个懒腰,缓缓地道:“咱们不能久等了,还需要多长时间?”

朋三省哼了一声,道:“就在今夜!”

更残漏尽,更鼓三声。

仰卧在榻上的韩剑秋,这一夜可说根本没有阖眼,轻轻地,躺在地铺上的朋三省已爬了起来,他以指比­唇­,先“嘘”

了一声,凑近来压着嗓门道:“老弟,你醒了么?”

韩剑秋用手臂枕着头,笑笑道:“一直未曾入梦,当然醒着。”

朋三省打了个无声的哈哈,道:“该动手了,现在。”

韩剑秋平坐起来,正­色­道:“朋兄,咱们虽是江湖草莽,却也需要讲求一个‘义’字,人家为我们治病,又在人家住处打扰了这么久,不论他是否情愿,却也总是有惠于我。他挟技自珍,秉­性­吝啬固不足取,但我们这么悄声不响的拿了人家的东西走,再怎么说也不是不该,朋兄,你是否有什么解释之处?”

朋三省急得一跺脚,扣着嘴巴吼道:“唉,唉!你怎么这般迂腐?当然是无愧于心才拿东西走,我给他放下一百两赤金还不够么?”

韩剑秋沉默了一下,道:“只不知道他是否愿意?”

朋三省一瞪眼,道:“这还管他愿不愿意?充其量也只能算我们强买强卖罢了,我的爷,你就别再磨蹭了!”

韩剑秋笑了笑,道:“那么,你请!”

朋三省哼了一声,举步向屋外行去,他刚刚走出一步,韩剑秋已忽然低促的叫了他一声:“听,朋兄!”

朋三省愕然回头道:“什么玩意?”

“意”字在他舌尖上一颤,他也蓦地安静了下来,屋外有一阵极其细微的衣袂带风之声,就像几片落叶飘过一样,那么轻悄的掠到这边。

韩剑秋抄起枕边的刀挂好,翻身下榻着靴,他一面将刀佩在右肘老位置,边低悄的道:“朋兄,有三个人,他们停住了……”

刚刚说到这里,房屋外面,靠那头,一个粗厉的声音传了进来:“粟伯贵,你给大爷滚出来回话!”

声音响起,里面已即时起了一阵慌乱,粟伯贵嗓门打着哆嗦道:“外……外面是谁?是……是……是哪位高朋贵友?”

暗中的朋三省眨眨眼,轻笑道:“好家伙,这老小子敢情还没有睡?这么晚了,又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韩剑秋撇撇嘴­唇­,道:“大约又在弄他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时,外面那粗厉的嗓音又响起道:“粟伯贵,不要来这一套王二麻子,大爷不爱这个调调,把你的‘回生爪’拿出十枚来孝敬大爷,咱们即时拍腿走路,两不相扰!”

屋里响起一声颤抖的呼叫,粟伯贵慌张的道:“什……

什么?十枚?老……老汉哪有十枚‘回生爪’?就连一枚也没有啊!朋友,你不要听人家传岔了……”

粗厉的嗓子冷冷一笑,刹时狠了下来,道:“没有关系,拿不出‘回生爪’就拿你的狗头,再放把火将你这破屋烧个­精­光,两条路,你选一条!”

“你……你们是强盗呀?如此横不讲理,还……还有天理王法没有?你……你……你,你们要造反了?”

粗厉的声音显然移近了些,冷森森的道:“大爷没有这么多闲工夫跟你罗嗦,老狗,你滚出来吧!大家见见面也好留个印象。”

粟伯贵的动静没有了,靠里间的屋子里却起了一阵忙乱的悉索之声,这声音韩剑秋与朋三省听到了,当然,外面那三位不速之客也不会听不到,当下,只闻那粗厉的声音怒骂了一句道:“万老七,你给我把这老狗揪出来,他想捣鬼!”

起了一阵狂野的笑声,一条庞大的身影掠过纸窗扑向后面,刹时响起了一声窗户的碎裂声与桌椅的撞跌声,粟伯贵的惊呼蓦地传出,已在一阵狞笑声从屋里移到了屋外。

粗厉的声音似乎极其满意的笑了起来,跟着就有两记清脆的耳光声传了进来:“我打你这不识抬举的老狗,叫你乖乖的送出来,你还想耍赖,如今,大爷没有这么便宜说话了,除了要东西以外。还要你这老狗的一条手臂!”

粟伯贵怪叫一声,尖号道:“反了,反了,强入民家还要恃众殴人,更要劫财劫物,你……你……你,你们就不怕王法吗?”

一阵哄笑随着暴起,那粗厉的嗓子道:“王法?王法值几个子儿一斤?他妈在这节骨眼上,你还跟老子谈王法?来,万老七,你再打上他一顿,看他王法管个鸟用!”

粟伯贵像杀猪似的,尖嚎着叫了起来,粗厉的声音嘿嘿的笑着道:“对我们‘吊睛三虎’,王法已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现在,讲究的是霸力,老狗,你懂不懂?霸力!”

粟伯贵没有吭声,只是一个劲儿哼唧着,显然那三位仁兄已是火气冒上来,粟伯贵哼唧了一阵,却突然又鬼叫了起来。

粗厉的声音冷酷的道:“怎么样?这滋味好不好受?你要尝尝再拿出东西来呢,还是现在就拿出来?”

另一个软软的,皮笑­肉­不动的声音也跟着道:“其实结果都是一样,老狗无论你受不受罪,东西一定得拿出来,你还是放聪明点好!”

粟伯贵呻吟着,喘息着,继续的道:“好……好……你们这些强盗胚子……老夫拿出来便是……不过……却没有十枚,只剩下一枚了……”

“啪”的一记耳光,粗厉的声音又骂道:“老狗,你他妈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呀?老子是来和你讨价还价的?你他妈的混帐东西!”

粟伯贵又呻吟了一声,道:“老……老夫说的全是实话……只有这一枚了……今……今天,你们就是杀了老夫也拿不出……出十枚……来。”

粗厉的嗓子重重的哼了一声,又道:“万老七,你给我用刑!”

于是,粟伯贵像扯出了肺肠,又拼命的嚎叫起来,那叫声,凄怖而悲哀,深夜听来,足能令人汗毛竖立,心惊­肉­跳。

朋三省低低的笑道:“粟老小子今夜可是有福,各般滋味他都尝试了……”

韩剑秋沉默着,忽地,他道:“朋兄,你护在这里,我去救他!”

朋三省顿时愕了一下,道:“你疯了,老弟,待他们逼这老小子拿出东西,我们再出去拿回来不好么?这样不但推卸了劫掠之名,更省去了那一百两黄金……”

韩剑秋轻轻站起,淡淡一笑道:“若是如此当然更好,只是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朋兄,我是宁愿不要这些东西,也不能背个见死不救的臭名。”

朋三省呆了呆,大大摇头道:“罢了,罢了,我便依你……谁叫我碰着你这寿头……”

韩剑秋披上一件衣衫,缓步推门而出,看他那悠闲的模样,就活像要出去观赏夜景一样似的。

朋三省嘀咕着,无可奈何的凑近了窗口,自窗的隙缝中,往外瞄了出去。

韩剑秋背负着手,慢慢行向屋侧,嗯,情景可真是够瞧的,三个又黑又粗,斜斜吊着眼睛的中年大汉,分立成三角形围着粟伯贵,其中一个蓄着一大把黑胡子的大汉正反拗过粟伯贵的手腕在背上,一面还不停用皮靴踢这老骨头的胫骨。

这时候,可怜粟伯贵已痛得魂魄出窍,眼泪鼻涕决了堤般洒一脸,连嚎叫的声音都那么微弱了。

韩剑秋淡淡悠悠地,微一拱手道:“三位,这出戏,该可以停了吧!”

那三个大汉蓦地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似的跳了起来,六只眼睛惊疑不定的直愣,投在韩剑秋身上,好一阵,中间一个嘴边生红毛痣的大汉踏前一步,以他那粗厉的嗓子吼道:“­干­什么,好朋友,你是来架梁的?”

韩剑秋摇摇头,道:“不敢,只是来求情的。”

另一个大汉扯着他那满脸朝横生长的粗­肉­,要死不活的道:“求情?你睁开你那双狗眼看看,这里是些什么人?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这浑小子开口的地方么?”

生着红毛痣的仁兄哼了哼,道:“我看朋友约莫出道不久,江湖上的风浪你可能经历得不够,你还是少惹麻烦的好,也免得为你家大人丢丑!”

韩剑秋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在下出道之初,即蒙家师训诲,是非全因强出头,不­干­自己的事,最好还是不要多管。”

红毛痣仁兄“哎”了一声,面­色­稍霁的道:“这样才对,你师父总算还懂点事……”

韩剑秋微微一笑,又道:“不过,家师在这两句话后面还补述了一句,但若为了一个‘义’字,一个‘理’字,事虽不­干­自己,便是豁了­性­命也得接下,为江湖留存一点好的名声!”

三个大汉不禁俱呆了一会,红毛痣仁兄突然脸­色­一沉,­阴­鸷地道:“朋友,你是把大爷们做耍子来了?”

韩剑秋又摇摇头,道:“不敢,只是奉告各位一些粗浅的道理。”

蓄着黑胡子的大汉向自己手心打了一拳,怒叫道:“什么?爷们闯了这么多年天下,还来听你这免崽子教训?你他妈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啦!红口白牙在这里满口胡扯,放他妈的狗臭屁!”

韩剑秋不愠不怒的笑笑,道:“忠言素来逆耳,不过,可是利于行哩!”

红毛痣仁兄寒着面孔,­阴­沉沉的道:“朋友,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也用不着兜圈子来逗引人,说吧,你想­干­什么?”

韩剑秋仍然背负着手,淡淡地道:“很简单,将这位老人家放了。”

黑胡子蓦地跳起来大吼道:“什么?放人?”

韩剑秋点点头,道:“而且,那‘回生爪’也不能再要,从今以后更不准来找他的麻烦!”

红毛痣仁兄几乎气得一口气接不上来,他喘了两声,用手指着韩剑秋,火暴地道:“你……你……你,你是什么东西?你凭着什么说这种话?凭什么胆敢如此强横霸道?”

韩剑秋轻轻一挥衣袖,洒脱的道:“凭着什么?与各位相同,霸力而已。”

三名大汉全气得脸­色­发青,浑身直抖,生着红毛痣的仁兄霍然自背后拔出一柄重逾四十余斤的“双环刀”,暴吼道:“好,好,老子就试试你这霸力到底霸到什么程度?”

韩剑秋摆摆手,道:“朋友,还是不试为妙,你们正值壮年,应该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过,又何苦为了人生旅途上的一点小小挫折便要以命相拼呢!”

生着红毛痣的仁兄,喉咙里低嗥着,叫道:“不要来这一套,老子自小便是学的用武力来对付不顺心的事,今夜你胜了我们弟兄三个拔腿就走,但若你败了,你这条小命就难保了。”

韩剑秋淡淡一笑,道:“如若我败,我必自绝于此,不过,若是三位败了,你们那六条腿只怕也拔不得了!”

顿了顿,他又迅速的道:“所以,尚请三位再加思忖。”

黑胡子大叫一声,吼道:“思忖你妈个狗头,来来来,你是他妈有骨头的你就亮家伙,看看谁的手底下硬实!”

韩剑秋神­色­一寒,双目中神光暴­射­,他凌厉的道:“这是你们自找,可不能怨我下手太毒!”

生着红毛痣那位暴辣辣的道:“你使出劲来,看看谁是念佛的……”

韩剑秋微微朝后退了一步,正想再说什么,而来得那么突然与狠毒,一道冷蛇似的刃芒横着飞斩到他的头顶。

韩剑秋没有避让,没有慌张,猛然迎向刀光,甚至比那横斩而来的敌刃去势更快,金闪闪的光辉“唰”然­射­出,宛若自虚无里现映出火神的冷笑,不可捉摸却又那么真实清晰,“呛啷”一声震击之响,一柄“双环刀”已断成两截,连着一段手臂分向三个不同的方位坠落下。

韩剑秋仍然背负着手,但刀不知怎么入袖中刀鞘,他冷冷的注视着此刻正在地上翻滚哀号的汉子,这汉子,嗯,便是对方三人中一直说话­阴­阳怪气的那位。

韩剑秋神­色­是如此平静,如此深远,像是地上那号叫的受伤者与他毫无关连一样,那情形,就似是在观赏一件世间最平凡而又通俗的事,呻吟、鲜血与断肢,在他那漠然的眸子里,却一下子变得那么微小与不足道了。

红毛痣与黑胡子两人的手上却已紧紧握着兵刃,两个人都是一副跃身欲前的姿势,但是,他们却就在这个姿势上愣住了——成了泥塑木雕,四只眼睛傻愣愣的瞪着韩剑秋,便是做梦吧,梦中也没有如此惊心动魄又不可思议的情景啊!太快了,太急了,连他们的脑筋还没有生出第二个念头,在他们刚刚欲待紧跟着出手的刹那,这场拼斗竟已结束。

韩剑秋没有表情的抿抿嘴,道:“现在,你们哪一个再来?”

两个人同时一激凌,噩梦初醒般朝后“蹬蹬蹬”退了三步,惊恐无比的望着韩剑秋,那模样,就宛如是在瞧着一尊神,一个法力无边却又恰好掌握着他们生命之火的真神似的。

韩剑秋用左手食指在鼻梁上擦了擦,又道:“如果你们不愿再玩下去,在下亦绝不勉强,倒是地上你们这位朋友,你们也不去照顾照顾他么?”

两个方才尚气焰逼人的仁兄,惶恐而又畏惧的互瞧着,这时已连往前跨一步的胆量都没有,他们谁也不敢贸然走出去,敌人那把刀,老天爷,可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啊!

韩剑秋哼了一声,冷硬的道:“方才,你们那般蛮横跋扈,就这一刹那,你们已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么?变成另外一个胆小如鼠却又无信无义,无勇无仁的人么?”

红毛痣有些哆嗦的推了黑胡子一把,黑胡子反往后缩了一缩,红毛痣百般无奈的朝地上呻吟的同伴跨近两步,但目光触及韩剑秋冷酷面孔时,又不可自止的停了下来。

韩剑秋带着悲哀的意味,摇摇头道:“闯荡江湖的原该是些血­性­汉子,像你们这样罔顾信义、友情的人我却少见,奇怪你们竟能在江湖上苟且至今……现在,带着你们地上的朋友走,我不杀你们,但要快,我不愿再多看你们一眼。”

红毛痣踏着羞愧慌乱的脚步走上前来,一把将地上的仁兄抱了起来,回头朝着黑胡子叱道:“万老七,丢人现眼已到了头啦!你还站在那里发的什么呆?”

话说完了,他又鼓起胆子向韩剑秋道:“朋友,今夜你可真占了上风,算我们吊睛三虎瞎了眼,看不出朋友你是位高手,但是……但是……”

韩剑秋淡淡地为他接了下去,道:“但是你们将这笔帐记下了,是么?这证明你们还知道一点羞耻,不论多少岁月,我都等着你们,我叫韩剑秋,随时欢迎你们前来,姓韩的以满腔热血与一条命等着你们。”

红毛痣呆了一阵,终于一跺脚,抱着怀中受伤的同伴,头也不回的和那黑胡子狂奔而去了。

望着消失在黑暗中的两条人影,韩剑秋感喟的吁了口气,缓缓回过身来,粟伯贵却仍然怔怔的坐在地上,睁着一双老眼迷迷茫茫的盯视着韩剑秋,那眼神,韩剑秋看得出来,包含了惊异、震骇、迷惑,以及无比的感激。

韩剑秋淡淡地道:“可以站起来了,现在不会有人再给你受罪,或者再硬夺你的‘回生爪’。”

粟伯贵尴尬而羞愧的露出一抹苦笑,吃力的站了起来,他一双手不安的在身上揉着揉着,呐呐的道:“这位……呃……韩小哥……今夜可多亏了你……真说不出……呃……

说不出有多感激你……”

韩剑秋摆摆手,道:“武林中人原该如此,天下有不平事,就有好打不平的人,在下不敢以侠义自居,只望老丈日后能平心视论江湖中人,江湖上固然有不少败类,但是,却更不乏讲信义,重仁恕的豪爽汉子。”

粟伯贵连连点头,有些腼腆的搓搓手掌,嗫嚅着道:“只恐方才之事,老夫,呃,老夫已觉得往昔的看法有些谬误……假若换了寻常的人……恐怕他们要了命也不会出来搭救老夫…能讲个‘义’字之人,当今之世委实太少了……”

韩剑秋笑了笑,平静的道:“人海茫茫,每有良莠,老夫只要将心摆在正中,以朗朗之目澈观天下,则可发现天下好人正多。”

粟伯贵张合了几下­干­瘪的嘴­唇­,老脸发热的道:“说得是,说得是……前些日子,呃,老夫一时愚昧,以致亏待了小哥与两位至友,如今想起,实在惶惭不安,真不知如何向三位抱憾才好……这也都是老夫自己一番偏见,不明大义所……可愧煞了!”

韩剑秋摇摇头道:“老丈为人善良,只是有时偏于固执,成见素固,在下又怎么会记恨在心?况且,若是在下等有报复老丈之心,也不用等到方才那三个凶徒向老丈下手了,是不是?”

粟伯贵不自觉的冷汗涔涔,感激涕零的道:“俗语说‘宰相肚里好撑船’,小哥,你这度量,可也太大了,老夫……真不知向小哥说什么好……”

韩剑秋扬扬眉,平和的道:“不用说什么,只要老丈明白善恶之真正分野,也就罢了。”

说罢,韩剑秋返身行向房门,他刚刚走了几步,后面的粟伯贵已匆匆的追了上来,因为有些激动,以致显得面红气喘:“韩……韩小哥……”

韩剑秋诧然止步,道:“老丈还有什么谕示么?”

粟伯贵一双老脸越发见赤,他双手乱摇道:“不,不敢,只是……呃,只是有一件事要告诉小哥,也算是,呃,也算是老夫的一点心意……”

韩剑秋仍然安详的道:“什么事老丈无访直说,若说报赏,则在下愧不敢当。”

粟伯贵喘了一口气,道:“是这样……韩小哥,老夫对那医术一道,呃,不敢说十分­精­通,但是,呃,却钻研甚久,且颇有心得……小哥,老夫有几件东西,想致赠小哥,无论如何,万乞小哥笑纳,小哥日后行走江湖,风浪甚大,或者也有派上用场之处……”

韩剑秋微微一笑,道:“施之以惠,在下并非望报……”

粟伯贵双手拉住韩剑秋,神态之间,现出从未有过的诚恳与真挚,他嗓子有点哑的道:“小哥,这并非算是报答,只能算做老夫对前些日子来亏待小哥的一点点示悔之意,要不然wωw奇Qìsuu書còm网,便算老夫与小哥重新认识的一点儿见面礼,小哥一定得收下,否则就是小哥看不起老夫了……”

韩剑秋笑笑,道:“老丈,看你平素沉默寡言,其实老丈你的词锋却好生厉害,尤其这一顶帽子扣将下来,更令在下欲避无处了。”

粟伯贵喜慰的道:“如此说来,小哥,你是接受了?”

韩剑秋无奈的耸耸肩道:“在下宁汗颜承受老丈厚赐,也不愿蒙上蔑视老丈之名。”

粟伯贵呵呵大笑,道:“好,好,小哥,且让我们结个忘年之交,小哥,请随老夫入室。”

韩剑秋轻轻颔首,两人从房屋后面转了过去,嗯,这屋子还另外开有一扇门呢!

推开门,经过一个堆满了杂乱的药材的小小天井,便是粟伯贵的房间了,房间里正如朋三省曾经描述过的,­阴­沉晦黯又带着一股腐湿的霉气,没有任何设置,房屋里尽是些兽皮、草药,与零散摆放着的瓶瓶罐罐。靠墙根摆着一张床铺,床上的被褥却污秽得变成了灰黑­色­,还隐隐泛闪着油光,一方长条木桌齐窗放着,原本是白­色­木质,现在,也早变成灰乌的了。

进了房,粟伯贵有些歉然的搓搓手,表情带着几分羞涩的道:“房里太脏,呃,小哥,你随便坐!”

韩剑秋拱拱手,落坐在那方长条桌前的一张简陋木椅上,粟伯贵又搓搓手,不安的道:“夜深了,没有茶水招待小哥!”

韩剑秋淡淡一笑,道:“不访,老丈请便,无庸客气。”

粟伯贵略一犹豫,走向床边,他弯下身来,伸手在床底摸了好一阵,终于将一方尺许长,五寸宽的檀木雕花木盒摸了出来,这方木盒十分­精­致华贵,衬着房间里的粟伯贵与气氛,却是不大调合。

他将木盒挟在腋下,又走到靠窗这边墙角,半跪下去,用手指仔细的摸索着墙根,片刻后,他轻轻吁了口气,用力在墙根一掀一抽,唔,一大声方砖已被他抽了出来,方砖之内,是一个中空的,狭窄的凹洞。

凹洞并不深阔,里面塞了一卷泛了黄|­色­的羊皮,一个金属小圆筒,另外,便是三个白玉瓶子。

粟伯贵伸手进去,将三个白玉瓶子拿出来,连着腋下的檀木雕花盒子,一起放在韩剑秋前面的长条桌上,他又回去拿起金属小倒筒塞入正中,方将石砖塞回原处,复在砖隙上小心冀翼的洒了一层土,拍拍手,他走了过来,低低的道:“小哥,木盒里有三枚‘回生爪’,一小瓶‘朱胶’,两瓶‘草髓­精­’,十只‘蛰蚁’,一小块‘碧虾壳’,一段‘红鹿茸’,另外,还有一粒‘紫金丹’。”

韩剑秋刚想开口说话,粟伯贵已摇摇手,接着道:“‘回生爪’功能接合断肢折骨,神效无比,老夫穷半生之力,只搜得七枚,前些日子因须验其­性­能用去一枚,如今尚有六枚,特以其中三枚致赠小哥。此‘回生爪’可以接合任何残断之肢骨,但却须合以‘朱胶’相辅为用,不过,断折的肢骨却不能超两个时辰以上,否则因肌肤断裂处腐蚀或因血液之­干­涸凝结,便难以合好如初了。”

顿了顿,他又道:“这‘朱胶’除了能与‘回生爪’相辅为用接合断折肢骨之外,单独使用,尚能使寻常刀剑伤口或一般裂伤愈好如初,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药中圣品,较之其他金创药又名贵得多……”

粟伯贵朝着韩剑秋神秘的一笑,又道:“‘草髓­精­’补身健体的功能,小哥你已知道了,老夫且不赘言。那‘红鹿茸’却是十分珍罕,可以生血长肌,丝毫不留亏乏的遗患及创口的疤痕,更有驻颜美容之功,其效特异。至于那‘紫金丹’对习武之人服之,收事半功倍之效,能助长内力,唔,那‘碧虾壳’却是一种催动瑃情的奇药,只要服下那么一小撮,无论男女,都会立即心旌摇荡,难以克制……”

韩剑秋皱皱眉宇,却没有说话。

粟伯贵接着道:“如果小哥有一天中了对头的毒针或是毒砂等细小暗器,那十只‘蛰蚁’就可派上用场了,只要将它们置于创伤之口,这些‘蛰蚁’就会钻进里面自行将深透入肤的暗器咬出,要是染上剧毒,如若抢救得时,‘蛰蚁’也有以毒攻毒的特效。老夫为了寻找这些东西,实在也吃了不少苦头,小哥,你须记住,这‘蛰蚁’只食晨间日出之前的露水,十天喂一次即可,只是每次疗毒,它们却只能效劳一次,一次之后即便枯瘪而死……”

韩剑秋咬咬下­唇­,低沉的道:“老丈,你手上这些奇药异宝也真算齐全,五花八门,简直什么样的药方都有……”

粟伯贵得意的咧嘴一笑,道:“小哥,不瞒你说,老夫在这上面几乎花费了一生的光­阴­啦!整个的财产、­精­神也完全摆在这上面了。”

说着话,他又将那三个­色­泽洁莹强白的羊脂玉瓶小心翼翼的托在手中,咳了一声,道:“这三瓶东西,全是­色­泽碧绿的水液,老夫称它为‘牵魂水’,在所有赠送小哥的这些物件中,可说以这三瓶‘牵魂水’最是老夫心血的结晶,穷半生工夫揣摩出来的一点小成就。小哥,你须特别小心珍藏,这‘牵魂水’只要在人没有断气之前,撬开牙关,灌进几滴,伤势未入绝境则必可救治,否则,至少也能延续三两个时辰以上的寿命,小哥,你要留心使用。”

韩剑秋奇异的道:“老丈是说,无论何种伤势皆有此效力?”

粟伯贵郑重的点头道:“正是。”

韩剑秋深深凝注着老人那犹是赤红的面孔,凝注着那一片出自内的诚挚与恳切,感动的道:“每一件老丈所赠之物,俱是无价之宝,这些厚赐,将使在下受用不尽!在下铭记于心了。”

粟伯贵双手一阵乱摇,道:“不谢,不谢,只要你不再记恨老夫,能将老夫看成朋友,老夫就欢喜无量了。”

韩剑秋肃穆的道:“这是一定的,承老丈看得起……”

粟伯贵将桌上的物品一股脑塞在韩剑秋怀里,欣慰的道:“老夫今夜即将离开此地,投奔二十里一位至友家中,在这里,老夫的名字已经传扬出去,再住下去,远不知有多少人会打老夫的主意哩!”

韩剑秋想了一会,颔首道:“老丈顾虑得极是,今夜那什么吊睛三虎便是一例,这样吧!由在下护送老丈至贵友之处,回来后,在下等也就要离去了。”

粟伯贵微微迟疑了片刻,终于点头道:“也好,如此有劳小哥了。”

粟伯贵十分迅速的,匆匆收拾了一个大包袱,韩剑秋一指墙角,道:“这里面的东西,老丈你不带走?”

粟伯贵有些羞涩的一笑,低低的道:“不用了,那是老夫多年来对医术上一些浅陋记载,小哥,就烦你回来后取出交由老夫我那在‘大伏堡’的不成材的弟弟,并请转告他,要他……呃,要他……回来看看我这为兄的……”

韩剑秋怔了一会,深沉的道:“老丈,你是真想开了。”

粟伯贵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然惆怅之­色­,他转头过去,朝这间陋室巡览了良久,嗓子有些黯哑道:“小哥,走吧……剩下的东西,老夫会托人回来拿取。”

韩剑秋略一蹲身,将粟伯贵背在背上,微一仰颈,人已平飞而出,他飞跃的姿势是那么灵巧,那么美妙,夜­色­中,就如一只破云朝月而去的白鹤。

于是,留下一抹无声的叹息在这间散发着霉湿气味的斗室中,江湖上的歹徒能硬使一个善良的老人逃遁,但江湖上的义士却也能为善良保存一口不朽之气。

出了新城镇。

在马背上回首凝视这片简陋的墟市,那幢幢屋舍,是越发疏落与破旧了,这小镇,弥漾着一股淡淡的苍郁,有些枯荒和寂寞的意味,就宛如一个已到了垂暮之年的老人。

朋三省抹了一下面孔,笑盈盈的道:“老弟,嗨嗨,还是你高明嘛!昨天夜里,就那么几下子,已把老家伙压箱底的玩意全弄到手啦,难就难在人家是那么心甘情愿,又那般的诚惶诚恐,还生怕你老弟不要哩!”

韩剑秋回过头来,笑笑道:“武林道中,正与邪之分也就在此了。”

朋三省怪叫一声,吼道:“好小子,你是说你正我邪?”

韩剑秋眨眨眼,笑道:“不敢,这可是阁下自己说出口的。”

说着,他望望默默跟在一侧的梅儿一眼,梅儿察觉下,向他脉脉一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在这顷刻已吐露了多少绵绵的情意。

朋三省不识趣的忽地叫了一声,独目睁着道:“是了,老弟,咱们下一行程你可有考虑过?”

韩剑秋道:“吕梁山小天岭。”

朋三省道:“找谁?”

韩剑秋道:“此地距吕梁山较近,而吕梁山小天岭又是‘鬼谷谷主’大弟子‘定魂掌’关龙盘踞,他以‘定魂掌’镇‘一目泪尼’十年之久,而泪尼说起来对我有授艺之恩,她虽然不愿找关龙,但这笔债我定须为她讨回来,而我最大的敌人是鬼谷洞主,先消灭其党羽使其孤立,复仇之举也就较简单了。”

朋三省想了想,道:“好,依你。”

韩剑秋、朋三省、梅儿三人一路行来,这日来到吕梁山,但见峰端高入云际,山势雄峻,巨石嵯峨,绝涧峭壁,古树盘虬,山径崎岖,端的奇险异常。

三人将马匹寄放于山下一家独户家中,这才一同上山,三人都具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展开轻功爬山越岭,真是如履平地。

不到顿饭时光,他们已爬上一座山头,但此时尚摸不清小天岭的确实位置。

韩剑秋正自张目四望之际,却忽然听到空中“嗤”的一响,天空中随即飞起一道五­色­缤纷的报警信号。

他心中一喜,知离小天岭不远,双臂疾挥,人已拔高五丈,他在空中猛一吸气,双手向下一按,“呼”的一声,又拔高了三丈,此时似已力竭,却见他清啸一声,右臂展处,人已一转,在空中展了一圈,“唰”的一声,掠出七八丈外,身未落地,又在空中一转,刹时之间,又飞掠出数丈,如此一来,自在空中连环九转,好似一只大鸟般,在空中飞翔不已。

待他落地时,已在一绝壁断崖边缘,此绝壁断崖与对面山崖相隔十丈有余,而在对面山崖之处,一些天然巨石之间,树着一排排的高大红桧围墙,显得气雄伟,端的不凡。

朋三省身为大伏堡四爷,梅儿也得自飞天狐的真传,身手俱非泛泛之辈可比,但较起韩剑秋来,这时候一比,就显得差了那么一大截,等他们攀上断崖,已气喘吁吁了。

韩剑秋不便逞能,也就稍作休息,但心中却暗喜,心忖:“自己误打误撞,竟然扑到‘伏龙堡’的后寨来了,也罢,待先过了这道绝涧再说。”

他等二人回过气来,也就借此刻打量绝涧情势,只见此涧深不见底,涧下涌起一片蒙蒙白气,若万一失足,真个粉身碎骨。

对两人略作交代,将身上衣衫略为抄紧,全身不动,猛一吸气,人已飘然上拔四丈有余,他此刻双臂急抖,又窜高了丈许,只见他单臂一挥,整个人已飘出七八丈远,眼看见已将快达彼岸,但他却不再使力,尚差两丈,人却往涧底直坠下去,他落下四五丈后,却猛然弯背曲身,又疾然一舒身,双臂双腿连荡数下,人似脱弓之矢一般,又拔上七八丈高,已超过崖顶甚多,此时始见他向前一晃身,轻飘飘的落在对崖之上,韩剑秋洒然一笑,又漫步向那排巨木围墙行去。

他来至巨木围墙跟前,却不飞身进入,在四周略一审视,才随着围墙向前行去。

韩剑秋虽然生­性­高傲无比,但却面冷心热,他之所以不肯飞身进入,一来不喜做那偷偷摸摸之事,二来不愿使朋三省与梅儿过于难看,故此,他一边缓步而行,一边等后面的朋、梅两人到来。

不一刻,两人已先后到达,朋三省尚好,而梅儿一个女孩子,体力总较男人差,此刻经过这一阵折腾,微见疲乏,两鬓汗水直流。

韩剑秋怜惜的道:“梅儿,我们稍作休息,再行进堡。”

梅儿点点头,没有说话。

三人围着那高大围墙,行了约莫数百步,已可见到那矗立堡前的一根高约五丈的旗子,一条黑底白字绣着一个斗大的“关”字的旗幡,正随风飘拂,“猎猎”作响。

此时堡前广场上,好一片热闹景象,只见一些身着黑衣的大汉,来往穿行,另有两个灰衣汉子,正在比手划脚的谈论不休。

韩剑秋趋前,向那两个汉子一拱手道:“二位好汉请了,今天贵堡不知有何喜事,如此热闹?”

两人中那个年轻的,朝韩剑秋一瞪眼,道:“你是­干­什么的,打听这些事有何用意?”

韩剑秋心念一转,故意陪笑道:“小可乃一介书生,喜游览名山大川,久闻吕梁山形势雄伟,‘伏龙堡’关堡主威镇一方,昔年一掌镇住一目泪尼十年,游兴所至,特来拜谒一番。”

那人一脸不耐之­色­道:“咱们当家的今天有贵客上门,无暇见客,你过两天再来吧!”

说罢,也不理韩剑秋,将身子转了过去。

韩剑秋再向那年长的灰衣人,陪笑问道:“在下再请问好汉一句,来的贵宾,不知是哪些江湖知名人物?”

年纪较大的那个一摆手,爱理不理的答道:“你这酸丁真罗嗦,这些人你听了会吓得屁滚尿流,告诉你吧,来的是当今大名鼎鼎的江湖绿林盟主‘烟斗老人’老前辈座下首席香主‘催命使者’罗钦飞,黑旗帮红蛟堂堂主‘银枪将’韩冲,江北绿林总瓢把子手下七家舵主……”

这人正滔滔不绝,还待讲下去,那年轻汉子已回头对他一皱眉道:“陆大哥,和这穷酸,有什么好说的,走吧!”

韩剑秋冷冷一笑,狂声道:“齐了!齐了!也免得我一个个天南地北的找。”

两人闻言一怔,正待开口叱责,韩剑秋却探怀摸出事前准备好的一块金闪闪的东西,也不待看清,疾一抖手,“呜”

的一声怪啸,竟闪电般嵌在那坚硬的大门上,深嵌到底,只露出一面狰狞的恶鬼头来。

原来,韩剑秋此番“快意亲仇”,早就拟下了复仇的腹案,这块恶鬼标志,是他给予仇家的一种讯号,凡接到这块恶鬼标志的,均要给予适当的惩罚,这惩罚的程度,就按这人昔年对他施予的多寡而决定。

待那两人看清了眼前人之手指及身法,不禁猛觉全身一凉,竟不由一哆嗦,齐声惊叫道:“啊!你…你是……‘断指修罗’……”

韩剑秋闻言一愕,但恍然又明白他们所指“断指修罗”

是谁了。

这两人吓得已仿佛见了鬼一样,掉头就跑,一面口中大叫:“来人哪!快通……报……堡主……断指修罗韩剑秋,上门架梁来啦……”

韩剑秋不禁失笑,暗忖道:“江湖上竟给自己取了‘断指修罗’,嗯,不错,不错。”

当他说到第二句“不错”时,不由自主的望着右手断指处,眼珠已经血红了,暴出了仇恨的火花。

此刻,伏龙堡却已乱得一团糟,只见一批批的黑衣人,紧张迅速的都隐蔽了起来,刚才热哄哄的场面,此时已显得静悄悄的鸦雀无声。

韩剑秋此刻对着堡门大喝一声道:“关龙,如此便算待客之道吗?”

语声甫落,一个狂厉的口音接道:“姓韩的,你这剑下游魂,用不着如此猖狂,你道我们是怕了你不成!”

“成”字刚说完,大门口已出现高矮不等十余人来。

韩剑秋仔细一打量,见带头的是一个高大人物,看上去只有四十来岁,斯斯文文的,穿着一身杭绸福字长袍,颇似一个生意人的模样,韩剑秋顿时俊眼含威,心忖道:“这大概就是‘定魂掌’关龙了。”

关龙后面是一个满脸傲悍之­色­的黑脸汉子,年约四旬,特别引起韩剑秋注意的,尚有一个浑身银衣,年约三十五六的瘦长汉子,面孔青惨惨的、­阴­沉沉的站在那里,一无表情,另外,七个彪形大汉,都横眉怒目的向自己瞪着。

韩剑秋长笑一声道:“在下韩剑秋,这厢有礼了。”

一语方毕,面­色­倏变,如罩寒霜般,厉声喝道:“十八年前那笔血债,今天该是了结之时,你们还有什么交代没有?”

众人皆默不作声,但内心却在怦然跳动,韩剑秋出道不久,废“恨天教”刑堂香主“­阴­秀才”不全,惊走吊睛三虎,诛铁矛狂徒,这些事实,已在江湖上绘影绘形的流传开,他们焉有不知之理?一些,好事之徒,因韩剑秋右手失去一指,却又武功高强,心狠手辣,公送他一个“断指修罗”的绰号。

目前各人在江湖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强敌当前,内心有些畏怯,但终因“宁可人亡,须留名在”的心理,只有硬着头皮充好汉。

其中一个汉子,首先哈哈一笑道:“姓韩的,你今天不来找我们送死,在下等也正准备去寻你,长白之事,你总不会健忘吧?”

那一旁的七人彪形大汉,也齐声狂吼道:“今天咱们决定留下这小子的项上人头,为绿林朋友除此一害。”

韩剑秋只冷笑一声,一言不发。

此时,“定魂掌”关龙,才­阴­森森的开口道:“姓韩的,十八年前,你父母与家师那段公案,与关某是风马牛不相及,但是你自行道江湖迄今,那份跋扈嚣张,为武林朋友所不能忍,论辈分,你该尊我一声师伯,今天,说不得代死去的韩师弟予你薄惩,警惕你一再的胡为!”

韩剑秋一听提起他双亲,更是愤怒填胸,厉叱道:“老鬼,你是泥菩萨过江,还敢妄言惩处小爷,你与无耳道鬼,都是蛇鼠一窝,见不得人的一群混帐!”

那中年黑脸汉子,此刻对关龙道:“师伯,和这等小子还说什么废话,先废了他再说吧!”

众人闻言,齐齐叱喝助威,定魂掌关龙微微颔首,一摆手道:“韩剑秋,尽管你对师伯不敬,但总算是故人之后,里请!”

韩剑秋傲然点头,昂首先向堡门内行去,朋三省,梅儿亦趋步而入。来到一片细沙铺地的大广场,各人皆一齐停住,原来此处广场除了四周为无数小土堡围住外唯一出入就是这条黄泥大道,唯有一座较高大,用青石砌成的房屋,却在数十丈外。

韩剑秋双目倏张,沉声喝道:“时已不早,就在此处动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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